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每天都在流亡（組詩）

來蜨

法華鎮

半夜，聽到指針在河底走動

樓下，深夜的易拉罐在大街上走動

種德橋、香花橋

多年不見的橋在我床下走動

壯年的鄰居在樓道里走動

十六鋪碼頭的枕頭面包

從這里買回小城

蘇北的運煤船在浙北的河流上走動

祖母的平板車

在故鄉的十字街口走動

少年的舅舅在異鄉的監獄里走動

過后

置他死地的細胞在他腦海里走動

與此相對

蘇武牧羊在我尚未出生的喉嚨里走動

單于的云在鄉間水泥的屋檐下

走動

煙 火

童年時

引燃我的煙火在宇宙

無數的星星有漫天最深、最深的爆破聲

數十年過去

煙火一而再 再而三地下垂

如同祖母的乳房

被發落回大地

今夜，人工的、永不褪色的煙火

再度開放在荒蕪的土地

獄警與詩人

木工與鰥夫

并肩穿過人造星星的穹頂

踏上末世遺言般的路途

今夜，童話好多次降臨

燈帶之中 中年的軀體

我看到——

老舊的少年重新

擁有了螢火蟲

穹 頂

雙手交叉 平放

想象 我胸口

人類第一座穹頂誕生

不依靠自然、牛奶和蜂蜜

就有了雨水、星光和鳥群

人類第一座穹頂是那樣

不存在的穹頂

是我僅存的手掌的殘缺和

僅存的十指的方向

是四面八方的穹頂

我安放在天空之下的

永恒的凹陷

等她片刻帶來的光線

構成我命運的

忽遠忽近的光錐

骰 子

世界

如骰子般的

扣緊如梭的風

投擲出晴的、陰的

雪的、

我這般的

手握人類冬眠的把柄

挾持寥寥數語的天空

而世界

如骰子般的

翻動、質疑

數數

你這般的

有默寫一切的本能

輕易指認了雨意中的永恒

毛 毛

毛毛

你賣牛奶

我買牛奶

牛奶的生命在我們手里短暫地交接

毛毛，你坐在原地

店面、菜場

整個城市向你涌來

包括周遭的事物

包括我

毛毛

我每天去的地方同你見的吻合

菜——田地

牛奶——遠郊

排骨——集鎮

傍晚，你開始反芻

我搭上地鐵

在城市里咀嚼、消化

取出一瓶

睡前的牛奶

毛毛

天黑了

你坐在原地

仍然不知

世界每天都在流亡

海平面

你等下要跨過的海平面

是我的海平面

到處是我熟悉的艦艇、漁船

和太陽

是我一點一點

從更深的大洋帶回來的海水

是我祖父的母親和祖母的兒子的

海水 他們赤腳站在海中

涌起白色的陶罐

在山腰處擱淺

成為堆積已久的泡沫

是不夠藍的海水 我成桶地舀起來

提上岸

我的太陽遠遠地睡在那里

等我落下我的海平面

她就升起

折 角

我的愛人有一些庸常的折角

我愛過一頁就

折過一頁

這輩子很少有機會

再讀一遍

一千零一夜

夢是

鋸齒狀的

東方夢 沿著沙丘

病一場 沉香木

從水中升起

宇宙在絮狀的

落日里 遺落

你的手腕

系著駝鈴四角的宮殿

很長的臺階下

遠道而來的教宗

馬夫和少女

雙手捧上甘泉的

開在一朵

藏紅花的王朝里

你的嘴唇如 細密畫

吻向星空 瀑布般掉落的

沙丘里

盤坐一頭 獸一樣的故事

故事里

所有的皇帝 都叫哈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