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斜陽》和《眉山》看太宰治筆下的女性形象

2024-04-12 09:47寧雅菲
名家名作 2024年3期
關鍵詞:失格和子太宰

[摘要]作為日本戰后無賴派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39歲自盡身亡的太宰治終其一生都是年輕的。因此,他的作品有別于傳統日本文學創作,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和年輕視角,其筆下的女性形象相較于日本傳統語境下的女性形象有所突破。就《斜陽》和《眉山》兩篇小說對其中的女性形象進行分析。

[關? 鍵? 詞]女性主義;多余人;邊緣人;革命性;《斜陽》;《眉山》

一、太宰治其人與他筆下女性形象的整體概述

作為二戰后無賴派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受到戰后社會頹廢風氣的思想創傷和個人經歷的影響,太宰治本人的個人經歷就像文學中的“多余人”形象。對他來說,既無法回到舊時代的家庭之中,也無法融入新時代的改變之中,因而經常徘徊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永恒痛苦且無法解脫。如他在半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中所說:“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保?]

太宰治一生中有五次自殺經歷,其中有一次是與酒吧女招待田邊相約在鐮倉腰越町海岸殉情,田邊因此死亡,他獲救并以“協助自殺”“教唆自殺”的罪名被起訴。在法律追責之外,這樣的行為也是在日本的傳統語境道德下所不齒的。太宰治雖然因其所在大家族的社會地位而逃脫法律的追責,但是道德層面上一直深受此事的譴責。他的成名作《人間失格》直譯成中文則是“喪失為人的資格”,由此可見,受此事影響的他對自己個人乃至整個男性群體都排斥和貶低。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他對于女性群體的喜愛。女性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他短暫的生命里曾與不同階層的多名女性陷入愛河并以她們為原型創作了許多文學作品。同時,太宰治生活在一個人口眾多、女性眾多的家庭,從小便對女性有一種獨特的情感。

正因如此,從太宰治的作品中可以明顯看出他對女性純潔的熱愛和對男性(其本人)人性卑劣的藐視。與日本傳統語境下,如川端康成《雪國》中駒子和葉子嫻靜、典雅、乖順刻板女性形象相比,太宰治筆下的女性形象更為豐富多樣。如《女生徒》中具有叛逆意識的年輕女學生,《斜陽》中渴望尋求變革的離婚中年女性,《眉山》中相貌丑陋卻內心純潔的年幼女招待員。盡管如此,作為男性作家,他對女性的熱愛也不過是水中看月、隔岸觀山,并不是女性完全真實的狀態。他筆下的女性常常生活不幸卻堅強、勇敢、善良,忍受著人世間的悲痛與壓迫,努力而樂觀向上地活著。他筆下的男性總是充滿頹廢厭世思想,盡管想融入社會卻被排擠被丟棄[2]。在這樣的背景下,他筆下的女性比起真實的女性更像是為“多余人”形象男性的救贖而存在的形象。

二、《斜陽》中的女性形象

作為一部成長小說,《斜陽》在文學史上一直享有很高的地位,不少文學家評價其“比《人間失格》更富有文學價值”。

小說的主人公和子是一位與以往日本文學不同的、富有主體性的女性形象。她的思想和個性與日本傳統女性形象全然不同——雖然身為貴族,但面對婚后丈夫的猜忌,她毅然決然地選擇離婚,家道中落后她寧愿放下身段去種田或打工也不愿意隨意嫁人以換取優渥的生活?!皼]有愛情就不能結婚”,這顯示了和子的愛情觀;懷上情人的小孩,則說明她與傳統背道而馳。和子曾在小說中多次說“我有可以去的地方”,顯示出和子的反抗意識。如果說《斜陽》中母親是“美的消亡”的詮釋,那么和子則是“新生和希望”的詮釋[3]。面對日本舊貴族(華族)的沒落,作為女性的和子是一個革命者的形象。

母親是《斜陽》這部小說中另一位極具特色的女性形象?!缎标枴分忻枋鏊龢O盡優雅地進食:“可是母親把左手指輕輕放在桌子邊緣,也不彎上半身,頭好端端揚著,看也不好好看盤子就橫拿湯匙迅速一舀,隨即同口部成直角舉起——輕盈瀟灑得簡直想用飛燕來形容——讓湯從湯匙尖端流入唇間。漫不經心左顧右盼之間,就像鳥翼一般輕快無比地處理湯匙。喝得一滴不漏。而且全然沒有喝的聲音和湯匙的聲音?!保?]更是借弟弟直治之口說出:“正宗的貴族也只母親一位了?!蹦赣H的形象是太宰治心中完美的貴族。母親的貴族性現于她的行止、露于她的內心。她有著高貴的品行和純然善良的內心:面對丈夫的去世、家境的沒落毫無怨言;無論在繁榮的東京還是鄉下的伊豆,她都不改高貴的品行;面對所有人親和以待;會和子女進行真誠的溝通;火災面前即使心中害怕,依然舉止從容并寬慰子女……她品行的高潔脫離了這個骯臟浮華的時代,她不僅是沒落貴族的代表,更是貴族精神的象征。母親形象的完美無瑕,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正因如此,她的死亡具有必然性。伴隨著她的死亡,也象征著貴族時代的真正落幕。

日本文學家高橋源一郎說過:“《斜陽》這部小說是由女性的出色和男性的愚劣之比較構成的?!痹谀赣H的高潔和姐姐和子的先進性革命性的襯托下,弟弟直治的形象顯得優柔寡斷甚至有些卑劣。他因學業不精而去當兵,又在失蹤多年后突然回歸家庭,他嗜酒、放蕩,一回歸家庭就打破了母親和姐姐勉強維持的平和生活。直治是一個矛盾綜合體,他既看重和強調自己的貴族出身,又明白且不能接受家族的沒落和下降為平民的必然趨勢。他的內心感到痛苦和掙扎,但是卻沒有付諸任何行動。直治是典型的“邊緣人”形象,他在現代生活中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幻滅感和虛無感,卻又無力無法做出改變,最終只能走向個人毀滅的終局。另外,作家上原的虛偽、拜物主義和不負責的個人形象更是愈發反襯出和子的高潔美好。

作為沒落貴族的革命者,和子選擇的反抗方式是“婚姻革命”或者“愛情革命”。不同于傳統“大和撫子”面對丈夫的出軌和猜忌時選擇隱忍,和子在這種情況下毅然決然地離婚并且幾番追求自由戀愛。但是在日本男女不同席的社會大背景下,和子對自由戀愛的渴望是不切實際的——她甚至見不到除了家人之外的任何男性。在這種情況下,弟弟直治的“狐朋狗友”上原成為她的愛情幻想對象。因為弟弟想要為自己的嗜酒和玩樂尋找正當借口,上原聽上去頗為體面的作家職業成了很好的托詞,在弟弟的口中,上原先生被幾番美化。而和子因為渴望愛情,在弟弟美化的基礎上還會對上原進行再次美化,多番臆想下,只有一面之緣的上原構成了和子對于愛情和她個人革命的全部感情寄托。在和子的想象中,上原俊美、富有,風度翩翩且富有文采,可以拯救她脫離正在逐漸下滑的家族困境,他有婦之夫的身份成了追求“純粹愛情”的包裝紙。在這樣的期待之下,即使沒有回信,她還是給上原寫了三封情真意切甚至有些露骨的情書。

文字和文學都是極容易美化事實的工具,困境更容易催生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在父親和教會學校強權壓迫和自身不自由的大背景下,年輕的費爾明娜因電報和情書對阿里薩暗生情愫;在《斜陽》里,和子因貴族階級的沒落、華族的平民化、自身生活與地位的難以為繼和對文學的熱愛及對作家身份的盲目崇拜而愛上上原先生。她們愛著一個虛假的泡影、透明的幻象——她們愛的是湖上清輝月光,不是月亮。兩者的區別是,成為家中擁有話語權的女主人后的費爾明娜在看到阿里薩的落魄之后選擇了抽身,而仍然深陷家族地位下滑旋渦的和子在看到了上原先生的骯臟之后,依然選擇自我催眠和自我感動,強迫自己再次愛上他。

由此可見,真正的女性革命不能通過愛情實現階級的改變和社會地位的提升,而是需要提高自己個人的能力和地位來進行改變。和子對愛情和他人的過度情感寄托正是她個人革命失敗的關鍵原因。

三、《眉山》中的女性形象

《眉山》是太宰治創作的一篇短篇小說。在太宰治的盛名之下,《眉山》只在寥寥一兩本集子中有所收錄,且鮮少有人對其展開研究。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是因為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形象不符合日本主流審美和價值觀念,且篇目短小難以展開論述。但是在筆者看來,這樣非主流的女性形象對于理解日本文學中女性形象的崛起有著獨特的價值。

日本最暢銷的兩部作品一本是夏目漱石的《心》,另一本則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大抵是因為主人公身上有倫理潔癖和道德潔癖:無論是《心》的主人公“先生”,還是《人間失格》的主人公葉藏,他們都認為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而引咎自責,以致最后自殺。由此可見,文學尤其是日本文學對“美”的追求達到了一種極致甚至潔癖的程度。其中,對于女性外貌美和純潔性的追求更甚。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眉山》的主要描寫對象小年相貌不美,甚至算得上丑陋。太宰治在文中這樣描寫她:“身形低矮,膚色黝黑,面貌扁平,眼睛細小。雖說她渾身上下,無一處可取。但偏偏那兩道眉毛,煞是纖細修長,宛如新月一般。這么一來,倒是和她那眉山的諢名很是相稱?!保?]《斜陽》是以女性獨白形式從女性自己的思維和所見所感出發去描寫女性,《眉山》則是從男性視角出發描寫男性視角下的女性。敘述者視角的不同也影響了讀者閱讀的思維方式。如這段描寫就可以看出受限于敘述者思維模式的男性凝視視角:因為小年的五官、身材不符合主流審美,便對她生起厭惡之情。

同樣,小年的人物形象也不符合日本文學中對“潔凈”的追求。她曾毛手毛腳到一腳踩進一大盒味增中又踮著腳跑進廁所,把廁所弄得充滿味增的味道;衣服沒扎好就提著長柄酒壺來服務客人;站著上廁所而把尿弄得廁所到處都是。敘述者和他的朋友們常以此為談資議論嘲笑小年。

與小年的“不美”形成對比的,是她極致的“真”。小年“從小就喜歡讀小說,寧愿餓肚子也必須有小說看”。敘述者是一位小說家,因此小年總以為和敘述者一起吃飯的人也是小說家藝術家之流并常常發問。大部分時候敘述者都會以一些名人的名字和“林芙美子是一位男士”“高濱虛子是一位老頭”一類的混賬話去搪塞她。這些名人當然不可能來到這樣小的一家飲食屋里聚餐,女作家實際上是男性這樣的話也荒謬至極,但小年每每信以為真并心生仰慕。小年會把客人們談論的“人權”聽成日語里與這個詞同音的“人造絲”,面對他人的嘲笑也不感到羞愧,而是坦然地說:“可是,也沒人告訴過我嘛?!薄拔也皇谴镭?,我是小孩子?!彼奶谷缓驼嬲\反而襯托出他人思想的污穢。

太宰治的審美是病態的,帶有極強的個人色彩。在太宰治的一生中,女性對他的影響很大,作品中的女性都與他現實中所遇到的女性有所重合。在這種病態的審美下,女性多半是以悲劇收場,《眉山》也不例外。很平常的某一天,當敘述者隨意問起小年近況時,被告知她離世的消息——她患上了肺結核,直到病入膏肓時才去醫院檢查,那時她已經時日不多了。此時眾人才為她的冒失找到緣由:她因病小便頻繁,卻因為想在客人身邊多待一會兒而一直憋著;上樓的腳步聲很大也是因為病重而體力不支;無論多么晚多么疲憊,面對客人的呼喚她也是有求必應。眾人因之前對小年的誤會感到傷感和愧疚,但小年的生命卻再也無法挽回了。

小年這樣一個外表丑而心靈美、極其真誠善良的形象非常特別,是日本文學中較為難得的鮮活女性形象。讀者可以從太宰治的行文風格中感受到他對小年形象的喜愛和認同,她個人性格的坦率真誠形成了另一種“美”。同時,也可以由小年的形象看出太宰治對田園自然和孩童般的思維方式的認同。

一方面,小年是一個脫離日本文學“偶人感”虛假完美的符號式女性的形象;另一方面,小年也許是太宰治本人在文學作品中的映射。小年和太宰治半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中的葉藏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都是被大眾所排斥的“邊緣人”形象;都曾在死后被旁人贊頌“那也是個好人呀”;都曾向世人隱晦求愛而不得關懷。正如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借葉藏之口說的“這是我對人類最后的求愛”,小年在死后才被眾人覺察其良好的品質,不正是太宰治內心的渴望嗎——世人啊,請發現我心靈的美好之處,聆聽我向世界的呼救并伸出援手吧!男性視角和女性視角下的女性形象,就像是自我認知和他人的評價。小年的人物形象,也許是太宰治將自我的形象進行性別轉換后放入文學作品的映射。

四、結束語

雖說愛與死是文學永恒的主題,但就世界范圍來說,多數作家都不同程度地將作品中的愛與死同個人生活中的愛與死剝離開來。而像太宰治這樣使得二者難分彼此的,無疑少之又少。太宰治的作品里似乎總是不乏向世人求愛的情節描寫:在主人公死后闡述他的純潔內心和美好品行;多次以日記體剖析小說人物痛苦敏感的內心世界;讓小說主角以丑角形象或美麗外表去諂媚世人。但是他又一次次進行自殺嘗試,一生都在重復著訣別世界—寬慰自我—再次訣別世界的過程。

《斜陽》中的和子表現了太宰治對愛情的思考。和子以愛情革命的方式發起了向舊倫理道德挑戰的革命,但因時代背景和個人的思維局限性等多方面因素最終失敗?!睹忌健分械男∧晷蜗笈c《人間失格》中最后和葉藏走向婚姻的芳子在純潔性上有些相似,可見太宰治對人類的真誠善良有所追求,卻又覺得這份真誠純粹難以保留,因此讓小年和芳子都走向了悲劇結尾。

總而言之,太宰治筆下的女性形象相較于日本傳統女性刻板印象有所突破且更為多樣化,為廣大文學研究工作者和文學愛好者提供了分析的文本來源。這也讓我們認識到,比起愛情和他者,女性的變革更需要自身的原發性力量。

參考文獻:

[1]太宰治.人間失格[M].燁伊,譯.武漢:武漢出版社,2018.

[2]周豆.敘述視角下太宰治作品中的女性形象[J].文學教育(上),2023(4):78-81.

[3]肖珊珊,張景發.《斜陽》中人物像的比較與分析[J].科教導刊,2012(24):180,182.

[4]太宰治.斜陽[M].林少華,譯.青島:青島出版社,2018.

[5]太宰治.惜別[M].何青鵬,譯.北京:現代出版社,2019.

作者簡介:

寧雅菲(2002—),女,內蒙古包頭人,本科在讀。

作者單位:燕山大學里仁學院經濟管理文法外語系

猜你喜歡
失格和子太宰
雪夜晚餐
了和子
日子
日子
日子
日子
人間失格與教育失格——《人間失格》讀后感
“深目”緊盯“失格” 駕駛人
“船長”失格
從太宰治《斜陽》中的“蛇”看作品主題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