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圖書館舊址巡禮

摘要：直隸圖書館舊址現位于河北省保定市古蓮花池院內。盧木齋先生為直隸圖書館的創建立下汗馬功勞，他一生鐘情圖書館事業并屢建豐碑，堪為中國的卡內基。直隸圖書館既是晚清末年賡續蓮池書院藏書樓的產物，也是借鑒西方圖書館制度開啟民智的產物，它表征著古代藏書樓向現代圖書館的轉型。

關鍵詞：直隸圖書館；圖書館建筑；民國圖書館史

中圖分類號：G25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3897/j.cnki.hbkjty.2024.0014

公共圖書館在我國的產生始于清末，全面發展則進入了民國，直隸圖書館就是產生于晚清新政時期。它是北方最早的公共圖書館之一，比京師圖書館的成立還略早些，為我國圖書館事業的發軔起到了積極促進作用。尋訪直隸圖書館舊址，有助于通過直隸圖書館創辦歷程了解我國圖書館事業的初創境況，并獲得一些現場感。

1 舊址位置

直隸圖書館現位于河北省保定市市中心裕華路古蓮花池院內。從北門進入，前行約三四十米即可在左側（東側）見到。古蓮花池為古代園林建筑，曾是保定古城八景之一，稱“漣漪夏艷”，也被世人稱為全國十大名園之一，現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

古蓮花池據傳建于唐代，但較為可靠的文獻記載是建于元代。元太祖二十二年，即金正大四年、南宋寶慶三年（1227），元將張柔營建保州城池時，引泉入城開建此園林，歷八載而成，時名香雪園，明代以后稱為“古蓮花池”［1］。后幾經興衰，一直延至今日，成為保定人民休憩、游覽的場所?，F占地面積為3.2萬平方米，其中池水面積7 900平方米［2］。其蜚聲全國者，一是和蓮池書院密切相關，即清雍正十一年（1733）各省受詔諭在省會建立書院，直隸總督李衛見古蓮花池環境優美，便在此興建蓮池書院，延聘名師，招收優秀學子入學。前后任職的書院院長如章學誠、祁韻士、黃彭年、張裕釗、吳汝綸等皆國內學術大家。其中章學誠（1738-1801）即《文史通義》《校讎通義》作者、目錄學宗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提出者，是圖書館學史上的著名人物。二是乾隆十年（1745）此處辟為皇帝行宮，之后增建樓臺亭閣、曲徑回廊、假山奇石、碑刻雕像，遂有蓮池十二景之稱，乾隆、嘉慶、光緒、慈禧太后都曾在此駐蹕，實為北方著名皇家園林。三是這里的蓮池湖水，以中心島為界分為南北兩塘，有蜿蜒曲折的東西二渠將兩塘溝通一體，近千年來湖中花開不敗，遠近聞名。每逢初夏蓮開季節，園中荷香滿園，綠蔭鎖日，清碧絕塵，紅蕖奇艷，引來游人如織。

2 舊址歷史

直隸圖書館既是晚清末年賡續蓮池書院藏書樓的產物，也是借鑒西方圖書館制度開啟民智的產物，它表征著古代藏書樓向現代圖書館的轉型。

先說它與蓮池書院藏書樓的淵源。古蓮花池早在元初就曾有一座藏書樓。元太宗八年，即南宋端平三年（1236），元守帥賈輔建造一座藏書樓稱“萬卷樓”，藏書逾萬，并按照九個等級儲藏：①六經，②傳注，③諸子，④歷代史，⑤雜傳記，⑥諸儒史論，⑦先正文集及諸著述，⑧百家眾流、陰陽圖籍、山經地志、方伎術數，⑨法書名畫。有個名為郝經（1223-1275）的清貧學子，被允許免費在萬卷樓讀書，他還寫了一篇《萬卷樓記》記載了這些事情，稱“私家之藏，幾逾秘監，故賈侯之書甲天下”［3］ 。郝經因勤學苦讀，成為元代著名學者、朝廷名臣，死后謚曰“文忠”。

隨著戰亂與災害侵擾，萬卷樓藏書至清初已多有散佚。清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朝廷發布上諭，令各省督撫建立省會書院。時任直隸總督李衛遂創辦蓮池書院，將位于古蓮花池園內荷塘北岸的萬卷樓作為蓮池書院的藏書樓使用。萬卷樓雙層木結構，呈“工”字形，卷棚歇山式樓頂，樓前有五楹廳堂、宸詠亭，亭前還有平臺臨水，在乾隆年間是“蓮池十二景”之一（見圖1）。樓中藏書來源于皇帝賞賜、官府賜贈以及籌款采購。經多年積累，光緒四年（1878）藏書達33 711卷，用10個書櫥以天干排序，再用12個書櫥以地支排序，來分別庋藏圖書［4］。

光緒二十六年（1900）8月，“庚子事變”發生，德、英、法、意四國聯軍侵占保定，駐軍十月有余，古蓮花池珍藏文物被洗劫一空，蓮池書院萬卷樓藏書大量遺失，劫后僅存2 680卷?！案邮伦儭敝?，清廷被迫進行政治改革，推行所謂的新政，開始預備立憲，編練“新軍”，設立商部倡導商業，廢除科舉而辦新式學堂，選派青年留學，鼓勵民間辦圖書館或閱報處（或稱“社”“所”“室”等）以開啟民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湖北、湖南兩省率先在光緒三十年（1904）創辦省立圖書館。次年，清廷派五大臣出使西洋考察，他們也被國外先進的免費開放的公共圖書館制度所折服。

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六月，時任直隸總督楊士驤（1860-1909）將遭受庚子之厄后的古蓮花池重新加以修繕，以成為適宜讀書治學的場所。同時撥銀4 800兩，交直隸提學使盧靖（號“木齋”，以號行世）在古蓮花池園內興建新式圖書館——直隸圖書館（見圖2）。盧木齋在主建直隸圖書館時，自己還捐贈了5 000兩銀［5］。圖書館正門上方的“直隸圖書館”幾個大字，就出于盧木齋之手（見圖3）。宣統元年（1909年）十一月，直隸圖書館正式開館。原蓮池書院萬卷樓劫后幸存的古籍全部移入其中，當時所藏圖書2 000余種，后又購置了一些新書和報刊雜志。對外開放閱覽時收取門券，每券收銅幣兩枚［6］。直隸圖書館的成立，比清廷學部宣統二年（1910）為推動各地興辦圖書館而頒布的《圖書館通行章程》還早一年多，可謂導風氣之先。

說起盧木齋，他可是中國藏書史、圖書館史上的重要人物。盧靖（1856-1948），字勉之，號木齋，晚號知業老人。湖北沔陽（今仙桃市）人。幼時家貧，但喜讀書，篤好算學、兵書。光緒十年（1884），盧木齋所著《火器真訣釋例》一書，受到湖北巡撫彭祖賢賞識，聘其到書院講學。光緒十一年（1885），他以天算對策舉于鄉，經推薦被直隸總督李鴻章委任為天津武備學堂算學教習。后盧木齋歷任贊皇、南宮、定興、豐潤等縣知縣、多倫諾爾廳同知、保定大學堂監督、直隸提學使、奉天提學使等職［7］。光緒二十二年（1896）至二十三年（1897）間，他任直隸豐潤縣知事時，就在浭陽書院設立圖書館，又創辦經濟學堂，亦附設圖書館［8］。他在直隸、奉天提學使任上，先后創辦天津、保定、奉天圖書館［9］。

辛亥革命后盧木齋 （見圖4）去職定居天津，購置地產，投資實業，遂成巨富，所得收入大部分用來資助圖書館和教育事業以及刊印圖書。民國十六年（1927）盧木齋捐資10萬銀元建筑南開大學圖書館，建成后被命名為“木齋圖書館”［10］。民國二十五年（1936）又在北平西單牌樓舊刑部街20號（今民族文化宮所在地）興辦“私立木齋圖書館”。他在天津先后興辦過盧氏蒙養園（幼兒園）、盧氏小學、木齋中學等。生平重視鄉邦文獻，先后輯刊有《四庫湖北先正遺書叢目》4卷、《湖北先正遺書》720卷、《沔陽叢書》12種90卷，以及《慎始基齋叢書》11種等。另有多部數學專著面世。盧木齋晚年曾立遺囑：死后遺產，全部用于教育事業，不傳子孫。1948年，盧木齋在北平病逝，享年92歲。北大校長胡適在北平主持了公祭儀式。北平木齋圖書館的藏書也舉捐清華大學，如今歷經磨難尚余2 533部、41 461冊［11］。

盧木齋有個外甥黃鈺生（1898-1990），上世紀五十年代至七八十年代曾任天津市人民圖書館館長。1979年中國圖書館學會成立時，黃鈺生當選為六名副理事長之一（其他為丁志剛、顧廷龍、汪長炳、梁思莊、佟曾功）。黃鈺生有個侄子叫黃明信（1917-2017），他從上世紀70年代末到北京圖書館（國家圖書館）工作，精通藏文與佛教、藏歷，是藏文文獻編目專家［12］。一家三代都獻身于圖書館事業，可謂書緣不淺。

進入民國以后，古蓮花池園中的直隸圖書館經歷了諸多坎坷與磨難。民國元年（1912），曹錕為阻止袁世凱赴南京就總統職，在北京、保定發動兵變，社會動蕩，直隸圖書館被迫閉館。民國三年（1914）重新開館，讀者也逐漸增多。民國七年（1918 ）九月，奉直隸省教育廳的命令，“直隸圖書館”改名為“直隸省立第二圖書館”。民國十三年（1924）以后，由于軍閥連年混戰，直隸圖書館再一次被迫閉館。民國十七年（1928），直隸省改為河北省，直隸圖書館又更名為“河北省立第二圖書館”，取消門票制，實行免費閱覽。民國二十一年（1932），直隸圖書館又更名為“河北省立蓮池圖書館”。到了民國二十五年（1936），該館所藏圖書達到了10萬卷，其中頗多珍善本。此外還有新書2 000多冊［13］。民國二十六年（1937）秋，日軍侵占了保定，直隸圖書館又一次橫遭劫難，圖書館的閱覽室成了日軍的馬棚。日軍退出圖書館時，還擄走了大批書刊。民國二十七年（1938），直隸圖書館改稱河北省立保定蓮池圖書館［14］。

1948年保定被解放軍收復。1951年底，直隸圖書館由新成立的人民文化館管理。1953年4月，河北省圖書館在直隸圖書館的基礎上得以組建。1958年，河北省省會遷往天津，河北省圖書館與保定市圖書館合并為保定市圖書館，原直隸圖書館保留下來的圖書最終流向了保定市圖書館。保定市圖書館現存的古籍中，有一部分還鈐有“蓮池書院藏書”“直隸圖書館藏書”印章。如今的保定市圖書館，早已更換新址新樓，成為一座現代化圖書館，擁有藏書78萬冊，其中藏有古籍13萬冊，民國期間圖書7 000冊，2010年被命名為全國古籍重點保護單位［15］。而直隸圖書館經過多次整修，至今仍完整地默立于蓮花池水的東北岸上。

3 舊址建筑

直隸圖書館是在古蓮花池園內春午坡南、水東樓之北的東側原“鹿柴”（養鹿之地）的地址上建造的，坐東朝西（見圖2）。圖書館的設計師現已難以查考。館舍建筑是磚混結構，西洋教堂式，青磚墻面，門窗上檐有弧度且上下細長。圖書館平面呈“凸”字形，高三層，占地 269 平方尺［14］。一樓門廳、二樓樓閣以及三樓鐘樓突出于屋面，并高于二樓樓頂，這樣就形成了圖書館巍峨壯觀的氣勢，并成為古蓮花池登高望遠處。圖書館門前有一對兒石獅子，基座高聳，氣宇軒昂，不知是否為圖書館落成時舊物。

4 走訪過程

2023年11月10日，筆者前往河北大學參加第八次全國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研討會。保定天氣雖說晴朗，但經過前兩日的大風降溫，人們出入已經棉衣上身。11日，是一整天緊張的會議。12日上午我和南開大學肖雪老師到市區中心古蓮花池游覽，主要目的是參觀清末所建直隸圖書館舊址。從古蓮花池北門一進來，轉過春午坡，就看到了古蓮花池的三控五斗彩繪牌樓。牌樓左側（東側）就是直隸圖書館舊址。

進入直隸圖書館一樓，先是門廳。往里經過一道門，則進入一樓大廳。大廳東側（正對入口）是樓梯，南北兩側各有一個大閱覽室（見圖5-7）。北面現在是“直隸書齋”，右面現在是“蓮池講堂”，現在都成了古蓮花池和河北大學共建的公共文化空間。二樓上面有個中廳，南北兩側也是兩個大閱覽室，北面現在還未整修出來使用，南面是一個多功能會議廳。

參觀完直隸圖書館，我們在導游帶領下繞古蓮花池湖水走了一遭。但見亭閣軒榭錯落有致，環池而立，不過步移景動之間，也因各景點過于緊密而給人以狹湊之感。

我們在南塘東側看到一座白石橋，名綠野梯橋。它是一個三拱梯形古橋，據說建于元代，是古蓮花池內最古老的建筑（見圖8）。該橋跨于南塘之東溝上，南北走向，長9.65米，寬2.65米，最大跨徑2米。橋身通體用漢白玉砌成，古樸瑩潔。主拱上的浮雕吞水獸，刀法粗獷洗練，具有典型的元代風格［16］，雖然欄桿上的凈瓶蓮葉透雕是1949年以后補做的，但與原石欄渾然一體，突出了古蓮池的主題。

在北塘的北側，我們還看到了萬卷樓的遺址。遺憾的是蓮池書院萬卷樓早已不復存在，現在是一座新建萬卷樓立在那里（見圖9）。上下兩層，“萬卷樓”的牌匾掛在二樓房檐下。無論是萬卷樓，還是直隸圖書館，現如今都已沒有豐富的藏書了，僅有空間而已。

據史料記載，1939年夏，保定名士、書法家樊榕受直隸圖書館館長蘇鏡涵之請，專門為直隸圖書館寫了一副楹聯：“千年松柏猶留守，萬卷圖書復舊觀?！保?7］樊榕（1861-1942）也是個愛書人，曾是蓮池書院受業學生，做過山西知縣、保定第一屆商會會長等。光緒二十二年（1906）他就任直隸女學堂附屬全節堂及蒙養院總理時，為開發民智，特捐資在市中心大慈閣設宣講閱報所，此舉在直隸為首創，說明樊榕當時極為重視社會教育，關心民眾知識素養的提升。今略改樊榕為圖書館所做楹聯，為詩一首：

千年松柏猶留守，萬卷圖書不復來。

只因舊巢安然在，方有新燕低徘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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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唐堯網.綠野梯橋：古蓮花池最年長的橋［EB/OL］. ［2023-11-13］.http：//appdata.chtangyao.com/gaojianfenxiang/xmtms1568791484994.

［17］ 柴汝新.從一副楹聯看直隸圖書館藏書之命運［M］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12：314-317.

作者簡介：王子舟，男，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教授。研究方向：圖書館學基礎理論、圖書館史與圖書館學史、鄉村民間圖書館發展、鄉村留守兒童跨媒體素養的提升等。

（收稿日期：20231120 責任編輯：馬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