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翻譯學視閾下漢學家阿連壁的《聊齋志異》英譯研究

陸 林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一、引言

克萊門特·阿連壁(Clement Allen，1844～1920)是英國駐華外交官，1863年來華。從19世紀60年代起，阿連壁被英國政府陸續任命為廈門、鎮江、寧波、營口和福州等地領事，協助處理相關地區的中英兩國外交事宜。阿連壁對中國文化懷有強烈的興趣，花費大量精力譯介中國文學作品，如《詩經》和《聊齋志異》等，向西方介紹中國傳統文化。從1874年至1875年，阿連壁在《中國評論》(China Review)上先后發表18篇《聊齋志異》故事譯文，如《狐嫁女》《畫皮》和《西湖主》等。借助《中國評論》在漢學研究領域的影響，阿連壁翻譯的《聊齋志異》在西方世界廣泛傳播。他運用獨特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技巧，對《聊齋志異》進行帶有個人解讀色彩的迻譯。在認知翻譯學視閾下研讀和剖析譯本，對了解阿連壁闡釋中國傳統文學作品的研究范式和翻譯實踐具有重要意義。

二、阿連壁的翻譯技巧

正如譯者在《中國評論》中“介紹”部分所說，《聊齋志異》用詞簡短且充滿習語，雖然采取神話志怪小說的形式，卻沒有被偏愛文采的中國人所歧視。[1]為了將這部充滿傳奇色彩的文學作品譯介給西方讀者，阿連壁采取諸多大膽的翻譯技巧，迎合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

(一)增譯

例1:邑有客洛者，窺見太夫人，年四旬，猶若三十許人。(《細柳》)

阿譯:I never saw Hsi Lin myself，but a friend of mine once met her.She was then forty，but she did not look a day older than thirty.

阿連壁將原文“窺見太夫人”譯成“I never saw Hsi Lin myself”，增加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拉近譯者與讀者的距離，以達到譯文平暢易曉的目的，增強故事的真實性。

(二)減譯

例2:視破處，痂結如錢，尋愈。異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然愛人之色而漁之，妻亦將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悟耳?？砂б卜?”(《畫皮》)

阿譯:He had a little pain in his heart，and where the wound had been was a sear no larger than a cash，but he soon grew well.(There is no translation on the words of Yi Shishi which is another name the author ofTales From the Liao Chai Chil Yiuses.)

如同《史記》中的“太史公曰”，《畫皮》譯文最后的“異史氏曰”是蒲松齡的感喟之言，對理解文章旨歸具有重要意義。阿連壁故意刪掉“異史氏曰”，應是考慮到西方文學作品中并不存在該部分，避免產生語義混淆，從而影響讀者的閱讀體驗。

此外，阿連壁將《青蛙神》后半截和《珊瑚》最后四段均刪除不譯。這種不受原文內容束縛而大刀闊斧刪減原文的翻譯方式，亦是為了追求譯文的整體語篇功效。

(三)分譯

例3: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獨奔，甚艱于步。(《畫皮》)

阿譯:At Tai Yuan Fu lived a man named Wang，who met a girl as he was going along the road early one morning.She was by herself and carrying a mattress in her arms，and was getting along the road with considerable difficulty.

阿連壁并未受到原著句式的影響，將“抱襆獨奔，甚艱于步”單獨翻譯成句，應是源于其自身善于意譯的翻譯習慣。

(四)合譯

例4:方登岸，見一少年，視之而驚。知道為中國人，便問居里。(《夜叉國》)

阿譯:And when he got on shore he found a youth there，much to his astonishment，for he saw that he was a Chinaman.The youth asked him where he lived.

阿連壁擅長將原著鄰近的句子糅合成一句進行翻譯?！兑共鎳分小爸罏橹袊恕眴为毘删?，被譯者借助單詞“for”與上文接成一句，起到語義自然、連貫和順暢的效果。

(五)轉譯

例5:吏下宣問所長。答言:“能顛倒生物?！?《偷桃》)

阿譯:They sent a servant to ask him what were his best tricks.He replied that he could alter the course of nature.

出于追求語義融暢的目的，阿連壁將《偷桃》中的問句轉譯成陳述句，這種翻譯行為是為了增強譯文語言的可讀性。

(六)注釋

例6:柳子名和，時總角，叔之。(《宮夢弼》)

阿譯:Liu had a son named Ho，whose hair was still in two tails，(i.e.plaited as a child's)who used to call Kung uncle.

為了契合原著整體性的語篇功能，阿連壁避免使用過多注釋。即便遇到重要的中國文化負載信息，他也只使用少量注釋，比如，《宮夢弼》對“總角”的標注、《長清僧》對“嫦娥”的標注以及《趙城虎》對“趙城”位置的標注等。

阿連壁重視譯者與讀者的體驗與互動，追求語篇的整體功能，以意譯、改譯、創譯和標注等歸化翻譯方法為主，輔以逐詞翻譯和直譯等異化翻譯方法，對《聊齋志異》進行創造性的闡釋，取得良好的譯介效果。

三、認知翻譯學視閾下的譯文闡釋

認知翻譯學以認知科學和認知哲學為理論基礎，重視翻譯行為的體驗性、互動性和創造性，追求翻譯行為的整體語篇功能，秉持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的和諧互動原則?！?認知翻譯學)研究者借認知科學的理論和方法來解釋翻譯現象，揭示口譯、筆譯的認知過程——包括譯者的心理過程，進而揭示翻譯的本質和規律?！盵2]借助認知翻譯學對阿連壁翻譯《聊齋志異》的行為屬性進行研究，具體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體驗性

認知翻譯學認為體驗性是翻譯行為的固有屬性，關于文本翻譯的認知來自個體對客觀世界的體察和經驗。源于客觀世界的物質性和可感知性，個體能夠實現對不同文化語境下文本的認知。翻譯行為參與者(作者、譯者和讀者)對客觀世界均具有體驗能力，且該能力又各不相同，這也就決定了翻譯行為不可能取得完全契合原著的效果。

例7:陳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西湖主》)

阿譯:There was a man named Ch'in Pi Chiao，or more properly Ch'in Ming Yun，a native of Peking.

西方文化語境里沒有“字號”的概念，阿連壁也匱乏有關“字號”概念的體驗。阿連壁將“字明允”翻譯成“or more properly Ch'in Ming Yun”，無法對應中國古人的“字號”概念，因此西方讀者無法建立與“字號”本義的互動。若按阿連壁的翻譯，“陳明允”比“陳弼教”更容易被接受，這也與作者身處的客觀世界不符，降低讀者對原著的體驗性。

(二)互動性

互動性體現在翻譯行為的每個環節，所涉及的對象也具有多重性，包括客觀世界、主觀世界、源語言、目標語、作者、譯者和讀者等。由于互動元素具有相互性和多向性，不同譯者對原著的闡釋效果和不同讀者對譯本的接受效應也各不相同。譯者在翻譯原著時，需要合理解讀、把握和處理各種互動關系，才能增強譯本的正確性和可讀性。

例8:共躊躇間，關帝曰:“不妨令張生攝篆九年，瓜代可也?！?《考城隍》)

阿譯:After some dedication，Kuan-ti the god of war said，“Very well，let this other mortal，Chang，hold the scale for these nine years，and then hand them over to Sung-chou，when he is ready to begin his duties.”

出于對中國文化的體認和互動，阿連壁準確理解此句的意蘊，呈現出良好的翻譯效果。將“篆”翻譯成“seals”，確保源語言中的概念內涵被合理地翻譯成目標語，繼而保證讀者產生準確貼切的互動反應。將“瓜代可也”翻譯成“when he is ready to begin his duties”，亦是如此。

(三)創造性

認知翻譯學認為翻譯行為具有創造性，不存在對原著毫無改變的完全對譯。面臨不同語境下的客觀世界，作者和譯者對客觀世界的體驗和互動具有差異性，這也體現在譯者對原著的闡釋和解讀上。對譯者創造性的解構和建構，不同讀者會生發出不同的個人解讀。

例9:嫗悲痛，幾不欲活，號啼而訴于宰。宰笑曰:“虎何可以官法制之乎?”(《趙城虎》)

阿譯:She was at first determined to commit suicide，but after thinking the matter over，she went to the magistrate，and weeping and lamenting brought her sad case before his notice.He laughed and replied that he could not bring a tiger within the grasp of the law.

阿連壁沒有拘泥于逐字逐句的翻譯模式，敢于增添和改寫文字背后的隱性信息，這在此段譯文中體現得尤其明顯。比如，“but after thinking the matter over”是譯者為了順承上文所增添的文字，助力上下內容更加自然流暢。

(四)語篇性

認知翻譯學認為翻譯行為不是對詞句等微觀元素的翻譯，而需關注宏觀層面的語篇元素。翻譯的最大效能是呈現語篇層面的主旨和風格，因此譯者需要拋棄對詞句的對譯行為。若進行逐字逐句的對譯，由此堆疊起來的語篇意蘊可能會偏離原文的主旨。與個體性的詞義和句義相比，整體性的語篇功能(比如語用意義和交際功能)更為重要。

例10:眾送諸門，戲曰:“吾等暫候之，如有所見，當急號?！?《狐嫁女》)

阿譯:His companions took him at his word，and so Yin got his bedding ready，and they escorted him to the entrance of the haunted garden，where they took leave of him，telling him to shout for help，if he saw anything dreadful.

阿連壁沒有拘泥于原文的句式，靈活處理原文中堆積的問句，將問句轉譯為間接引語，取得良好的語篇功效。譯者將視角著眼于整個語篇，添加

“His companions took him at his word，and so Yin got his bedding ready”，對原文進行合理的闡釋，提升讀者的閱讀接受度。

(五)和諧性

翻譯的和諧性“強調對兩個世界(客觀世界和認知世界)的理解，而且還認為在翻譯過程中應當兼顧‘作者’‘文本’‘讀者’三個要素，充分考慮這三者之間的協調性”。[3]認知翻譯學強調作者、譯者、讀者與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的和諧互動。譯者在整個翻譯過程中應該秉持翻譯行為的和諧性，最大限度地實現作者、譯者和讀者之間的共鳴。

例11:人則大恐，斬牲禳禱之，神喜則已。(《青蛙神》)

阿譯:If the frog was pleased and gave a favorable answer，good fortune was sure to ensue，but if it was angry，woe would follow and women and children would sit at home melancholy and fasting.

阿連壁沒有受到原著內容的桎梏，用流暢易懂的英文對原文進行改譯，將自己對客觀世界和翻譯理念的體會呈現出來?！皵厣\”等處的譯文體現譯者與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的充分互動，促成翻譯行為的和諧性。

四、結語

緣于有限的中國傳統文化積淀，阿連壁的翻譯錯漏也在所難免，如他將《大力將軍》中“后查以修史一案，株連被收，卒得免，皆將軍力也”譯為“Cha after he had left his friend was employed in the palace as Reviser of History，and this was all owing to Wu.”

此處的譯文與原文所指完全無關，未能準確呈現“修史一案，株連被收”的原義。此外，他將《偷桃》中“值春節。舊例，先一日”中的“先一日”譯成“on the first day of spring”，也是明顯錯誤。然而，這些微瑕無法掩飾阿連壁對中國傳統文化傳播所作出的貢獻。也正是由于像阿連壁這樣漢學家的不懈努力，中國文學作品才相繼被西方世界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