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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條敘事:文學人類學的新對象與新可能
——以“折毛”的“羅斯宇宙”為例

2023-11-09 14:08
中國民族博覽 2023年13期
關鍵詞:詞條人類學虛構

王 鵬

(四川大學,四川 成都 610207)

引言

文學人類學是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從20 世紀60年代末起,文學與人類學學科都難以隱藏雙方話語中所具有的一種共通性和互滲性,從各自“母本”中分娩出來,走向一個新的理論體系——文學人類學。兩大學科從涇渭分明到合二為一的過程招致了一種新的自我意識的覺醒——文學人類學的研究對象是什么?它能解決什么問題?其實,從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開始到后來格爾茨、波亞托斯等學者的出現,該學科都一直屬于一項被建構中的系統性宏大工程。

20 世紀80 年代,中國學界陸續引入文學人類學的相關方法理論,國內的文學人類學也在對象域、問題域上出現多次轉換和拓展。文學人類學總是試圖在沒有多少經驗和理論參照的、多種要素正在生成和纏繞的領域里,生產出一些新的見解。[1]在這近40 年的時間里,越來越多來自于文學、人類學以及其他領域的學者們紛紛投入其中,以新思考、新問題、新材料不斷推動文學人類學研究向前發展,從而發現學科的新對象,探究學科的新方法。比如蕭兵、葉舒憲等運用“原型批評”理論,對《論語》等中華文化經典進行重新闡釋。尤其是以“民俗神話學”為核心,[2]獨創“四重證據法”等,[3]來對古史、神話等進行文學人類學研究。

除此之外,中國文學人類學的研究對象還聚焦于口頭傳統、歌謠、儀式等活態文學形式,形成了許多優秀的研究成果。有一大批學者借鑒敘事學理論,對小說進行了人類學式的闡釋,如:任紅紅的《莫言人類學書寫中的鄉村世界》,認為該小說通過對個體故事的不斷呈現和強化,從整體上書寫了作為人類的一個群落的文化模式[4];馬碩的《新時期小說儀式敘事研究》[5];張棟的《新時期以來小說神話敘事研究》[6]等。

相比之下,本文以“新對象的出現”為線索,運用人類學的方法關注“折毛”創作古羅斯歷史的個案,為文學研究提出一種新的文體——詞條體小說。進一步闡明文學作品不能被定義為文學藝術和審美價值的唯一標準,也更不是文化研究的主要對象,認為詞條敘事具有破除虛構與真實這組二元對立的實際意義,通過分析“折毛”在歷史敘事時依托的形式上的秘密,闡釋隱藏在作者敘事實踐背后的共享文化符號池,企圖在為文學人類學的研究確立新對象的同時,進一步拓展學科的對象域、問題域。

一、從詞條敘事說起:環環相扣的“羅斯宇宙”

這些詞條不是一些孤立的有關古羅斯歷史的意義單元,而是一張龐大的敘事文本網——每個詞條之間都有環環相扣、錯綜復雜的故事情節。以“折毛”創作的詞條“卡申銀礦”為例,根據作者描述:該銀礦自1344 年被發現后就成為維爾大公國的重要資金來源。在大公國滅亡之后,莫斯科大公國以及后繼政權還在繼續開采。不過在現實世界的古羅斯歷史中并沒有“卡申銀礦”的存在,也沒有這段挖掘四百多年的史料記載,但是由于文學的在場,作者通過想象、象征等創作方式使得這段地方史更具有形象性、故事性和情感性,引得公眾信以為真。

文學作品從來不是枯燥的歷史材料堆砌,它會創作出不同的人物在其中演繹人生戲劇。在“折毛”描寫的一場長達180 年的“特維爾—莫斯科戰爭”中,她講述了數十個家族的愛恨情仇以及上百人的生平傳記,還虛構了相應的家族紋章、人口圖、地形圖??梢娮髡咛峁┑牟皇且环N干枯的歷史性知識結構,而是通過藝術的寫作手法將真實的描寫與對意象的理解并置,從而提供了關于地方的感性知識?!傲_斯宇宙”中包含著作者對人生和人性的理解,不過問題也隨之而來:既然是虛構的內容,為什么能如此輕易讓讀者信服?這種以詞條敘事的文體對文學與人類學的融合以及新興學科的建設又有什么積極意義?進一步思考,事實與虛構真的是一組決然的二元對立嗎?“折毛”創作的虛構文體及其,值得在文學人類學的視域下獲得新的闡述與反思。

二、新對象的確立:在虛構與事實之間

20 世紀西方思想界的“語言學轉向”引起了新文學觀的產生,使得文學的定義不止局限在具有一定程度價值的語言作品之中——文學除了包括小說、戲劇、詩歌等書面文學外,還包括神話、傳說、儀式等口頭傳統和表述體裁。正如結構主義文學批評的代表人物茨維坦·托多洛夫所說:“沒有任何特征可以將文學與其他類型的話語區分開來?!膶W’是任何形式的人類生命的表達,它包括人類的思想、觀念、審美和想象?!盵8]因此,藝術和審美價值不是將作品定義為文學的標準,而文學人類學的研究對象也應包含更廣闊層面的娛樂、廣告、出版、電影等?!罢勖钡脑~條體小說無疑是一種新的文學探索,其獨創的網頁詞條敘事可以理所應當地成為文學人類學的新的研究對象。

“折毛”的作品邏輯自洽,看似是真實的歷史記錄,實則是虛構的小說作品,正所謂“詩比歷史更真實”。[9]亞里士多德認為詩和歷史都具有真實性,但兩者的真實性不在一個層面上。詩所寫的是符合可然律或必然律,反映世界本質和規律的具有普遍性的事情。詩人將形式作用于質料體現出的“現實”超越了當下的時空限制,具有預見性和哲學性。而歷史則是質料在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它所描寫的只是業已發生的經驗的個別事情,處于一種“于事已然”狀態。這種狀態不需要多加修飾,融入諸多思索,相對于詩而言它只是具有個別意義、未經解構的物質材料,而詩要做的正是對原有歷史事件的解構與哲學層面認知的灌輸?!罢勖睂⒁粋€個人物的人性形式作用于質料,然后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書寫出來的文本就會更具有邏輯性、預見性,比歷史具有更高的“真實性”和“普適性”,也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最終成功地向讀者傳輸了他的“羅斯宇宙”觀。

“折毛”的個案沖擊了我們原本對“虛構”和“事實”的理解中固有的二元對立觀念,即假設存在一種有關“真理”的狹義概念,這實質上造成了我們對于“虛構”的本質的誤讀和貶低。詞條敘事的加入從某種程度上可以促進文學人類學彌合這種二元對立的認識論所帶來的嫌隙。這種對于虛構與事實“唯二”的分類路徑本就是一種認識論上的缺陷,它實則使我們丟掉了對事物認識的更多可能性和多面性。與此同時,也使得我們將“真理”逼迫至本質主義的危險境地。我們將“虛構”中的所有成分都排除于獲取“真理”的方法或路徑之外,將想象力在“真理”(更準確說來是“知識”)的方法論中的位置降低,使得我們對人性理解的多重維度被削減了。

“折毛”的詞條體小說很好地將虛構與事實拉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因為任何有思想來源的文本在認識論上都是平等的和有用的。正如曼特爾援引19 世紀歷史學家麥考利勛爵的話說道,“歷史必須在想象中燃燒,才能被理性所接受”,為了“找回歷史,我們需要有嚴謹、正直、不屈不撓的奉獻精神和懷疑主義的沖動”,但“如果我們想要增加價值,就不僅僅是想象過去是怎樣的,還要去感覺過去是怎樣的……”歷史學家通常會遵循證據的線索,詩人也會這樣做;不同的是,詩人還會把過去的事情重新處理,把使人成為人的形式從檔案的框架中解放出來。

三、詞條體小說的敘事實踐

詞條體小說,顧名思義,是以“詞條”為載體而寫作的小說。其敘事實踐包括了口頭與書面在內的人類敘述行為和藝術??傮w來看,詞條體小說的特點有三個:一是該種敘事的文體由詞條及其釋義構成;二是作者會將各事象按某一框架羅列出來,最終編織成有情節、有邏輯的文本網;三是情節并不連貫且完整,而是一種碎片化、集成化的書寫。這三大特點可以用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認定的一個詞語來概括,那就是“延異”?!把赢悺笔菑臅r間流變的維度著眼,分析能指在符號生成中發生的迭代性變化。[10]大多數人會武斷地認為,一個詞語必然有著某種該詞匯每一次迭代都捕捉到的本質含義。其實,每個詞語的含義都處在不斷生成和發展的過程中,并沒有一個結構主義式的“終點”,我們每使用一次,都可能導致該詞的意義發生變化。就像查字典,字典上把“馬”解釋為動物,而動物本身也是一個需要解釋的語言符號。我們為了查清什么是“馬”,看到了“動物”后,就再查“動物”,而“動物”又是生物的一大類,就再查“生物”……這樣從一個能指到另一個能指無限制地查下去,形成了一張“能指的網”。

這樣看來,盡管每個詞條的鏈接都構成一個獨立的意義島,但詞條之間的聯系并不是完全割裂的。因為文本中每個獨立詞條的意義完成都需要其他詞條的參與——在其注釋內容中需有其他詞條進行說明。所以詞條體小說的實質就是從詞條到詞條的過程,是詞條意義的相互鏈接和生發。詞條體小說中的每一個詞條都處在不斷生成且變化的過程,因為符號之間的鏈接模式使得每個詞條所指意義的到來總是被不斷延遲,其承載的所有意義也就不能充分地呈現于某一鏈接定格的網頁中。通過詞條間的相互聯系,小說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開放的文本網絡,這也為詞條體小說作者的寫作實踐帶來了新內容。

雖說每一篇詞條體小說的具體文本會根據所描述的不同“他文化”系統而產生變化,但在寫作的實踐過程中還是會存在一個作者與讀者共用的公共文化符號池。在這個文化符號池里包括了作者和讀者共享的歷史文化知識以及對那個“他文化”的前理解。每當作者進行寫作的實踐時,便從池中選擇、提取文化符號,不同的作者對這些符號有不同的分類、整合與呈現方式,這便在敘事行為、實踐或藝術當中有了創新。接著便是對讀者進行文化傳輸,使得讀者們裝有前理解的文化符號池也泛起層層漣漪。一個電影愛好者,像我一樣點擊了“托爾金”“指環王”“霍比特人”,他之前或許從沒聽過這些詞條,但他立刻就能認出這些東西屬于他所知所愛的那個中土世界。

四、結語

文學是人類的一種生存方式,自然也在演繹和述說著關于人、族群、文化、社會的故事。人類學賦予我們認識人、族群、文化、地方的理論和方法,自然也能幫助文學拓展其對象域、問題域。中國的文學人類學研究者也正嘗試生產、創新和發展文學人類學自身的知識體系。

總之,當文學人類學遇到“折毛”的“羅斯宇宙”,人類學可以運用其敏銳的學科視角在田野中發現詞條體小說這一新的文學形式探索,并進一步擴大文學的邊界,拓展其對象域,提出有關打破虛構和事實慣有二元對立的固有思維模式,使得文學藝術和審美價值的標準不僅僅局限于文學作品。而文學又可以自身的方法,做文本的深層解讀,領悟詞條敘事的內核“神韻”,總結詞條體小說的敘事形式,提升人類學自身的思想深度與理論縱深。在這樣的學科氛圍中,文學人類學必能擔負起更重的學術使命,在面臨新機遇、新挑戰時顯得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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