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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煙樹

2023-05-30 05:02高亞平
延河 2023年3期
關鍵詞:苞谷文學學校

高亞平

1982年的秋天

若細算起來的話,我已在這座古稱長安今稱西安的城市里,實實在在地生活了四十年。四十年的光陰,已將當初的一個青蔥少年,變成了飽經世事的中年人。當日進城時,是“花日盛,竹日茂”,如今卻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歲月如一把鋒利的刀子,雕刻著我的過往,也雕刻著我的身心。

我是1982年秋天離開家鄉的。之所以對這個時間記得如此清晰,是因為它對我后來的人生走向,有著異乎尋常的意義。這一年的7月7日,我在長安縣樊川中學讀完高中,參加完高考,便收拾了書包,回到了家鄉稻地江村,等待高考成績的消息。離開學校是惆悵的,也是無奈的。這里有我曾經熟悉的校園,有我朝夕相處了兩年的老師、同學,還有我所眷戀的一個人。但如今說走就走了,我能不悵然?

回到村莊最初的幾天里,我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自己未來的出路在哪里,只是一味地懷念在中學讀書時的美好時光,想念著美麗而素樸的校園。實在想念得不行了,我甚至于一日上午,一個人偷偷去了學校,看了昔日上課的教室,看了花園、操場、食堂……校園里寂靜無人,只有蟬在高大筆直的白楊樹上,肆無忌憚地鳴叫著;只有花園里的美人蕉在無聲地熱烈地開著。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又似乎有那么一點異樣。我明白,這都是因為我情感起了變化的原因。為了逃避這種煎熬,我便主動隨父母親下田勞動,幫他們鋤苞谷地,去稻田里除草。苞谷地里的雜草,我是打小就認識的,什么巴根草、打碗花、牛筋草、灰灰菜……我分得一清二楚。我甚至知道了“鋤下帶雨”這句農諺。稻田里的稗草,我自然是認得更準的。因為少時,我曾隨小伙伴無數次用它頂端的花絮,作為釣餌,釣過青蛙。青蛙似乎是動物界里的呆子,它常常把在它面前晃動的稗草花絮當作昆蟲,不顧一切地跳躍過去,一口吞下。待它反應過來時,已被我們釣起,成了囊中物。但那時也許是聽了大人說青蛙是益蟲的緣故吧,我們并不禍害青蛙,釣起來后,玩一會兒,也就迅速將其放掉。我們只是圖個樂趣??粗嗤鼙环诺艉?,驚慌失措,三蹦兩跳逃進稻田里,或者溝渠里的樣子,我們開心地笑了。但對稻螞蚱,我們就沒有這么客氣了,抓住后,要么揪掉大腿,然后摔死,要么裝進一只玻璃瓶里,帶回家喂雞(雞是最喜食螞蚱的。雞吃了螞蚱下的蛋,又大又亮。炒食,黃燦燦的,更加的美味)。誰讓它們與農人為敵,糟踐稻葉呢。

時光就在這種日復一日的勞作中,緩慢地流逝著。大約是8月上旬的一個上午吧,我正在地里勞作,忽然聽到有人喊我,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鄰居大哥。他說郵遞員到我家門口,讓我回家去領掛號信。聞言,我和父母親似乎都意識到什么似的,同時收了工,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家里趕。到了家門口,果然見郵遞員在家門口等著。我道了謝,簽字,領了信,拆開一看,是錄取通知書,我被錄取到了西安師范??茖W校。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是一所什么樣的學校,還以為是一所高中專呢。但哪怕就是一所高中專,父母親也是高興的。要知道那一年,我們三千多人的村莊,也就考上了我一個。更何況,作為一個農村孩子,考上了學,也就意味著可以跳出農門了。20世紀80年代初,對絕大多數農村青年來講,能跳出農門,吃上商品糧,也許是其最大的愿望了。因為,那個年代,這樣的途徑并不多,除了參軍、招工,就是考學了。而考學,可以說是這三者中最好的選擇,也是最難的。當然,如考上了,結果也是最好的。這也就不難理解父母親為何如此高興了。

父母親的喜悅是顯而易見的。母親把這種喜悅尚能藏進心里,父親則是滿臉燦爛的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在鄉鄰們的攛掇下,他買了酒肉,買了蔬菜,專門在家里置辦了酒席,宴請了前來道賀的鄉親們。那晚的酒一直喝到了下半夜,直到把幾個人喝得酒話連連,才算結束。父親送他們出大門時,早已是月過中天,星光遍地,蟲鳴四野了。

一天晚上,我吃過晚飯,正在大門口乘涼,我的初中老師張春棉突然造訪。原來,她得到我考上學的消息,特意來家中看我。張老師是我們同村人,我們村莊是方圓幾十里內最大的村莊,也是我們王莽人民公社最大的村莊,全村有十四個生產小隊,我家在七隊,她家在十一隊。我家在村南,她家在村北,中間隔著一個大十字,相距約一公里的樣子。實際上,她也就比我大三四歲,因為,她的妹妹張愛棉就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班同學。張老師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學,回鄉當了一名民辦老師。我上初中時,她擔任我的化學老師。她是一位很美麗的女性,個兒高挑,留著兩根短辮,人長得白皙,面龐紅是紅白是白,加之又愛笑,很招學生喜歡。她對我很好,我和另外她所喜歡的一兩個同學,常去她宿辦合一的辦公室看《中國青年報》《文摘報》。有時,她還把這些報紙借給我們,讓我們拿回家去看。她還送過我一兩個教案本,讓我當練習本。這些,都讓我心存感激。就是數十年后的今天,每每回憶起來,還是滿滿的溫暖。張老師后來考上了長安縣師范學校,成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師。當然,這是后話。我拿出通知書讓她看,她看后告訴我說,我考上的是一所大專院校,我這才弄明白了我未來要上的學校是怎么一回事。那晚上,我們聊了好久。我也表達了對她的感激。她鼓勵我到了西安后,要努力學習,不要辜負了父母親的心血和老師的期望。我答應了她。

拿到通知書后,我的心里異常高興,看到什么東西都覺得美好,就是去田里干活,也覺得輕快無比,不覺得勞累。事實上,那段日子,我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日日憧憬去西安上學了。

終于盼到了9月1日,我在父親的陪同下,帶著被褥、臉盆,以及洗漱用品,從村口乘坐長途汽車,去學校報到。我們村距學校也就三十多公里,雖說不遠,但那時因為交通不便,路況不好,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西安小寨。在小寨下了車,我和父親提著行李,沿著大興善寺東路,邊走邊問,步行去了坐落在翠華北路上的學校。報過名,把行李放到宿舍,我們又去大雁塔、寒窯玩了一趟,才返回學校。父親把我送到學校西門口,又叮嚀了我幾句,便踏著夕陽離開了。望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身影,我竟有幾分感傷。我知道,從此,我就要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座陌生的城市了。這讓我既害怕,又覺得新鮮和刺激,同時,還有幾分期待。

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街道、建筑、樹木……一片明亮。蟬在長聲鳴叫,使這個下午顯得格外的漫長。

花園·圖書館

我在西安師范??茖W校讀的是中文系。那一屆學校中文系也就我們一個班,共38人。學生主要來自西安市城六區(碑林、蓮湖、新城、雁塔、未央區和灞橋區),此外,還有閻良區和長安縣。彼時,這兩個地方,行政區劃也歸西安管理。學校并不大,坐落在翠華北路的東面,占地約百余畝。學校的東面,一墻之隔便是陜西省委,南面隔著育才路的是西安地質學院,西面隔著翠華路的是西安公路學院,北面的圍墻外,則是一條污水渠,也就是今天的南二環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入學后的第一次活動,竟然是去學校的操場上除草。這也難怪,學校的操場經歷了一個暑假,沒有人用,早已是荒草叢生,有的地方甚至草高于膝了。不除草,學生如何上體育課?接下來的日子,就步入了教學正軌,無非晨起、上課、用餐、自習、休息。這期間,我對學校的環境也逐漸熟悉。我喜歡上了校園內的兩個地方,一個是教學樓北面的花園,一個是教學樓西面的圖書館。它們成了我業余時間最愛去的兩個地方。

先說花園?;▓@基本上位于校園的中心區域,但因四周被樹木和樓房遮擋著,倒有了幾分清幽。我上課的教學樓屬于主樓,共四層,凹字形,距南門很近。若站在樓上北望,那絕對是看不見花園的。因為,樓的北面隔著一個小廣場,還有兩棟三層樓,它們是歷史、地理系學生上課的地方。而這兩棟樓的前后左右還栽種著白楊樹,這些白楊樹,經過數十年的生長,早已是根深葉茂,高過樓頂了。它們綠色的巨大的樹冠,春夏時節,像一片片綠云,不但把樓房籠罩得嚴嚴實實,也隔斷了我們的視線。要去花園,需走兩樓中間的過道。

這座花園也就二三十畝地大的樣子。園中有小徑,有高大的合歡樹、桐樹,當然也有牡丹、月季、紫薇、梅、菊等花卉,是一個不錯的存在。橫過花園,則是外語系的教學樓。再往北,是禮堂、食堂和北圍墻?;▓@的東西是學校的主干道,一面通往學校操場和西大門,一面通向教師東院。當然,學生們吃飯,也是走的這兩條道。剛入校的那段日子,我常會趁課余時間,去那里轉??纯椿?,讀讀書,想想心事。而我想的最多的還是故鄉和生活在那里的親人。故鄉的原野上,此時水稻、苞谷、谷子、大豆已快成熟了吧?蟋蟀一定是彈奏著它們的琴弦,叫成一片了吧?麻雀又該攢聚成群,在明凈的天空下,在將熟的稻田上空,倏忽而東倏忽而西地呼嘯了吧?而父母親呢,一定是和村人一樣,磨好了鐮刀,修理好了架子車,等待著收割莊稼了。思念如潮水,在我的心田里流淌。一次,在花園中流連時,我甚至激情難遏,回到宿舍后,寫就了一首詩《一片苞谷》:“緣思念之索長起的/是一片苞谷。秋陽下/它們像一位位歷經滄桑的老人/樂天知命地,蹲踞在那里/令我想起許多平凡而可敬的人/風伸出澄明之手/悄然把無數的葉子撫摸/苞谷地便發出音樂般的響聲/土地赤裸如銅/它們是父輩們的背呢/還是苞谷維命的大床/歌聲響起/歌聲嘹亮而動人/粗獷的旋律如鋪天之水/覆沒了整個原野/土地在悸動,苞谷在悸動/只有與土地相依為命的人/只有吃苞谷的人/才能具有這樣的歌喉/一片苞谷/長在我記憶的枝頭/它們結出的果實/讓我終生享用不盡”。當我完成這首詩時,窗外的天空上,已是繁星點點了。

一個冬日的午后,我拿著一本書,又獨自溜達到花園里,當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有同學到花園里來找我,而同學的身后,還跟著我熟悉的一位鄰居大哥高志學。他是來報喪的。原來,就在昨晚,我慈愛的祖父去世了。聽聞此消息,我頓然呆住了,淚無聲地從眼中滑落。我連宿舍都沒有回,托同學給老師請假,便心急火燎地隨大哥踏上了歸鄉的路。在守喪期間,母親告訴我,祖父彌留之際,還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想著在以后的時光里,我再也看不到祖父了,我不由悲從心起,潸然淚下。料理完祖父的后事,我回到學校,消沉了好長一段日子,直到次年的春天,才從失去祖父的悲痛中緩解過來。

再說圖書館。我打小是一個書蟲。還在家鄉時,我就到處搜求書籍,帶回家里閱讀。小學時,大多看的是連環畫。當然,四五年級之后,也接觸過一些文學書籍,如《艷艷天》《金光大道》《林海雪原》《高玉寶》等,不過,這些書籍都帶著那個時代鮮明的烙印。我真正接觸到文學作品,是在上了初中、高中以后,它們是柳青的《創業史》、茹志鵑的《高高的白楊樹》、王汶石的《新結識的伙伴》等。尤其是《創業史》,當高中語文老師張文斌先生告訴我,柳青創作這部作品時,還曾在我們家鄉王莽村、稻地江村體驗過生活,我很是驚奇,也很是驕傲。沒想到,我們名不見經傳的家鄉,還被大作家寫進了書里。多年后,當我進入城市,參加了工作后,我專門去長安縣王曲皇甫村神禾原畔,拜謁了柳青墓,向長眠于此的作家表示敬意。我還寫了一篇懷念文章《清清的滈河水》,刊發在北京的一家報紙上。

雖然我好讀書,但那時,受條件所限,我實際上接觸到的書并不多,讀過的自然就更少了。忽然在大學的校園里,見到了這么大一個圖書館,我的驚訝和興奮,可想而知。

校圖書館在校園的西面,臨著操場。連帶閱覽室,也就十幾間青瓦平房?,F在看來,雖覺簡陋、狹小,但那時在我心里已是很大了。閱覽室里,雜志琳瑯滿目;圖書室里,積書滿架,堪稱繁富。自從發現了圖書館,我閑暇時,就常泡在這里,不是翻閱雜志,就是借閱書籍。來的次數多了,和幾位圖書館管理員也熟悉起來。尤其是那位燙著大波浪頭的女管理員,每次借書時,她總是笑瞇瞇的,柔聲詢問,倍覺可親。我那時借書,一是跟著老師授課的節奏走,比如,當代文學老師講授到建國后的十七年文學,講到“三紅一創”時,我就迅速跑到圖書館,借來《紅日》《紅巖》《紅旗譜》和《創業史》,徹夜長讀。講到左聯五烈士時,則找來殷夫、柔石、胡也頻等人的作品來讀。這種讀,是囫圇吞棗式的,只是了解了個大概。大多數的書籍,也就是翻閱了一下,基本沒有讀完。一種是借自己喜歡的書籍來讀,比如孫犁的《耕堂散文》《晚華集》《白洋淀紀事》《風云初記》、汪曾祺的《大淖記事》、沈從文的《邊城》、蕭紅的《呼蘭河傳》《生死場》、普希金的《上尉和他的女兒》《普希金詩選》,還有《拜倫詩選》《雪萊詩選》《裴多菲詩選》等是帶回宿舍、教室細讀。我在花園里也讀,尤其是春秋時節,又恰好是星期日,帶一本自己喜愛的書,順便帶一杯水,在花園里選一幽靜之地,專心致志地閱讀。此時清風吹拂,送來縷縷花香;蜜蜂在花間嚶嗡,蝴蝶在樹叢間飛舞,心中頓然覺出無限的寧靜、快樂。偶或歇息,抬頭望望天空,望望天空飄動的云彩,想想心中喜歡的一些人,一顆不羈的心,就飄向遠方,覺出一種無限的甜蜜。

而這種甜蜜,在此后的歲月,如一滴滴甘露,時時潤澤著我的心。讓我的心中長滿綠草,開滿鮮花。

一個人的夢

20世紀80年代初期,是一個特別活躍的時期。這種活躍,不僅顯現在政治、經濟、文化上,而且,顯現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經過五六年改革開放的洗禮,人們的思想、生活觀念逐漸發生了變化,就連吃飯、穿衣這等日常細事,也與往昔不同。吃飯上,不再僅僅局限于家里,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輕人,請客或者聚會選擇走出家門,在酒店、飯館里消費。夜市也一夜間紅火起來,一年里,不管什么季節,若夜晚走在大街上,你準會看到許多賣吃食的店鋪和大排檔。人們在經過了白天的勞作后,盡情地放飛自我,享受著都市的美味和繁華。而在穿衣上,也不再滿足于黑灰藍,男士穿起了流行的喇叭褲、牛仔褲;女士則穿起了五顏六色的裙裝。街面上,各種私人商鋪、攤點也多了起來,賣服裝的、開飯館的、修自行車的、理發的、照相的……林林總總,應有盡有,讓人目不暇接。伴隨著經濟日漸繁榮,人們的文化生活也豐富起來,電影院、舞廳、錄像廳、各種文學講習班、書畫培訓班如雨后春筍,在不經意間冒了出來。文學也似乎進入了繁盛期。文學愛好者如過江之鯽,遍布工廠、校園、機關里。往往一部好的文學作品甫一問世,瞬間就會引發轟動效應。大家競相去新華書店購買,帶回家中,如饑似渴地閱讀。而一些籍籍無名的作者,如有作品在國家級文學期刊上發表,如《人民文學》《當代》《十月》等,或者榮獲了全國性文學獎項,如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等,也會一夜間暴得大名,受到追捧。這種全社會對文學的熱愛,也波及到大學校園里,各個大專院校競相成立文學社團,搞文學活動,辦報紙、刊物。文學社間還互相走動、交流,有的還將詩人、作家請進校園,作報告、講座。一時間,好不熱鬧。在這種氛圍的感染下,我們班的幾個文學愛好者,也聯系高年級的學兄學姐,成立起了一個文學社——曲江詩社。我因為閑暇時好劃拉兩筆,也有幸被吸收進去。

曲江詩社也就十多位成員,社長是我們班的張大愚,同學們戲稱其為“詩人”。說是詩人,其實,詩社成立時,他連一首詩還沒有在報刊上發表過呢。他和詩社的絕大多數成員一樣,都是詩歌愛好者或者文學愛好者,幾乎是文學素人。社員里倒是有人發過作品的,比如,我們班同學但楊帆,他入校前在工廠工作過五年,工作期間,已在西安的一些文學期刊上,發表過四五篇小說,是西安城里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了。張大愚似乎天生就是一個當詩人的料,他舉止風流蘊藉,又有幾分敏感,加之人帥氣、瀟灑,很得成員們的擁護,也很招女同學的喜歡。詩社成立后,先后舉辦過幾次詩歌朗讀會,還邀請詩人沙陵、毛錡來校作講座。沙陵那時是《長安》文學月刊的編輯,是該刊詩歌組的組長,以寫詩名世。毛錡在省作協工作,除了寫詩外,還寫散文和雜文,也是省內很有名望的作家。沙陵個矮,毛錡個高,倆人都很和氣。說是講座,無非是和大家座談一下。就這,已經讓我們這些文學青年喜出望外了。盡管我們進校已一年多,可還沒有接觸過一位真正意義上的作家呢。有了這兩次講座,詩社的成員們倍受鼓舞,紛紛利用業余時間進行創作。你甭說,還真有成效,不久,詩社里的很多成員就在報刊上開始發表作品了。我那時也是創作欲旺盛,不分晝夜地寫,不厭其煩地投稿。在經歷了許多次退稿后,終于在“陜西日報”上刊發了自己的文學處女作《人緣》。這是一篇三千多字的小說,是根據老家一個同學家蓋房子的事情創作的。當我看到刊有我小說的報紙,赫然張貼在學校閱報欄上時,我的那種激動和喜悅,簡直無以言表。套用杜甫的一句詩是“漫卷詩書喜欲狂”。這篇小說,我拿到了15元稿費,這在當時,已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要知道,當時一個學徒工的工資,也才18塊。我用這筆錢除請幾個相好的同學吃了一頓飯,以示慶賀外,就是到小寨的新華書店,買了十多本書。我至今還能記住書名的有劉紹棠的《運河的槳聲》、峻青的《黎明的河邊》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詞話》。這些書,現在還躺在我的書柜里。盡管時隔數十年,書頁已有些泛黃、變脆,但我仍視如珍寶。

那時,我們對文學的熱情,接近狂熱。詩社創辦后,除搞過許多活動,鼓勵大家努力創作外,我們還自籌資金,辦了一本油印刊物《曲江詩刊》,刊發大家的詩歌習作,以便傳播和交流。成員們自己刻印蠟板,自己印刷,自己發行,在校園中影響很大。我記得刻印蠟板的事情是由我們班張延青來完成的。張延青是一位美麗且有幾分文藝氣質的女生,她戴著一副大大的近視眼鏡,留著剪發頭,說話慢聲細氣,多才多藝。她除了字寫得好,還受其父的影響,會下象棋,這是我所沒有料到的。一般女生,哪里會這個呀!我曾在一次班級聯歡時,與她對弈過幾局。說實話,還真像那么回事。彼時大家都很拮據,為了籌備辦刊經費,我們還進行過勤工儉學,幾個人騎自行車,從城墻里的法制周報社批發來報紙,到大雁塔十字街頭,擺攤賣報,用賺來的錢,彌補辦刊經費的不足。多年后,當我回想起這一段艱辛經歷時,還覺出幾分甜蜜。

《曲江詩刊》還是有一定質量的,它除了刊發校內師生的作品,還選發了一些校外作者的作品,這從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刊物的知名度,擴大了刊物的影響力。在校三年間,我先后在該刊發過兩篇文章,一篇是禮贊山區郵遞員的詩作,一篇是寫母親養雞的散文。這兩期油印刊物,如親人,陪伴我近四十年。盡管我在西安生活的這些年月里,搬了很多次的家,丟棄了很多東西,但這兩期簡陋的刊物,我一直保留著,就是連一絲舍棄的念頭,也沒有產生過。

在校的那些年月,除了上課外,因為懷揣著一個文學夢,我的讀書也是很用功的。而所讀書籍,大多和文學有關。外國的,我讀過泰戈爾、列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莫泊桑、普希金、司湯達、巴爾扎克、蒲寧、莎士比亞等作家的作品。中國的,我則喜歡劉紹棠、孫犁、沈從文諸人的。我還讀過國內當時很多獲獎小說,如《許茂和他的女兒們》《芙蓉鎮》《爬滿青藤的小木屋》《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蒲柳人家》《人到中年》等,總之,是逮住什么讀什么,沒有任何計劃,全憑興趣。這種散漫的讀書習慣,一直沿襲到現在,還未曾改變。

那幾年還有一個重要的文學事件是,路遙中篇小說《人生》的發表。這篇小說后來被改編成了電影,在全國上映,可謂傳播廣泛?!度松返脑碗娪拔叶伎催^,因為是身邊作家所寫的小說,讓我倍受震撼。我很喜歡電影《人生》里的主題曲《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歌曲旋律優美,歌詞感人。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陜北民歌,我沒想到世界上竟有這么好聽的音樂,便一下子喜歡上了。在畢業參加工作后,我有機會去了好多次延安。每次去,我都要聽聽當地民間歌手演唱的陜北民歌。而每次聽,都會陶醉。這不能不說是受了電影《人生》主題曲的影響。

在整個的80年代,無論是在學校讀書時,還是參加工作后,我都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做著文學的夢。這夢一如綺麗的彩虹,至今還依然展現在我的前方,吸引我前行,讓我欲罷不能。

責任編輯:柴思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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