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加科夫創作斷想

關鍵詞：布爾加科夫 創作 諷刺

摘 要：布爾加科夫是20世紀著名的俄羅斯作家。他的創作主要集中在二三十年代，作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被禁止在蘇聯公開發表。布爾加科夫的創作神奇而豐富，諷刺尖刻，幻想奇特。在喧囂動蕩的年代保持自己心靈和精神上的一片凈土是布爾加科夫創作的不竭之源。

布爾加科夫是20世紀最受歡迎的俄羅斯作家之一。初走上文學之路的布爾加科夫的性格是多重而矛盾的，有些害羞和神經質，容易受傷，有時還滑稽可笑，但不失心地善良、想法天真。這時的布爾加科夫就像后來他作品中的人物莫里哀一樣。布爾加科夫曾這樣談起莫里哀：“我能讀出他那種慣常的、譏諷的嘲笑，與此同時還有某種永恒的對周圍世界的驚異。他能發現人們身上的可笑之處并因此喜歡尖刻的譏諷?！痹S多人不喜歡這個觀察細致的嘲諷型作家布爾加科夫，因為人們并不需要了解自己真實的一面。

在那個大變革的年代，到處充滿了激情和危險，也就更能體現人的命運多舛和性格易變。許多人經歷了國內戰爭，死亡，流放，移民，監獄，饑餓，病痛，同黑暗的反人道勢力的合作。要逃避和戰勝這些苦難和考驗，需要意志和自信，需要冒險和成功，需要懂得游戲規則。

真正天才的誕生和發展并不全是與各種生活境況抗爭的結果，相反，正是種種生活境況給天才提供了施展的舞臺。這就是文學生活的不平凡之所在。文學生活有著自己殘酷的生存規律。與布爾加科夫同時代的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對此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總的說來，天才是一個非常復雜、非常難以解釋的概念。問題的本質不在于人的能力，而在于富有個性的人是如何展示自己的，所以可以說，天才是一種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p>

布爾加科夫就是擁有這種能力的天才。他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以勇敢和堅定擊退了生活中的不幸。布爾加科夫作品中閃耀著的藝術真實的力量照亮了我們的生活之路。

布爾加科夫的創作是真正意義上的創作。對生活不滅的希望是布爾加科夫的創作之源。也許，正是因此，今天他的書全世界都在讀著……布爾加科夫的創作過程同時也是作家自己與命運抗爭的過程。在生活中，他能勇敢果斷地做出選擇，發現一些事件不可避免的后果和危險，保護自己和家人免受傷害。這一性格特點也體現在他的小說人物身上。

1922年當布爾加科夫已經開始創作小說《白衛軍》時，在他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他的母親瓦爾瓦拉·米哈伊洛夫娜去世了。家庭王國崩潰了，但這并不意味著思想和原則也隨之而去，只不過原則已無力保護自己。在與不可預知的殘酷力量相碰撞時，先前的道德原則不再被承認。對俄羅斯、對沙皇、對責任、對誓言的忠誠，這些高尚的品質卻將圖爾賓一家引向預先設計好的陷阱中。布爾加科夫在自己的小說中客觀地、歷史地描畫了一個敗落家庭的畫像，而這個家庭所折射出的是一個被欺騙和分割的俄羅斯。

布爾加科夫的作品中滲透著對生活的理解。令布爾加科夫筆下的人物感到痛苦的是人類生活中的價值觀念的改變。傳統的人道主義價值觀遭到了擯棄和謾罵。誠實總是遭遇不愉快。作者也承受著精神的彷徨和心靈的不安。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今天以其思想的力度和深度、豐富的情感吸引著我們，使我們懷戀逝去的歲月和親人。布爾加科夫自己談及這部作品時說：“在我所有的作品中，我最喜愛這部小說?！辈紶柤涌品蜻€提到：“母親是我創作小說《白衛軍》的動力?！边@部充滿詩意的作品向我們講述了布爾加科夫的成長歷程、抒情幻想和他對幸福的憧憬。家庭的溫暖，兄弟姐妹之間的親情和關愛，人們誠實的道德原則，經典文學作品，祖國——這一切使布爾加科夫一家在革命年代堅持并生存下來。他們逐漸懂得居家的平靜、臺燈綠色柔和的燈光是多么的珍貴：“人創造了塔樓、激動和武器，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只是為著一個目的——保護人類的家園和平靜的生活。也正是因此人們進行著戰爭，從本質上講，因為任何別的原因而進行戰爭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的?！保ā栋仔l軍》）

布爾加科夫是新時代的作家，他一直等待著自己巔峰時刻的到來，終于在20—30年代的交匯處他唱響了自己的聲音。他與那些革命前就已開始創作并已成名的作家是不同的。1920年未來的出版家Н.С.安加爾斯基是這樣預言這類新型作家現象的：“有人說，我們沒有生活——舊的被革命摧毀了，而新的還未確立，這就是我們的語言大師們沉默的主要原因。這話說得對嗎？難道從社會底層中重新誕生的小資階級不是生活嗎？難道這些投機倒把的商人、發戰爭財的軍匪和追逐名利的政客——這些蘇維埃的俄羅斯在轉折時期不可逃避的贅生物，不是生活嗎？……是的，老的作家已經離開了文學，而新的還未走進來，但新作家一定會隨著生活的復興和新文化的創立而走進文學的?！辈紶柤涌品蜃哌M文學殿堂的先決條件是人性、生活、文化的復興，體現的是從偉大革命到偉大進化的漸進過程。但這樣看待和理解布爾加科夫現象未免太狹隘、太膚淺了。布爾加科夫不是一天就成長為一名作家的。他經受了生活的沉重考驗，經歷過迷茫和彷徨，抗拒過各種各樣的誘惑，戰勝了貧窮和恐怖，最后走過了戰爭，接受了新生活和它殘酷的規律，從一名鄉村醫生艱難地成長為著名的作家。剛剛開始創作的布爾加科夫有過許多失望和不幸。就像《卓婭的房子》中快樂而調皮的阿梅季斯托夫憂傷地開玩笑說：“當一個人失去一切的時候，他應該去莫斯科?！?/p>

1921年9月布爾加科夫從基輔來到了莫斯科，來尋找幸福和榮耀。莫斯科讓布爾加科夫成為一名職業作家，給予他題材、色彩和人物，給予他報紙和雜志上的版面，給予他戲劇舞臺上的空間，給予他文學界的名氣和榮耀，使他成為一名世界著名作家。布爾加科夫擁有振奮的精神，旺盛的生命力，困苦中的頑強和高尚，他將這些優秀的品質一直保存到了生命的最后。布爾加科夫抓住了命運，取得了成就，在文學史中占領了一席之地。他從一開始就在生活中創造文學。他的幻想耀目而明晰，從屬于文學創作的規律。布爾加科夫常常用充滿譏諷的雙眼審視新經濟政策時代的莫斯科，審視城市中的人們和他們的道德。他在找尋著自己的道路的同時，對俄羅斯經典文學在新時代的命運也做了很多思考。他清醒地看到一種文學結束了，誕生了某種新的文學。

布爾加科夫奔走于報紙—文學—戲劇的莫斯科，身上所體現的是小人物的命運。布爾加科夫的創作個性形成于極其艱苦的條件下。他居無定所，生活極其困苦。一些看似不能組合的性格特點、習慣和愛好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喜歡革命，不喜歡動蕩，不喜歡貧窮和英雄主義?！豆沸摹返淖髡邲]有成為精神上完美的天使，而在蘇維埃的俄羅斯又到哪里去尋找這樣的天使呢？布爾加科夫不停地與生活斗爭，是那樣的警覺和多疑。他寫到：“我變得富有經驗和悲傷了——因為我了解人們，為他們感到恐懼……”當然布爾加科夫有著病態的自愛，極其珍視榮譽，每走一步，都要全面考慮，他也總能實現愿望。文學生活吸引著布爾加科夫，他善于發現生活中微小平凡的快樂。

隨著作品的增多，布爾加科夫逐漸懂得了文學創作的一個重要原則，那就是作者和人物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哪怕是自己最喜愛的人物。在長篇小說的創作中更應如此，否則就沒有藝術性和趣味性。作家應有一種回視的眼光，來觀察發生在自己和別人身上的事件。但一個作家的這種思想高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生活經驗的積累，創作技巧的成熟，還需要耐心和毅力。就像康斯坦丁·列昂季耶夫說的那樣：“任何一部文學作品的命運都是令人驚奇的忍耐?！?/p>

布爾加科夫那時要尋找的不僅僅是看待事物的新觀點，他尋找的還有自己的創作風格。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在俄羅斯文學語言發生危機的最困難的年代。他的幾部劇作人物的語言反映了戰爭年代的動蕩。布爾加科夫的諷刺對白語病百出，人物對話中充斥著方言土語，正是這樣，才收到了無以復加的喜劇效果。剛開始創作的布爾加科夫已經知道步契訶夫的后塵，通過語言來表現人物的性格。像所有的天才作家一樣，布爾加科夫在其早期作品中就表現出了自己的言語風格。透過他獨特的風格，我們可以看出他構思的縝密，擇詞造句的嚴格和對敘述格律的追求。

布爾加科夫是作為一名諷刺作家走進文學的，但布爾加科夫的思想是變化的。從早期的短篇小說到后來的《白衛軍》和劇本《圖爾賓一家的日子》《逃亡》都能看到這一變化發展。Г.阿達莫維奇說得好：“布爾加科夫寫卷入國內戰爭的人們，但他自己卻不像他們那樣無法辨別是非?！辈紶柤涌品虻纳詈彤敃r的現實都使他能夠嚴酷而刻薄地嘲笑、抨擊、揭露和憤怒，但在他的作品中卻沒有沉重的憤恨、灰暗的不滿和惡意的嘲諷，盡管大家都承認《狗心》的作者是一位出色的諷刺作家。

閱讀布爾加科夫，我們能發現他行文中特殊的抒情性幽默，這使我們不禁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В.達利的話。陀斯妥耶夫斯基說：“幽默是基于深厚感情的睿智?！抱?達利是這樣定義幽默的：“幽默是愉快、是尖刻、是玩笑、是智慧，它善于發現道德和風俗中的古怪習慣，并且尖銳地、無怨艾地突出它們?！笔闱榈挠哪?、愉快的放縱和才思敏捷的諷刺使布爾加科夫的文字既顯得輕松，又引人深思。在布爾加科夫的作品中常常能感受到他思想的流動和精辟犀利的自我評價，他回視過去的同時也剖析自我。

閱讀布爾加科夫，還經?？梢园l現他對現實生活中一些真實的人名、歷史事件、城市和鄉村、街道和建筑、日常事物的描寫。作家的生活和個性同時也展示于字里行間。當布爾加科夫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不得不驚嘆這神奇的第二現實。

不管人們如何對待他，布爾加科夫還是成為了俄羅斯杰出的諷刺作家，在新時代創造性地繼承了謝德林的傳統。布爾加科夫的諷刺是如此的深刻和無情，以至于斯大林在和高爾基談話時是這樣提到他的：“好一個布爾加科夫！……他寫得太好了！他不順著你寫！……我就喜歡這樣！”

布爾加科夫的創作道路不同尋常的充實。他每天精神飽滿地同各種各樣的困難作斗爭，同遠非善良之輩作斗爭，斗爭是富有創意的和原則分明的。在布爾加科夫的諷刺性小說和劇本中，他以獨特的題材和風格反映了這種斗爭，創造性地概括了那個歷史時代。他具體、真實地把對城市和人物的諷刺融匯在可信的描寫中。他博覽群書，創作手法多樣，集多家風格于一身。他的作品中處處閃爍著作者的智慧，具有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他將歷史事件以諷刺的畫面展現在人們的面前，充滿了伊索寓言式的透明的象征，同時創造了舞臺奇跡。他留給我們的既是文學作品，也是杰出的史料，證明著那個時代和人們。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趙麗君，上海外國語大學俄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俄國文學研究與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