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沒我的是紙（組詩）

野菊花

小小的朵。小小的開

從露珠小小的夢想開始一直采

我們躺在野花盛開的山坡

騎著棗紅馬，云朵像愛情

我們在水渠邊用嘴唇輕輕地采

野菊花張揚著個性，你的背影

在黃昏的金光里小成一朵花

那是手指里成熟的泥土

鼻尖芬芳的泉水，野菊花的呼吸

還是青澀的。你就這樣跳著采

把彩虹鋪在地上，一路滋潤著山坡

我們采呀，采——

我們把早晨采完，再采黑夜

我們把東山采完，再采西山

我們對著河谷，放開喉嚨唱著采

采著采著，我們就采到盛開的白發

我們只能對著鏡子采，對著流星采

我們不分晝夜地采呀，采

光

光是脆弱的，它純粹、明亮

它顫抖的雙手有時候捂不住自己的嘴

捂不住心里對你的那一絲渴望

你們看見的路只有七條

包裹它的其實遠不止這些

也許只是一條山間蜿蜒的土路

在他的手中卻一直在延伸

那些不起眼的草，抬起卑微的頭

它們的堅韌就是一年一度的復活

它們在光里復活，也只能在光里

尤其是清晨，它們用露珠擁抱日出

這樣壯麗的風景你注意不到

正如你注意不到你手指中間

流走的——光的尸體

它們的生命只是一條線、一粒塵埃

它們無法掩飾自己，它們在你的眼里

都是這個世界最美的時刻

而且它們把黑暗的種子也攥在自己的手里

它們甚至做好了隨時犧牲自己的準備

給李白

月，一汪水，一秋霜

瘦得只有嶙峋

那是你的劍氣縱橫過的剎那間

凝結在指尖的霜。鋪滿了你

一生起伏不定的山丘

你在那朦朧的曲線上薄如蟬翼

云像一場花開花謝

你在一個眼神里打了一個冷戰

酒杯被你捏出雪。海豹

不得不探出罩著死亡的呼吸

君王等在洞口，披著厚厚的外套

他撒了一把鹽，贊美立刻結晶

月，終究是你我的陷阱

天鵝

淹沒我的是紙

比紙還鋒利的是字

他們抓著我僅有的一口氣

摁著

往黑夜的池塘里

注射流食

四個半天鵝

被迫和我一起分享

我說，留一只吧

我的翅膀已經斷了

他們說不。你還有眼睛

可是

我的眼睛已經填滿黑暗

他們還要

往里面填。這是他們的牙齒

剛剛刷過標語

我看不清寫的什么

天鵝，天鵝

我看不見

你給我讀一讀

梅花

我在煙盒上寫下這首詞

把肋骨和梅花焊接在一起

我的煙熏亮了窗戶

爐膛里的碳還在燃燒

那是我用勁撂進去的

每撂一下肋骨都要喊：梅花

冰天雪地

小小的梅花小得可憐

比梅花還可憐的是爐膛里的火

它是肋骨拼命扔進去的

小小的

一本書——我

折了一個角，我想

那是通向你的箭頭

小小的——

在黑暗里發酵

無意之中觸碰到星辰

閃跳——千條線纏在

手指上。

灰燼，遺落在

你沖出來的路上

小指頭

掰開

你白色的藥片

你咽下去的

我也梗在喉嚨

那縮作一團的石頭

瑟瑟發抖

我的嘴

含著綠銹

穿過這條幽暗的通道

經過一片亂石滾過的山崗

今天——

我們的

星辰之路。

我從樹葉之上

用愛拭去你的

名字。

【作者簡介】多米，原名王春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飛天》《人民文學》《上海文學》《莽原》《詩歌報》發表作品，組詩《大峽谷》獲1986年度《山西文學》優秀作品獎（年度獎）。出版有詩集《樹葉之上》《木頭中的火》《泥的嘴唇》，文化專著《走進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