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盛開是一場布道(外二首)

包 苞

1

等曇花盛開，

如等愛人長大。

花開之前，

她所有的好

只由想象構成。

2

其實，曇花也有一個

皺巴巴的花苞，

但時間正在把她撐開。

時間像一個神秘的孩子，

躲在皺縮的花苞中

慢慢長大。

3

當她懸垂的花苞

突然抬頭，

好像風暴正在形成。

時間已經繃緊，

每一根筋脈都在充血。

4

而白晝已然燃盡，長夜

徐徐打開。

我終于看到曙光。

她的炸裂

緩慢、持久，

像光，正在慢慢生成。

5

時間是有味道的。

如果花苞無法束攏，

香味就會溢出來，

形成光的噴泉。

每一分鐘，

都仿若一年，

每一片緩慢打開的花瓣

都好像藏著一個冬天。

6

黑夜何其有幸！

因為曇花盛開，

月亮都顯得多余。

月亮不能和一朵曇花比白，

即使跳進水中，

她的白更像陰影。

7

我也數過曇花的花瓣，

但數不清楚。

屋子里飄滿了香味，

數到第三朵時，

香味已經把我飄到了空中。

我懷疑此刻的自己

也是白色的，恍惚、薄透，

充滿了被融化的危險。

我終于明白，

曇花為什么要避開春天。

春天即使再擴大一倍，

也盛不下

一朵曇花的香。

8

當曇花全部綻開花瓣，

我看到黑夜開始燃燒，

時間形成光的漩渦。

無數白色的鶴

在空中飛舞，組成星空。

我甚至聽到泉水流過頭頂，

鳥鳴在石頭上開出花朵。

而眼前的七朵曇花，

忽然跳下枝頭，化作七匹白馬，

朝時間深處疾馳而去……

9

嫌曇花開得太慢時，

凋萎已經來臨。

仿佛一個急遽萎蔫的自己

慢慢合攏。

她的無力

和順從

讓人難過……

和內心的抱怨相比，

曇花盛開是一場布道——

即使凋萎，

也是那么高不可攀。

10

永遠有多遠？

一生要多長？

一夜？

數個小時？

曇花的凋萎，像一個人

正在離開。

11

當她復又恢復成皺巴巴的花苞

懸垂在時間中，

仿佛一只干癟的乳房。

是的，乳房！

多年前，我在奶奶嶙峋的胸前見過——

皺縮、萎蔫，

卻又圣潔不可侵犯。

別——送別詩友LYL

1

霜降來時

那人已經走了

四季輪回

并不能給她安慰

只有死亡

才能解脫命運

套在她脖頸的繩索

2

其實，樹上的葉子

已經落了大半

或許她就是其中一片

我在落葉的風中走

時時會這么想

那落在頭頂

肩頭

或輕輕打在臉頰的

或許

就是她

3

我愛落葉的大地

也愛綴滿落葉的秋風

它們呈現的死亡

比盛開更加絢麗

我并不因為葉落而傷悲

這是一棵樹活著的重要內容

如果凝視，落葉的美

更加讓人哽咽

4

而我

從時間的枝頭飄落

一直走在返鄉的路上

那叫故鄉的地方

也叫死亡

死亡不是噩夢

是眾神的接迎

太過肅穆

在時間中形成了漩渦

5

我曾不止一次

去幽深的夢中

和逝去的親人相會

那被病痛帶走的

又在死亡中

領取了健康

他們說

你已活過

洞悉了愛的要義

讓游戲重新開始吧

而 “量子糾纏”說

一些人跑得太快

以致，趕上了昨天

6

昨天？

昨天的花還在靜靜開放

昨天的水杯還冒著絲絲熱氣

昨天的陽光還照著破舊沙發上你坐過的凹陷

昨天的女孩

還在為偶遇的愛情流淌癡情的淚水

昨天的男孩，還在為年輕貌美

書寫信誓旦旦的情書

昨天？

昨天是命運的手垂下一個套索

等愚癡的人

把脖子伸進來……

7

我們終歸要迎來分別的一刻

把愛和恨

都留在這個世上

比起一個永生的世界

死亡更加令人迷戀

生命是一架鋼琴

活著就是彈奏

卻只有死亡

才奏響了它的余音

而對于一個

飄滿了落葉的天空來說

那斑斕的凋落

就是溫暖本身

8

霜降過了

嚴冬正在逼近

抬頭看見遠處的銀杏樹

高大的身軀仿若金身

如果再有一場秋雨

葉子將悉數凋落

但它此刻的光

照亮了天空

這是它最美的時刻

哪怕它照亮的

只是死亡

分 別

花在昨夜開過，今天已經凋零。

美好的夜晚總是太短，

而來日太長。

火車，一直在大地上奔跑。

在嗚嗚地哀叫。

沿途的事物或回過頭來，

或跟著風跑。

好像真的是傷心了！

落日在遠遠的地方懸停，

像一只回頭的淚眼，

埋著不愿觸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