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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私密旅行”
——漫談余秀華的詩

2015-03-29 01:57王巨川
傳記文學 2015年8期
關鍵詞:余秀華橫店腦癱

文 王巨川

“一個人的私密旅行”

——漫談余秀華的詩

文 王巨川

2014年末,一個入冬后清冷的清晨,我在詩刊社的微信中讀到了那組“搖搖晃晃的人間—— 一位腦癱患者的詩”。

刺眼的題名,如以往的習慣一樣認為只是吸引眼球的一種噱頭,隨意地翻下去,瀏覽——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

這是《詩刊》發表余秀華的第一首《我愛你》中的詩句,讓我驚訝于是什么人會寫出這樣的詩句?是出自一位“腦癱患者”嗎?因為,許多自稱“詩人”的人也不一定會寫出這樣的句子,那么干凈、樸素,而又純粹。

余秀華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書影

我想,詩歌語言的力量無外乎也就如此吧,僅僅一個詞,或者一句話,就能讓你感受到那種激蕩心靈的力量。

余秀華是誰?

在詩歌的前面有這樣一段介紹:“余秀華,1976年生,湖北鐘祥石牌鎮農民。因為出生時候倒產,腦缺氧而造成腦癱,高中畢業后,賦閑在家?!?/p>

對余秀華的介紹中刻意凸顯的是“農民”、“腦癱”等似乎與我們心目中的“詩人”毫無關系的詞匯,但這些卻又是真實而又讓人啞然的。

湖北鐘祥石牌鎮石牌村,這是一個地圖上難以找到的地方。余秀華就生活在這里,近四十年的生命過程中她只離開過一次。在“成為”詩人之前,她是農民,而且是有著腦癱殘疾的農民。在“成為”詩人之后,她是少有的能夠讓人感動的詩人。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詩,還因為她是一個生活得比任何常人都要艱辛和歷經磨難的詩人……

媒體采訪她時,余秀華一直堅持著自己所認同的身份排列——女人、農民、詩人。女人第一,詩人最后。這又是一個執拗的女人。

因為在這個身份排序中,她首先把自己當做一個女人,一個向往幸福生活和充滿祈望的女人,在《如何讓你愛我》中她這樣寫道:

我不知道愛過又能如何,但是我耐心等著

這之前,我始終跟順一種亮光

許多絕望就不會在體內長久停留

甚至一棵野草在我身體上搖曳

我都覺得

這是美好的事情

然而,伴隨出生時因缺氧而造成的腦癱注定讓她的這一生充滿了不幸和苦悶,命運使她成為許許多多殘疾人中的一員,成為一生都可能不會有幸福生活的女人。這是她最不愿意的。

經歷了短暫的不幸福的婚姻,她有了一個自己的孩子,但她仍然屬于那片并不富饒的土地,依然生活在走不出的“橫店村”。在力所能及的農活閑余,上網、閱讀和寫詩成為她生活中重要的過程。

“我選擇了詩歌!”

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她選擇了詩歌,因為詩歌是“所有的文體里,字數最少的一個”。即便如此,因為身體的原因,她也是“用最大的力氣保持身體平衡,并用最大力氣左手壓住右腕,才能把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詩歌成為她宣泄愛與痛、呈現自我與隱匿自我、追逐夢想與表達情緒的精神空間。在這個空間中,她把所有的期待、歡樂、感恩乃至痛苦、愛恨都通過詩歌傳達出來。

詩歌于她而言,是生命的另一個自我:一個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生命。

是的,余秀華自己說:“我選擇了詩歌!”而詩歌也沒有讓她失望。當那句“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成為感動人心的符號之后,當人們驚愕于“什么是詩歌?這才是真正的詩歌”,并毫不吝嗇地贊譽她是“中國的艾米麗·狄金森”的時候。余秀華也因此而“火”了起來,她與她的詩歌一起,從那個小村落中“飛”了出來,“飛”遍了大半個中國。

應該說,在女人、農民、詩人這三個不怎么關聯的詞匯中,特別是腦癱患者、農村婦女又與詩歌寫作結合在一起,無疑是起到了聚光燈的效果,使燈下的溫度驟升,少了哪一個環節都不會成就余秀華的今天——蜂擁而至的媒體、大大小小的研討會和名利雙收的地位。

在物欲橫流的當下現實社會中,人們已經對那些習以為常的事情麻木了,而詩歌在今天,似乎已然不再是心靈依靠的港灣。不論是普希金、里爾克、艾略特,抑或是戴望舒、舒婷、海子等那些曾清潔著、溫暖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的詩歌,似乎都已經與人們的日常視野和精神生活離得太遠太遠。即便像詩人汪國真的殞世,都不過如曇花一現般地在人們心中沒有留下過多的印痕。

而在余秀華那里,詩歌卻成為她“一個人的私密旅行”。也許,她并沒有想到她的詩歌昭然天下的時候對詩歌本身乃至對詩歌界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因為詩歌“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

但是,不管怎么說,如果剝離那些附加在余秀華身上的各種世俗的標簽,她的詩歌從某種程度上又一次證明了詩歌對于人類生存的價值,詮釋了詩歌對于人類精神的意義。

余秀華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書影

腳下的土地

在余秀華的詩歌語言中,腳下的土地(包括這片土地上的山川花草和人魚畜牧)是生養她的故鄉,也是她永遠抒寫不盡的詩思源泉,因為她從未離開,也因為她心中的“故鄉”是無邊無界的。

她腳下的這片土地叫“橫店村”,在她的詩歌中這樣寫道:

多少姓氏枕著酒味入睡,包括墓碑上的錯別字

橫店關閉了所有的呼吸,以一種垂死的高傲

故鄉的土地在余秀華那里,也許并不美麗,但也不骯臟。她只是不厭其煩地用她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思維、自己的心情把所見所想的一切化為詩行、詩句、詩語。在《如何讓你愛我》中她這樣寫道:“我只有一顆處女般的內心了/它對塵世依舊熱愛,對仇恨充滿悲憫/而這些,在這孤獨的橫店村/仿佛就是在偷情/許多人知道,沒有人說出?!?/p>

世俗的“橫店村”給了她活著的空間,但她總是讓自己游離在“橫店村”的邊緣,像一個陌生人一樣,觀看著,嘲笑著,乃至悲憫著、純粹著:

下象棋,打麻將,聊天

這有些文藝范兒,而我文藝了幾十年

早厭倦了

上網是肯定的,看不看新聞不確定

除了橫店的花邊,沒有討好我的了

哦,我是如此純粹,我得純粹下去,不辱疆土

200例AC術后存在中危因素補充治療73例,高危因素26例,附件轉移6例,術后無危險因素未補充治療95例。

蹣跚的行為似乎并不能減慢她思維的迅敏和深度,她總能在別人已經習以為常的風景中找到屬于她的那種寄托和紓解,就像“下午5點”的陽光和落影一樣,時間悠長而緩慢:

下午5點,陽光變得好起來

橫店村變得好起來,那些樹變得好起來

沒有風,它們卻都有一個弧度

小小的,被彼此憐愛

一棵草觸碰了另一棵草,還是那樣的弧度

但是影子慢慢長了

一個蹲在地上的人的影子也長了

……

在余秀華生長的土地中,伴隨著她的那只狗,一朵綻開的花,秋天的河面,橫店村的下午,后山的黃昏,收割的麥子,游過池塘的水蜘蛛。等等,都是這片土地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物,也是她日日所見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這些,都在她經意或不經意間化為一行行我們稱之為詩的文字。

飛翔的世界

在故鄉之外,余秀華還有另一個世界——精神的世界,而這個世界在余秀華看來更為真實和親切。

如果說詩歌是托起心靈的翅膀,那么,這個翅膀讓余秀華的心靈真正飛翔起來,飛翔在她自由而神秘的精神世界之中。

有時,這個世界是美麗而又玄幻的,就像“秋天的河面”:

傍晚,河邊的空氣都溫柔起來

夕陽恰到好處地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那些迷人的光線把動蕩輕輕藏起

必須把目光移至對岸青山,和青山之上的天空

才能脫身于這般誘惑

有時,這個世界是疼痛而又血污的,就像“一個奔跑在深秋的女人”,“野菊花一夜綻開/盛大/姿色和矜持陷在虛空里”。因為“我總不能像她們一樣去愛”:

我只能,像她們一樣哭泣,陷在長長的夜里

但我不能把腫眼留到黎明

我要活著,沾滿煙火和污垢

我不能像她們一樣,穿上高跟鞋,在明媚的陽光里讀書

我只能在泥土里爬行

只有我的影子一直站立

余秀華在徜徉自己用詩歌創造的飛翔世界中似乎并不在乎有什么結果,因為在她的詩歌中我們能夠體驗到的,這種飛翔更多的是一個又一個的過程。

就像她“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過程,她享受的是“穿過槍林彈雨”,“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和“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的過程,包括“火山在噴,河流在枯/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等等這些發生在“大半個中國”的大事件。當這些“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的時候,結果已經不重要了。

因而,余秀華的詩歌有著巨大的包容性和雜糅性,不論是形而上的思考還是形而下的情緒,那些關于生命,關于死亡,關于愛情乃至關于男女歡愛等等一切看到的和想到的,都與她一同在詩歌的世界中飛翔,就像有人指出的那樣,她的詩歌“是純粹的詩歌,是生命的詩歌,而不是充滿裝飾的客廳”。

在《鋼琴曲》中,生命的形態和思想的純粹合二為一,她這樣寫道:

她的手指越來越快,白沉下去

黑就漫上來

陽光沉下去,雨就漫上來

生活沉下去,虛無漫上來

生就要沉下去,死就要漫上來

她的手指越來越快

……

在《我知道結果是這樣的》中她淡然地敘述著生命的過程:“如果我在一條河里去向不明/我希望你保持沉默,在預定的時間里/掏出黎明?!彼劳?、時間、新生,本不相關的經驗串連在一個共時性的空間中,讓人感到奇異而又震撼。

她的詩歌之所以能夠打動許多人,是因為總有我們意想不到的詩意和情感藏匿其中,使那些奇異的思想和意象猶如成熟的果子一般墜落在她的詩句里:

余秀華

沒有遭受禁錮的:自由和愛/這滾了一輩子的玉珠,始終沒有滾出我們的身體

我把信念,書簽,寫詩的小豪全部藏起來/只留一階月色,和可有可無的細風

地鼠翻了一個身,方向就支離破碎

面臨深秋。面臨隨時的彈盡糧絕/選定一個方向跑。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擦肩而過

這些詞語的精靈在詩中排列、跳躍,它會讓你感動,讓你驚奇。但同時,那些粗野的、血印的意象總會不期而至,虛幻與真實、高尚與丑陋的糾葛讓你讀著讀著就會不知所措……

因為,這是她“一個人的私密旅行”,不需要解釋,其中的存在經驗與情感深度只有她自己才會真正懂得。詩歌,也終歸如她自己所說:寫詩是“小我”的事情,與別人無關。

責任編輯/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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