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以北（組詩）

王琪

黃河西岸的暮色

需要黃河的流水日夜不息

需要雁陣徘徊之后，從此茫無涯際

需要黃昏之下

遠山被夕照遲遲拖著，蘆葦蕩泛著深濃的綠意

需要云朵無比輕盈，河風清澈溫潤

需要聽聞的鄉音耳熟能詳

需要空曠中

巨大的靜寂不再潛藏

命運的倒影經風一吹，此起彼伏

那一天，在黃河西岸的黃昏下

我早已忘記悲從何來

只記得，我遇見過的事物

都有著恰逢其時的美

步行湖塘村

鄉野的蔥郁圍攏過來

密集而濃烈，但層次分明

我仍然辨認得清，哪里是屋舍，哪里是竹園

海棠花為什么風姿別樣

君子蘭因何散發出淡淡的芳香

陽光撲面而來

順著臉頰，不管不顧地向四周傾瀉

五月的湖塘村，更像一張畫布

把一幅幅寫滿家訓的圖案

掛在渭河以北的平原

誦讀之聲，從村子的花園廣場瑯瑯傳來

花喜鵲頻頻飛臨農家院落

你告訴我，那是布谷催春的序曲

你還告訴我，那是時間給我們發出的指令

至此，我可以安心地做個守候者

擱淺所有心事

把湖塘村贈予我的每一寸、每一秒時光

納為己有，并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春日終有時

既然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寡淡與無趣

不如就主動投身這里

落了的無花果樹又結果了

地平線上隆起的丘陵和高峰

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綠

不要這么快就走

渭河下游才開始歡唱

鴿子們才開始繞著椴樹林飛翔

而羅敷小鎮一帶，紅薯花也剛展露出笑臉

田園收割歸來的男人和女人們

對著日月的愁眉不再緊蹙

一只黃鶯沉浸歡樂

在于用鳴唱，與花香交換春色

用飛舞，與漣漪交換光暈

日子尚好，我們理應不負年華

你開不開心，路沒路過這里

芳菲滿園的枝頭，都將為你日夜盛開

從峪口返回

天色不早了，羅敷河兩岸

無一例外地點亮燈火

貓頭鷹咕咕咕地幾聲長鳴

陡增了整個山麓的幽靜與空寂

返回村莊前，我遇見的喬木林、灌木叢

或將成為眼前的虛晃之物

一路上，我似曾在沉迷什么

好在河流有走向，星辰即將泛起

吹空小徑，又吹落夕照的絲絲涼風

暗自送來沁人心脾的花香

和一陣無端的戰栗

沒有誰和我搭話

一個人獨自進山，又獨自下河

仿佛所有的比喻之詞即將跳出胸，奔赴星海與銀河

隨身攜帶的祈愿沒有了

它們永站在我抬頭仰望的巔峰之上

與低首俯瞰的懸崖之下

抑或在連我自己都不能牢牢把控的

散如亂麻的陰影里

在羅敷小鎮的三個夜晚

第一晚，我愿意聆聽

河水不那么喧騰，婉轉嘀鳴的鳥聲入夢而來

秦嶺北麓的松針，黃土下的遺骸，經風一吹，嘎吱作響

第二晚，我愿意仰望

夜色闌珊之外，密布著神的威嚴與密語

觸手可及的三葉草、星星草柔軟細碎，并無粗糙之感

第三晚，我愿意膜拜

用一碗烈酒，敬天敬地敬大好河山

待瑟瑟琴音響起，好讓金色的燈輝溫熱疲倦之心

（選自《山西文學》2023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