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潔的詩

烏蘭毛都的夜

星垂平野，月掛草尖

蛐蛐兒合唱聲陡起，跌宕在

馬頭琴的和弦之外，夜

往夜的縱深處一寸寸蕩去

沒有城堡圍欄，沒有聒噪

污染，風中混和著花草淡淡的氣息

你仿佛已觸摸到一份

持久曠遠的寂靜，它也在聆聽著

草原上萬物在交匯，升騰

且生生不息

烏蘭毛都的草藥

四十年的故交，今天

仍然會一一念出你們的名字

桔梗，赤芍，蒼術，黃芩

益母草，玉竹，紅花，柴胡

我肩上扛著的扁鎬，比我個子

還高一截，大柳條筐也晃來晃去，我低著頭細

心尋找

每挖到一棵粗壯的草藥

都令我興奮許久

你們曾給過我，書與紙筆

給過我，嶄新的鞋襪，還有一顆

包著花邊紙的軟糖

當我再次轉來，已是人至中年

那么多年過去了，我與你們

依然是根脈相通，無法剪斷

那時，有了你們我如同坐擁安穩人世

沒人知道風從哪里來

又要到哪里去，而我知道

你們中總有一片葉瓣

會治愈我，迷失久遠的心

烏蘭毛都的蘆葦

它們倚著烏蘭毛都

藍天的藍，白云的云

它們倚著八百里杭蓋天然的翠屏，也倚著烏

蘭河的清澈

它們，靜靜地生長

從蔥蘢到枯黃，從枯黃

再到霜白，不曾離開過

這塊岸灘，這片草原

它們，挺直腰桿時

可以抵住襲來的風沙

它們俯下腰身，仍然

堅守著身后這片草原的日益退化

草原，是它們心靈的牧場

它們從不拒絕一場春雨的擁抱

也從不畏懼，嚴寒遞過來的刃口

飛 渡

靠坐在中朝界碑旁

看數十只野鴨，從遠方飛來

壓低風翅

沒有山峰的遮攔

太陽從左肩跳到右肩，又跳上草尖兒

幾分鐘后，鴨陣掠過頭頂

越過界碑，有一只

頻頻回首望向我

這些我無法達到的高度

翅膀上，是故鄉的白云

白樺林中的夜晚

月光是大地的琴師

木質與流水的鍵，被一一

按下，有氤氳之息

有花草，翻過夜的界碑

按下一座城與又一座城

奔涌而來灼人的燥熱

按下，與自己相左的影子

按下白樺林，那萬千

逼視人間凌亂不堪的目光

我急于取出，身體里的

戾氣，我急于放逐

一些搬不動的泥沙，夜微酣

馴鹿的唇，熱烈而又凄迷

恍惚間，我捉住了神的衣角

紅 楓

蜜蜂從遠方搬運來花粉

農民在地里刨出土豆

一片云，抱住另一片

這些往來忙碌的身影

頻頻翻動，長白山的八月

讓一輪秋陽有了新的對接點

比陽光還灼人的焰火

是那滿坡的楓紅，雨

已潤開色調，盡情漂染

有那么幾棵，長在崖巖邊

她們，最先躍上秋的翅子

也最先托起，這滑落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