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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寬、吾祖望主講敬敷書院考

2023-02-07 11:49葉當前
關鍵詞:山長春秋繁露書院

葉當前

(安慶師范大學 皖江歷史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安慶 246011)

敬敷書院是清代安徽最負盛名的官辦書院,為國立安徽大學的前身,在安徽近代高等教育史上有著重要地位。學術界、文化史志界多認為王寬吾、全祖望曾任書院山長,雖成定讞,其實有誤。究其緣由,皆因《懷寧縣志》關于敬敷書院山長的一條文獻標點致訛?,F予考辨,以備當代方志修訂、學術研究、文化普及工作參考。

一、標點致誤

關于敬敷書院的文獻主要源于方志,光緒《重修安徽通志》與民國《懷寧縣志》的記載頗為翔實,后者卷八“書院·敬敷書院”條列舉山長名單的一句話,被學界誤讀。這段文字不加標點原文為:“其山長由巡撫聘定如劉大櫆王寬吾祖望姚鼐皆卓然經師之選也?!盵1]因對上文所列名單不太熟悉,吳景賢先生1932年在《學風》第4—8期上發表《安徽書院志》即謂敬敷書院“山長之著稱者,有劉大槐王寬吾全祖望姚鼎諸經師”,其中“櫆”“鼐”二字訛誤當屬排印問題,所增“全”字可能是吳氏所衍[2]。自此學界普遍認定敬敷書院聘定山長有劉大櫆、王寬吾、全祖望、姚鼐等,在句子中增入一個“全”字,遂致以為清代名儒浙東全祖望曾任書院山長。當代安慶市志、地域文化普及讀本、中國書院辭典與一些學術著述亦列全氏為敬敷書院山長。

民國《懷寧縣志》這段文字其實是根據道光《懷寧縣志》刪削而來,其原文為:“其山長由巡撫聘定,往時巡撫閔鶚元嘗聘桐城劉大櫆主之,世所稱海峰先生者也,不以爵位重;后此若王西園(寬)、吾漁璜(祖望),皆稱其職;姚惜抱(鼐)兩至焉,卓然經師之選也?!盵3]此文分三個層次列出延聘山長,名字俱在,可見現代很多著述所謂敬敷書院山長名單是不準確的,故民國《懷寧縣志》文字的標點應為:“其山長由巡撫聘定,如劉大櫆、王寬、吾祖望、姚鼐,皆卓然經師之選也?!眲?、姚自不待論證,王寬任山長則有文獻依據,吾祖望亦確有其人。

二、王寬任敬敷書院山長考

1790 年,時任駐蕪湖的安徽分巡兵備道張士范重修蟂磯靈澤夫人祠(傳說為紀念劉備夫人孫氏的祠),集僚友賦詩紀事,作《重修蟂磯靈澤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賦詩紀事,時庚戌夏五月》詩,姚左垣、孫梅、陳圣修、蔣熊昌、李炳、張汝驤等6 人即席賦作唱和,秦潮、王寬、徐嵩、李堡、孟非襲、魯沆、方命爵、顧端等8人寄贈和章。乾隆五十七年(1792)退思堂藏板張士范《澹園詩草》載錄此組唱和詩作,在和詩前均以職官、籍貫、名、字的次序格式寫明唱和詩人,王寬的署名格式為“敬敷掌教無錫”(小號字)“王寬”(大號字,兩字中間空一格)“笠人”(小號字)[4]262。這則署名有三個信息,即王寬任敬敷掌教,無錫人,字笠人。由此可證敬敷書院山長為王寬,而不是“王寬吾”。

王寬,字笠人,一作栗人,號西園,乾隆二十七年(1762)中舉人,三十一年(1766)進士,任兵部主事,升監察御史,因言事左遷,先后任狄道州知州、秦州知州,迄養歸。事見光緒《無錫金匱縣志》卷二十“宦望”本傳,其辛卯花朝日為汪柱《夢里緣》傳奇所作“序”也記載自己中進士前后的仕宦經歷。錢泳《履園叢話》五“景賢·書會寧李君守城事”條記載了王寬從秦州轉任敬敷書院山長的信息:“其明年,(李堡)遂改教皖江。時按察使陳公步瀛已擢安徽布政使,司馬荊公道乾亦升調池州太守,而前任秦州刺史王公寬適為敬敷書院山長,邊城僚屬,重聚一方?!盵5]131此為王寬任敬敷書院山長的第二條證據。

至于王寬在敬敷書院任職起訖時間,亦大致可推。王寬《二妙軒帖題跋》自謂“于癸卯秋謝秦州事,寓居使院半載有余”[6]280,閑中發現“二妙軒石刻”,乾隆癸卯秋閑居半載,說明王寬離開秦州最早也要到癸卯翌年的1784年;據錢泳“書會寧李君守城事”載,李堡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在會寧參與平定回民變亂,其明年改教皖江,即1785年轉安慶任職。其時王寬已在敬敷書院,或與姚鼐同事,可能在1788 年惜抱轉主紫陽書院后出任敬敷書院山長,至1790年前后仍在職。

王寬詩文是否結集不得而知,掌教敬敷書院時有邊城同僚李堡、陳步瀛、荊道乾等重聚皖江宴會詩及《和章卻寄張士范〈重修蟂磯靈澤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賦詩紀事,時庚戌夏五月〉》留存。前者為迎接李堡改教安慶府而作,陳步瀛、荊道乾即席同作。李堡,字紹韓,號石濤,蘇州府元和縣人,乾隆辛卯進士,選授陜西會寧知縣[7]。錢泳評李氏性格與功勞:“李堡時年五十余,貧而傲,剛而直,兩月之間,須眉盡白,實有守城功,而祿弗及也?!盵5]131大抵因為李氏立功而祿弗及,故此次皖江重聚,頗生欷歔之嘆。陳步瀛贈詩云:“隴上鴻泥不可尋,偶來皖水共題襟。循陔早誦《歸田賦》,磨盾猶懷御敵心。乍喜放鷴歌跌宕,豈因失馬怨崎崟。眼前此會知難得,且把松醪仔細斟?!盵5]131先寫隴上分別,皖水重逢,空間對照,直敘本次重聚;次寫循陔奉親而不忘磨盾御敵,似有勸慰之意;再寫放鷴而歌的快樂與走馬坎坷的艱辛,一喜一憂,仍托勸諭之情;最后寫眼前知會難得,當及時飲酒。全詩回憶過去,落腳于當下行樂之旨。荊道乾贈詩則由慨嘆而振起,在末聯“老我馳驅筋力憊,輸君報國有文章”中發出老當益壯的報國豪情。王寬賦詩兩首,有退隱之樂:

河陽脫幘茹虀鹽,回首邊城飲水廉。計拙真同洴澼洸,譚高欲卷雪霜髯。冬烘病愈頭風檄,春酌燈沉細雨簷。家近百花洲畔住,歸來訪我九峰尖。

隴坂長驅昔并鞍,險如蜀道豈辭難。石峰紀事心逾壯,講院談兵膽尚寒。帆逐雁聲催欲別,歲如客意送將闌。寓人薪木期無毀,曾聽蕉園夜雨殘[5]131-132。

二詩均側重回憶邊城的艱苦歲月,一邊抒寫昔日僚屬一起講道談兵、激揚文字的意氣,一邊暢想百花洲、九峰尖及蕉園夜雨的生活樂趣。全詩雖屬寫實,卻用了很多典故,如“河陽”“脫幘”“虀鹽”“飲水”“洴澼洸”“雪霜髯”“檄愈頭風”“燈前細雨”“蜀道難”“寓人薪木”等,或出自先秦諸子,或出自六朝軼事,或出自李杜詩篇,均不著痕跡,顯現出詩人扎實的詩學根柢。其中用《論語》的飲水曲肱之樂寫安貧樂道,用《孟子·離婁下》“無寓人于我室,毀傷其薪木”[8]寫身份轉換而應有新的生活方式,都深切委婉,堪稱清詩中的佳作。

王寬《和章卻寄張士范〈重修蟂磯靈澤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賦詩紀事,時庚戌夏五月〉》曰:“東京俎豆久生寒,何事孫郎與漢干。天遣盟荊諸葛瑾,人嗔御蜀鮮于丹。(《吳志》:孫權克皖,令諸葛瑾求荊州,不許,乃遣呂蒙督鮮于丹等取長沙,魯肅取荊州。及操入漢中,備懼求和,權復使諸葛瑾等尋盟)永擎一柱堅金石,為恐三分倒履冠。獨峙肯教成鼎立,臥龍應起海天湍?!盵4]262此詩雖是步韻奉和,立意卻跳出蟂磯靈澤夫人的限制,轉寫漢末朝廷衰落,天下三分之際孫吳與劉備的和戰韜略、曹操的廣求賢才及諸葛亮出山等事,相較諸家奉和之作,視界更為開闊。頷聯用事精煉,復姓人名諸葛瑾與鮮于丹對仗,堪稱工穩。以倒履、臥龍等典實寫人,信手拈來,既避免懷古詩作點鬼簿的流弊,又避開人名中的重復用字,亦屬用心。同僚好友李堡的和章從秦晉聯姻寫孫夫人,便落入窠臼,二詩優劣,一眼可見。

從上存三首詩看,王寬寫詩重視運用經史典故,尤其熟悉先秦諸子與魏晉南北朝的典實,亦喜好杜甫詩作。如其《題二妙軒帖》詩便在稱贊碑帖的同時,致意杜甫《秦州雜詩》,流露欽慕之情:“淳化摹天寶,風流宋荔裳。詩遺百六字,碑獲十三行。藤瓦東柯杜,鵝籠東晉王。千秋余二妙,零落贊公房?!盵6]389-390表面看起來,此詩純屬寫實,實則透露王氏尊杜的學風?;羲闪帧墩劇炊钴幈怠穼ν鯇挻嗽娮髁酥v解,指出第三聯典實出處:“第三聯是說這塊石碑上的四首杜詩,是集王羲之的字摹刻的。杜甫流寓秦州,曾在東柯谷居住,詠東柯谷的詩,有‘對門藤蓋瓦’之句,故稱杜甫為‘藤瓦東柯杜’。王羲之喜愛山陰道士所養的鵝,為道士寫《道德經》,籠鵝而歸,故稱王羲之為‘鵝籠東晉王’?!弊⒊隽恕百澒俊钡氖穼崳骸百澒情L安大云寺主持,與杜甫友好,后來因受房琯一案的牽連,被貶到秦州,住在州城東南五十里的西枝村,杜甫到秦州后專程往訪,作有《宿贊公房》詩,故此處借‘贊公房’指僧舍?!盵9]另外,程凱指出:“‘二妙’一詞,實非王寬首創?!倍怯谐龅涞??!稌x書》與杜詩均有此詞,后代詩人運用此詞更為廣泛[10]330-331?!稌x書·衛瓘傳》:“瓘學問深博,明習文藝,與尚書郎敦煌索靖俱善草書,時人號為‘一臺二妙’?!盵11]杜甫《范二員外邈吳十侍御郁特枉駕闕展待聊寄此》:“暫借比鄰去,空聞二妙歸?!盵12]仇注“二妙”典出《晉書》。的確如此,《晉書》與杜詩應是王寬詩中“二妙”的主要來源。程凱考證“十三行”也有出典:“‘詩遺百六字,碑獲十三行’,既是實指,也有出典,是說該殘碑……能和歷史上盛譽已久的王獻之的‘玉版十三行’相媲美?!盵10]331據此,不難看出王寬對杜甫生平及其詩歌的熟悉,亦可見其對六朝書法家的愛好。

王寬留存的文章很少,《〈夢里緣〉序》借汪柱的傳奇而傳播。王氏之所以作此序,一則因汪柱父親汪震蒼為其同年友;二則因與汪柱留心古學的相契和贊許,“其季子石坡,一字銖林,尤有白眉之譽。制舉業外,留心古學,所作詩歌詞賦,累篋盈廚”“及讀其《鴻雁賦》,洋洋灑灑,約一千五百余言,浩氣流行,語句幽奧,不忍釋手。因以《有情勺藥》詩一截況之,題于紙尾而去”;最主要原因可能是對杜甫的尊崇,《夢里緣》傳奇因杜甫詩句“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而敷衍成劇,王氏評曰:“予雒誦數過,見其取意新奇,敷詞典雅,不覺心曠神怡,為之拍案叫絕。夫乃知文人之妙筆,固無所不宜也。至于引商刻羽,換調尋腔,若與古名手合符節,然又不待言矣?!盵13]《二妙軒帖題跋》一文因“二妙”名碑而引起學界關注,王耀主編《南郭寺藝文錄》辟“二妙”研究專輯,編錄有宋琬《杜詩石刻題后》與黨崇雅、東蔭商、王一經、郭充、聶玠、鄧旭、王寬等人題跋及今人研究論文,可窺王寬在此碑流傳過程中的重要地位。

總之,王寬熟悉先秦諸子、六朝軼事與杜詩,其留存詩作善于用典,所存兩文均與杜甫有關,體現王氏敬尚諸子、嗜好六朝、尊崇杜甫的文學旨趣,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敬敷書院選聘山長的文學傾向。

三、吾祖望任敬敷書院山長考

吾祖望出自浙江海鹽吾氏,其先祖吳郡烏程人吾粲在《三國志·吳書》有傳。吾祖望,字渭徴,一字漁璜,乾隆戊戌(1778)進士,歷官戶部郎中。光緒《嘉興府志》、光緒《海鹽縣志》均有傳?!稇褜幙h志》記其曾任敬敷書院山長,還只是孤證。查吾鴻墀《海鹽濮陽吳氏重修家乘》,“序例”有吾祖望序,其自述:“辛亥后,祖望寓硯皖江,去家千里。而近乃得往來從事焉?!盵14]卷首辛亥年即1791 年,由此可推吾祖望于此年后主講敬敷書院?!都页恕肪碇住笆兰o”部分又載朱珪《祭農部公文》,小序曰:“惟嘉慶三年六月乙未,吏部尚書署安徽巡撫通家生朱珪謹以酒脯之奠致祭于誥授奉政大夫、戶部陜西司郎中吾君漁璜年兄之靈”,可知吾祖望卒于嘉慶三年(1798),祭文寫道:“訪我皖江,雪晨花昔。八年主講,三物傳經,靜披絳帳,閑誦《黃庭》。尊酒簋貳,素心過從。菜根共龁,瓣香清供。喜我重來,迎我于郊?!盵14]卷首又知吾祖望在敬敷書院主講達八年之久,具體時段應為1791—1798 年。朱珪因署總督任內不能認真緝捕粵東盜匪,于嘉慶元年(1796)被責遷任,再補安徽巡撫,“九月二十四日僚屬餞于猗園,二十八日又餞于花埭,老弱送者盈路,有詩曰:‘記取斯民原直道,他時清夢繞羊城?!钊藖礤抡叨?,又有句云:‘粵人送我五嶺北,皖人迎我三水南?!盵15]結合《祭農部公文》可見吾祖望也于郊外迎接朱珪,可為此時吾氏尚主書院的旁證。另,《桐城續修縣志》卷十六“人物志·文苑”載桐城人胡成“肄業敬敷書院,院長吾祖望、中丞朱珪并器重之”[16],胡成為嘉慶戊午(1798)科舉人,肄業敬敷書院應在中舉之前,朱珪再任安慶之后,亦可證吾祖望去世前一直在敬敷書院任山長。

阮元《兩浙輶軒錄·補遺卷七》選吾祖望詩5首,所附吾氏小傳著錄其著作有《春秋繁露注》《方言考略》《捫虱軒集》《以章山房詩鈔》等[17]3443。張元濟搜集鄉先輩著作,其中包括“吾祖望《漁璜詩》”[18],或與復旦大學圖書館所藏吾祖望撰《漁璜詩》4卷的嘉道間刻本為同一版。吾氏著述雖然不少,留存的卻不多,如《春秋繁露注》在董仲舒研究史上便鮮有提及。賴炎元介紹《春秋繁露》的注本很詳細,他說:“見于著錄的,最早有宋章樵《春秋繁露補注》十八卷,明有吳廷舉《春秋繁露節解》十卷、《春秋繁露直解》,清有孫林《春秋繁露廣義》、董金鑒《春秋繁露集注》,現在都看不到。而可以看到的:有清嘉慶二十年(1815)凌曙所作的《春秋繁露注》,凌氏注本是以聚珍本為底本,參以明王道焜本、清盧文弨等校本、張惠言讀本,這部書有凌氏蜚云閣自刻本、古經解函本、龍溪精舍叢書本,《皇清經解續編》本和《畿輔叢書》本……宣統元年(1909),蘇輿亦以聚珍本為底本,并以明天啟孫鑛評本、王道焜本、清盧文弨校本、凌曙注本互相校訂,并加注釋,而成《春秋繁露義證》一書,于宣統二年(1910)刊印……其他如孫詒讓《札迻》、俞樾《諸子平議》、劉師培《春秋繁露斠補》,也對《春秋繁露》中某些字句加以校正或注釋?!盵19]賴先生從宋代梳理至清末,《春秋繁露》的注本中并沒有吾祖望注本,說明此本不顯,是否付梓可能存疑。但吾祖望推尊董仲舒,熟習儒家思想與五行學說卻是有一定根據的,其于壬子(1792)六月望日為柳華陽《金仙證論》所作的“敘”中便說:“余幼業儒,長通《靈》《素》,昨歲稍求金丹之說。茲讀《金仙證論》一書,喜其言與《靈》《素》相表里?!盵20]這里的“靈素”應指《黃帝內經》的《靈樞篇》與《素問篇》,從這句話也可以看出吾祖望從董仲舒的儒學入門發展到古代中醫五行理論再到道教金丹理論的學術歷程。

吾祖望的詩得以入選《兩浙輶軒錄》,說明他在當時詩壇還是有一定影響的?!稘O璜詩》卷第一有《反古詩十九首》,小序謂:“即詩意反之,如《非國語》《反離騷》等以反古者擬古也?!盵21]卷一《反〈離騷〉》為揚雄所作,《漢書》卷八十七上揚雄傳載:“(揚雄)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盵22]《非〈國語〉》為柳宗元所作,其《序》曰:“左氏《國語》……其說多誣淫,不概于圣。余懼世之學者溺其文采而淪于是非,是不得由中庸以入堯舜之道,本諸理作《非〈國語〉》?!盵23]可知二書并非如吾氏所謂以反古者擬古,實有憑吊與糾偏的不同用意。吾氏仿此則重在擬古,如第一首:“人生非木石,何能無別離。男子志四方,中心永不移。高言贈知己,無為兒女啼。燕雀簷下宿,鴻鵠云中飛。臨風一以往,翱翔任東西。但貴立身早,安問會面???加餐勿復道,飽德以為期?!盵21]卷一有點像《古詩十九首》的集句詩,東拼西湊,相較陸機所擬甚遠,更毋論原作?!秲烧爿捾庝洝份嬩浀摹峨s詠》《讀〈漢書〉有作》《語溪道中》《將之太原留別都中知己》等都有這種拼湊史事與詩句的痕跡,倒是《除夕寫家書訖又批一詩》記思鄉之情與貧困之境,曰:“家園回首黯銷魂,薄產今無一半存。惟有殘書五千卷,歲除為我祭長恩?!盵17]3444道出了潦倒書生的無奈之情。吾氏詩作雖然如此,但從一個側面看出其不循常規的詩學路徑,這與其重視五行及道教的思想是分不開的。

吾祖望得聘敬敷書院主講,并與朱珪交契,亦反映當時選聘書院山長不拘一格。綜合劉大櫆、姚鼐、王寬乃至后來的黃鉞等看,敬敷書院山長大抵以文學為遴選標準,是可以肯定的。

吾祖望去世后,時任安徽巡撫朱珪立即聘請黃鉞出任敬敷書院山長。黃鉞為安徽當涂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會試進士,官至戶部尚書。與許多致仕后出任書院主講的官員不同,黃鉞通籍不到一年即告歸,歷主徽州紫陽書院、六安書院、敬敷書院后,再入朝為官并仕途亨通。其《壹齋集·自序》謂:“通籍后,觀政戶部,未一年,告歸鄉里,為書院山長者十年?!盵24]卷首據黃鉞自編、其子黃富民續成的《年譜》,黃鉞于嘉慶三年(1798)“夏六月,轉應安慶敬敷書院山長之聘”,次年十一月,“以朱文正公薦,奉旨命來京”[24]929。由此可知,黃鉞于1798 年農歷六月到1799 年十一月出任敬敷書院山長,時間雖短,但其《詩集》還是透露了很多相關信息。如《詩集》卷十四收錄戊午、己未年間(1798—1799)詩作,其《雨中臥病》即自注“時轉應敬敷書院聘”,詩中充滿了對安慶迎江寺與長江的期待,曰:“會須倚杖迎江寺,極目長風送遠帆?!盵24]247《一日復一日二首,寄答太宰夫子》之二則對書院生涯有所總結,謂:“七年作山長,所至多良朋。諸生相因依,千里常擔簦。報吟夜繼日,大勝閑倅丞。主者茍有意,可令文教興?!睆闹锌梢?791 至1798 年黃鉞出任三個書院山長的收獲與樂趣;但這只是表面現象,事實上,黃鉞辭官告歸后也一直有著苦悶與無奈,同詩后半說:“旅進而旅退,誰解相攘扔。鳧短鶴則長,易之悲填膺。即令勉從仕,闒冗何以勝。疏慵甘自棄,賢俊方同登。錦幪駑駘懼,鞭策難驤騰?!盵24]253詩人進退彷徨之情還是很清晰的,故《買舟江上,阻風暫歸,留示初民兄弟》詩開頭四句“嘉慶四年冬,子月月之望,買舟徂京師,阻風大江上”[24]257即表達了黃鉞急赴京師的迫切心情,同時也記錄了其離開安慶敬敷書院的準確時間,即1799年農歷十一月十五日。

《晚晴簃詩話》評黃鉞詩曰:“勤敏詩筆意雄肆,于韓、蘇為近,五古亦清越可傳。世人喜其書與畫,遂掩詩名?!盵25]的確如此,黃鉞的詩不拘于用事而清新明白,抒情寫景,亦得自然英旨。其詩歌成就比吾祖望當高出一頭,巡撫朱珪迫不及待地聘其為山長,是有道理的。

總之,吾祖望接替王寬出任敬敷書院山長,直至去世,后任為短期過渡的黃鉞,再后則為1801年二赴敬敷書院的姚鼐,其間線索清晰可尋。

四、余 論

查清董秉純撰《鮚埼亭集卷首·年譜》、蔣天樞《全謝山年譜》,均未記全祖望主講敬敷書院事,當代學界多認為王寬吾、全祖望曾任敬敷書院山長一事當為標點之誤。又以民國《懷寧縣志》“卓然經師之選”一句的誤讀,或致一些學者產生以清代儒學名家全祖望去附會“經師”的觀點。其實道光《懷寧縣志》是從三個層面去評價敬敷書院山長的,劉大櫆因為沒有中進士,故稱不以爵位重;王寬、吾祖望二人皆中進士,雖不以經學勝卻有一定的文學成就,故評其稱職;姚鼐既是進士,又是文章名家,兩任山長,堪當卓然經師之選。黃鉞可能因其出任時間短暫而未能入道光《懷寧縣志》所列名單。聯系有清一代文獻可考的敬敷書院山長看,除劉大櫆外,進士當為選聘的必要條件,文學成就則是選聘的重要依據,經學或居其次。撰制敬敷書院山長年表長編即可見此規律,限于篇幅,只能另文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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