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地之詩（組詩）

梅 林

夜里搓繩的父親

為了節省

父親捻了一塊棉布條

放在碗上

澆上油

點燃了自制的油燈

燈下父親的影子

比身體更深一些大一些

也更厚重

壓在了半截桌子和木床上

我蹲坐著

就著燈光在父親的腿上

搓起了麻繩

為了和油燈爭搶時間

父親對著我笑了笑

拿下了撐著我眼皮的草棒

獨自在搓一根比夜還長的夢

麥地上的人

我有三千畝的月光只照耀

有麥子的地方

麥地上的人呀

他是我的父親

他是我懷抱里的男人

只有下雨的日子，我們才重疊在一起

重疊在一起的小人兒

更貼近我們的黑夜和生計

我有三千畝的月光只照耀

我生活的北方

北方松濤陣陣

是藍色的

藍色最終是我身體里唯一的顏色

蘆 葦

更多的時候，它是受害者

它是蘆葦，蘆花的孩子

更多的時候，它順從風

順從季節和雨水

不是因為弱小，輕浮

不是因為俗世，逆來順受

不是孤獨和苦悶

更多的時候，它是蘆葦

是水上的，它孤身一人

這永不消失之物

它和我一樣

度過每一個時日

我 們

我們埋在我們的肋骨間

很小

開午夜的花

我們在憂傷的蘋果樹下數蘋果

把它的種子埋在果樹下

不驚動樹上的鳥

也不打擾它們弱小的孩子

我們一邊說著

卑微的稗草

一邊贊美果園上的云朵

云朵下的谷穗

谷穗上的性別和年齡

我們都可以忽略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一個人穿著黑夜這件衣服

在路上孤獨地走著

一個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她只是一個影子或者是

一些聲響在路上走著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不能哭

不能低頭，也不能太孤獨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就有了灰和黑

走到了自己的原點

就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無數的自己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她按照自己的想法

她區別于任何人

她要走給這個人間看

一個人在路上走著

像雨水一樣就會忍不住

破碎

她在路上走著

已經很久了

她慢慢地闖入了期待的紅暈中

她走著走著

天空就下起了雨

走進了夢里

路是她最慈悲的寺廟

我在夜里

我在夜里有一個情人

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他有一撮小胡子

他寫一首關于獸的詩

他最拿手的是嘴唇碰上嘴唇的幸福

他的這些我都沒有

他是我不曾有的

他是蜜

是糖

是小小的機器

他每天都在我心里噠噠地轉動

發著嘰嘰的嘆息

信 號

我懷疑

昨夜強奸那個卑微女人的

就是這個收兔子的人

他在摩托車上嘶鳴著

又來到了我的小鎮

帶著一股腥臭

不知道他又殺死了多少只兔子后

來到我的小鎮

我不敢看他已闖過多少次江湖

的眼神

卻已聞到他呼吸中

兔子的味道……

偶爾停下來

偶爾停下來問：

你是怎么走上詩歌這條路的

我說是恨

偶爾停下來問：

你是怎么把詩歌寫進心里的

我說也是恨

在水里我們是水的一部分

在山上我們是山的一部分

在夜里我們是黑的一部分

在火中我們能分得出彼此

一個顫栗

一個是半跪的姿勢

是沒有性別，沒有年齡

是開出的花，做過的夢

是枝條的憂傷

石頭的疼痛

是更多的時候親近他

又遠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