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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虎珞巴

2021-11-12 22:56杜冬
西藏人文地理 2021年6期
關鍵詞:實控部落

杜冬

瓊林村最后的米劑(即助理巫師)達果老人,也是南伊溝最后一個會看雞肝算卦的人

秋物

密林里的一聲虎嘯。林芝的秋天,因森林之虎珞巴人的存在而顯得別有生機。

我對西藏民間的流通一向敬佩有加,曾經在那曲買到過阿富汗的杏仁蜜餞,在拉薩買到過來自埃塞俄比亞的手電筒,但是當我在成都某個德格藏家的私人博物館中看到珞巴族崩尼、阿布達尼等部落的竹編小帽時,還是覺得震撼。

“這些都是民族的文化,我們一定要把他保存好,交給子孫后代,阿日(是不是)?”這位穿著西裝的藏家豪氣地揮揮手,拂過那些布滿灰塵,但編織依然緊密精巧,如同鴨嘴獸頭骨的竹編小帽,繼續指給我們看米拉日巴的唐卡,來自康區、安多的華麗馬具和衛藏的木碗和陶器,一樣的灰塵滿面。

但是我記得這些小帽,我撫摸出細藤條上不同的,來自喜馬拉雅山南麓叢林的基因。

我見過大量這樣的相片。

那些皮膚黝黑,衣不蔽體的森林之虎們,精壯的小腿站在激流中,手持長刀或長矛,腰挎竹制的箭筒,耐心地等待獵物的到來,對于熊、鹿、山鼠或者魚、螃蟹,這些赤腳的漢子們都有自己的辦法,他們鍛打過的刀具表面凹凸不平,卻能夠輕易地劃開獵物的皮毛或者腹部,也能夠對付瘋長的藤蔓,或是收集可畏的毒草。

即便是這樣不起眼的帽子,也有眾多的細節

小竹編帽要戴在后腦上,那鴨嘴要如同羅馬士兵一樣護住脖上方,前方則要將頭發挽成一個發髻,并以發簪固定,如同漢地的古人。在帽頂上還往往裝飾有犀鳥嘴,亮閃閃的形成前高后低的弧度,如同法國救火員的銅盔。

不同的文明對于威武和氣度各有定義,現代化使得我們能夠欣賞這一美感——盡管多是在博物館內。

這些小帽如何到了這位成都藏家的手中,我不得而知,只能猜測。來自崩尼和阿布達尼等部落的珞巴人,按照古老的橫跨喜馬拉雅的山路,會從家鄉的密林中出發,走來回短則五日,長則十日的喜馬拉雅山脊之路,來到山北麓的隆子、米林等地。他們的需求是具體的:衣服、書包、球鞋、古藏刀、銅镲(被珞巴族這些部落的巫師戴在頭上,認為有強大的法力)、白糖等等,但他們能夠拿出的東西則極為有限:熊皮、熊牙、麝香這些禁止交易后,獵人們所能提供的是他們的竹鞘腰刀和竹編小帽,供好奇的藏族收藏家收藏。他們彼此說著不同的語言,用著不同的貨幣,甚至這些交換物資的彼此價值也難以衡量,只有忐忑地以物易物。在外面的世界大談一攬子貨幣、虛擬貨幣的時代,這種交易如同風中燭火,因脆弱而顯得有五分荒謬,五分珍貴。

2013年到2015年,我和同伴的學者、攝影師們曾幾次進入珞巴族聚居的米林縣、隆子縣、墨脫縣,走訪巫師、村長、民間藝人、編織者等,對其生活有很皮毛的一些了解,還曾用了一些時間,將一些國外出版的珞巴族專著章節翻譯出來。

午飯

他們大都彼此相似,有拗口的詞匯,有“古怪”的服飾

那一次的調研中,中國實際控制線內珞巴族的主要聚居地分為三處,其中最主要的是林芝市米林縣南伊溝南伊鄉的三個村莊,以博嘎爾部落為主。這個部落以熊皮帽、熊皮坎肩為其主要特征,是珞巴族部落中較小也較靠北的一支,因此在實控線以北較多且較為完整,甚至還保留有較為完整的氏族。國內珞巴族的形象,多以這些男人身披熊皮,掛著綠松石掛墜,挾長弓,女人彩衣赤腳,齊額短發的博嘎爾人形象為主。

墨脫深入南方叢林之中,門巴和珞巴均有,珞巴族多來自民榮、義都等部落,這里和南方大族群的生活地環境類似,有一些珞巴家族是1962年中印邊境戰爭的向導,隨著解放軍回到實控線以北的。

山南地區的隆子縣斗玉鄉則是又一個珞巴族聚居地,這里珞巴族人數最少,部落來源也較混雜:崩尼、崩如、蘇龍等,有些部落幾乎只有個位數的人員,來源也復雜:世居于此的,逃難來此,從實控線以南逃亡而來,或者隨軍隊在此駐扎的,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傳奇往事,各自靜默,守著這荒涼的大山深處。例如退休在家的阿崗老人,可能是最孤獨的持語者:他說的崩尼/ 蘇龍語在實控線以北無人能懂,而能聽懂鄉音的部族一年只會來一次,大約在實控線以北停留三四天。

在全球化時代能夠吶喊出聲的,尚有足夠的力氣,更多的小文明則如同實控線以北的珞巴族,只卷起小小的漩渦。

他們大都彼此相似,有拗口的詞匯,有“古怪”的服飾,這些個人的悲傷和別離,未必引得起關注和興趣。雖然站在珞巴族自己的角度上看,未必是這么回事。甚至這個“珞巴”的名稱,都是來自藏語的借稱詞,意為“南方之人”。

雖然在吐蕃帝國時代就有關于珞瑜的記載,但很有可能只是一個大概的方位概念。遙遠的珞瑜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吸引著藏族人對于天堂的想象。墨脫和扎日神山都是西藏重要的朝圣地。數百年來,更有大批的康巴人帶著對南方樂土的美好夢想絡繹南來,深入珞瑜。他們和珞巴人之間充滿血腥和戲劇化的沖突,在墨脫、米林和隆子都久久流傳著。

且讓我們看看這一片生活著眾多部落的密林珞瑜。發源于青藏高原的眾多河流紛紛在此奪路南下,讓這個區域降雨充沛,河流縱橫,極難穿越。從最東邊開始,察隅河下游(印度稱魯希特河,即Lohit),是勇猛的義都和民榮部落,也就是阿薩姆人談之色變的米什米人、楚力卡塔人,他們也曾經讓英國人大吃苦頭。向西,在丹巴河、雅魯藏布江(印度稱Siang 河)以及錫約爾河(Siyom)流域,南方是阿迪人、迦龍人的家園,北方和藏族接壤。

南方是阿迪人、迦龍人的家園,北方和藏族接壤地帶則是博嘎爾和博日人所居住的瑪尼崗和梅楚卡地區,珞巴人經常在此和藏族人進行貿易,南伊溝就是一條重要的通商路線。

再向西, 西巴霞曲(Subansiri) 和卡孟河(Kameng)河谷地帶,主要是崩尼、蘇龍以及更南邊的阿巴達尼和尼西部落,這是珞巴族人口最密集、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偽阿魯納恰爾邦首府Itanagar 就設置在這里。再向西,就進入了門達旺的門隅地區。

這些驕傲的山地部落主要住在干欄式的長屋內

像斯巴達人一樣,未婚男子有自己的公共長屋,他們是部落里的武士;未婚女子也有自己的長屋。各部落間雖然語言可能有所不同,卻都信仰一位共同的始祖“阿布達尼”,據說這位創世祖先從北方來,他的弟弟愛吃生肉,最終變成了老虎。所以許多珞巴部落都以老虎為圖騰,不加捕殺。

除了在墨脫艱難地設立了幾個小廟外,佛教也沒能深入這里,珞巴各部落所信奉的是原始萬物有靈崇拜,他們的巫師即“米劑”和“紐布”殺雞看雞肝上的紋路來決定吉兇,最后總是要殺牛犧牲驅鬼或者祭奠祖先。當地的大額牛成為一般等價物,還有一種等價物則更為奇特:藏地的大銅鍋,這種巨大的金屬器甚至因此帶有神圣的性質,價格極高。

珞瑜以木質農具進行刀耕火種式的原始農業,產量不高,狩獵同樣是重要的生產活動。一個珞巴人一般一輩子都在自己的氏族村莊內生活,他們甚至不會有所謂“民族”的概念。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牛,自己的女人和財產,知道貿易的道路和部落仇殺的原因,就已足夠了。

長途貿易可能是危險的,經過其他部落可能會遭致仇殺。各部落之間的羊腸小徑,狹窄和崎嶇得恰到好處:讓其交流維持在最低限度,卻又能互通聲氣,只能容下幾個徒步背物,進行貿易的人,或者是一小隊悄無聲息準備偷襲的武士們。幾乎每天各部落乃至同一部落的氏族之間都在進行無休止的小摩擦,其目的是為了獲得戰利品和奴隸,并不是為殺戮。

即便是正面沖突,也往往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解決:雙方劍拔弩張相對之時,武士們會彼此取笑對方的祖先、父母的丑事,被對方揭短之后,氣勢上也會大為減退。雙方睿智的老者們會相對而坐,數落對方的不是,甚至可以上溯到幾代之前。每說一條理由,就在自己面前放一根竹簽,這一智慧和記憶力的交鋒可以通宵達旦,等到雙方都口干舌燥無話可說了,就開始清點竹簽數量,竹簽少的一方認輸。

最后的紐布,巴嘎村亞白老人站在米籮內做法

氣勢洶洶的對峙,最后流血的可能只有賠償的大額牛,這是部落間特有的戰爭模式,是一種可持續式的沖突,和節慶一樣調節著部落生活的節奏。

但這都是文獻所構建的珞瑜了。

我所認識的珞巴族則更為具體, 在2014-1015 年間,即便是中國人數最少的少數民族,他們依然要面對現代化帶來的具體問題。

例如如何將珞巴族傳統的紡織工藝工坊化和博物館化?

如何看待南方來交易的珞巴族越來越少的問題?

一團亂麻的部落、氏族關系要如何整理?

這張珞巴cd 究竟要如何打造?

如何申請到一筆非遺資金?

需不需要一條珞巴族的晚會?

從那時候起,又過去了幾年,曾經采訪的巫師逐一過世,我們曾頗為憂慮,但本地人卻說,新的“紐布”(巫師)會生長起來。

318線和林芝旅游日漸更加火熱,數以千萬計的游客可能依然未必知道這些山谷里面中國人數最少少數民族的故事。

在2020年,這些故事依然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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