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新芽：一家申城傳統出版社的新探索

記者｜黃小菲

一支以85 后和90 后為主的4 人團隊，打開了“也人”發展的新局面。

2021 年，一本名為《流動的豐盈》的圖書，倏忽進入大眾視野。它從一個微小的切口出發，從城市中的基礎單元——小區切入，捕捉社會歷史的流動性，成為當年非虛構類圖書市場中一個獨特的存在。

那一年，《流動的豐盈》入選新浪好書年度推薦榜和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的“世紀好書”。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在其書脊和扉頁上，有一個“也人”的logo,看起來似乎是一家新興的民營圖書公司。

其實，“也人”是2021 年9 月上海書店出版社（下簡稱“書店社”）旗下成立的全新人文社科品牌。在上海書店出版社藝術人文編輯中心第三編輯室主任范晶看來：“也人”來自漢字“他”的拆解，“他”即他者，是自身之外的一切人、事、物。

2022 年，經典厚重的《世界歷史的動力》入選世紀出版集團的年度“世紀好書”。越來越多的觀照個體自我、注視著所有他者的圖書開始出現。

對上海書店出版社而言，“也人”的成立，是一次全新的探索。而一支以85 后和90 后為主的4 人團隊，正在努力打開這個品牌發展的新局面。

理解他者，理解自己

2020 年12 月，關注人文社科類圖書的范晶加入書店社。在這之前，她已經有5 年的編輯工作經驗。從校園到出版社，從編書到成立新品牌，世界史專業背景的范晶推動了“也人”的成立，見證了“也人”從0 到1的過程?！盀樘嵘龝晟缭诖蟊娛袌龅恼J知度和市場競爭力，書店社社長孫瑜早就考慮加強人文社科領域的出版板塊，并以品牌的形式進行推介。因此，在社領導的支持下，儲備了一定數量的選題后，成立品牌便被提上了日程”。

2021 年9 月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伴著《流動的豐盈》上市，“也人”成立了。

何種書可以歸入“也人”？范晶將對選題的判斷歸納為以下幾點：“選題是否有延展性，讀者能否在其中往更深或更廣的層面思考？選題在相關領域是不是足夠權威、經典或獨到？責編真的非做這個選題不可嗎？責編真的可以做好這個選題嗎？”

“也人”的書目并未囿于某個領域，范晶認為，“我希望它就像他者的世界一樣，保持多元和開放”。

多元和開放體現在“也人”的歷史類和非虛構類圖書中?！耙踩恕钡摹八摺?，是《流動的豐盈》里的東北老舊小區，也是《現代精神之花》里的工業城市景觀；是《駛于當下》里不能言語的汽車，也是《國王》里陪伴流浪者的流浪犬；是《北美學蹤》里求學他鄉的學人，也是《權力與人》里飽受君權折磨的世子；是《胖子美食家》里經歷世事的中年男子，也是《住在人間》《“打工人”紀事》里為生活奔波的勞碌之人；是《雪國》《千鶴》《古都》《名人》《山音》中川端康成的魔界，也是《世界歷史的動力》《黑色大西洋》《魔物的誕生》《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智慧巴黎》里的異域他國……

概言之，范晶認為的“也人”：“在歷史領域，有嚴肅、深入的‘共域世界史’產品線，打破時空、學科、物種界限，思考當今世界的來路與去路；也有通俗、易讀的‘Historia’產品線，以記敘的方式，將歷史迷霧中的人物、事件娓娓道來。在非虛構方面，‘日常生活&檔案生成’和‘網易人間’兩個系列分別以哲思式的隨筆和煙火氣的故事展現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讀者在他者的文字中，很容易就能發現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也人’還有一條域外紀實的產品線，聚焦女大學生爭取平權、警察暴力執法、影視圈畸形生態等社會議題。這些產品線的共通點，是讓讀者清醒地面對周遭的現實?！?/p>

“也人”團隊四個年輕人的共同點是充滿了干勁和熱情?！耙踩恕背休d了藝術人文編輯中心第三編輯室的期待：希望讀者在閱讀中理解他者——保持好奇、共情之心，并通過理解他者，更好地理解自己——堅定地走好自己的路。

記錄他者，打動他人

在做編輯前，俞詩逸曾經在南昌的青苑書店做過兼職店員，負責新媒體運營和活動策劃，后又在《新京報》書評周刊實習。畢業后他選擇留在上海，先在澎湃新聞網工作，于2021 年初進入書店社。從其他幾座城市輾轉到上海，他更喜歡上海海納百川的城市氣質。

無論是在書店還是媒體，俞詩逸和出版業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為踏入出版業打下了一定的基礎?！蔼毩甑墓ぷ魇俏易畛跽J知出版業的窗口，那段經歷對我后來進入出版業亦有幫助，就像春種秋收一樣，幾年前種下的因，最后結成了果?！倍c工作節奏快的傳媒工作相比，他更傾向“能夠停下來打磨文本”的編輯工作。

生活中的俞詩逸有著細膩的筆觸，喜歡旅行，喜歡記錄“他者”。公司旁邊盲人按摩店的阿姨、街邊抱著毛絨玩具的男孩、在朱家角街邊打氣球的人，都會成為他記錄的對象。

這也許正是他和“也人”之間的緣分——記錄“自身之外的一切人、事、物”。比如，“網易人間”系列作品集，是俞詩逸第一次嘗試做的非虛構紀實選題，內容從美食、住房和工作三個主題展開。這是他很喜歡的選題方向——普通人寫自己的故事?！冬F代精神之花：一個東北工業城市的具體與抽象》則是他負責的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徐前進教授“東北三部曲”的最新一本，記錄東北的日常景觀，從中發掘為人忽略的中國城市的現代精神。

讓記者印象深刻的是，由4 位平均年齡29 歲的年輕人組成的“也人”團隊，從不避諱談工作中的挫敗——或者說是挫敗后的反思。

談到《現代精神之花》這本書的編輯過程，俞詩逸將徐前進的創作看作一場思想實驗，其文本具有很強的先鋒性，因此對于書稿中出現的碎片化記錄，都予以保留。在他看來，這正是該作品的特色所在。不過這本書在投向市場后反響不一，欣賞者有之，認為寫法耳目一新；批評者亦有之，覺得絮叨無趣?！懊鎸@種情況，開始挺著急的，希望好評多一些。這樣的想法讓自己擰巴，書出來了，讀者自然有評價的權利，只要言之有物，即便是批評意見，也得接受。反過來，自己會思考宣傳的角度，將其作為下次做書的經驗總結”。

如“也人”一樣規模的圖書品牌數不勝數，在這樣的團隊中，更需要編輯承擔一個產品經理的角色，能夠獨立作業，從選題策劃、版權貿易、書稿編校到營銷推廣，事無巨細。在面對各環節不同身份的人時，溝通是一門藝術，該怎么和他們相處？俞詩逸有著自己簡單的處世哲學：“唯一的辦法是以誠相待，用誠意打動他人，取得信任”。

打破刻板，努力終會被看見

2021 年7 月，伍繁琪研究生畢業后進入書店社工作。在這之前，書店社給她留下的印象是一家以古籍和影印文獻見長的老牌國有出版社。

令她想不到的是，工作不久她對書店社刻板的印象被打破了：“如今的書店社表現出了更年輕的樣貌，新品牌‘也人’，就是一次不同于過往的嘗試?！踩恕銎返膱D書市場化程度更高，與讀者、媒體的交流更頻繁。在決定是否做一本書時，要考慮的因素和做影印文獻時差別非常大”。

相比傳統出版社的模式，伍繁琪更喜歡現在這種工作狀態。

伍繁琪研究生專業是世界史，對社會學、人類學、政治學等領域也有一定的興趣，這和“也人”的整體定位吻合。在尋找選題的時候，她會依循自己的專業背景和興趣，注重作品在主題、理論、視角、寫法等方面的創新性。

加入“也人”團隊后，她的第一個選題《耶魯需要女性：她們如何改變藤校規則》與女性的高等教育相關?！半m然近年來女性主義圖書很多，但專門講述高校女學生的作品還很少，這一選題既有它面向圖書市場的趨同性，又有它的獨特價值，會是一本非常契合‘也人’定位的圖書?！?/p>

做編輯不到兩年，如許多新人編輯一樣，伍繁琪也有一些微小的“可惜”——比如自己付出了心力的比較看好的書，沒有被足夠多的人看見。對此她會思考各種可能的原因，這些思考彌足珍貴。每位編輯都會有“成就”自己的那一本書，也許不是暢銷書，也不是一本被認為“成功”的書，甚至可能是上述一本微小的“可惜”的書。這些可惜，讓她希望自己編校的譯稿能更加完善。

引進版圖書的譯文是否能完整傳達作者的本意，專有名詞和學術概念是否準確，語句是否通順流暢，都是決定譯本可讀性和價值的關鍵?！熬庉嬙诩庸ぷg稿時，會仔細比對原文和譯文，存疑處與譯者進行商榷，選擇最佳的處理方案。在這個過程中，編輯也可以更好、更深入地把握作品的意旨，使得譯本更準確完善?！?/p>

“《黑色大西洋：現代性與雙重意識》是我編輯過的書里難度最大的一本，我記得書里有一個小標題是‘Cultural Studies in Black and White’，譯者翻譯為‘書面的文化研究’。審稿過程中我把它改為‘黑人和白人的文化研究’，譯者看到后告訴我，她問過作者這里‘Black and White’的意思，作者回答‘這里的黑和白不單指人種，更多是指白紙上的黑色書寫’?？紤]到這一層意思，我認為還是譯者原本的譯法更恰當。這也是我通過譯者的幫助，對作者的思想和作品有更深認知的一個案例”。

行穩致遠，進而有為

2022 年夏天，王慧剛剛畢業。本科學新聞，研究生階段學出版的她，曾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新媒體編輯崗位實習，實習經歷讓她對營銷工作的興趣不減反增，“也人”給了她進入社會后將學生時代的理論進行實踐的寬闊土壤。

真正工作后，她面對一堆新書，一度手足無措，當時的“也人”還沒有很多的營銷動作，前輩范晶和俞詩逸會帶著她一點點去走營銷這條不太好走的路?！懊看涡聲鲜星拔視拓熅帞M訂營銷方案，確定整體營銷路徑和框架，再不斷根據效果進行調整。熟練后我也摸清了一些營銷節奏，我所理解的營銷就是去展現書的魅力，從外在的封面魅力到內在的文本魅力?！?/p>

7 月剛入職時，“也人”的新媒體平臺還是一片空白。入職后一個月，她申請建立了豆瓣賬號，對于新興品牌如何找到適合自己的營銷渠道，王慧做了詳細的調研：“短視頻和微博等大平臺的用戶群體龐大但分散，尋找讀者耗時耗力，營銷節奏會慢很多。雖然豆瓣日活不那么高，但用戶定位清晰，可以作為很好的起點?！庇谑?，2022 年8 月，“也人”開設豆瓣賬號；9 月賬號升級為出版方club；2023 年春節期間，“也人”club 成員破千?！耙踩恕钡男』锇閭冇浀煤芏嗉毿〉倪M步，比如豆瓣粉絲破千那晚，王慧和同事們一直欣喜地蹲守，當成員達到999 位時大家紛紛截圖，互相慶祝。

基于其平臺調性，小紅書成了“也人”的第二個平臺。小紅書用戶關注新奇的議題，倡導新潮的生活方式?！拔覀冃鲁霭娴摹ǘ丝党删x集’封面唯美；《流動的豐盈》議題新奇，討論一個小區的日常景觀；之后將要出版的《耶魯需要女性》《父權制與資本積累》也都十分契合小紅書平臺的特性”。

如“也人”般小而新的圖書品牌怎樣搭建自己的營銷矩陣？王慧認為，“求快求全，步子邁得太大不適合‘也人’，我們希望行穩致遠，進而有為”。

此外，她喜歡看到讀者閱讀后的反饋，也常與同事分享一些源自讀者的有趣評論：“比如有位讀者說讀完《現代精神之花》覺得該書是‘憂郁長春的浪蕩子文學’，這其實很符合我們看這本書的第一感受，確實有股本雅明式閑逛者的感覺在其中?！弊x者的反饋能給她做營銷帶來些許動力。

未來一年，“也人”會有更多好的作品面世：比如歷史&隨筆板塊的《我是誰？段義孚自傳》及“共域世界史”系列中的《父權制與資本積累》《瘋狂旅行者》等著作；社科&紀實板塊的《移民路上的生與死》《耶魯需要女性》等；文學&藝術板塊的《阿涅斯·瓦爾達訪談錄》和《西奧·安哲羅普洛斯訪談錄》；以及經典著作板塊的《盧梭評判讓-雅克：對話錄》《伏爾泰書信選》等思想大家的文字。這些作品都將不斷夯實“也人”的人文社科根基。

品牌剛起步，成長正當時，“也人”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如其口號所言，“理解他者，理解自己”，用開放和包容的心去擁抱世界，成就自我，傳遞更多美好而又重要的理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