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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達洛衛夫人》的三重人生困境

2013-08-15 00:52伍榮華
蘇州教育學院學報 2013年6期
關鍵詞:衛夫人理查德麗莎

伍榮華

(蘇州市職業大學 教育與人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04)

弗吉尼亞·伍爾夫是英國意識流文學的代表作家,也是20世紀西方女權主義的先驅者之一。她于1922年至1924年間創作的小說《達洛衛夫人》是其女性文學的代表作,小說描述的是達洛衛夫人一天的活動,從早晨獨自一人去花店買花到晚上舉辦宴會。作者以一天的時間來寫盡一個女人的一生。

在整部小說中,伍爾夫以其輕盈絢爛的筆觸和象征的手法來剖析一個中年女性的內心世界。達洛衛夫人婚后生活雖優裕尊貴但卻寂寞空虛,在她貴婦人的面具之下是波瀾起伏的自我掙扎。她的人生困境可細分為三個方面:對愛與婚姻的選擇,自我存在的掙扎和對終極人生意義的追尋。

一、玫瑰和花椰菜的選擇

達洛衛夫人的人生根基建立在與兩個男人的關系之上,而她的人生風景取決于她嫁給其中的哪一個。對她而言,彼得·沃爾什是浪漫的玫瑰,而理查德·達洛衛則是平穩的花椰菜。一個令人向往,一個是一日三餐。

從少女時代到天命之年,克拉麗莎·達洛衛都是深愛彼得的,他的眼睛,他的小刀,他的微笑,以及他的壞脾氣都令克拉麗莎魂牽夢縈,他的話語會時不時跳入她的耳際。彼得評論她多愁善感、講究文明,她每天的生活都從這些話開始,他是她靈魂的天使,守護著她的精神。她和彼得的離別好像已是幾百年,有些日子和情景會使她靜靜地思念他,回憶中已經沒有昔日的怨憤。她和彼得之間不用語言就能息息相通。然而,她沒有嫁給彼得,因為彼得總能看穿她,甚至批評她,他們會為一些小事爭吵,“跟彼得在一起非得把每件事情都攤開來,這令人難以容忍”[1]8。她認為,“凡是人都有一種尊嚴,都有獨處的生活,即便夫妻之間也不容干擾,必須尊重這種權利,自己不愿喪失獨處的權利,也不能強求丈夫放棄它,否則就會失去自主和自尊”[1]122。另外他們的人生觀也有很大的差異,達洛衛夫人認為:“人們沒有權利游手好閑,懶懶散散,無所事事;人必須干一番事業,出人頭地?!盵1]77而彼得卻把愛情當成人生追求的全部,處處表現出愛情至上的貴族浪漫主義情調,這讓克拉麗莎感到絕望。她很快嫁給了務實、平庸的國會議員理查德·達洛衛,一個在彼得眼里不讀書不思考的麻木不仁之流,去做一個彼得所諷刺和預言的地地道道的主婦,展示她天生的平庸氣質。

達洛衛夫人很快地學會了享受世俗生活的樂趣,把彼得的愛封存心底。理查德則是追求“平穩感”的社會模范,他會不折不扣地執行醫囑,不辭奔波去做必須做的事情,但不會欣賞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不會為了愛情吵嘴、消磨時間。事實上,理查德即使手捧玫瑰,下無數次的決心,也無法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彼得不頑固,不乏味,心態年輕,是耀眼的紅玫瑰,但他53歲了還是漂泊不定,一生失敗。達洛衛夫人認為只有理查德是生活的依靠,是有營養的花椰菜,不可缺少。達洛衛夫人的選擇反映了庸常生活的強大和柏拉圖式理想生活的脆弱,也是達洛衛夫人現實勢利性格的體現。

而現實卻另有它殘酷的一面,它也會瞬間把達洛衛夫人追求的“平穩感”擊得粉碎。有權有勢的布魯頓夫人邀請理查德共進午餐卻沒有她的份兒,這讓她覺得安身立命的時刻搖晃起來,突然感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漸萎縮,衰老得胸都癟了。她體會到了生命的空虛,“宛如空蕩蕩的小閣樓”,“女人必須摘下漂亮的衣飾”[1]32。在痛苦的現實面前,彼得的深情又成了克拉麗莎的新誘惑,她甚至想與彼得遠走高飛。這一刻讓她體會到:如今她雖身份高貴,但卻缺乏友情,缺乏愛情,無依無靠,沒有精神支柱。

達洛衛夫人的內心深處依然對彼得充滿依戀,然而,彼得真的能給她想要的那種生活嗎?小說中賽普蒂默斯和雷西婭的愛情故事可作為解讀克拉麗莎和彼得愛情的參照。賽普蒂默斯沉浸在超越于世俗之上的自我世界里,他和雷西婭的愛情雖純潔、浪漫,但一路坎坷,充滿折磨,最終以賽普蒂默斯的死亡而結束痛苦。玫瑰和花椰菜到底要選擇哪一個,這可謂關于愛情的“哈姆雷特式”問題。畢竟,生活不僅僅是玫瑰花。盡管達洛衛夫人曾經是一個有著自己獨立精神的、會思考的女人,一個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生活的女人,但是對于愛的選擇和放棄,仍構成了她的第一人生困境。

二、亂象中的自我存在

達洛衛夫人既然選擇了前途遠大的理查德,也即選擇了世俗的成功、地位和自我犧牲。強大的主流意識形態要求她扮演的是“盡職、感恩、忠貞不渝”的妻子、母親。經過幾十年的反復塑造,達洛衛夫人早已成為外人眼中的模范家庭主婦,她甚至覺得自己變成了理查德·達洛衛本人。彼得覺得她變得理性而堅硬。她的鄰居斯克羅普·珀維斯認為她是個有魅力的高貴的女人,雖已年過五十,卻仍風度不減。女仆露西視她為銀器、瓷器的女主人而崇拜她?;ǖ甑曛髌つ沸〗銊t認為達洛衛夫人很和善親切,她喜歡并信任克拉麗莎。在理查德的眼里,她是需要保護的嬌妻。在17歲女兒伊麗莎白的眼里,母親每天在床上吃早餐,由女仆伺候,她喜歡老太太,因為她們是公爵夫人,是貴族的后代。而知識女性基爾曼小姐則認為她只是個無知的富婆。親戚朋友或熟人們對達洛衛夫人的印象都符合她作為國會議員妻子的身份,包括女兒和基爾曼小姐的負面評價。榮格認為:“人格面具是一個人公開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給人一個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會的承認?!盵2]在發達的人格面具的操縱下,達洛衛夫人真實的自我隱匿于無形。

作為國會議員的妻子,舉辦宴會是達洛衛夫人重要的生活內容,施展社交手腕,忙著奉承有助于丈夫仕途的達官顯貴,挽著首相大人,成為人人艷羨的宴會女主人。但同時,她又質疑自己:“為什么要舉行宴會呢?為什么要爬到頂上出風頭,實際上在火堆里受煎熬?”[1]170她覺得“對于她自己扮演的角色來說,太費勁了,她并不愉快”。在浮華宴會的包圍下,達洛衛夫人感到自己變成了這樣一個角色—“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模樣,只覺得好像是釘在樓梯頂上的一根木樁”[1]173。

處于青春期女兒的反叛是作為母親的達洛衛夫人的現實苦惱之一,貧困的基爾曼小姐仇視她的貴婦身份則引發了她強烈的恨,也讓她進一步思考自己的另一面。精通現代史的基爾曼小姐企圖控制女兒的精神和肉體,玷污這個純情少女,但她是丈夫為女兒請來的家庭教師,她只有服從。她不愿意請窮表親埃利?亨德森參加宴會,她害怕窮表親懶懶散散的站姿會影響到自己的宴會的成功,但是,如果理查德想請她的話,她會順從他的。這一切都表明理查德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一刻也沒信仰過上帝,她的信仰是報答她的生活支柱—理查德。她曾試圖扮演好尊貴優雅仁慈的貴婦角色,永不顯露她的“錯誤、妒忌、虛榮和猜疑”。然而,到底妒意難平。她嫉妒彼得的新戀情,她恨布魯頓夫人只邀請了理查德而忽視了自己。正如弗洛伊德所言:“自我面臨三重考驗:外部世界的現實,本我欲望的誘惑以及超我的規范?!盵3]當達洛衛夫人與彼得重逢時,她“心里覺得,跟他在一起無限融洽、輕松”;但同時,她又在內心呼喚,“還有理查德,啊,理查德!”[1]47達洛衛夫人內心矛盾的實質是她人格面具下的自我掙扎。

其實,達洛衛夫人年輕時是一個追求平等、獨立、自強意識的女性,她曾與彼得探討怎樣改造世界,她對朋友薩利的友誼亦可見出。薩利是一個在洗澡的時候會光著身子跑出來拿肥皂的女孩子,一個不忌憚談論性和愛情的人,克拉麗莎就欣賞她的大膽、活躍,與眾不同??伤_利還是嫁給了一個禿頂的老板,生了五個大胖兒子,住在曼徹斯特的豪宅里。薩利的例子也說明了在當時的父權制社會里,女人只隸屬于她們的丈夫和家庭,女人的存在是以男人的欲望為前提的,女人不可能像男人那樣成為話語主體,實現獨立的自我價值。在強大的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面前,作為達洛衛夫人的外在的自我與作為克拉麗莎的內在的自我一直在矛盾中掙扎,終究會與傳統、現實達成妥協。

三、終極追尋的困惑

伍爾夫說,我們的靈魂像深海里的魚,在昏暗中來往穿梭,游向幽暗、寒冷、深邃、不可思議的深處。[1]163-164一天又一天,達洛衛夫人的自我迷失在現實瑣事的迷宮里,唯有內心的感覺才值得談。當她孤獨地躺在單人床上,點著半只蠟燭讀回憶錄時,有誰能像彼得一樣真正關心她的靈魂:克拉麗莎,你幸福嗎? 其實,達洛衛夫人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自我的反省,對生活和生命意義的思考。

她有一種存在的荒誕感:既感到非常年輕,卻又難以形容的老邁,感到自己能隱身,不被人看見,不為人所知,沒有婚姻,也不生兒育女,只是與人群一起,令人驚異而莊嚴地向邦德街行進。[1]11這種感覺反映了達洛衛夫人在強大的世俗生活面前的不由自主和無可奈何,被生活的洪流裹挾著前行。

對生死的思考,是始終縈繞于達洛衛夫人心頭的另一個問題。對于生的恐懼可以用賽普蒂默斯的一句話來概括:“世界已經高舉鞭子,它將抽向何方?”[1]15或許,邦德街上路過的大人物的光芒會短暫地照亮克拉麗莎的靈魂。穿過自家的大廳時,她不由地感到:“要是此刻死去,那將是莫大的幸福?!盵1]36到邦德街時,她捫心自問:當她的生命終止時,是否會覺得遺憾,是否怨恨抑或欣慰?她進而認識到:如果沒有了她,人間的一切還必將繼續存在下去。此時,達洛衛夫人真正透過生命的表象,開始追尋生命的根源和價值。她相信自己是家鄉樹木的一部分,是那座難看破敗的宅子的一部分,是親戚朋友生命和記憶的一部分。而“她像一片薄霧,散布在最熟悉的人們中間”[1]9。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自然的生命是永恒的,死亡或許是將她的生命融合于自然的一種方式。

既然如此,最好不要浪費生命的時間。達洛衛夫人認為舉辦晚宴是一種“奉獻”、“聯合”和“創造”的最好方式。然而,她發現了晚宴上尊貴的客人的虛偽和傲慢,她最愛的兩個人彼得和薩利都老了,他們年輕時候的夢想并未付諸現實,所有的一切讓她很沮喪。盡管由于首相的出席,她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女主人,但卻同時有一種空洞之感。布拉德肖爵士帶來的塞普蒂莫斯的死訊,讓她覺得光華煥發的盛宴一敗涂地!但她同時覺得塞普蒂莫斯保存了生命的中心這樣東西,而在她的生命中,它卻在無聊的閑談、腐敗和謊言中被毀損湮滅了。她覺得自己逃離了死亡,而這樣的逃離卻又是她的恥辱和懲罰。

對生死的矛盾態度,對自我迷失的反省,對愛情與婚姻的兩難抉擇,可謂達洛衛夫人的三重人生困境。她順從過也曾反抗過,沉湎過也困惑過。所幸的是,她并沒有從內到外徹底淪為世俗的囚犯,在生活的墻壁上抓來撓去。盡管一切都不是永恒的,克拉麗莎·達洛衛還要重返客廳,憑著堅毅和韌勁,擁抱此時此刻的六月、倫敦和生活,因為生活是如此的豐盈、神秘和魅人。

[1]伍爾夫 弗吉尼亞.達洛衛夫人·到燈塔去[M].孫梁,蘇美,瞿世鏡,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2]霍爾 C S,諾德貝 V J.榮格心理學入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48.

[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張堂會,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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