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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鹱師

2024-02-11 01:21賴繼
科幻立方 2024年1期
關鍵詞:二舅小山風暴

賴繼

風暴慢慢退去,城市得以幸存,韓小山從掩體里爬了出來,他無暇分享指揮室里的歡呼,也無暇關注劫后余生的慶幸,他脫掉飛行制服,脫掉靴子,他光著腳,在海岸線上跑,一遍遍喊著他好朋友的名字。

“牛奶——牛奶—”海岸線很長,他不管不顧地一直跑,一直跑,沿著海岸線一直尋找。他跑到腳磨破了,磨出血,跑得全身都力竭,整個人癱坐在岸邊。他猛然想起之前在村子里的時候,牛奶也曾飛走,那一次韓小山很傷心,他在海邊等它,它終究還是飛回他的身邊。

韓小山想,只要他一直找下去,一直等下去,牛奶還是會飛回來的。

到那個時候,他要給它一個大大的擁抱。

就像是小時候,不長大。

十四歲的韓小山正蜷縮在冰屋的一角,屋里彌漫著腌制過的海魚味,他像是暴露在酷熱的海岸上,迎面吹來黃沙摻著海鹽,還帶著腥。冰屋很大,約有一百平方米,三米多高的橫桿上用鋼鉤吊著村子里的備用糧食。這些備用糧大多來自海洋,小一些的魚蝦蟹類是村民出漁捕獲,而大一些的深海魚類則是大風刮來的。

現在的氣象災害太多,風暴動不動就把半島面前的海洋吸起,然后重重摔在臨近的陸地上,海洋里的生物和陸地上的生物都難逃一劫。

黃桃半島是個福地,風暴大多都只擦著海岸線而過,上岸的風暴也不大。近二十年來,韓小山的村子沒有遭受過滅頂之災,頂多就是伴隨著過境的風暴,下了場曠日持久的雨。

大風、暴雨對于這塊三面環海的祖宗地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過量的降雨時常會帶來次生災害。大雨天別說出海了,有時候連出門都難,因此儲備糧食就尤為重要。漁民們會在風暴過去后的晴天,去海邊撿拾風暴卷來的大小魚類,然后儲備起來,以應對下一次災害。

在年幼的韓小山的記憶里,他也曾前往海邊去撿拾魚類 ,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被風暴蹂躪過的海岸—遍地的死魚死蝦、船只殘骸,遠處的山壁像是被炮彈轟擊過,留下了橫七豎八的裂痕,這得是多快的風速,才能產生這樣的撕裂力量?!

在山里修冰屋存糧的方法,是村子里的老宋想出的,他是上一任的上一任……的村主任。韓小山已經記不得老宋到底是哪一任村主任了,反正打他記事以來,老宋的墓碑就已經被每年祭犯的人擦得起了包漿。

在山坡的高處鑿空山體修建工事,不光可以存儲糧食,遇到極端的氣象災害,村民還可以躲進這巨洞之中。海濱村落的人不怎么和外界聯系,目光只盯著海,不曾留意到身后的山,能想出一個鑿空山體修屋的法子,無論如何老宋是令人敬佩的。

老宋的墓碑就屹立在這座小山坡的頂端,像是用慈祥的目光俯視著自己奉獻一生的村落,又像是在遠跳每日出海打魚的船只。為了紀念老宋,他的下一任村主任在老宋的墓碑旁立起一口大鐘。暮鼓晨鐘,敲鐘人已走,后來者仍然守著三面環水的祖宗地。

韓小山藏身的這個冰屋就是挖在山體之中的藏身所,現在的冰屋已經越修越大,如果風暴來襲,村子里的人都會鉆進這里,用儲備的食物撐到風暴過去。韓小山的二舅李海洋曾強烈反對這個方案,因為他認為如果風暴足夠大,大家躲進山體里,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泥石流集體活埋。

“要不,我們還是遷走吧?”

村里的老人覺得李海洋挺討厭的,凈說些不吉利的話。半島是個福地,這已是經過千百年證明得來的結論,看看,這地形如虎伏之狀,這山勢似龍脊之躍,這迎海的風口,既能藏風又能藏水,你李海洋以為讀過幾天書,就滿口的專業名詞,什么“風暴眼”,什么“風速”,什么“分級”,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村里的老人哪里聽得進去。面對風暴災害,他們只堅信一個法子:拜海神!稍理性點的老人說:“即便有風暴上岸,也是小打小鬧。村子里的建筑又不是草做的泥做的,都經過了氣象災害預警局的質檢審查,能扛??!”

李海洋可真是個瘋子,他養大的韓小山也因此是個小瘋子。要不是有法律管著,韓小山這沒爹沒媽的“狗嫌棄”,估計早成了被獻給海神的童男童女。

韓小山此刻就躲在一條風暴卷來的大魚的陰影里。他看著大魚被巨大的鐵鉤倒掛起來,覺得有幾分可憐,不過很快他的悲憫情緒就被屋子里的寒氣驅走了,他現在自身難保。村子里的人在滿世界找他,他卻不敢現身。

難道要一直躲下去?韓小山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不管要不要躲下去,總得先吃飽再說。幸好這個冰屋是糧庫,他起身準備找點吃的。葛地,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他馬上停下動作,緊張地捂著懷里—他懷中突然鼓鼓而動,撲地從他的衣服里鉆出一只白頭白額的小鹱鳥。

小鹱鳥只有韓小山巴掌大小,通過冰室反射的光,可見羽毛上的微微光澤。它明顯是在韓小山的衣服里藏得太久,有些憋氣,探出頭來就要伸個懶腰,清清嗓子,嘶嘶發響,看樣子還想要放聲鳴叫兩聲。此刻地面的腳步聲更近了,韓小山嚇得魂飛天外:“?!彼闹心畹?,小牛奶,你可別出聲!

這只叫“牛奶”的鹱鳥,是韓小山的朋友?!肮竟竟尽睉牙锏男○坐B像是聽明白了韓小山的話,于是壓低了叫聲。它歪著腦袋看著韓小山,晶瑩的眼珠像是大海里的寶石,閃爍著靈動的光。

韓小山看著牛奶,用眼神詢問它:“你也餓了,是不是?”牛奶歪著腦袋,乖巧地靠在韓小山的胳膊上,翅膀撲了兩下。韓小山和它生活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看著它可憐巴巴的眼神,知道這小家伙一定是餓壞了。牛奶也知道現在所處的環境不能吵嚷,于是它忍著不吱聲。

一人一鳥在隱秘的冰屋里,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響動,確定尋找的人已經走遠,聽不見聲響,四目相視,互相都看見眼里寫滿了饑餓。韓小山松了一口氣,踴手踴腳起來覓食。他剛剛拿起一個盛滿豆子的鋁鐵盒子,不料觸手一陣冰冷,那鋁鐵盒子上積了厚厚一層水霧,他一摸之下竟然抓滑。不好!眼見鋁鐵盒子就要落地發出聲響,他伸出腳去,把盒子從內角穩穩鉤住。他長出一口氣,畢竟平日里玩球有些技藝在身上,關鍵時刻發揮了關鍵作用。

“咕咕!”伴隨著牛奶一聲報警般的叫聲,韓小山驚覺大禍臨頭,那盒子里的豆子從對角滑落而出,嘩啦啦落到旁邊的鐵皮碗上,發出雷雨般的聲音!

“在這里!”冰屋外傳來一聲大喝,韓小山顧不得鋁鐵盒子,也顧不得撒落的豆子,他跑回角落里,一把將牛奶抱住。他的身后發出一聲用力的端門聲,潮濕的夜風從門外涌了進來,讓人窒息。就在韓小山想要把牛奶重新藏回懷里之時,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將他按到地上的糧食堆里,另一只稍細些的手從他懷里掏出那只嚇得全身顫抖的小鹱鳥,掐住了它的脖子。牛奶發出痛苦的聲音:“咕咕咕—”

腦袋被按在糧食里的韓小山聽出背后來的都是街坊鄰居,有一個很尖的聲音正肆意自得,像是掌握了真理的先知,向眾人分享著喜悅。他被眾人簇擁著,說話速度也快了些。

韓小山認得他,他是村子里除了二舅李海洋之外,另一個讀過些書的人,他自視識百鳥百獸,通天文天象……名叫秦百壽。韓小山特別不喜歡這種夸夸其談的人,私底下笑著喊過他“禽百獸”??墒?,此刻他的聲音卻讓韓小山無比害怕。他說:“我就預感有災星,每次有這種白額鳥出現,就會有風暴,這小瘋子居然敢私自養它!韓小山你這個沒爹媽的東西,從來不服軟,這回我看你躲到哪里去!”

韓小山掙扎著,手亂抓,腳亂蹬。他向來性子野,從來不怕與村里的老古板對立,但這次他卻害怕那只稍細的手一把掐死牛奶。他拼命求饒:“伯伯!伯伯!求求你,求求你們,放過它吧!它只是一只鹱鳥,不是災星!”

“什么?什么?”村民根本沒聽清這只鳥的學名,“這韓小山連學都沒上過,怎么可能認識鳥類?”

韓小山絕望了,喊道:“它是我的好朋友

??!”

關于如何處置牛奶,在追捕者中產生了一個小爭論。到底是清蒸,還是紅燒,對待預示風暴災難的“災星”,一定要像對待敵人般殘忍。最后有人看看表,提議先用個籠子把牛奶關起來,看完當天的電視節目再說。

牛奶這種鳥的學名,韓小山第一次是聽李海洋說起,于是他本能地意識到,只能向二舅搬救兵了。

李海洋猛地推門出現在村主任辦公室的時候,里面的人正圍著看電視,美麗的主播正在播報并不美麗的新聞—又有一個沿海城市被應風摧殘。大家正準備把怒氣撒到鳥籠里瑟瑟發抖的牛奶身上。韓小山心里默念:“快逃走吧,快逃生吧,我的小牛奶?!迸D烫蓱z了,現在還不會飛。

韓小山每每回憶起當年的情景,戴著大眼鏡的二舅李海洋就如同正義的化身,用科學知識與一幫蒙昧的人展開了激烈科普。那畫面深深震撼韓小山的心靈,他下定決心要走出村子,戴上和二舅一樣厚的眼鏡!

“哈哈哈,這叫什么災星,這就是鹱鳥!屬海洋鳥類,小的如鴿,大的像大型海鷗,長著管形鼻孔和長翼?!崩詈Q蟪靶Φ穆暲嗽谖堇飶浡?,連牛奶都嚇得縮成一團。

“李海洋,那你說說這鳥怎么個棲息法?”村民問。

“白癡,這是典型海洋性鳥類,棲息于熱帶和亞熱帶海洋。繁殖期棲息于海洋中多草和多巖石的小島上或海岸邊,主要以小型魚類和頭足類為食……”

“那你說,為什么我們這里能看到?”

“白癡,鹱繁殖期后常漫無目的地游蕩和遷徙?!?/p>

“那為什么每次它出現,就會有風暴?”

“白癡,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主次!鹱鳥有個特殊習性,天生可以應對風暴!如果遇到大風暴,它會選擇性地穿過風速極快的區域,徑直飛向風暴眼!”

“???”韓小山張大了嘴巴?;\子里的牛奶歪過頭,看著李海洋和韓小山,仿佛在質疑:自己原來這么生猛?

村人還是不相信:“這怎么可能,這么小的鳥,怎么可能在風暴里飛!”

“白癡,巨浪和狂風對鹱鳥根本構不成威脅,太平洋上的鹱鳥每年可以飛行長達65000千米,雖然成年鹱鳥只有一品脫牛奶的重量,它們在風暴中伴隨糊翔八個小時以上,是常態!”

牛奶扯著脖子,咕咕叫了兩聲,得意極了,仿佛在說:“現在我還不會飛,等我會飛了……哼哼,你們這幫愚蠢的靈長目?!?/p>

“鹱鳥可以感應風暴,并不是鹱鳥就是風暴的源頭!白癡!”

最后的結果很好預見,或許村民接受了李海洋的道理,可是接受不了他的態度,批判的武器依然干不過武器的批判,這場科普在李海洋一口一句“白癡”弄得火藥味十足之后,村民憤怒地踢翻了關押牛奶的籠子。牛奶受到巨大驚嚇,它長叫一聲,這聲音音頻居然極高,它振了振翅膀,飛出了窗外。

韓小山喊:“牛奶居然會飛了!”李海洋說:“白癡,鹱鳥很小就會飛了,它多半是忘記了!”和靈長目相處久了,這小家伙居然忘記了自己有翅膀。韓小山喊:“牛奶!牛奶,你回來!”他追了出去,牛奶越飛越高,越飛越遠?!芭D?,你回來!你等等—”韓小山追過村子,追過街道,追到海岸邊,他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風,刮得臉皮生疼,風里還有沙,他一開口,嘴里就被塞了一把沙子。

牛奶飛向海面上空,很快就不見了蹤影。韓小山站在岸邊大哭起來,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長這么大,就沒有朋友! “你別走,嗚嗚,你別走—”只是任他怎么哭喊,牛奶已經長大了,它屬于海洋和風暴,它已經飛遠了。

韓小山的世界像是失去了光彩,他每天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也不去二舅家幫忙干活,也不去村里搗蛋,村人覺得真是奇怪,這野小子怎么突然轉性了。韓小山每天都會在牛奶飛離的海岸邊坐一坐,他幻想哪天牛奶會飛回來看他。

韓小山從小沒有朋友,他父母出海之后就沒有再回來,他被寄養在二舅李海洋家,李海洋從來只關心書,不關心他。他像一棵野草一樣生長,他通過調皮搗蛋來獲取關注,想以此掩飾自己的孤獨,可孤獨明明就是越掩飾越沉淀。他不讀書,也不對未來抱有希望,他就是想和村里的小孩一塊玩??墒谴謇锏暮⒆油趵鲜瞧圬撍?,說他沒爹媽,他于是沖過去,和他們打起來,又被揍得鼻青臉腫。他每次挨揍回家后,二舅也不安慰他,他壓根就不會安慰人!二舅只是告訴他:“你要走出去,走出這片海?!?/p>

令韓小山不曾想到的是,他將于數年后,實現二舅這句話。這一切都源自那只叫作牛奶的鹱鳥。命運的齒輪早早就開始啟動,韓小山和牛奶相識于一場暴風之后,那天韓小山在海邊撿到了這只幼年的鹱鳥,它明明不會飛,可是卻被風刮來了。魚都能被吹來,為什么鳥不能?韓小山知道村民都把這種鳥當災星看待,可是它是那么小,那么可憐,它眼睛里全是畏懼和孤單。這豈非和自己一模一樣?

從那以后,韓小山就有了一個朋友,他給它取名叫牛奶,因為它頭頂白白的毛色,與牛奶一樣。牛奶只會發出咕咕的低聲,可是韓小山卻能聽懂。

“牛奶,我們去草地上玩吧?!?/p>

“咕咕,咕咕—”

“牛奶,我們去山坡上玩吧?!?/p>

“咕咕,咕咕—”

“牛奶,我們去玩球吧?!?/p>

“咕咕,咕咕—”

牛奶,是韓小山在這個孤獨世間唯一的溫暖。它陪著他玩,他悄悄把它藏到屋子里。意外還是發生了,韓小山和牛奶在山坡上曬太陽,他撫摸著牛奶的羽毛,被村里的孩子王看到了,孩子王要韓小山把鳥交出來。韓小山不出意料地和他又干了一架。牛奶發怒了,它用嘴去啄對方,用柔弱的翅膀去撲打對方。

孩子王報告給了“禽百獸”:“有人在村子里養災星!這還了得!快去找他!”韓小山揣著牛奶,躲到了冰屋,最終仍然被捕。牛奶遠去了,韓小山一直在海邊孤零零地等它回來。

這一天他呆呆地看著海,沒注意到二舅李海洋走到了背后?!澳隳苈牰f話?”二舅一開口,把韓小山嚇得差點掉海里。

“一開始不能,后來在一起久了就可以了?!?/p>

“萬物都有靈性??!”

“二舅,你說它們不是災星,對嗎?”

“對。他們能應對風暴,他們并不是風暴?!?/p>

“風暴中心是什么樣的呢?”韓小山問。

“風暴中心是什么樣,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有它們知道吧。電視里說,臺風‘海獸,將在兩天后抵達我們面前的海域?!?/p>

海獸,聽名字就知道是一場很厲害的風暴,氣象災害預警局在電視里發布了消息,預測了臺風的路線。村民感慨:“不愧是祖宗留的福地啊,這一次臺風又是擦著邊過,黃桃半島又是虛驚一場?!?/p>

風有些大了 , 吹得臉疼?!翱旎厝グ伞倍死死n小山的胳膊。

葛地 , 韓小山看見天空出現了一個黑點 ,他激動地跳了起來:“牛奶!”

牛奶飛回來了!在經過了這么多天的等待之后 , 韓小山終于等來了它的朋友。牛奶在空中盤旋了一圈 , 然后穩穩停在了韓小山的胳膊上。他看著它 , 高興極了。

“咕咕 , 咕咕—”

牛奶靠在韓小山耳邊 , 像在說著話。韓小山臉色變了 , 他像是被人用一桶冰水從頭澆到了腳 , 他嚇得全身都在抖。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 , 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可怕的事。

牛奶能感知風暴 , 牛奶能穿越風暴 , 牛奶就是穿越了風暴過來給韓小山報信的:“‘海獸,的路線變了 , 電視里的預測滯后了 , 風暴很快就要抵達黃桃海域 , 并且極有可能登陸!”

韓小山慌了 , 怎么辦?村民不會信他的 , 也不會信李海洋的。他抓住二舅的手 , 告訴他這一恐怖訊息—整個村落必定會毀于這次風暴 , 大家都會死的!

“風暴路線變了 , 風暴提前了!”李海洋拉著韓小山去找村主任 , 村主任正在接上級電話 , 根本沒時間搭理他們。于是二人在村子里跑 , 邊跑邊喊 , 村里的人都麻木地看著他倆 , 電視里都播了 , 風暴路線變化?別逗了!

韓小山沒轍:“怎么辦 , 二舅 , 他們不信牛奶的話!”

二舅氣笑了:“白癡 , 牛奶哪里有說話!”

“舅啊 , 你這口頭神能不能改一改!”

仿佛一道靈光閃過 , 李海洋大喊:“我想到辦法了!有一個人 , 村民是信的?!?/p>

于是李海洋和韓小山找到了秦百壽。秦百壽誰都不怕 , 就怕李海洋。李海洋大喝一聲 ,把秦百壽從被窩里拉了出來 , 這一次李海洋學會了武器的批判:“聽話 , 不然我揍你?!?/p>

三人一鳥開始往山坡上跑 , 牛奶牢牢抓在韓小山的肩頭?!肮竟竟?, 咕咕咕——”牛奶一仰頭 , 暴雨已經來了。李海洋腳下一滑 , 摔得滿身是泥:“快 , 別管我 , 去打鐘!”

韓小山跑到山坡的最高處 , 那里有一塊墓碑 , 墓碑是當年為應對風暴鞠躬盡疼的老宋村主任立的 , 旁邊還立著一口功德鐘。這口鐘是村里的示警鐘 , 鐘聲能把村民都召集到山坡上 ,屆時人人信服的秦百壽會轉述李海洋的信息 ,告訴大家一個字:撤!

十四歲的韓小山第一次撞響這口鐘 , 拯救人命于風暴之前。那天的鐘聲不絕于耳 , 在村落的上空回蕩 , 響徹人心的每個角落。牛奶立在韓小山的肩頭 , 一人一鳥被雨淋濕 , 可是內心卻依然灸熱。人在自然面前何其渺小 , 而一切拯救之偉力 , 卻不因形態之微巨而有所區別。

打那回敲鐘后 , 韓小山多了些事要做。比如每次氣象災害預警局在電視里播報了風暴預測之后 , 他就會去海邊放飛他的好朋友—牛奶。

牛奶會出海飛一圈 , 有時候是一天 , 有時候是一周 , 總之牛奶回來的時候 , 會對之前的風暴預測進行一次判斷。秦百壽完全轉變了對鹱鳥的態度 , 每天伺候牛奶的喂養和洗毛 , 而李海洋依然還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冬去春來 , 兩個寒暑 , 地球氣候多變 , 全年平均氣溫上升到了20攝氏度,災害天氣也隨之變多,牛奶的預測準確率逐漸下降。面對村民的失望,韓小山不免有些失落。有一次,韓小山和牛奶的預測失手了,鄰村的港口被掀翻,造成了巨大損失,韓小山內疚了大半月。沒有什么比自覺的內疚更能促進孩子的成長和成熟了,從小不受認可的韓小山,原來有一顆奔赴山海的心。面對與日增長的氣象災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他很想幫助更多人,可是一個小小的少年如何能夠“屠龍”?他只能對著牛奶說:“韓小山啊韓小山,你真把自己當英雄了???”牛奶說:“咕咕,咕咕—”

直到有一天,一臺臟分分的吉普車開到了村子,村主任賠著笑,把車上的兩位男子迎了下來。其中一位中國男子操著一口四川方言,另一位男子是歐箭白人,兩人尋到了韓小山。白人男子問他:“Are you Han xia。shan?”(你就是韓小山?)韓小山聽不懂,于是旁邊的四川方言男子用椒鹽味的普通話翻譯了一遍,韓小山很費勁地聽明白了,答:“是的,是我,怎么了?”

“啊哈,那就對了!我叫‘川倒拐,他叫‘巴德湯?!表n小山直皺眉,這都什么名字…… 來者是氣象災害預警局的干員,他們告訴韓小山,隨著氣象災害越來越多,預警局聯合全世界的特種部門,在全球范圍內招募年輕人進行集訓,為聯合國培養一支應對風暴的“訓鹱師”隊伍。

“什么,什么?訓什么師?”韓小山沒聽明白。兩人拿出一份表格,說:“介于你剛滿十六歲,是未成年人,你的經紀人和監護人已經替你簽字了?!?/p>

韓小山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操四川方言那位佩佩而談:“鹱鳥能穿越風暴,抵達風暴中心,訓鹱師的職責就是和鹱鳥一同去采集風暴數據,進行科研分析,預判災害?!?/p>

韓小山差點驚叫起來:“二舅學識真淵博!鹱鳥還真能干這事!”

“慢著,誰替我簽字了?”韓小山轉過頭,就看見二舅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一臉的賢者慈祥:“孩子,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要走出這片海?”他一扶眼鏡,從四川方言男子手中接過了銀行卡。

韓小山差點昏倒:“二舅你是把我和牛奶賣了???”

二舅紅了臉:“白癡!去當訓鹱師,才有更多人認可你!這錢,這錢……我是給你留著娶媳婦的!”

韓小山簡單征求了牛奶的意見:“你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對吧?”牛奶咕咕咕咕之后,一人一鳥就上路了。韓小山特別能理解二舅的苦心,現在的情況是,光憑牛奶飛出海,已經很難準確預測風暴了,如果要幫助更多人,就需要有科學的支撐,熱血少年需要更大的舞臺。

在吉普車的顛簸中,牛奶一直在咕咕咕,對巴德湯的車技表示抗議。韓小山忍不住問川倒拐:“對了,我要被二舅‘賣,到哪去?”

“成都?!?/p>

“為什么是成都?”

“因為成都有熊貓?!?/p>

韓小山瞪大了眼睛:“好好說話!熊貓和鹱鳥有什么關系!”

川倒拐收起了玩笑:“因為成都有風洞?!?/p>

“什么洞?”

川倒拐很得意:“以前制造殲擊機的地方,經過改造升級后可以在室內模擬風暴?!?/p>

韓小山不解:“為什么要模擬風暴?”

“因為所有訓鹱師上崗前都要培訓……”

“???不不不,我不要上學,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咕咕咕,咕咕咕—”

“洞三拐(037),洞三拐,塔臺呼叫!洞三……韓小山,報告你的中心風速!”

韓小山沒聽見自己的編號,他剛才已經被模擬的風暴甩昏過去,聽到呼叫,迷迷糊糊之間,他睜開眼,大喊:“中心風速17級!”

“報告風圈半徑!”

“七級風圈半徑220公里!”

“報告中心低壓!”

“910百帕!”

“好了,塔臺收到,你可以滾下來了?!苯?/p>

官川倒拐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韓小山從超級風洞模擬器爬了出來,解開自己的制服,扔在地上發出重重的聲音?!安皇?說好是訓鹱嗎,怎么我覺得是在訓人!嘔……”他突然感覺自己胃里一頓翻滾。

站在他對面的是081號學員加藤賀一、042號享利、099號羅特、033號林三三、191號郭飛,他們幾人被編入了一組。林三三是組里唯一的女生,正關切地看著他。為了不丟人,韓小山強行忍住了吐,把“嘔”變成了“隔”……

川倒拐開始報分,這門課又是韓小山墊底。享利和加藤笑了起來:“果然是弱雞啊,和你的那只鳥一樣?!?/p>

韓小山到成都的第一天,就被蔑視了。他人本身不高,牛奶體型也不大,一人一鳥出現在集訓營里,站在高大而強壯的學員面前,像是 Q 版卡通隊友。

“你這也叫鹱鳥?你這小子也能進入風暴?”討厭的加藤指著牛奶哈哈大笑。同聲傳譯耳機甚至把他那輕蔑的語氣都模擬得一模一樣,韓小山看了一眼他們的鹱鳥,牛奶與之相比,確如老鷹之于小雞。

“我二舅說過,鹱鳥體型不一,小的像鴿子,大的像海鷗?!?/p>

“你二舅算老幾?”

“你……”

享利保持著英式的紳士笑容:“小朋友們,你們還是省省吧,從航海時代開始,這個領域就是我們的主場。這可不是過家家,早些退出,才不會折了體面?!表n小山琢磨了一下,感覺頗有幾分道理,他本能就要點頭贊同,背后突然有人掐了他一把:“別!”他回頭一看,是033號林三三。她顯然接受不了享利紳士的“好意”:“不好意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航海時代已經過去幾個世紀了,現今聯合國投票,選出中國牽頭訓鹱師的科研實驗,這是大國擔當,也是國際信任,我們都是從各省嚴格選出來的,不可能有逃兵?!?/p>

林三三轉頭向韓小山眨了眨眼,這明亮而美麗的大眼睛,像春風一樣吹拂著韓小山。他仿佛瞬間被猛打雞血,挺了挺胸膛,像是高大了幾厘米,強忍著內心狂跳喊道:“誰尿誰滾蛋!”同聲傳譯機不知道怎么理解這句帶點山東好漢口音的話,把它翻譯成了:“I Will beat you all!”(我會打敗你們所有人?。┤缓笠蛔植宦涞厮瓦M了各位競爭者的耳朵。

接下來的日子里,韓小山和隊友要經歷十二門科目的培訓,最后才能執行“伴飛”任務,也就是穿著飛行制服,和自己訓練的鹱鳥一起進入風暴,采集數據,開展科研,預測災難。

訓鹱師的訓練很是艱苦,首先訓鹱師必須要有強健的體魄,才能伴隨著自己的鹱鳥搭檔靠近風暴,甚至進入風暴。在體魄訓練的科目中,學員們首先要經受的就是模擬旋轉。雖說飛行制服配有腦內平衡干預器,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高速旋轉帶來的巨大眨暈感,可是幾乎所有學員都在第一次上機的時候被甩吐。

當學員能夠克服風暴的速度時,也就能進入下一個科目的訓練,學習克服風暴的溫度。學員們必須在體感模擬器內完成極寒忍耐訓練,在這個項目里,有一半的人將被淘汰。韓小山在測試剛開始沒多久,就凍得全身發抖,眉毛、陡毛上都結出了霜。人在酷寒中會出現一種靈魂出竅的第八感,他仿佛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出來,飄浮在空中,直面模擬機艙里凍成狗的韓小山。他自己都在納悶:到底是什么原因驅使他來這玩命?

記得剛來報到那天,熱情洋溢又充滿浪漫主義的法國籍教官大聲問所有人:“告訴我,你是如何來到這里的?”有的學員說,是為了應對與日俱增的風暴災害;有的學員說,是為了人類的福社;有的學員更浪漫了,說是為了奔赴山海的夢想!韓小山摸著牛奶的頭:“我是如何來這?咕咕咕咕,我是坐車來的,還差點被那爛吉普甩暈車?!?/p>

飄浮在空中的他端詳韓小山的面目,確實比過去成熟了些,但依然難掩青澀和稚氣。到成都進入集訓營之前,在他孤獨的童年里只有過一次高光時刻,就是那天撞功德鐘。在牛奶的幫助下,他一時成了村里的小英雄,原來給人們預警是這么帶勁的事。他像是上了癮,被人認可的感覺真是不錯。這個十六歲的孩子一直都被人瞧不起,他渴望有朋友,渴望被認可。

現在他又遭遇了別人的輕視,除了林三三和牛奶之外,大家都不相信他能撐過所有科目。林三三說過,學員都是選拔來的??墒?,韓小山是通過賣身契來的,他不知道二舅是怎么聯系上預警局的,二舅可真是個謎?!安还茉鯓?,堅持??!”他對自己說,“不能被人看輕了!”

哪哪哪……儀表盤上閃起了紅燈,溫度已經達到極限寒度,整個房間里連飄散的冷霧都靜止了,極寒也就是一種絕對靜止,靜得只剩下死亡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個模擬艙亮起了紅燈,這表示受試學員已經撐不住,在最后關頭拍打了急救模式的按鈕,然后退出科目,也就被淘汰出局。

抽離出來的韓小山看著韓小山已經凍得通紅的手臂,又看了看電子鐘,離科目結束只剩一分鐘了。旁邊的林三三和郭飛等人都沒退,林三三的手已經本能地伸到急救按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韓小山對自己說:“誰誰滾蛋!”

“恭喜留下來的各位!你們不再害怕死亡了!”川倒拐教官猛地按下了結束鍵,時間到了。這一次針對109位學員的成績數據顯示,來自北極和北冰洋地區的學員在這個科目中表現得比亞洲學員優秀,但有個特別的例外,那就是中國的學員全部都撐到了最后,無一中途放棄!

韓小山從模擬艙下來的時候,牛奶鉆進了他的衣服,他感到牛奶的一絲溫暖,咕咕咕咕,像太陽一樣。他長長吐出一口冷氣,看了看林三三,她同樣已經凍到了極限,可是她目光依舊明亮而堅毅,這女孩真贊。

經歷了生死的人,是無畏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飛到風暴里邊去!

接下來的一個重磅科目是“心靈連接”, 考核的是訓鹱師和鹱鳥的心靈相通。在這個科目中 , 韓小山和牛奶奪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 他和它甚至可以不需要交互感應機 , 直接通過“語言”完成復雜指令。

川倒拐教官看著韓小山和牛奶的表現 , 長嘆了一口氣:“李海洋眼光可真獨到啊?!?/p>

在集訓營的生活是枯燥的 , 不過也有開心的時候。韓小山和牛奶在模擬風暴里伴飛 , 作為人類 , 他第一次感覺到在風暴中糊翔的快意。他和牛奶心靈相通 , “咕咕 , 咕咕—”,是牛奶飛得很高興;“咕咕咕,咕咕咕—”,是牛奶對韓小山的飛行動作提出批評 , 太丑了 , 得糾正。韓小山像游蛙泳一樣 , 在風里動了動四肢 , 隔著面罩和超防風眼鏡 , 仿佛是在深潛 , 他把牛奶逗樂了?!肮竟?, 咕咕—”他讀懂了牛奶的想法 , 它想去看更遠的天空和大海。

培訓很快就要結束了 , 教官川倒拐拿著名單走在操場上 , 學員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他知道這三分之一的學員將要奔赴遠方 , 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去構筑一道人類的防風墻 , 他們有的可能不會再回來,那就好好告個別吧!

川倒拐教官拿起了一枚勛章,他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么。昨天晚上秘書處準備的稿子今天早上被他弄丟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接地氣的話:“我在去黃桃半島招募一位學員的時候,我的老班長,對,我在歐洲皇家氣象大學的班長李海洋告訴我,人和自然是一體的,當我們尊重自然,就會得到自然的尊重……在這幾千年來,人類的生存環境發生了許多變化,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地球進入風暴多發期。去年發生的風暴數量,比過去五十年都要多,四百多起強臺風造成了大量的災害。我們需要新時代的勇士,你們將要飛向大海和天空,這枚勛章是集訓營給你們的幸運符,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當時那位沒什么文化的學員質疑我,熊貓和鹱鳥有什么關系?現在就給你們看看!”

陽光下,勛章上的3D 浮雕圖正在閃耀——一只身穿飛行制服、長著鹱鳥翅膀的大頭熊貓正比了一個“yeah”。這是訓鹱師集訓營的形象標志,在勛章的環金鑲邊上用多國語言寫著訓鹱師的使命:為了人類,走近風暴。韓小山聞言差點暈倒,討厭的享利則張大了嘴巴。

韓小山終于明白了熊貓和鹱鳥的關系,而享利也終于明白了他二舅李海洋到底算老幾。

三三:

展信佳。今天是我和牛奶被分配到東海域3rd 監測站的第333天 , 我挺好的。你在印度洋北一分站還好嗎?這封穿過大洋的信 , 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寄到你那里。我為什么不用電子郵件?我這沒有電腦 ,我現在漂在海上。

最近我們監測站很忙 , 昨天我和牛奶剛剛完成了一次風暴數據采集 , 牛奶穿上飛行服的樣子真帥 , 我在信的背后給你附上了它的照片。我們搞定的這次強臺風 ,它叫“摩托”, 以20公里/小時的速度向偏西方向移動 , 邊移動邊增強 , 最后變成了超強臺風級。

牛奶飛進了它的風暴中心 , 我在伴飛了一段之后,就飛不進去了。你知道的,我體重增加了,最近長高了幾厘米,應該和你個頭差不多了。

我雖然沒有繼續跟進牛奶的飛行路線,但是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籽隗w,我在手持設備上追蹤牛奶飛行制服上的 GPS (全球定位系統)和數據監測儀器。牛奶是個很棒的伙伴 , 它在風暴中飛行很平順 , 它帶回來的數據讓我們成功預測了“摩托”的走向—這家伙將在斯特拉莫島沿海登陸 , 然后穿過斯特拉莫島 , 逐漸向澳大利亞東側沿??拷?。根據我們的情報,預警局提前就布置了防范 , 斯特拉莫島的居民都成功撤離了。斯特拉莫島上的居民很擅長編布鼓 , 有個老人送了一個給我 , 他把牛奶的形象刻到了鼓上。牛奶的形象成了島上的圖騰 , 可受歡迎了。

我那天見到海嘯 , 可真是驚人?!澳ν小笨梢砸l這么強的海嘯 , 我分析是有原因的 , 在環流中心附近云系很密實 , 對流發展旺盛 , 同時東南側有季風云系為其提供持續水汽輸送 , 于是它就從一個小旋渦變成大風暴啦。大自然發怒的力量真可怕 , 我們的船只晃得厲害 , 我有點害怕 ,但是牛奶一點也不怕。

這場風暴還要持續幾天 , 因為副熱帶高壓東退 , 它將得到一個高壓 , 從而形成鞍形場 , 然后徘徊在這片海上。有時候我們在想 , 如果我們能改變風暴的路徑就好了 , 聽我站長說 , 上面的人已經在嘗試做改變風暴路徑的實驗了 , 期待。

這已經是我和牛奶執行過的第……我記不清了 , 有點多 , 沒有一百 , 也有八十次吧。我和牛奶是我們監測站的主力。我二舅和站長也是同學 , 他寫信給他 , 叫他好好壓榨我 , 哦不 , 是好好關照我 , 于是我就成了一線中的一線。我的經驗也比別人積累得快。我二舅當年是黃桃村唯一一個大學生 , 我真沒想到他居然那么厲害 , 能當川倒拐教官的班長 , 我過去以為他和“禽百獸”一樣是神棍呢。聽我們村里人說 , 他在學校打了架 , 然后就被開除了。這個原因尚待考證 , 我問過他 , 他也不肯說揍了誰 , 反正肯定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 , 這個謎會一直藏下去吧。

我二舅著實有點神 , 他對我提過一個特別“神”的事 , 說是為應對人類與地球面臨的種種危機 , 各國高層表決通過了一項由中國牽頭的“封神閣計劃”。項目負責人“神秘先生”會尋找一些具有超級能力的人 , 組成“漩現戰略司”, 拯救人類。這個組織難道能比咱們預警局更厲害?拉倒吧 , 且不管他的各種神道 , 幸虧有他 , 不然我都不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那天夜里漂在海上 , 看見了天上的銀河。

哦對 , 三三 , 我還看過奇幻光 , 風暴過后的天空折射的太陽光 , 從厚重的云層里穿出, 像是一道光瀑, 那感覺, 就像是要升仙了一樣, 我們看的是不是同一片星空?

享利已經不討厭了 , 他和羅特成了我的跟班。我們小隊在過去從事大規模伴飛任務時 , 享利和羅特成為我的僚機。他倆的搭檔蟻鳥體型很大 , 但是應對17級以上陣風是無能為力的。因為體型大 , 阻力就大啦。

加藤是不是被編到福島六站去了?那里曾經傾倒核水,不知道對他有沒有影響。這方面我就沒學過啦,我只在集訓營學過風暴的知識,期末考試我還是抄郭飛的。

郭飛這家伙好是好,可是脾氣不好,牛奶也有點怕他。不過,我快要趕上郭飛的科研成就了。牛奶在說“咕咕咕咕”,估計是餓了,我去搞點吃的,今天就寫到這。我現在慢慢理解了二舅說的那句話:“人和自然是一體的,當我們尊重自然,就會得到自然的尊重……”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不要接受他的追求。要是他從大西洋二站給你發信息,你不要回他,就說風太大信號不好。

yours ,韓小山

韓小山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牛奶正在困惑地看著他“咕咕咕咕”:我真餓了,快給我弄點吃的,韓小山你個憨憨,你寫了半天都寫的啥?你不是跟我說你在寫風暴數據嗎?為什么你臉一陣紅,又一陣紅,你是不是給三三寫信?人類的心事怎么這么復雜!

小山:

你好,我收到信的時候距離你寫信已經半年了,我和郭飛結婚了,我們沒有通知同學們,就兩個人去了一趟巴厘島。那個地方被風暴摧毀得變了樣,和過去完全不同了。你年紀比我們小,很多情感的事你還不明白。你說得對,人和大自然是一體的。幫我向牛奶問好。

林三三

韓小山又陷入孤獨了,只有牛奶陪著他。他長這么大第一次喝啤酒,他一個人坐在海岸邊,風吹著他的頭發,落日之后星辰升起,海水濾藍如希臘時代的華麗傳說,他忽然感覺有一絲眨暈。牛奶說:“咕咕咕咕—”韓小山聽懂了牛奶的話,它說還有它陪著他,我們是好朋友。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喝酒酒勁太大,還是風越來越大,韓小山感覺眼里酸酸澀澀的。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清,難道這就是故事里說的失戀?太難受了,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復雜的情感!

不過沒事,再難受的失戀,都會被時間抹平,少年現在還不明白,每次情感經歷,都會伴隨著成長。

跟著林三三回信而來的,還有一份來自預警局的征調令,史無前例的應風“宙斯”就要來了,它正在大洋的深處積蓄著力量?,F在預警局緊急征調所有訓鹱師,剛剛失戀的韓小山用忙碌的工作來麻痹自己,他以亮眼的業績被選中。三天后,他帶著牛奶登上了飛往朝鮮半島的前線基地。

川倒拐教官和一眾預警局的領導已經等候多時。抵達的第一天,韓小山和同行們就被召集到了作戰指揮室里。他們看著大屏幕上的氣象圖—一股強烈的風暴正在向東而來,并且越來越烈,越來越強?!熬?,警告,‘宙斯,已經完成了第三次升級?!?/p>

“大家好,來自全球的精英們……”預警局的副局長親自主持會議,他開場十分直接,“根據前期的數據預測,這一次的風暴‘宙斯,將刷新歷史紀錄?!?/p>

“它的路線呢?”川倒拐教官問副局長。

“它的路徑……監測站的訓鹱師和氣象衛星已經進行了精準預測,咽,它將從這登陸,從這到那。它的威力有多大?這一片的沿海城市都可能受到沖擊,它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個個特大城市……”

所有人都驚愕了,這次的風暴威力如此巨大,人類將面臨多大的災難!眾人轉念一想,等等,不對,既然路徑已經預測明確,那預警局還召集訓鹱師干什么?

只聽副局長用低沉的聲音說:“路徑已經明確,我們的確已經不需要訓鹱師采集數據了……只是,孩子們,我們當前的所有措施,都不足以抵御這一次的風暴,許多城市將面臨滅頂之災?!?/p>

韓小山和牛奶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副局長畫出整個風暴的草圖,他的家鄉黃桃半島也在受攻擊的范圍之內!

韓小山站了起來:“您把我們召集過來,總該是有辦法的吧!”他有些著急。副局長接著說:“我們需要抵近風暴,把至少四個強磁設備放進風暴的中心,這樣我們還有一線希望,可以通過人為干預,去調改風暴的路線!”

大家都有點蒙,這事有點大,人類是在賭一把?!盀槭裁床皇褂脽o人機?”

“無人機會被‘宙斯,的雷暴干擾,根本無法飛進去。只有訓鹱師,長期接觸風暴—這么重要的賭局,難道不該掌握在人類自己手上嗎?”

韓小山問:“我們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副局長沒有回答,只是反問大家:“你們記得訓鹱師的使命嗎?”

訓鹱師們齊刷刷站了起來:“訓鹱師的使命—為了人類,走近風暴!”

“時間有限!那還等什么,趕快出發吧!”四支小分隊、每隊十五人,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出發了,每個人都帶著一塊像大魔方一樣的鋼鐵疙瘩。他們必須盡快找到“宙斯”,然后把 四枚強磁設備放進去,預警局會遠程啟動這些強磁設備,通過四個方向不同的磁場拉扯,來操縱風暴,調改路徑。這對于氣象災害預警局來說,還是頭一次嘗試!不知道這群年輕的訓鹱師能不能力挽狂瀾,拯救人類城市。

韓小山率領第四分隊前行,他責無旁貸,他二舅還在村里呢。他的小分隊在數小時之后,與“宙斯”的“先頭部隊”短兵相接,隊伍里三名訓鹱師及其搭檔鹱鳥掉隊,被吹到不知哪個島嶼去了。小分隊其余的隊員終于追上了“宙斯”,跟著飛了一陣,可是風暴越來越大,又有五名訓鹱師掉隊了。

“咕咕咕咕—”韓小山和牛奶繼續前進,在海平線的那一頭準確定位到了“宙斯”的中心。幾名訓鹱師手持設備,牢牢鎖定“宙斯”,在天空和海洋之間,它像一條巨龍般盤旋?!皥蟾?,遇到高壓成倍輸入,‘宙斯,可能會進一步變強!是否要繼續跟進?”一名訓鹱師向指揮室發出了報告,他的聲音里充滿恐懼。

“宙斯”再變強,跟進它的訓鹱師和鹱鳥就會出現危險了。副局長坐在指揮中心,神色無比凝重,還要不要繼續跟進?他看了看全息屏幕,畫面里是前線處置部門正在緊鑼密鼓地疏散人群、布置災害處置設備,重型機器人已經出動上街,可是這種部署只能應對過去那些風暴,從掌握的數據與理論分析來看,對“宙斯”是沒有招架之功的。必須要調改風暴的路徑,不惜一切代價,不顧一切后果!可是如果強行進入此時的風暴中心,訓鹱師的生命也會有危險。他在思付片刻后給出了決策:“讓鹱鳥跟進,把‘磁石,帶進去!”

什么什么?韓小山從耳機里接收到了這個指令,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了一句:“鹱鳥也會有危險!”

副局長喊:“那只是一只鳥??!”

“他媽的,那不是一只鳥!”韓小山感覺腦袋都要炸開了,牛奶對于他來說,并不是科研工具,它是他的朋友!他環顧四周,他這一支小分隊所有人都掉隊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咬著“宙斯”,而“宙斯”已經變得很強,按照操作規范,訓鹱師已經不能再往前了。

副局長有點惱怒,這小子居然敢頂撞他。他抓起話筒提高了音量:“洞三拐(037),我現在正式通知你,馬上放飛你的鹱鳥,讓它攜帶‘磁石,放置到指定位置,這是命令!

“不,我拒絕!鹱鳥也是生命!”

“什么?川倒拐,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學生!”副局長指著川倒拐,“這小子什么來路?”

川倒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小子是李海洋的外甥,對,當年揍你一拳的那個李海洋?!?/p>

副局長頓時語塞。

“1號磁石就位—”廣播里播報了一則令人欣喜的消息,第一小分隊已經把“磁石”放進“宙斯”的中心了,全息畫面上能看見魔方形狀的設備正懸浮在風暴中。

副局長發話:“第一分隊,報告情況?!?/p>

“報告!第一分隊全體訓鹱師安全,全體鹱鳥失聯?!钡谝环株犼犻L的語調里明顯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

指揮室里依然緊張,“宙斯”已經逼近近海了。

“2號磁石就位—全體鹱鳥失聯,兩名訓鹱師落海,生死不明?!?/p>

“3號磁石就位—全體鹱鳥失聯,四名訓鹱師犧牲?!?/p>

只剩4號磁石了,距離“宙斯”登陸只剩不到二十分鐘了。

成千上萬的人類生命,以及他們擁有的城市文明,將在二十分鐘后被自然的力量毀滅。隔著千里,指揮室能聽見韓小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他內心在劇烈掙扎。

“韓小山,我是川倒拐老師,風暴馬上就要登陸了,留給我們調改路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川倒拐急了,他一把抓過了話筒,“那只是一只鳥啊,你聽聽,有人類已經犧牲了!你難道要看著黃桃半島所有城市都被摧毀嗎!”

韓小山歇斯底里地大喊,風暴把他的聲音全部壓制,他看著伴飛在一側的牛奶,怎么辦啊,該怎么辦???他和牛奶在一起的時光浮現在眼前—在他孤獨的童年里,牛奶是他唯一的朋友;在他的成長歷程里,牛奶是他最好的伙伴。

這樣強大的風暴,所有的鹱鳥都失聯了,牛奶也會是有去無回的結局。他陷入了巨大的兩難:犧牲牛奶,還是保護城市?

那些曾經不認可他、欺負他、看輕他、排擠他、蔑視他的人,現在卻要他犧牲自己唯一的朋友去保護他們,憑什么???“還有沒有 B 方案?”韓小山忍著淚,他看了看手表,人類和城市只有最后一次機會,4號磁石必須送進“宙斯”的風暴眼。

川倒拐老師在那頭喊:“小山,只有你距離最近,任何支援都來不及了!”

“換成我自己送進去行嗎!”

“不行!你進不去!只有鹱鳥可以!它的屬性你是清楚的!”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求求你們了!別 , 別這么殘忍!”韓小山幾乎要哭出來 , 他的護目鏡起了一層厚厚的熱霧。隔著鏡片上的霧 , 他看見海平面已經升起 , 海嘯要來了 , 強降雨要來了。

“咕咕咕咕—”牛奶熟悉的叫聲響了起來。韓小山聽懂了牛奶的話 , 這大概是他和它最后一次心意相通。牛奶振了振翅膀,它說:“再見,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在地球上的幸運?!辈淮n小山反應過來,它叼起“磁石”像一道激光般,飛快扎進了“宙斯”的風暴中。

呆立風中的韓小山顫抖著手,顫抖著嘴唇 , 按住話麥 , 感覺聲音從自己的靈魂里發出 , 他一字一抖地報告:“4號磁石就位 , 全體…… 鹱鳥失聯!”他終于大哭了出來!天地之間 , 萬物旋轉 , 大海暗啞 , 只聽得見韓小山的哭喊。他哭得很傷心 , 比被村民誤解傷心 , 比被同學看不起傷心 , 比知道三三結婚還傷心 , 他像是失去了一切!

“請問 , 是氣象災害預警局的韓小山嗎?”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韓小山從海上尋找牛奶歸來,他的通信器響起,一個標有密級的電話鉆了進來,從號碼標記來看,對方是一個級別非常高的發話人。

“您好,是我?!?/p>

“聽李海洋說,你在找你的朋友?”

“是的,先生?!?/p>

“你的朋友……不見了?”

“是的,在那次和宙斯 風暴的抗爭中,它不見了?!?/p>

“是宙斯 啊……那您怎么能確定它還能活著?”對方明顯對韓小山加強了幾分敬意。

韓小山低聲說:“我……我能感應得到?!?/p>

“您找了它多久了?”

“兩年四個月零九天,我找遍了地球?!?/p>

“您的事跡我聽預警局的局長說了,您愿意加入我們嗎?”

韓小山接聽著從預警局總部紅機轉來的絕密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溫柔且有磁性,像是父母長輩,又像是一位熟識多年的朋友。

“您是要從預警局調走我嗎?”

“是的,我們有權限調走任何人,這是人類一項偉大的計劃?!?/p>

“加入你們,能幫我找到我的朋友嗎?”

對方沉默了半晌,說:“如果我們都不能找到,那就沒人可以找到了?!?/p>

“我愿意,只要能找到牛奶!但是,容我冒昧地問一下,長官您怎么稱呼?”

電話那頭一字一字道:“謙現戰略司,神秘先生?!?/p>

地點:成都

會議內容:人類與地球面臨重重危機,各國高層齊聚一堂,表決通過“封神閣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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