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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范認同、規范威脅與亞太盟國對美追隨差異
——基于涉華政治議題的分析

2024-01-11 04:34凌勝利
南洋問題研究 2023年4期
關鍵詞:盟國亞太威脅

凌勝利,李 航

(外交學院 國際關系研究所,北京 100037)

一、研究緣起

自特朗普政府將中國界定為“主要戰略競爭對手”以來,美國對華政策就表現出日益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包括渲染中美意識形態對立、炒作涉華政治問題、組建價值觀聯盟等,這表明美國在政治領域對中國的施壓有所增加。(1)本文所指涉的政治領域主要泛指政治體制、意識形態、人權、價值觀等議題。受此影響,人們對中美之間是否會爆發“新冷戰”的擔憂也更加強烈,亞太北約化備受關注。對于美國而言,政治施壓有賴于盟國的參與,這也使得美國愈來愈重視亞太盟國在涉華問題上的協調一致。然而,同為美國的亞太盟國,日本、澳大利亞、韓國、菲律賓和泰國五國在涉華政治議題上的對美政策卻不盡相同。目前來看,澳大利亞堅定追隨美國,曾公開抨擊中國政體,在香港、新疆、臺灣、西藏等議題上譴責和制裁中國;日本有限追隨美國,即政府在公開場合批評中國的相關政策,但較少采取實質性的制裁行動;韓國大多呈現中立態勢,既在公開場合較少談及相關問題,也不采取任何政策行動;菲律賓、泰國則基本與美國保持距離,甚至在某些議題上公開聲明對中國的支持。美國亞太盟國在涉華政治議題上的態度存在差異,以此來窺探美國亞太北約化的可能性,對此進行研究很有必要。

既有研究對美國亞太盟國在政治領域的政策差異分析甚少。在美國加強對華政治攻勢的背景下,研究各國對美追隨的差異性,把握他們與美國的親疏遠近,分析他們在相關議題上的自主性大小與外交政策變化,不僅有助于拓展聯盟研究的范圍,還對處理好中國周邊外交和抵消美國動員盟國施壓具有積極意義。此外,相比于各國對華政策選項的多樣性,亞太盟國的對美政策多被分為追隨、自主、對沖、制衡等,且缺乏精確的衡量指標,這并不能準確地反映各國對美政策的實際情況。此外,在各國的對美政策選項中,還包括有限追隨、中立、疏遠等。因此,有必要以一個統一的標準來分析亞太盟國應對美國的戰略選擇。本文通過測量各國的對美追隨程度,來呈現一個更加全面的策略集合,進而探討亞太盟國在政治領域對美追隨為何存在差異。

關于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選擇為何存在差異,國內外學術界存在“國內政治”“國家利益”“聯盟政治”“聯盟壓力—利益訴求”4種分析視角。第一種觀點認為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是國內政治斗爭的結果。政策的形成要經歷復雜的國內政治博弈。(2)凌勝利、王彥飛:《特朗普政府為何“退群”?》,《國際政治科學》2020年第4期,第74—114頁。領導人的個性、政黨政治、利益集團、公眾輿論等都可能對決策產生重要影響。第二種觀點認為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是國家利益驅動的結果。在涉華政治議題上,意識形態差異往往是影響亞太盟國政策的主要因素。第三種觀點認為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是聯盟政治影響的結果。在雙邊不對稱聯盟中,弱國以犧牲自主性為代價換取更多的安全利益,(3)James D. Morrow, “Alliances and Asymmetry: 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bil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 Political Science, Vol. 35, No. 4, 1991, pp. 910-911.強國基于自身實力優勢可以更好地管控盟國,(4)Ping-Kuei Chen, “The Prospects of the US Alliance System in Asia: Managing from the Hub”, Issues &Studies, Vol. 56, No. 3, 2020, pp. 1-34.因此美國更有能力影響盟國的外交政策,對盟國形成壓力,要求盟國對其戰略追隨。第四種觀點認為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是聯盟壓力和利益訴求綜合作用的結果。美國的壓力有時并不能直接轉化成盟國的決定,聯盟壓力可以約束國家決策的范圍,但受盟國國內因素影響,也會讓后者的政策出現分化。

這4種研究視角對于理解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具有一定的幫助,但對于各國政策的變化則較少進行統一分析,部分變量的衡量存在改進空間。國內政治視角未考慮到中美戰略競爭的作用,特別是對于那些對中美兩國均存在依賴關系的國家而言,中美戰略競爭帶來的體系壓力不容忽視。國家利益視角不能很好地解釋為何同為美國的亞太盟國,各國的利益認知會產生不同,如同樣與中國存在意識形態差異,為什么日澳兩國的對美追隨程度會產生差異?聯盟政治視角雖有一定解釋力,但隨著亞太聯盟不對稱性的縮小,美國很難始終發揮主導作用,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也不得不遷就盟國,而對聯盟壓力的衡量也尚存改進之處。這也使得統籌體系和單元兩層次來分析亞太盟國在政治領域的對美追隨政策更有說服力。

從體系層次來看,各國的政策選擇受限于壓力感知,即美國亞太盟國感知到的中美壓力越大,其選擇空間越小,也越有可能在大國之間選邊站隊。然而,本文認為,即使亞太盟國總體的壓力感知較強,但在政治領域,這種壓力近期還不足以構成各國自主決策的障礙。原因在于:首先,中美兩國并沒有使用經濟制裁、軍事威懾、外交恫嚇、政治孤立等手段來施壓各國。美國特朗普政府更多是在安全和經貿領域展現強硬姿態,較少將其他領域的議題與政治議題相聯系,拜登政府在言辭和行動上更不像前任那樣直接和激烈。中國則一直主張通過和平溝通、對話協商的方式來處理國際事務,非常謹慎使用強制手段來維護自身利益。中國對相關國家的反制往往發生在各國侵權行為之后,而且中國的“經濟報復行為”側重向對方傳達信息,表達中國的政治抗議或不滿。(5)James Reilly, “Economic Statecraft”, in David S. G. Goodman, ed., Handbook of the Politics of China,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2015, pp. 381-396.

其次,美國亞太盟國對美國的依賴并非單方面的?;诰S護霸權秩序和對華競爭的考慮,美國需要爭取盟國在涉華問題上的支持,讓盟友分攤自身戰略負擔。長期以來,美日聯盟被視為“美國亞太安全政策和全球戰略的基石”,(6)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US Security Strategy for the East Asia-Pacific Region”, February 1995, p. 12.澳大利亞則是“印太地區和平與穩定的基石”,(7)Austral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USMIN Joint Communique 2014”, August 2014, https://www.dfat.gov.au/geo/united-states-of-america/ausmin/Pages/ausmin-joint-communique-2014.兩國在美國的印太布局中發揮著關鍵的樞紐作用。在朝核問題和南海問題上,韓國和菲律賓的當事國身份使美國很難放棄對兩國的安全承諾,而泰國在東盟一體化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導致美國希望通過加強美泰關系來增加對東盟的影響力。(8)尚穎穎:《亞太再平衡以來的美泰關系及其對華影響》,《南亞東南亞研究》2022年第6期,第72—91頁。中國與各國也關系密切,如日本的機電產品、韓國的尖端電子產品和汽車等在中國市場具有較強競爭力,中國對澳大利亞鐵礦石與煤炭資源的依賴較大,泰國和菲律賓也是中國重要的海外投資對象國。鑒于此,中美一般不會采取強制手段在政治領域迫使各國做出選擇。

基于以上分析,美國亞太盟國在政治領域感知到的體系壓力不如安全、經濟領域明顯。鑒于對體系壓力的感知是影響各國政策自主性的關鍵因素,因此在當前的政治現實中,各盟國在政治領域的自主性空間較大,可以根據本國政策偏好相對自主決定對美追隨政策。

二、理論框架

美國亞太盟國在政治領域具有相對較大的政策自主空間。針對各盟國在不同領域的對美追隨差異,本文通過規范、權力和規則3個層次的分析,認為中美在政治領域更多體現為規范競爭,這也使得各國較為關注政治規范對本國政治體制和社會穩定造成的影響,因此規范認同和規范威脅是導致各國在政治領域對美差異化追隨的主要原因。

(一)美國對華政治攻勢下亞太盟國的追隨差異

在政治領域的諸多議題方面,中美兩國存在很大差異,但在冷戰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期,這種差異并未成為阻礙中美關系發展的主要因素。然而,在中美戰略關系以及美國對華發展預期都發生根本變化的情況下,意識形態再度成為美方遏制、打壓中國的主要工具。具體而言,隨著中美實力差距的縮小,以及美國國內放棄對華接觸政策,轉而擔心“中國模式”會損害其全球領導力,意識形態因素對中美關系的負面影響正在凸顯。

特朗普政府執政以來,中美競爭有所加劇,隨之而來的是美國在政治領域對華發起一系列打壓和挑釁,并顯著體現在以下3個方面。

一是攻擊中國的政體體制,渲染中美意識形態對立。在官方層面,美國政府通過出臺一系列政策報告,誣稱中國是“威權主義國家”“修正主義國家”“會對美國和自由世界的價值觀造成威脅”等。2020年5月,《美國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戰略方針》首次將“價值觀挑戰”與“經濟挑戰”“安全挑戰”并列為中國對美國的三大威脅。(9)“United States Strategic Approach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he White House, May 2020, 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wp-content/uploads/2020/05/U.S.-Strategic-Approach-to-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Report-5.24v1.pdf.同時,諸如專制與自由、民主與威權、自由市場與國家主導等對立式話語一度充斥于美國戰略話語。(10)“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The White House, December 2017, 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Joseph R. Biden, “Biden’s Speech to Congress: Full Transcript”, 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29, 2021, https://www.nytimes.com/2021/04/29/us/politics/joe-biden-speech-transcript.html.在社會層面,美國各界人士也頻繁宣稱“中國共產黨不等于中國人民”“與中國的競爭事關美國全社會”等,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11)Michael R. Pompeo, “The China Challenge, Hudson Institute’s Herman Kahn Award Gala”, US Department of State, October 30, 2019, https://www.state.gov/the-china-challenge; Michael R. Pompeo, “U.S. States and the China Competition”, February 8, 2020, https://2017-2021.state.gov/u-s-states-and-the-china-competition/index.html; Marco Rubio, “Rubio Speaks on the Threat of Communist China at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March 29, 2022, https://www.rubio.senate.gov/public/index.cfm/2022/3/icymi-rubio-speaks-on-the-threat-of-communist-china-at-the-heritage-foundation.

二是炒作香港、新疆、臺灣、西藏等涉華政治問題。美國政府在各種場合批評和指責中國的人權政策,以及中國地方政府的內部事務。如在香港修例事件中,美國政府高官聲稱中國的對港政策“侵蝕了香港的高度自治,扼殺了香港充滿活力的民主”。(12)“Meeks and Mccaul Lead Bipartisan Resolution Condemning China’s Abuses in Hong Kong”, 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 of the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February 19, 2021, https://foreignaffairs.house.gov/press-releases?ID=19108390-ADC6-4D47-8570-898A5228AACB.在美國政府出臺的涉港報告中,無一不提到中國“違背了尊重香港高度自治的國際承諾”,(13)“2021 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November 2021, p. 441, https://www.uscc.gov/sites/default/files/2021-11/Chapter_5--Hong_Kongs_Government_Embraces_Authoritarianism.pdf.“破壞了香港的民主制度、司法獨立、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14)“2022 Hong Kong Policy Act Report”, US Department of State, March 31, 2022, https://www.state.gov/2022-hong-kong-policy-act-report/; “2021 Country Reports on Human Rights Practices: China (Includes Hong Kong, Macau, and Tibet)”, US Department of State, April 13, 2022, https://china.usembassy-china.org.cn/2021-country-reports-on-human-rights-practices/.在新疆和西藏問題上,美國指責中國“關押穆斯林和強制改變宗教信仰”“進行強迫勞動”“針對少數民族和宗教團體的種族滅絕和反人類罪”等。(15)“2020 Country Reports on Human Rights Practices: China (Includes Hong Kong, Macau, and Tibet)”, US Department of State, March 2020, https://www.state.gov/reports/2020-country-reports-on-human- rights-practices/china/; Mike Pence, “Vice President Mike Pence’s Remarks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s China”,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4, 2018, https://www.hudson.org/events/1610-vice-president-mike-pence-s-remarks-on-the-administration-s-policy-towards-china102018.在臺灣問題上,美國則大力吹捧臺灣的人權和民主成就,并把中國推進國家統一的舉措誣蔑為“對地區和平穩定、共同繁榮安全和價值觀的威脅”。(16)“Increasing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Military Pressure Against Taiwan Undermines Regional Peace and Stability”, US Department of State, October 3, 2021, https://www.state.gov/increasing-peoples-republic-of-china-military-pressure-against-taiwan-undermines-regional-peace-and-stability/; “Statement from Secretary Pompeo to the Micronesia Presidents’ Summit”, US Embassy in Fiji, Kiribati, Nauru, Tonga, and Tuvalu, February 19, 2019, https://fj.usembassy.gov/statement-from-secretary-pompeo-to-the-micronesia-presidents-summit/.同時,為在政治領域施壓中國,美國以出臺系列法案的方式謀求干涉的法制化和常態化,(17)李捷、楊恕:《遏制與干涉:美國涉華核心利益法案分析》,《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0年第4期,第15—35頁。并對中國官員實施簽證限制、將中國企業列入制裁清單、取消特殊待遇等。

三是組建價值觀聯盟。美國在國際場合極力渲染中國對西方價值觀造成的威脅,高調宣傳歐美民主價值觀在維系聯盟關系中發揮的紐帶作用,并鼓動盟友在涉華政治領域的諸多議題上共同對華施壓。拜登政府更是強調民主國家正受到腐敗、不平等、兩極分化、民粹主義和威權主義的挑戰,并認為“只有我們與最親密的盟友和伙伴共同努力,更新我們國家力量的持久源泉,我們才能成功地維護美國的利益和普世價值”。(18)“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Guidance”, The White House, March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

(二)對美追隨差異

就美國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選擇而言,既有研究大多是分析美國亞太盟國在中美之間的“選邊站隊”或對沖戰略,涉及的概念包括追隨、對沖和制衡3種。但考慮到各國均是在既定聯盟框架下作出的戰略選擇,現實中也基本很難出現制衡美國的情況,因此本文重點關注追隨和對沖。

昆西·賴特(Quincy Wright)較早對追隨(Bandwagoning)作出定義,即“加入更為強大的一方”。(19)Quincy Wright, A Study of War, Abridged by Louise Leonard Wrigh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4, p. 136.斯蒂芬·沃爾特(Stephen Walt)則將“追隨”理解為“與危險源保持一致”,其涉及不平等的交換,易受傷害的國家對主導者作出不對稱的讓步,并接受附屬者的角色,這意味著愿意支持或容忍主導國的非法行為。(20)Stephen M. Walt, “Testing Theories of Alliance Formation: The Case of Southwest Asia”,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42, No. 2, 1988, p. 282.但是,這種觀點將追隨等同于追隨最強者,難以解釋國家復雜的戰略行為。正如蘭德爾·施韋勒(Randall Schweller)所言,“國家也會為了獲取權力而追隨更強的修正主義勢力?!?21)Randall 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19, No. 1, 1994, pp. 72-107.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追隨”的對象不再局限于擁有最大權力的國家,而是任何強國,(22)John A. Vasquez, “The Realist Paradigm and Degenerative versus Progressive Research Programs: An Appraisal of Neotraditional Research on Waltz’s Balancing Proposition”,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91, No. 4, 1997, p. 905.因為修正主義國家往往不是國際社會中的最強者。本文認為,任何一種追隨行為都意味著對其他國家的認可與支持,而不涉及該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實力排序,只要符合國家的心理預期,對任何比其實力更強的國家的認可和支持都可以被視為“追隨”。

聯盟政治必定存在追隨現象,但結盟并不意味著高度追隨。國家是選擇制衡還是追隨強者,取決于國際體系結構。(23)[美]肯尼思·沃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信強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33—134頁。即使在國際體系結構穩定的情況下,弱國也會出于防止外部顛覆、應對國內競爭對手、促進國內經濟社會發展等考慮,調整本國的制衡或追隨行為。(24)“Bandwagoning Images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Mith or Reality”, Dominoes and Bandwagons: Strategic Beliefs and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in the Eurasian Riml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p. 85-111; Steven David, “Explaining Third World Alignment”, World Politics, Vol. 43, No. 2, 1991, pp. 233-256; Jack S. Levy and Michael M. Barnett, “Alliance Formation, Domestic Political Economy, and Third World Security”, The Jerusale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14, No. 4, 1992, pp. 19-40; Levy and Barnett, “Domestic Sources of Alliances and Alignments: The Case of Egypt, 1962-1973”,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45, No. 3, 1991, pp. 369-395.因此不少學者開始研究追隨之外的另一種戰略,即“對沖”?!皩_”針對的是風險,亞太國家所面臨的風險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中美競爭。(25)Antonio Fiori and Andrea Passeri, “Hedging in Search of a New Age of Non-alignment: Myanmar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A”, The Pacific Review, Vol. 28, No. 5, 2015, pp. 679-702.雖然學界對“對沖”的定義紛繁復雜,但大多學者基本認同“對沖”是一種策略集合。例如,郭清水(Kuik Cheng-Chwee)認為“對沖”應當包含“收益最大化”和“風險預防”兩個部分。(26)Cheng-Chwee Kuik, “Making Sense of Malaysia’s China Policy: Asymmetry, Proximity, and Elite’s Domestic Authority”,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 6, No. 4, 2013, p. 435.查雯則從“軟—硬”和“強—弱”來衡量對沖強度,其中“軟—硬”對應的是對沖戰略中合作與競爭的元素,“強—弱”則是對沖的矛盾性。(27)查雯:《大國競爭升級下對沖戰略的瓦解與延續——以澳大利亞、菲律賓、新加坡的對華政策為例》,《外交評論》2021年第4期,第21—51頁。

現有研究為本文重新界定美國亞太盟國的對美追隨政策提供了思路,即本文通過測量各國的對美追隨程度,來反映亞太雙邊聯盟中各國應對美國的戰略選擇,其中包含了“對沖”集合中的硬性和軟性手段?;诖?“對美追隨程度”是指美國亞太盟國在多大程度上認可美國的戰略,并采取行動配合和支持美國。對這一概念的衡量包含政策表態和政策行動兩個層面:在政策表態的層面上,通過各國政府發表的文件、聲明,以及領導人講話,考察各國對合作原則、具體議題的認識是否與美國一致;在政策行動的層面上,衡量指標主要涉及“獨自開展與美國目標一致的行動”“為美國的行動提供便利”“開展聯合行動”3種方式。以此來看,面對美國發起的政治攻勢,美國亞太盟國在涉華政治問題上的舉措有所差異(見表1)。

表1 涉華政治問題上美國亞太盟國的言行情況

依據對美國的追隨程度,亞太盟國的對美政策可以被分為“追隨”、“中立”(Neutrality)和“不追隨”3種類型,其中“追隨”可分為“高度追隨”(Highly Bandwagoning)、“有限追隨”(Limited Bandwagoning);“不追隨”可分為“疏遠”(Distancing)、“反對”(Opposing)。從反對到高度追隨,亞太盟國對美國的追隨程度依次遞增(見圖1)。

圖1 亞太雙邊聯盟中美國盟國的對美政策選擇

在這些戰略行為中,“高度追隨”指高度認可和支持主導國的政策立場,并采取相應做法來配合主導國的戰略行動?!坝邢拮冯S”指在不脫離聯盟整體框架的前提下,對主導國的戰略持部分支持的態度。在這種情況下,盟國間依然會保持較緊密的合作關系,但也存在一定的矛盾和分歧?!爸辛ⅰ笔侵覆恢С秩魏我环降恼咝袨?保持相對超脫的狀態?!笆柽h”則被界定為與主導國的立場保持距離,在政策實施和話語表態方面都呈現差異?!胺磳Α敝傅氖遣徽J可主導國的外交戰略,并明確表態或在實際行動方面拒絕配合主導國的政策行為。

(三)規范認同和規范威脅的操作化

在分析中國崛起及其對國際秩序的影響時,賀凱等從規范、權力和規則3個層次區分了國際秩序轉型的3種類型。(28)賀凱、馮惠云:《中國崛起與國際秩序轉型:一種類型化分析》,《當代亞太》2020年第3期,第4—29頁。受此啟發,本文嘗試從以上3個層次分析美國對華發起的政治攻勢,以及中美在政治領域的競爭,進而判斷影響美國亞太盟國對美追隨政策的主要因素。具體來說,在權力和規則層面,中美之間的政治競爭尚不能稱之為激烈,原因在于中國既沒有輸出政治制度的意愿,也無意構建一個反美集團;兩國都承認東盟在亞太地區合作機制中的中心地位,并參與東盟主導的各項區域機制建設;亞太地區的政治制度比較多元,中美都很難建立相對一致的政治制度和同質化的地區政治合作框架。而在規范層面,美國逐漸把中國的制度和意識形態視為主要威脅,指責和抹黑中國體制,誣稱中國對現有的國際規范構成破壞。在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政治問題上,中國一直強調任何外國政府、組織和個人都無權干預中國內政,并堅定捍衛中國共產黨領導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29)《2020年1月8日外交部發言人耿爽主持例行記者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2020年1月8日,http://new.fmprc.gov.cn/web/sp_683685/wjbfyrlxjzh_683691/202001/t20200109_9724539.shtml。對于美國對中國“威權主義”的政治指責,中國認為各國政治制度基于國情,民主存在多種模式,美式民主弊端顯著。由此可見,近年來中美就政治規范的相互指責呈上升態勢,不過中美在政治領域更多體現為規范競爭,規范認同和規范威脅是影響亞太盟國對美政策的重要因素。美國對華發起的政治攻勢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亞太盟國支持,關鍵取決于各國的對美規范認同和對華規范威脅認知。

對美規范認同和對華規范威脅認知的增強,對美國亞太聯盟關系的強化可以起到促進作用。反之,則會導致各國疏遠或反對美國,對美追隨程度相應下降,甚至引發聯盟合作的危機。具體來說,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美國亞太盟國對美國規范的認同越強,對美追隨程度也越高。

假設2:美國亞太盟國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越強,對美追隨程度也越高。

政治認同一般可分為地方認同、區域認同、國家認同和意識形態認同4種類型。(30)Mabel Berezin, “Emotions and Political Identity: Mobilizing Affection for the Polity”, in Jeff Goodwin, James M. Jasper and Francesca Polletta, eds., Passionate Politics: Emotions and Social Movements,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1, pp. 83-98.政治認同與特定政治共同體即秩序相關,并通過界定邊界形成內外之分。(31)Thomas Risse, A Community of Europeans? Transnational Identities and Public Sphere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0.由于西方的規范秩序長期保持穩定,且西方規范在國際秩序構建中具有主導地位,以及西方國家在政體、文化、宗教等方面的高度相似性,西方國家更容易形成高度的規范認同(Normative identity)。大多數西方國家在何種政治制度和基本權利更重要的問題上,仍然存在高度共識。(32)Richard Wike, Jacob Poushter and Laura Silver, et al, “Democratic Values”, Pew Research Center, October 14, 2019, https://www.pewresearch.org/global/2019/10/14/democratic-values/.當前,在美國把中國塑造成西方國家共同威脅的背景下,對美規范認同感越高,維護西方規范的緊迫感就越強,各盟國一般也傾向于在政治領域追隨美國。本文選取國際通用的政體指數(Polity Ⅳ)來比較美亞太盟國與美國的政體差異,進而分析各盟國對美規范認同的強弱情況。該指數由制度和平研究中心統計,采用行政錄用、行政權威的獨立性、政治競爭3個方面的6個指標來對各國政體進行評估,得分越高,美式民主體制的特征則越明顯。

一般認為,威脅是對他國具備的威脅能力和威脅意圖綜合判定的結果。(33)Singer J D, “Threat-perception and the Armament-tension Dilemma”,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 2, No. 1, 1958, pp. 90-105.威脅認知是對客觀局勢的一種主觀心理推論,是一種認知建構,是對威脅信號的選擇感知和判斷。(34)邱美榮:《威脅認知與朝核危機》,《當代亞太》2005年第6期,第6頁。關于威脅的具體化,有學者從威脅類型認知的維度將其分為經濟威脅認知、政治威脅認知、文化意識形態威脅認知和軍事安全威脅認知,并認為不同類型與程度的威脅認知都能直接影響應對政策的制定。(35)韓獻棟、趙少陽:《中美戰略競爭背景下韓國的對華戰略:基于對沖概念框架的分析》,《國際論壇》2021年第3期,第97—118頁。英格麗德·克雷佩爾(Ingrid Creppell)較早提出規范威脅(Normative threat)的概念,他認為,規范威脅指的是“政治實體對其規范秩序的基本要素受到破壞的一種認知”,并將規范威脅劃分為由越界導致的不滿、由顛覆導致的不安全、由厭惡導致的憤怒3種類型。(36)Ingrid Creppell, “The Concept of Normative Threat”, International Theory, Vol. 3, No. 3, 2011, pp. 450-487.規范威脅對解釋國家在政治領域的戰略行為具有重要意義,因為當國家沒有面臨迫在眉睫的軍事入侵和經濟制裁時,對自身價值觀、生活方式、基本權利、規則制度受到威脅的擔憂要表現得更加強烈,這將影響美亞太盟國與美國合作以制衡中國的意愿。規范威脅一般包括政體差異、意識形態包容度(ideological tolerance)、民眾好感度3個要素。

在對華規范威脅認知的衡量上,首先,與中國的政體差異是構成規范威脅的最基本因素,與中國的政體差異越大,對華規范威脅認知越強,這主要以政體指數進行衡量。其次,在政黨研究中,喬萬尼·薩托利(Giovanni Sartori)從情感維度區分政黨意識形態的強弱,從認知維度區分政黨意識形態的開放與保守,當意識形態趨于強烈和保守時,政黨的政治信仰十分堅定,更不容易受外部影響,并具有很強的擴張性。(37)Giovanni Sartori, “Politics, Ideology, and Belief Systems”,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63, No. 2, 1969, pp. 398-411.據此,本文提出意識形態包容度的概念,來反映一個國家對自身意識形態的重視程度,以及推廣意識形態的動機強弱。意識形態包容度低的國家更重視維護本國的政治規范,并具有批評或改造不同政治規范的傾向,對華規范威脅認知會相應增強。由于意識形態包容度所涉及的各要素難以量化,且一般來說,國家對自身利益偏好的認知會體現在各國的主導戰略中,因此,本文通過考察各國的戰略文件中是否有維護和推廣意識形態的目標,來測量美國亞太盟國的意識形態包容度。最后,民眾的對華好感度能反映該國社會對中國的態度,他們在涉華政治問題上的負面看法更能體現各國將中國視為規范威脅的程度,因此對華好感度越低,對華規范威脅認知就越強。在實際操作中,不少國際權威民調機構,如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輿觀(YouGov)、蓋洛普(Gallup)等曾就各國對中國相關政策的看法做過調查,可以為本文考察美國亞太盟國民眾的對華好感度提供數據支撐。

三、案例分析

在涉及中國政體、香港問題、新疆問題、臺灣問題、西藏問題等重要議題上,美國亞太盟國基于規范認同和規范威脅做出了不同的戰略選擇,進而導致各國對美追隨程度呈現差異。為此,本文選取了2019年至2021年的香港修例事件、2021年的新疆棉花事件,來集中分析各盟國政策反應的差異性和變化情況。

(一)美國亞太盟國的對美規范認同和對華規范威脅認知

從政體指數來看,澳大利亞和日本對美國規范的認同最強,因為澳大利亞本身是西方世界的一員,與美國存在天然的政治文化聯系;日本則較早地接受了西方文化,全盤實行西式民主制度。韓國和菲律賓次之,因為韓國在戰后經歷了美式民主改造,菲律賓原為美國殖民地,兩國在政治體制和社會規范上也較認同美國。泰國本身是君主立憲制國家,2014年軍事政變后,泰國實行了一系列被西方視為“民主倒退”的政治改革,(38)Peter Symonds, “The US and Thailand’s Military Coup”, World Socialist Website, May 26, 2014, https://www.wsws.org/en/articles/2014/05/26/pers-m26.html.美國對泰國國內人權和社會治理狀況的批評,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泰國對西方規范的認同,因此泰國在2014年以后的政體指數大幅下降(見表2)。

就美亞太盟國的對華規范威脅認知來講,首先,在與中國的政體差異上,澳大利亞、日本作為西方世界的一員,與中國的差異最大,韓國、菲律賓次之,泰國居后(見表3)。

表3 美國亞太盟國和中國的政體指數對比

其次,在意識形態包容度上,由于本文案例均集中發生在2020年前后,因此選取各國2021年發布的外交政策總結報告較為適宜,如果該國在當年未發布相關報告,則選取年份較近的外交政策文件或領導人講話,來反映該國的主導戰略中是否有維護和推廣意識形態的目標。具體來說,日本《2021外交藍皮書》共提及價值觀72次,明確表示“日本希望確保其在政治領域的國家利益,并維持和發展一種以諸如自由、民主、人權和法治等普遍價值為基礎的理想的國際秩序”,(39)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 “Diplomatic Bluebook 2021”, December 16, 2021, https://www.mofa.go.jp/policy/other/bluebook/2021/pdf/en_index.html.但沒有提及中日在價值觀規范上的差異。澳大利亞《2017外交白皮書》用一節專門闡述澳大利亞的價值觀,宣稱“澳大利亞的價值觀是我們建立國際交往基礎的重要組成部分”,并特別指出,“中澳在密切接觸的同時,也會因不同的利益、價值觀、政治和法律制度而產生摩擦”。(40)Australia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 November 23, 2021, https://www.dfat.gov.au/sites/default/files/2017-foreign-policy-white-paper.pdf.韓國《2021外交白皮書》共提及價值觀19次,強調與美日歐等西方國家的價值觀聯系,關注批評朝鮮的人權狀況。菲律賓尚未公布相關政策文件,但通過考察其領導人講話,可以判斷菲律賓沒有維護和推廣意識形態的目標。泰國《2019外交年度報告》共提及價值觀10次,其主要致力于成為東盟領導國,提升泰國的國際信譽和正面形象等,而非關注意識形態競爭和價值觀外交??傊?澳大利亞的意識形態包容度最低,日本次之,韓國再次之,菲律賓和泰國居后。

最后,在民眾的對華好感度上,從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調數據來看,日本對中國人權政策的負面看法長年居高不下;2014年以后,澳大利亞和韓國的負面看法也逐漸凸顯;菲律賓國內對中國持負面看法的人數則較少。由于涉及泰國的數據缺失,本文還結合了輿觀調查網就各國民眾對中國總體看法所做的調查,結果顯示,從2019年至2021年,對中國持積極看法的泰國民眾始終超過45%,而持負面看法的泰國民眾基本保持在20%左右。(41)YouGov, “China’s Reputation Declines while America’s Gets a Boost”, October 24, 2022, https://docs.cdn.yougov.com/iwjpfp3ao9/Globalism%202022%20-%20China%20and%20country%20reputation%20-%20Annual%20comparison.pdf.因此,泰國民眾的對華好感度最高(見表4)。

表4 各國民眾中對中國的好感度的比例(%)

總體上,美國亞太盟國的對華規范威脅認知排序依次為澳大利亞、日本、韓國、菲律賓、泰國。據此,可以對各盟國的對美追隨程度做出推論:澳大利亞對美國規范的認同最強,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最強,對美追隨程度也最高;日本對美國規范的認同較強,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較強,對美追隨程度也較高;韓國對美國規范的認同一般,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一般,對美追隨程度也一般;菲律賓對美國規范的認同一般,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較弱,對美追隨程度較弱;泰國對美國規范的認同弱,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弱,對美追隨程度也弱。

(二)案例一:香港修例事件

自2019年6月以來,為反對香港特區政府修訂旨在完善移交異地審判體制的《逃犯條例》,香港的“反中亂港”分子在外部勢力的支持下,散布“危害國家安全罪行將移交內地審判”的謠言,污蔑“一國兩制”是加深香港經濟社會矛盾的根源,挑動“陸港對立”,并包圍和沖擊中央政府駐港機構,煽動和直接參與街頭暴力犯罪,造謠栽贓和直接攻擊香港警隊等。為推動香港局勢盡快由亂到治,中國于2020年6月3日通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以下簡稱“香港國安法”),并推動香港選舉制度改革等,以有力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

從香港爆發修例風波到中國采取積極措施維護特區和諧穩定,美國始終高度關注香港局勢的演變,并在推動香港暴動升級方面發揮了關鍵但惡劣的作用。一是批評和指責中國中央政府的對港政策,以及香港特區的執法事務。美國政府各級高官不斷批評香港修例,聲稱中國中央政府的對港政策“侵蝕了香港的高度自治,扼殺了香港充滿活力的民主”。(42)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 of the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Meeks and Mccaul Lead Bipartisan Resolution Condemning China’s Abuses in Hong Kong”, February 19, 2021, https://foreignaffairs.house.gov/press-releases?ID=19108390-ADC6-4D47-8570-898A5228AACB.各級機構的涉港報告都提到中國“違背了尊重香港高度自治的國際承諾”,(43)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2021 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 November 2021, p. 441, https://www.uscc.gov/sites/default/files/2021-11/Chapter_5--Hong_Kongs_Government_Embraces_Authoritarianism.pdf.“破壞了香港的民主制度、司法獨立、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44)US Department of State, “2022 Hong Kong Policy Act Report”, March 31, 2022, https://www.state.gov/2022-hong-kong-policy-act-report/; US Department of State, “2021 Country Reports on Human Rights Practices: China (Includes Hong Kong, Macau, and Tibet)”, April 13, 2022, https://china.usembassy-china.org.cn/2021-country-reports-on-human-rights-practices/.二是對華實施制裁和威懾。為反對“香港國安法”實施和香港選舉制度改革,美國采取多種制裁方式,且不斷充實其法律依據。2019年頒布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要求美國政府定時向國會報告中國的侵權行為,并對各類制裁方式做了明確規定,是美國介入香港事務和遏制中國的新政策工具。(45)張建:《美國對香港修例風波的介入:評估與影響》,《統一戰線學研究》2020年第1期,第46—53頁。具體地說,美國取消香港的特殊待遇、暫停與香港的引渡條約、制裁香港特區和中國內地官員、禁止防衛裝備出口香港等。三是支持“反中亂港”分子。美國一直在為“反中亂港”分子提供策劃、培訓、資金、物資供應、輿論造勢等支持。(46)胡婷:《美國“全政府”對華戰略中的香港政策:變化與特征》,《統一戰線學研究》2020年第2期,第95—104頁。修例事件以來,美國高級官員會見香港反對派的次數明顯增多。此外,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等非政府組織通過向反對派提供大量資金,也在香港暴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基于對美國亞太盟國的對美規范認同、對華規范威脅認知的分析,本文認為,各盟國在香港修例事件中的對美追隨程度排序依次為:澳大利亞、日本、韓國、菲律賓、泰國。

從事實來看,澳大利亞一直高度追隨美國,不僅對中國的質疑和批評較為普遍,而且也通過實際行動配合美國在香港修例事件中對華發難。在修例事件爆發之初,澳大利亞外交部就宣稱“將對擬議修正案保持密切關注”。(47)Australia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Statement on Protests in Hong Kong”, June 12, 2019, https://www.foreignminister.gov.au/minister/marise-payne/media-release/statement-protests-hong-kong.隨著香港暴動持續升級以及澳國內“反華示威”活動的出現,澳大利亞逐漸加大了對香港事務的干涉力度,澳大利亞外長佩恩(Marise Payne)曾對香港反對派人士被捕表示擔憂,并建議由國際專家小組對警方的暴力行為進行獨立調查。(48)Australia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Statement on Arrests of Pro-democracy Figures in Hong Kong”, April 9, 2020, https://www.foreignminister.gov.au/minister/marise-payne/media-release/statement-arrests-pro-democracy-figures-hong-kong; Marise Payne, “Statement of Hongkong”, Parliament of Australia, November 14, 2019, https://parlinfo.aph.gov.au/parlInfo/search/display/display.w3p;query=Id%3A%22media%2Fpressrel%2F7026670%22.在“香港國安法”頒布實施后,澳大利亞的反應尤為激進。2020年7月,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表示,為應對中國推進實施有爭議的安全法案,澳大利亞正計劃為香港居民提供安全避難所,并呼吁中國維護香港基本法,以及香港回歸中國時實施的保障措施。(49)“Australia Drafting Plan to Offer Safe Haven to Hong Kong Residents, Scott Morrison Says”, The Guardian, June 2, 2020, https://www.theguardian.com/australia-news/2020/jul/02/australia-drafting-plan-to-offer-safe-haven-to-hong-kong-residents-scott-morrison-says.2021年3月,澳大利亞指責選舉制度改革“損害了香港的權利、自由和高度自治”,并敦促中國政府為香港人民提供真正參與治理的渠道,保護立法會表達不同意見和監督政府的作用。(50)Australia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Joint Statement on Electoral Changes in Hong Kong”, March 13, 2021, https://www.foreignminister.gov.au/minister/marise-payne/media-release/joint-statement-electoral-changes-hong-kong.澳大利亞還伙同美國等西方國家共同發表聲明批評中國的涉港政策,從2020年開始,美澳雙邊戰略對話都將香港問題列入議程,并在聲明中大肆指責中國。此外,澳大利亞也以此為由對中國施加制裁,如2020年7月宣布終止與香港的引渡協議,并延長在澳香港居民的簽證期限,為其提供永久居留澳大利亞的途徑。

日本做出了有限追隨美國的選擇,在政策表態上,日本一直對香港修例事件保持高度關注,但對中國的批評明顯少于其他西方國家。在修例事件爆發之初,時任首相安倍晉三僅強調在“一國兩制”原則下建立自由開放的重要性,敦促中國政府繼續保持自我克制,早日解決爭議。(51)Agence France-Presse, “Japan Urges China to Set Hong Kong ‘Free And Open’ after Pro-Democracy Protests”, NDTV, December 23, 2019, https://www.ndtv.com/world-news/japans-shinzo-abe-urges-chinas-xi-jinping-to-set-hong-kong-free-and-open-after-pro-democracy-protest-2153335.在“香港國安法”實施后,日本對中國的指責有所增加,如與七國集團共同宣稱“‘香港國安法’不符合《香港基本法》和《中英聯合聲明》,可能嚴重破壞‘一國兩制’原則和香港的高度自治,威脅香港人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并敦促中國“重新考慮這一決定”。(52)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G7 Foreign Ministers’ Statement on Hong Kong”, June 18, 2020, https://www.mofa.go.jp/press/release/press4e_002844.html.但日本又表示“希望各方保持克制并通過和平對話解決問題”。(53)“Suga Claims Japan’s Response to Hong Kong Situation Appreciated”, Nippon, June 8, 2020, https://www.nippon.com/en/news/yjj2020060800401/.2021年3月,日本還指責中國改革香港的選舉制度、大規模逮捕反對派等,稱這些做法將“扼殺”政治多元化,不利于實現普選目標,以及減少言論自由等。(54)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G7 Foreign Ministers’ Statement on Hong Kong Electoral Changes”, March 13, 2021, https://www.mofa.go.jp/press/release/press1e_000180.html.在政策行動上,日本與美國存在不少共同點,但其也始終保持克制,盡力避免過分刺激中國。為與西方國家的涉港政策保持一致,日本也對中國實施了部分制裁,如凍結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的銀行賬戶,(55)Julian Ryall, “Hong Kong’s Carrie Lam Faces Japan Bank Freeze-out As Tokyo Says It will Abide by US Sanction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December 10, 2020, https://www.scmp.com/week-asia/politics/article/3113258/hong-kongs-carrie-lam-faces-japan-bank-freeze-out-tokyo-says-it.但總體制裁力度較小,且基本不涉及安全、科技等核心領域。

韓國在香港修例事件上基本秉持中立態度。韓國總體上表現出一種相對超脫的態度,既在公開場合較少談及相關問題,也不采取任何行動。韓國總統文在寅曾表示,“無論香港事務還是涉及新疆的問題,都是中國的內政”。(56)《習近平會見韓國總統文在寅》,新華網,2019年12月23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19-12/23/c_1125378479.htm?!跋愀蹏卜ā蓖ㄟ^后,韓國首次表態稱“香港享有高度自治非常重要”,并補充道“韓國支持外交努力,以維護中美之間穩定、友好和合作的關系,因為這對東亞和世界的和平繁榮至關重要”。(57)“S. Korea Says Hong Kong should Enjoy ‘High Degree of Autonomy’”, Yonhap News Agency, June 30, 2020, https://en.yna.co.kr/view/AEN20200630008300325.

菲律賓、泰國與美國有所疏遠,即在香港修例事件上對中國表示理解,甚至對中國有所聲援。2019年8月,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表示,在香港問題上,菲律賓完全尊重中國的法律以及依法維護法治的權利。(58)《習近平會見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新華網,2019年8月29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8/29/c_1124939022.htm。菲律賓外長洛欽(Teodoro Locsin)也曾多次表示香港問題純屬中國內政,并支持涉港國家安全立法。泰國則就香港問題發表聲明稱,“香港特別行政區事務純屬中國內政,泰方完全支持香港特區政府解決當前局勢的努力?!?59)《泰國外交部就香港局勢表態》,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泰王國大使館網站,2019年9月11日,http://th.china-embassy.gov.cn/chn/ztgx/201909/t20190911_1399584.html。

(三)案例二:新疆棉花事件

2021年3月24日,瑞典時裝公司海恩斯莫里斯服飾(H&M)以新疆地區存在強迫勞動和歧視少數民族現象為由,宣布“不與位于新疆的任何服裝制造工廠合作,也不從該地區采購產品或原材料”。(60)H&M, “H&M Group Statement on Due Diligence”, March 24, 2021, https://hmgroup.com/sustainability/fair-and-equal/human-rights/h-m-group-statement-on-due-diligence/.同時,巴寶莉、阿迪達斯、耐克、新百倫等公司也表示將不再使用新疆棉花。此事引起了中國國內企業和民眾的強烈反對,紛紛表態支持新疆棉花和抵制棄用新疆棉花的外國企業。中國商務部、外交部、中消協和新疆自治區政府等也表態反對外部勢力基于謠言和謊言對中國進行惡意攻擊、以所謂新疆人權問題為借口對中方有關實體和個人實施制裁。為表明中國的立場態度,以及維護中國企業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中國還對美國、歐盟、英國、加拿大等國的有關人員和實體實施了制裁。

對新疆棉花事件及其背后的新疆人權問題,美國一直保持高度關注,一方面反復抹黑新疆存在侵犯人權現象。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就在國際社會誣稱中國政府“實行強迫勞動”“實施二戰以來最大規模的少數民族監禁”“試圖抹殺維吾爾族的文化和穆斯林信仰”等。(61)Paul Best, “Trump Administration Considering Labeling China’s Oppression of Uighur Muslims a Genocide”, Fox News, August 25, 2020, https://www.foxnews.com/us/trump-administration-chinas-oppression-uighur-muslims-genocide-report.美國利用棉花事件瘋狂炒作涉疆議題,如2021年3月,美國國務院首席副發言人嘉莉娜·波特(Jalina Porter)表示,“我們贊揚并支持那些遵守美國法律的公司,以確保我們消費的產品不是用強迫勞動生產的”,并譴責由中國政府在社交媒體上主導針對美國、歐洲和日本企業的抵制運動。白宮發言人珍·普薩基(Jen Psaki)也表示,國際社會應反對中國大陸以私人企業依賴中國大陸市場作為武器,扼殺自由言論與阻礙商業道德的做法。(62)“U.S. Accuses China of ‘State-led’ Social Media Campaign against Companies over Xinjiang”, The Reuters, March 27, 2021,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china-xinjiang-retail-usa-idUSKBN2BI2U7.另一方面,美國以出臺“維吾爾人權政策法案”、禁止從新疆進口棉花等產品、制裁相關人員和實體等方式對華施壓。棉花事件以來,拜登政府加快了制裁中國的步伐,如2021年12月,拜登簽署了旨在禁止新疆產品流入美國市場的《防止強迫維吾爾人勞動法》;2022年6月,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將新疆地區生產的全部產品均推定為所謂“強迫勞動”產品,并禁止進口與新疆相關的任何產品。

同樣,美國亞太盟國在新疆棉花事件中的對美追隨程度排序依次為:澳大利亞、日本、韓國、菲律賓、泰國。澳大利亞一直高度追隨美國,始終堅稱中國新疆存在嚴重侵犯人權的行為。早在2019年7月,澳大利亞廣播公司就宣稱,中國政府抓捕維吾爾族穆斯林并強迫他們在新疆的紡織廠工作。(63)Sophie McNeill, Jeanavive McGregor and Meredith Griffiths, et al., “Cotton On and Target Investigate Suppliers after Forced Labour of Uyghurs Exposed in China’s Xinjiang”, July 17, 2019, https://www.abc.net.au/news/2019-07-15/uyghur-forced-labour-xinjiang-china/11298750.新疆棉花事件爆發時,佩恩就呼吁中國尊重維吾爾族人民以及其他宗教和少數民族的人權。(64)Australia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Joint Statement on Human Rights Abuses in Xinjiang”, March 23, 2021, https://www.foreignminister.gov.au/minister/marise-payne/media-release/joint-statement-human-rights-abuses-xinjiang.2021年6月,澳大利亞伙同美國等43個國家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上,宣稱對新疆地區的人權狀況表示嚴重關切,并敦促中國允許國際觀察員進入新疆,立即執行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針對新疆的八項建議。(65)Government of Canada, “Joint Statement on Human Rights Situation in Xinjiang at 47th Session of UN Human Rights Council”, June 22, 2021, https://www.international.gc.ca/world-monde/international_relations-relations_internationales/un-onu/statements-declarations/2021-06-22-statement-declaration.aspx?lang=eng.此外,在政策行動上,澳大利亞“好棉衣”(Cotton On)和“目標”(Target)兩大品牌是最早停止從新疆采購棉花的跨國企業,澳大利亞政府則相繼通過“馬格尼茨基式”立法、海關法修例草案等,對中國進行制裁。澳大利亞外長黃英賢(Penny Wong)還表示,澳大利亞正致力于改善《現代奴隸制法案》,以“確保我們不提倡,我們不寬恕,我們不在經濟上支持強迫勞動”,(66)Australia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Patricia Karvelas, RN Breakfast”, September 6, 2022, https://www.foreignminister.gov.au/minister/penny-wong/transcript/patricia-karvelas-rn-breakfast.澳國內各黨派也在不斷敦促立法禁止從新疆等地進口強迫勞動的貨物。

日本在新疆棉花事件上選擇有限追隨美國??梢园l現,日本并未在棉花事件發生時譴責中國,其后,日本雖然以新疆人權問題為由批評中國,如同美國一道宣稱“將深切關注中國當局在新疆的人權問題”,(67)The White House, “U.S.-Japan Joint Leaders’ Statement: ‘U.S.-Japan Global Partnership for a New Era’”, April 16,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4/16/u-s-japan-joint-leaders-statement-u-s-japan-global-partnership-for-a-new-era/.伙同43個國家向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遞交關于新疆人權狀況的聲明,但總體上言辭不如美國激烈。在政策行動上,日本是此事件中唯一未參加統一對華制裁的七國集團成員,日本政府推動“馬格尼茨基式”立法、禁止新疆產品進入國內市場的步伐也很緩慢。日本企業對抵制新疆棉花的態度則較為分裂,日本的主要番茄醬生產商可果美(Kagome)最早宣布停止從新疆進口番茄,三洋商會和東京三榮國際(TSI Holdings)等服飾公司也宣布拒絕使用新疆棉花,但以無印良品和優衣庫為代表的部分企業仍然決定繼續使用新疆棉花。

韓國在新疆棉花事件中保持中立,既不支持美國對新疆人權問題的批評,也未對中國的相關立場表示理解或支持,韓國國內未掀起大規模抵制新疆棉花的運動。菲律賓、泰國則與美國的立場有所疏遠,兩國不僅未就棉花事件指責中國,還積極支持中國在聯合國大會上的人權立場,駁斥西方國家對中國的無端指責和公開施壓。

四、結語

在美國發動對華政治攻勢背景下,美國更加依賴盟國來共同制衡中國,這在亞太地區表現得尤為明顯。然而,面對中美兩國的競相爭取,特別是聯盟主導國——美國的施壓,美國的亞太盟國卻采取了不同的政策。本文研究發現,在涉華政治領域,在對中美壓力感知較小的情況下,造成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是各國對美國規范的認同、對中國規范威脅的認知有所不同。

本文認為在政治領域,各國更傾向于根據規范認同和規范威脅來決定對美追隨政策,即對美規范認同和對華規范威脅認知越強,越有可能追隨美國,對美追隨程度越高。事實證明,在香港修例事件和新疆棉花事件中,各盟國的對美追隨程度排序依次為:澳大利亞、日本、韓國、菲律賓、泰國。但隨著中美競爭日趨激烈,各國對體系壓力的感知有可能增強,政策態度也將隨之發生變化。例如,在中國對澳大利亞采取強硬立場后,澳大利亞政府對中國的態度有所緩和,特別是最近新政府上臺以來,澳大利亞積極尋求與中國改善關系,但澳大利亞能在政治領域的諸多議題上做出多大改變,仍需要就壓力感知和威脅認知的共同作用開展進一步研究。

對于中國來說,在當前中美戰略競爭的情況下,務實的目標是減少美國亞太盟國對美的戰略追隨程度,避免亞太“北約化”。既要意識到美國亞太盟國與美國在許多政策上并非鐵板一塊,同時也要爭取如何分化削弱亞太聯盟體系。打破美國聯盟制衡的關鍵在于4個方面:一是善于利用美國亞太盟國的對華戰略需求,向各國明確傳遞中國的底線,必要時可以向美國亞太盟國施加壓力,敦促他們遵守中國核心利益。二是積極塑造和美國亞太盟國的利益關系。在與中國存在共同利益的情況下,美國亞太盟國往往不會輕易做出破壞對華關系的舉動,而是更傾向于在中美之間“兩面交好”。三是積極降低美國亞太盟國的規范威脅認知,包括利用各種途徑“講好中國故事”,通過向各國介紹中國的發展成就,打破誤解、歪曲、攻擊中國的言論和謠言。四是要注意到各國在政治領域抵制中國的決心仍較弱,中美意識形態競爭也遠未達到針鋒相對的程度,因而要繼續保持戰略定力,更多聚焦經濟安全領域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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