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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油油的童謠

2021-08-30 20:29美樺
滇池 2021年8期
關鍵詞:哥倆絲瓜母親

美樺

長毒瘡的眼睛

我七八歲的時候,得了一種怪病。

成年以后,父親母親老是說,我從小營養不良,大大的腦袋,黃唧唧的頭發,深陷下去的眼眶,又細又長的脖頸,一副弱不禁風病殃殃的樣子,著實讓人擔心。在那些日子里,我經常發惡心,成天不停地流著哈喇子。只要靜靜地坐下來,過不上三五分鐘,我的面前準會留下一大灘清口水。

為這事,愁壞了我的父親母親。

父親不止一次帶著我上醫院看醫生。那位戴著厚厚的眼鏡,唇上的胡須和牙齒一樣稀疏的老中醫,把我細麻稈一樣的手腕把玩了半天,然后要我長長地伸出舌頭。老中醫把眼鏡推到前額上,兩只青灰的眼睛湊過來把我的舌頭研究得又酸又麻,還舍不得讓我的嘴巴合下來。老中醫研究的結論,是毛邊紙上幾排手指拇大的字兒。那樹疙篼一樣的字,虬枝纏繞,雖然過了很多年我才弄懂,那是寫在處方上的藥名和劑量,但一點不影響父親母親催我吃中藥的耐心。那些又苦又澀的中藥,我捏著鼻子不知吃了多少,還是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倒是父親在醫院開的寶塔糖,起了一定的作用。這玩意兒沒有把我流哈喇子的病治好,可是我在排便的時候排出了很多蛔蟲,讓父親母親多了幾分安慰:把這些長在肚子里的蟲滅殺掉,娃娃身體就好起來了!

父親母親的擔憂遠不止這些。那些日子,最糟糕的是我對周圍世界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只要我一個人,在家里待不上三五分鐘,我會覺得無比的害怕,身上毛骨悚然,血脈賁張,就像一條受到驚嚇的小狗,巴不得逃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去。

為此,我沒有少挨父母的責罵和奚落。

父親母親用長吁短嘆撫熨歲月的憂傷,他們把我得的怪病歸罪于神靈。在歷經苦苦的煎熬后,他們下決心請端公跳大神,期望把附在我身上的鬼魂拿住,以保佑我健康成長。

端公進門支好香案,掐指一算,說是我的魂讓一個遠方的野鬼銜起跑了,得想辦法把魂攆回來。端公指揮父親把家里那只打鳴的公雞宰了,把雞血往院子里、房間里、門上到處灑。所有的門上,都貼上了沾著雞毛的神符。端公在堂屋里點燃香蠟紙錢,就開始作法,背神,驅鬼。煙霧繚繞的堂屋里,端公咚咚咚敲著鑼鼓,嗚嗚嗚吹著螺號,一會兒握著竹劍四處揮舞,一會兒赤著腳跳來跳去。嘴里吚吚呀呀,或唱或吟或哼,搖頭晃腦,不停地禱念著咒語。滿屋的煙霧,嗆得人鼻涕眼淚直流。屋里的蒼蠅蚊子早被煙霧薰得半死,嚶嚶嗡嗡進行嚴正的抗議。

到了下半夜,端公瞪著熬得通紅的眼睛,哈哈一笑,說:“這個死瘟的鬼了不得,我作了七七四十六道大法,才把它勒住……”

端公咕咕咕的笑聲猶如一把銹跡斑斑的鋸子,把黑沉沉的夜割得連打了幾個冷噤。端公就著我家那半邊陳年老火腿,喝光了家里僅有的一桶酒,醉得左腳絆右腳,拍著他干癟癟的胸脯千保證萬保證,什么鬼都不可能再出來作祟。

可是,一想起他作法時候那鬼哭狼嚎般的唱腔,以及叮當作響的法器,我就覺得無比的害怕。我經常夜里一聲尖叫,醒過來已是大汗淋漓。

后來,父親又找人為我燒雞蛋,占卜,打卦,不僅沒有收到好的效果,反而讓我的恐懼與日俱增。

伯父見我家常常夜里鬧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就對父親說:“真正有病,還得上醫院。再說,神仙都有打瞌睡的時候,說不定娃娃長大點,這個毛病自然就好了,成天瞎折騰起啥用?”

伯父讀過初中,父親當然掂量得出哥哥這話的分量。果然,家里誰也不再提這事兒,這莫名的恐懼在我的潛意識里就一天天淡下去。

這一年冬天,風裹挾著寒冷,把樹上那些黃透的葉子一把一把揪下來,為來年樹梢披上綠裝做著準備。入冬以后,父親和寨子里的青壯年被派到另外一個公社修水庫,十天半個月難得回家一次。這天一大早,母親跟著幾個鄉親到柴山修地埂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五歲的弟弟。

那塊地是農業學大寨的產物。借助上面有一個小型水電站,硬生生在金沙江大峽谷的半坡上開出了兩百來畝地,全部種上了甘蔗。從我們寨子到柴山,有三十來里陡峭的山路,其中有十多里長的懸崖,走在上面讓人頭暈目眩。過去,我曾經跟母親去過一次,我站在媽媽背著的籃子里,只見懸崖下面煙霧繚繞,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那時候我當然還不知道有恐高這一說,但一想到那個地方心里就發怵。

太陽邁著急匆匆的腳步,一點一點往西邊的山頭上移。寨子上空彌散著飯菜的香味,不用說有人已經開始準備晌午。勞累了一天,他們可以有短暫的閑暇,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享受簡樸的晚餐??墒?,我和弟弟還在眼巴巴的盼著,媽媽能夠早一點回來。

我的心都快跳起來了。媽媽一大早就出了門,怎么這個時候還不回家呢?到柴山那一段懸崖絕壁,山上經常有飛石滾落,腳下偶爾也有松動的巖石,每隔三兩年總會聽到有人在那條路上死傷的壞消息。

一想起這些,我更為擔心。天這么晚了,媽媽從那地方過,萬一遇上落石,或不小心一腳踩空,那該怎么辦?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影從門前一閃,就到房后去了。我心里一喜,趕緊揉揉眼睛,順著那條人影就跟了過去。

太陽已經跌落西邊的山頭,暮色讓遠遠近近的山更加凝重。腳步快的風占據樹梢發出尖銳的低鳴,還有相當一部分性子慢的,在地上翻撿著落葉,顯得極有耐心。房后有一間用包谷稈搭成的茅廁,這個人已經鉆了進去。

憑直覺,進廁所的人不是母親。即便沒有看清母親的身影,但她的腳步聲老遠我就能夠辨別出來。父親曾經給我們講過鬼故事,每到黃昏,就是女鬼出沒的最佳時刻??墒?,我顧不了這么多,拉開門,用叮咚作響的心跳為自己壯膽,一步步朝房后趟了過去。此時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想知道茅廁里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

幾只藏在樹叢中的小鳥,嘰嘰喳喳,呼兒喚娘,聲音清脆凄婉。屋后的風很輕,有一搭無一搭把玩著茅廁上沒有壓實的草。簡易的茅廁前面有一塊遮羞的草簾,隔著那層簾子,無法看清里面的情況。

“媽——!”我覺得底氣不足,這個字從嘴里嘣出來的時候顯得猶猶豫豫。

里面有了一聲響亮的咳嗽聲。那樣的聲音我很熟悉,寨子里不分男女廁所,在里面方便的聽到響動,一般都用咳嗽或其它聲響警示外面的人。事隔多年,這樣的默契在廣大鄉村依然存在。

我敢肯定,那一聲咳嗽不是母親發出來的。但我不死心,我依然想探究清楚。

“媽,你在哪里?”我用手揭著簾子。

可是,我低估了茅廁里那只手的力量。我往左邊拉,里面的手往右邊扯;我往右邊拉,里面的手往左邊拽。里面除了有人在喘氣外,我什么也沒有看到。

“死娃兒,滾過去玩!”

是三嬸兇巴巴的聲音。

她不是跟母親一起到柴山去了嗎,怎么她回來了,母親還沒有到家呢?我還是不甘心,加大了手上拉扯簾子的力度。

“死娃兒,你想干啥?干啥?!”

三嬸咆哮的聲音從茅廁里洶涌而出,每顆唾沫星子中都是咄咄逼人的惱怒。

我想干什么,我不就是想問問母親怎么還沒有回來嗎?可是,三嬸并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她把門簾一掀,一手提著褲子,另外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探過來,張牙舞爪地尋找我的耳朵。

我那時已經上小學二年級,當然不會輕易讓三嬸的陰謀得逞。三嬸見我跑開,把那只手收回來叉在她已經開始發福的腰上,嘴里熱辣辣地噴著一句事隔多年仍然讓我耳熱心跳的話:

“小龜兒的不學好,你就不怕眼睛上生毒瘡?”

三嬸罵完,氣沖沖地回家了。就在我和三嬸斗智斗勇的時候,五歲的弟弟也跟了出來,緊張地在我的身后默默進行聲援。

我像落敗了的仔公雞,垂頭喪氣把弟弟帶回家,卻有了意外的驚喜:母親已經進了家門。原來,母親回來后,在自家菜園地里找了些豬草,晚到了幾步。

三嬸后來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知道事情的原委并沒有過多的責怪。這一天,我五歲的弟弟突然偏起頭,一本正經地對我說:

“哥哥,你的眼睛怎么還沒有長毒瘡呢?”

“你瞎說啥?”我大為驚駭,沒想到五歲的弟弟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兇巴巴地沖弟弟嚷道:“我的眼睛怎么會長毒瘡呢?”

“干媽說,看女人尿尿,眼睛是會長毒瘡的!”

“呸,我啥時候看過?”

“那天,你不是在看三嬸上茅廁嗎?”弟弟把鼻子里的濃鼻涕緊了回去,伸出他那只臟乎乎的手,就要來看我的眼睛。

我百口難辨,雙手往地上一拍,說:“嗨,我什么都沒有看到,眼睛怎么會長毒瘡呢?”

發現了一個賊

老家是一輩子值得回味的地方。

我的老家陽光充足,土地肥沃,水草豐盛,不管種什么都有好收成。在我的印象中,小地方的人善良真誠,田里地里有的是瓜果蔬菜,今天你來我家抱個瓜,明天我去你家地里扯棵菜,誰也不會計較。最難得的是我們老家門前有一條小路,經常有外地人通過這條路到寨子里去。我的父親母親碰見了,總是高聲招呼:

“小哥,你們從哪兒來,到我家吃飯去!”

“走嘛,進屋去喝杯水,把飯吃了,明天慢慢走……”

父親母親滿面笑容里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在父親母親看來,有人來無外乎鍋里多添把米,桌上多雙筷子而已,生多大的關系。

于是,經常有走村串戶的外地人,在我家簡陋的院子里操著天南地北的方言,就著父親自家地里種的蘭花煙,用呱嗒呱嗒的閑龍門陣溫暖著歲月的蒼涼。母親則忙進忙出,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張羅飯食。暖融融的陽光下,母親忙碌的身影,賓客樂哈哈的笑聲,在農家小院里氤氳出一道獨特的風景。

俗話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參加工作以后,和外面接觸的人多了,也知道江湖世道的險惡,我也曾善意地提醒一天天年邁的父母,對這些來路不明的人,多少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至少要有點安全防范意識。母親聽到這樣的話題,不時點著頭,臉上多少有些不安。父親卻不是這樣,哈哈一笑,說:“有啥不安全的?人家大老遠來,難道說我們請他吃飯,他還會起心害我們?”

事實上,跟父親母親說這些話是多余的。來的都是客,下次有人來,照樣還是老遠就熱情地打著招呼,生怕把遠方的客人怠慢了。

鄉下人就是用這樣的質樸厚道,把簡樸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在一天天拉長的歲月里鐫刻下溫馨的記憶。

我們家門前,有三棵枝繁葉茂的樹:桑樹、柿子樹和槐樹。金沙江畔的農家,普遍養牛養豬養羊,我們家也不例外。院子里圈舍里,牲畜的糞便,加上父親母親割來的草料,漚爛以后都是上好的農家肥。到了夏天,雨水倒灌進來,這些污濁的東西就會順著墻根往外滲。院子外面的三棵樹暗中占了便宜,一棵棵長得粗壯憨實,如蓋的濃陰枝枝蔓蔓彰顯著腳下這片土地的肥沃。

三棵樹品種各異,分工也有所不同。又粗又壯的桑樹上,桑葚拇指般粗大,表面那層細微的絨毛下閃著黑油油的光澤,勾引著小孩子目光里的饞蟲。杮子樹則不一樣,從春天冒出嫩芽,抽條瘋長,開花結果,從來就沒有停歇過蓬勃向上的腳步,直到入秋后枝頭掛滿又紅又大的杮子。那棵短粗的槐樹同樣綠陰如蓋,父親早早就把它的主干攔腰鋸斷,讓它的幾根側枝盡可能伸長,因為它的下面種了一大蓬洋絲瓜,每年墨綠的瓜蔓順著它的枝葉往上爬,讓大大小小的洋絲瓜綴在上面,它就成了天然的瓜架。

夏天的傍晚,黃褐色的甲殼蟲成群結隊從地里鉆出來,嚶嚶嗡嗡飛在門前的樹上,咬得樹葉吱吱喳喳地響。那一只只肥碩的蟲子,緊貼在肉上的翅膀短,飛行的速度并不快,看上去憨實而笨拙。這些肉肉的蟲子,吃飽喝足,多半飛回家了,還有很多因為吃得太撐,掉落在地上,慢慢尋找回家的路。每天早上,母親會把我們攆起來,把樹下那些還沒睡醒或撐得奄奄一息的蟲子撿在罐子里,作為家里那一群雞的飼料。

這一天早上,媽媽從地里回來,風風火火忙著做飯,嘴上一刻也沒有閑著,把我和弟弟從床上催起來。那是我們哥倆每天的功課,大到撿麥穗稻穗,背柴抱草,小到幫著媽媽到地里扯棵蔥拔顆蒜。過了很多年,我一直這樣認為,母親的嘮叨的習慣,就是從我們哥倆身上磨練出來的。母親怕我們閑著,她老是說,人的懶惰,都是小時候閑出來慣出來的。

這個時節,從樹葉上落下的蟲子,又讓媽媽找到了催促我們起床的理由。我們哥倆揉著酸澀的眼睛,蓬松著亂哄哄的頭發,用粘乎乎的哈欠對母親的嘮叨表示不滿,暈暈乎地提著罐子開始了早起的家庭作業。

天藍得醉人,風還躲在被窩里睡覺,一點聲響沒有。太陽懶洋洋地在山頭涂上的那一抹淡淡的嫩黃,把山下雨后蓬蓬勃勃的樹襯托得更加蒼翠。林子里早起的鳥雀一定做好了早餐,正在扯著嗓子找它的同伴過來品嘗,歡快的聲音婉轉,嘹亮,悠長。門前的幾棵樹跟我們一樣,似乎才從睡夢中醒過來,傻乎乎地聆聽著鳥兒的歡唱,讓我和弟弟的呼吸在寂靜的早晨顯得越發凝重。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哥倆就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急匆匆的身影,從我家門前經過。門前的槐樹下,茂盛的洋絲瓜藤蔓已經密密實實地鋪在樹上,上面結滿了大大小小的洋絲瓜??墒?,這個人從樹下走過的時候,揚起頭,叭叭就摘了兩個瓜,看樣子還不解氣,用衣襟把這兩個瓜篼起來,又摘了幾個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們哥倆目瞪口呆。

那可是我家的洋絲瓜呀,這個家伙目中無人不說,一口氣摘了七八個,就是再好的瓜也經不起這樣打劫。我們恨得牙癢癢的,憋了一肚子氣,卻沒有地方發泄出來!

因為,摘洋絲瓜的人,是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伯娘。

我們哥倆實在想不通,伯娘怎么會是賊呢?伯娘經常到我們家里來,做了好吃的也會端一些過來,兩家人一起分享??墒?,不管怎么說,眼見為實,我們眼睜睜看著她摘了這么多瓜。

伯娘一走,我們就趕緊回家,弟弟搶著跟母親說:“媽,你曉得不?今天我們看到一個賊!”

母親大為驚賅,瞪大了眼睛,臉上的笑擠成一團,說:“啥?賊——”

弟弟說:“賊,真的是賊!”

母親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說:“不要亂說,大白天的哪來的賊?”

弟弟趕緊作了補充:“不是白天,是今天早上看見的!”

母親把弟弟臉上的鼻涕收拾干凈,說:“你在哪兒看到的,人家偷了啥?”

弟弟直往母親懷里湊,說:“我家伯娘,她偷我們家的洋絲瓜,偷了好多好多!”

母親臉上多了幾分驚訝:“是不是啊……”

“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對于具體數目一定不會記錯,我打斷母親的話,說:“我數了的,她偷了8個!”

“有啥稀奇的,樹上地上到處是。就是摘去送人家,人家也不耐煩要哩!”母親搖搖頭,顯然沒有把這么重大的事放在心上。

“那她為啥還要偷我們家的?”

母親沒有更多的解釋,攆蒼蠅般揮了幾下手,就下了最后通牒:“你弟兄倆,不許喳起嘴巴亂說!”

母親的武斷,并沒有消除我們哥倆心中的不滿。

吃過飯,我和弟弟從家里出來,伯娘剛好端著一個盆子,和一個女的說說笑笑往河邊走。我和弟弟抓住伯娘從我們面前經過的機會,狠狠地睕了她一眼?;貋淼臅r候,伯娘還在河邊洗衣服,我們哥倆跑過去對著她狠狠地翻著白眼。為了增強我們心中的憤怒,以及渲染出悲劇性的效果,我們還朝著地上,吐了一泡口水,并在上面用力地跺了幾腳。

這天下午,伯娘提了只菜籃子進來。伯娘把菜籃子上面的兩棵白菜拿出來,指著半籃子洋絲瓜,對母親說:“幺妹,我摘幾個洋絲瓜還你家!”

母親愣了一下,急忙把菜籃子往外推:“還洋絲瓜?二嫂開啥玩笑,洋絲瓜到處都是,你這是唱的是哪一折?”

伯娘雙手往大腿上一拍,臉上雖然還掛著笑,但已經相當一本正經了:“早上家里來了個客,回家走得急,順手在你家瓜架上摘了幾個洋絲瓜……”

母親趕緊打斷伯娘的話,說:“嫂子,不就是幾個洋絲瓜嘛,好稀奇!”

“你家兩個娃兒,拿雙白眼瞪了我一天,嗨,這兩個小砍腦殼的兒子!”伯娘又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指著我們,哈哈哈地笑起來。

“嘿,這些挨刀的,他們曉得啥屁香屁臭!”母親沉下臉來,順手就撿起了門后那根細竹棍,嚇得我和弟弟奪門而逃。

母親去地里扯了幾個胖蘿卜,摘了些平時連我們都舍不吃的花紅梨,一起提到了伯娘家。不知道兩個女人遇上了什么開心事,院子外面老遠都能聽到她們歡快的笑聲。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母親又一次鄭重告誡我們:娃娃家不要喳起嘴開黃腔,啥賊不賊的,不能亂說!

早晨的陽光紛紛揚揚地篩落在院子里。一點風也沒有,連屋外喜歡拍打手掌的杮樹葉都悄無聲息。這事讓我們郁悶了很久:明明別人偷了我們家的東西,為啥我們反倒做得不對?

直到有一天伯娘到我們家串門,說了一句話才讓我慢慢緩過勁來:

那天也是,該給他哥倆說一聲!

責任編輯??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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