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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京劇名凈吳鈺璋先生

2015-03-29 01:57
傳記文學 2015年8期
關鍵詞:花臉行當吳先生

文 包 玥

記京劇名凈吳鈺璋先生

文 包 玥

吳鈺璋為京劇《串龍珠》完顏龍配像

霹靂一聲春雷響,

平原上誰不曉工農的兒子趙永剛。

戰斗的足跡踏遍了太行山上,

抗日的聲威震撼著鐵路兩旁。

你打他蒼茫大地無蹤影,

他打你神兵天降難提防。

……

經歷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對這段唱詞都不會太陌生。這是現代京劇《平原作戰》中村支書李勝的一段演唱,可以說是膾炙人口,鏗鏘有力。而劇中人李勝的扮演者,就是京劇名凈吳鈺璋先生。

與眾多卓有成就的戲曲名家一樣,吳鈺璋先生也是梨園世家。父親吳松巖是有“十全大凈”之稱的一代凈行宗師金少山的開山大弟子。自幼受家庭熏陶,吳先生很早就開始練功學戲。在新中國成立后,中國戲曲學院的前身文化部戲曲實驗學校招生,吳先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成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京劇演員。談起這段學生歲月,吳先生經常感念前輩對自己的關懷和教育,中國戲曲學校的師資力量十分雄厚,很多都是舊時科班中的資深教師。第一任校長是著名戲劇家田漢,在京劇界有“通天教主”之稱的王瑤卿和曾任富連成科班總教習的蕭長華都曾經擔任校長。以花臉行當為例,出身富連成科班的著名教師駱連翔、梁連柱、宋富亭、孫盛文,出身榮春社的名凈趙榮欣等都在這里執教。由于家學淵源,在眾多老師的悉心培養下,吳先生在學校很快就脫穎而出,開始了自己的粉墨人生。

一次夜談的時候,吳先生還給我講過一件趣事:吳先生的哥哥是著名京胡教育家吳炳璋先生,長兄幼弟,二人相差14歲。鈺璋先生入學時,炳璋先生已經是教師了。一次炳璋先生到宿舍找他,不認識的同學在門外大喊一聲:“吳鈺璋,你爸爸來了!”說罷以他那黃鐘大呂的嗓子朗聲大笑,頗有些聲振屋瓦的氣勢。

從中國戲曲學校畢業以后,吳先生進入中國京劇院,與自己的同學們一起在四團工作,正式成為一名京劇演員。由于家庭的原因,吳先生的藝術風格以金派為主。在學校打下的堅實基礎使吳先生文武兼擅,銅錘架子(京劇花臉的兩個分支,銅錘以演唱為主,架子以表演為主)都能信手拈來,同時也開始創新實踐。1960年,北京電影制片廠拍攝了彩色戲曲影片《楊門女將》,吳鈺璋先生在其中扮演焦廷貴,也就是小說《楊家將》中大將焦贊的兒子。雖然不是分量很重的角色,吳先生卻十分用心,還精心設計了焦廷貴的臉譜,這個藝術形象經受住了數十年的考驗。

提起自己的藝術創新,吳先生曾經舉過兩個例子。一個是新編歷史京劇《強項令》,講的是東漢官員董宣,不畏強權,將光武帝劉秀姐姐長公主的家奴繩之以法的故事。劇中的董宣在歷史上是有“臥虎”之稱的嚴吏,自然是由花臉行當來塑造比較合適。其中最重要的一場就是“金殿辯本”,吳先生說,同是正面人物,都是忠臣,但這一場的表演處理不能像《大探二》中的徐彥昭一樣。徐彥昭是世襲公侯,有爵位,有御賜銅錘,武將出身。雖然年邁并且有君臣之分,但是跟李艷妃爭論的時候是可以理直氣壯的,到最激烈的時候甚至不惜用銅錘砸向玉璽。而董宣是文臣,當時身為洛陽的地方長官,官職不高。長公主家奴橫行霸道,董宣是依法處理。由于事關皇族,董宣是不能過于強硬的。但是為了秉公執法又不能輕易向公主一方妥協,所以事實上是在與皇帝和長公主辯論。因此不是通常劇目中所出現的“奏本”,而是“辯本”。要據理力爭,還要注意分寸,所以在表演上不能火氣太重。

另一出吳先生談到的劇目是現代戲《紅松店》。這是吳先生在20世紀60年代自己創演的一出新編現代戲。主角是一位叫馮松的老紅軍,晚年在湘贛路上開了一家客店,接待來往行人。他懷著對黨和毛主席的愛戴熱心為行人服務,并遇到了當年的戰友。吳先生在塑造這個人物的時候頗下了一番功夫。首先,20世紀60年代初正是京劇現代戲大量涌現的時候,在此之前,京劇的題材大多是古代故事,有一套完整成熟的表演程式。而如何用這些成龍配套的表演程式表現現代生活,是對當時京劇演員的一個很現實的挑戰。從花臉行當來說,雖然以前也塑造過年邁的人物,但是從表演來說,都是突出人物的某一方面性格,衰老并不是主要的表演因素。如何塑造一個年邁的現代人物又不失花臉行當的原有韻味,也是一個需要下功夫的課題。吳先生在創作時觀察了很多生活中老年人的形態,參考了主人公馮松老紅軍的人物身份,設計了一些很獨特的臺步和身段,豐富了人物造型。同時,在傳統戲中,花臉行當的唱腔有一些局限,沒有出現過二黃慢板等與行當特色有差異的唱腔。吳先生參照劇情要求為馮松設計了一段反四平調唱腔,成為花臉行當唱腔的一個新嘗試。雖然這出戲已經多年不見于舞臺,但是這段唱腔在京劇愛好者中是很有知音的。

除此以外,吳鈺璋先生還創演了《狄龍案》《尉遲恭辭婚》《初出茅廬》等劇目。當然,最廣為人知的還是戲曲電影《平原作戰》中的村支書李勝。同時在繼承傳統方面吳先生也沒有放松,上演了大量的傳統劇目。

京劇凈行俗稱花臉,是京劇中一個重要的行當,主要表現的是一些具有特殊性格的人物。大家經常見到的各種五彩繽紛的臉譜就是這個行當的標志。按照表演性質的不同,分為偏重唱功的銅錘花臉和偏重表演的架子花臉以及偏重武打的武花臉三類。由于對演員的天賦要求比較特殊,在京劇二百余年的發展史中成名的大家并不像老生和青衣兩個行當那么多。從早期的何桂山、郎德山、黃潤甫等名家,到20世紀前葉開宗立派的金少山、郝壽臣、侯喜瑞,花臉行當總在“人才難得”的邊緣徘徊,以致在京劇界出現了“千生萬旦一凈難求”的說法。到新中國成立以后,花臉行的兩位泰斗級人物就是裘盛戎和袁世海了。他們分別創立了屬于自己的藝術流派,成為后學者爭相效仿的楷模。二位大師不僅師出同門,都是富連成科班的弟子,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吳鈺璋先生的師父。

吳鈺璋表演《強項令》

吳先生從一開始就把“兼容并蓄,為我所用”作為自己的藝術追求。家學金派為他打下了深厚的基礎,而裘、袁二位先生的藝術成就也同樣吸引著他。于是在1961年和1963年他分別拜二位前輩為師,特別是在拜了袁世海先生以后,他又調到了中國京劇院一團,與袁世海先生一同工作,使他受益匪淺。三個流派的藝術匯聚使吳先生的戲路越發寬廣。在2007年錄制《名段欣賞》專輯的時候,吳先生特意給我指出,《拜山》是裘派風格的,《七郎托兆》《審李七》是金派風格的,《野豬林》是袁派風格的,并且語重心長地說,這些都是前輩留給他的財富,他應該把這些原汁原味地傳播下去。

與吳鈺璋先生交往多年,深深感覺到他對藝術的執著和見解的獨到。由于花臉行當需要在臉上勾畫臉譜,也就是俗稱的“勾臉”。這種化妝方法需要將臉譜一直勾畫到額頭以上,所以花臉演員私下基本都是光頭形象。在早期,京劇從業人員由于行業和科班的要求大多都剃光頭,所以不管什么行當化妝都不是問題。而畢竟光頭形象并不適合于每個人,隨著時代的發展,許多京劇演員也日漸新潮。對于別的行當來說似乎沒有造成化妝的影響,而對于花臉來說卻似乎形成了矛盾。于是就有了折中的辦法,用一塊布勒在額頭上,在布上勾畫臉譜,既保住了一頭秀發,又滿足了演出要求,卻造成原本活靈活現的臉譜出現了死氣,影響表演效果。吳鈺璋先生已經多年不登臺,華發自然滿頭。偶爾需要表演時也是如法處理。我曾經請教過吳鈺璋先生,問他為什么也用包頭布,卻并不影響表演,依舊面部表情活靈活現?吳先生用手撫過花白的頭發,指著額頭說:“包頭布不能勒在眉毛上面,這樣腦門的皮膚就蓋在下面了。做表情的上半部分就是死的,不會動。在發跡前面有一個位置,這個地方的皮膚是不會動的。把包頭布勒在這個地方,既不影響表演,也不用剃頭了?!?/p>

服裝在京劇界俗稱行頭,是京劇藝術中的一個相對獨立的門類,不僅起到了體現劇中人身份、性格、地位的作用,也蘊含著演員個人獨特的美學追求。許多名家都根據自己的藝術特色和審美,制作過花樣別致的行頭。吳先生曾經在錄制《將相和》的時候穿過一身紅靠(紅色的鎧甲),衣邊是反月牙形狀,尖沖外,弧邊向里挖進。通身是Y字型的鎧釘紋飾,在前下部正中繡了一只麒麟,通??壳吧矶际遣婚_氣兒的,而這身靠的前身正中有開氣兒,正好將麒麟一分兩半。吳先生解釋說:“反月牙邊是金少山先生的服裝中出現過的,丁字鎧是袁世海先生用過的服裝樣式。裘盛戎先生曾經繡過一件靠,前身開氣兒繡了個麒麟,為的是走臺步的時候靠能隨身一點,而且麒麟繡在正中,雖然被一剪兩半卻并不難看。我這個樣式做了兩件,一件黑的一件紅的,將這三位的特點都濃縮了?!?/p>

《狄龍案》中吳鈺璋飾包拯

《審李七》是一出花臉行當主演的劇目,講的是一名叫李七的江洋大盜在被捕以后通過他人感化,幡然醒悟改邪歸正的故事。由于歷史的原因和對演員的要求很高已經絕響舞臺數十余年了。在我向吳鈺璋先生提出留下一些相關資料的時候,吳先生也頗為為難。因為吳先生還是在中國戲曲學校的時候唱過一回,后來就再也沒有唱過。而且時隔多年,現在的演員基本都沒有見過這出戲,雖然是片段,排練起來也很有難度。但是在我再三請求之下,吳先生還是答應這個要求。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李七戴的鐐銬,由于需要表演不能太沉,太輕的又顯得沒有味道,而且劇團根本就沒有這種道具。一番考慮之下,吳先生借來了《紅燈記》里李玉和用的鐐銬,略加改造,將手銬和腳鐐連在一起,才算達到了要求。第二個問題就是唱腔,由于在李七演唱的時候有許多配演演員不必要的插話,吳先生為了滿足錄制對時長的要求,將它們一概刪去了。這樣就顯得伴奏有些冗長。為了在精簡的同時不失原本的規格,吳先生還特地找到兄長吳炳璋先生,將伴奏和唱腔仔細地梳理修改了一遍。劇中的李七是個蓬頭垢面的形象,可以說造型是獨一無二的,要用一種叫“王八須”的髯口(就是表演用的胡子)倒戴在頭上才能達到效果。到錄像的時候,所有工種和演員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馬上就要開機了,吳先生突然提出一個要求,讓我去找點稻草。攝影棚里上哪兒去找稻草???好在工作人員從庫房找到了一個草簾子,從上面扯下了幾把干草。吳先生讓我把草扯碎,灑在他頭上,我只能如法炮制。原來劇中的李七是剛剛從死牢里提出來的犯人,在牢房里的犯人是睡在稻草上的,所以須發上沾掛一些稻草是情理中的事,也從造型上體現了李七的強盜本性。短短十余分鐘的選段,卻成為吳先生最費心思的一段表演。在圓滿完成以后,飾演王亮妻子的演員悄悄地問我:“導演,剛才錄的這是什么戲?剛才那老師的表演把我看得直瘆得慌?!蔽倚χf:“那就達到目的了?!?/p>

對于花臉的表演,吳鈺璋先生認為,在京劇各個行當中,花臉除了是表演藝術之外,同時還是造型藝術。有很多扮相很特殊的角色如判官、周倉、巨靈神等都是花臉行當扮演的,需要夸大人的某個部位,形成類似畸形的形象。但是要把這種易于平常的形象表演好,讓觀眾在觀看時能夠“丑中見美”,則需要演員付出更多的努力。即便不是這種造型特殊的角色,出于角色塑造需要,也要在站姿、手勢等方面多加注意。

《中國京劇音配像》是前些年進行的一項京劇挖掘搶救工程,由現在的演員為老前輩的錄音配上影像,為后人留下學習借鑒的范本,是一件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工作。吳先生的藝術積淀,使他成為眾多參加配像的藝術家之一,參與了三十多出劇目的配像工作,為裘盛戎、袁世海、金少臣等前輩的聲音賦予了鮮活的形象。由于當年技術條件的限制,老前輩們并沒有太多的視頻資料留傳后世。但是音頻資料大多是實況錄音,要準確無誤地復制前輩們的表演并非易事。要求配像的演員一定要有真才實學,對前輩的表演爛熟于胸才可勝任。毫無疑問,吳先生是上佳人選之一。

“音配像”工程開始的時候,我還是一名初中生。一次看到給馬連良和裘盛戎二位大師錄音配像,由吳先生和張學津先生配像錄制《打嚴嵩》。當時看得我捧腹大笑,沒想到在我心目中那么嚴肅的京劇居然可以表演得這么風趣詼諧。張學津先生配演的鄒應龍已臻化境,吳先生配演的嚴嵩也是神來之筆。時而倨傲陰狠,時而束手無策,身段優美,與錄音嚴絲合縫。令人贊嘆。跟吳先生談及此事時,吳先生笑著說:“我配完《白毛女》的黃世仁以后,很多人都說原來沒看出來我這么壞,怕我晚節不保?!睘榇宋姨匾庹襾硪曨l觀摩了一番,確實把黃世仁的陰險狠毒刻畫得淋漓盡致。余生也晚,袁世海先生的表演無緣得見,想必吳先生一定是得了真傳的。

在為吳先生錄制《拜山》的時候,他已是年近古稀,多年不登臺演出了。這出戲雖然沒有繁重的武打,但是表演比重很大,是一出做派和念白的重頭戲,我一度擔心吳先生的身體是否允許。沒想到吳先生欣然接受,還做了很多準備。為了能盡善盡美,我還特意邀請天津的武生名家、現任天津京劇院院長王平先生出演黃天霸。由于《名段欣賞》的錄制需要根據劇情更改布景,攝像師對這出戲也不是很熟悉。短短四十多分鐘的一出戲,錄了四個多小時。吳先生一直戴著沉重的盔頭,連坐都沒有坐一下。每一處表演都精神飽滿、全力以赴。事后我滿懷歉意地給吳先生道乏,吳先生卻說:“這錄像是要留傳的,不能馬虎,不能讓別人說我糊弄?!?/p>

吳先生對我們共同的作品很滿意,后來這出《拜山》和《野豬林》等劇目片段一起被選入他個人的“彩霞工程”專輯中,也是我沒有想到的成果。

生活中的吳鈺璋先生十分健談,語鋒凌厲又不失幽默風趣。長篇大論之中經常有意想不到的神來之筆,與他交談是一件十分令人愜意的事情。在錄制《野豬林》選場的時候,吳先生化妝完畢,正在穿服裝。一襲僧衣披身袒露著大腹便便,活脫脫的一副羅漢相。我不禁贊嘆道:“先生,您這魯智深太有相兒了?!眳窍壬恍?,拍著肚子說:“你說它吧,這玩意兒就唱這個戲有用,其他的時候全是累贅?!?/p>

吳先生是回族,他的夫人沙淑英老師也是回族,二位先生都是慈眉善目的,讓人一看就覺得親切。吳先生跟誰都很隨和,一笑起來那銅錘花臉的嗓子能震得房子落土。沙老師則總是笑瞇瞇的,一般不愛說話,平時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北京老太太。二位先生恩恩愛愛,風風雨雨好幾十年,臺下是一家,臺上還能互相映襯。比如著名的《秦香蓮》,還有吳先生主演《強項令》的時候,沙老師給他配演過長公主,說起來青衣和花臉的對戲還真不少,真的挺讓人羨慕的。

二位老先生很有幽默感。有一次在后臺,二位碰到了一個化妝師,說起來居然是老朋友的孩子,原來是唱青衣的,后來因為嗓子不好,便改行做了化妝師。等這個年輕人走后,沙老師說:“看來唱青衣的如果改行的話,做化妝師還是一條很不錯的出路?!眳窍壬舆^話來就說:“那像我們這樣唱花臉的要是改行,就只能當廚子了?!比堑靡晃葑尤硕脊笮?。

二位都是梨園世家出身,前輩名凈侯喜瑞、蔣少奎,老生大師馬連良等都跟二位老師有親戚關系。有一次我問吳老師為什么家族中多是唱花臉的,吳鈺璋先生說:“不光這幾位,回族演員唱花臉的還有王泉奎、李榮威……好多呢。大概是因為長期吃牛羊肉的好處吧?!?/p>

吳鈺璋與恩師袁世海先生

雖然近些年因為年事已高,在演唱上有些力不從心,但是論起做功和武打,吳先生仍然是毫不含糊。有一次說起起霸(戲曲表演中程式之一,即武將上陣前所做的整盔、束甲等一套動作),我問吳先生起霸是不是分正反,吳先生說起反霸就是要把正霸的所有動作的左右方向調換過來。雖然說起來無甚難處,但是因為有正霸在先,所以在起反霸的時候動不動就會串到正霸上。說罷便站起身,給我比劃了一遍反霸,如行云流水一般,沒有絲毫的艱澀凝滯,足見功夫之深。沙老師對這點也是十分驕傲,看著吳先生演《五臺山》的楊五郎,大家交口稱贊吳先生的身段邊式漂亮。沙老師不無自豪地說:“那是,他當年可是《醉打山門》的底子?!?/p>

沙淑英老師也是當年中國戲曲學校的優等生,在紀錄影片《梨園蓓蕾》中,有沙老師清唱《金水橋》的鏡頭。后來拜張君秋先生為師,演唱深得張派神韻。不過沙老師為了輔助吳鈺章老師的藝術發展甘心做綠葉,淡出舞臺多年了。

有一次去吳家拜訪,由于去的時候已經夜色降臨了,就與吳鈺璋先生聊了很長時間。首先說起的就是家中四壁上掛的二位先生在各個時期的劇照,其中有吳先生勾的金派《鎖五龍》單雄信、穿黑官衣的《鐘馗嫁妹》等等,不一而足。吳先生指著這些劇照一一給我詳細講解,漸漸地意興思飛,旁征博引。他給我回憶起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裘盛戎和高盛麟二位先生1961年在北京展覽館劇場表演的《連環套》。裘盛戎先生和高盛麟先生是莫逆之交,幼年在北京富連成科班學藝時就經常合作。青年時期在上海一同搭班,由于時局艱難,二人落魄一時,最困難的時候就剩一條彩褲,誰有演出誰用。這種非同一般的友誼使他們對彼此的藝術十分了解。因此同臺演出也是當場不讓步,精彩非常。新中國成立以后,裘盛戎先生進入了北京京劇團,成為名滿天下的一代開宗立派大師。高盛麟先生則在武漢京劇團撐起了江南京劇舞臺的半壁江山。由于當時的條件,二人合作的機會很少。1961年,高先生“走馬換將”來到北京演出,機會十分難得。據吳鈺璋先生說,當時在北京的裘先生弟子和學生能來的都來了,后臺黑壓壓的一片人。因為人們都知道這一場《連環套》肯定是一出好戲,正是學習的機會。裘盛戎先生在化妝的時候,掏出一片白瓷磚,在上面把需要用的油彩每個顏色弄了一丁點就開始化妝了,等一張精美的竇爾敦臉譜勾完的時候,白瓷磚上干干凈凈,仿佛沒有用過一樣。從“排山”一上場,臺下就是山呼海嘯一樣的掌聲,等到了《盜馬》的時候,裘先生施展自己的渾身解數,令人眼花繚亂,美不勝看。在唱到“要成功跟隨了他我暗地里埋藏”這一句的時候,裘先生化用蓋叫天先生“鷹展翅”的經典動作,留下了老先生的神來之筆,成了裘派《盜馬》的標志,雖然只用過這一次,但是后來的裘派演員都以這一動作為標榜了?!侗I馬》結束之后,裘先生下得臺來,疲憊地往后臺一躺,誰也不理睬。等到《拜山》之前,又抖擻精神,重新裝束,與高盛麟先生造就了一場世間無匹的《拜山》。吳先生說得心潮澎湃,我聽得心馳神往,不禁暗嘆沒能躬逢盛況。至今我每次聽當時二位先生的現場錄音,仍然有翔天之鷹隼,風塵吸張之感。

雖然吳先生已是當今京劇界的前輩,卻并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對我來說,更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街坊大爺。有一次我在籌備一個特別節目,需要邀請一位著名藝術家做嘉賓。思來想去,最合適的就是吳鈺璋先生??上М敃r聽說吳先生遠在國外,已經去了半年多了,倘若因為這點小事就麻煩老先生回來一趟實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只好暫時擱置這個構想。過了一周,我去阜成門的萬通商城買東西。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逛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正在像檢閱一樣路過貨攤,無論從身材還是神態,都像極了吳先生??墒窍氲絽窍壬藭r應該身在美國,怎么會又在萬通出現呢?我也沒敢冒叫一聲?;氐郊依锼紒硐肴?,越來越覺得世間上不能有這么相像的人,便向吳先生家打了一個電話,是沙老師接的電話。一問,原來吳先生方才確實去了萬通。吳先生說:“你還真行,我回來剛三天,誰都沒通知呢,就先被你碰上了?!蔽页脵C把我的節目構想跟吳先生說了,吳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成全了我的計劃。

事后不久,吳先生的女兒又添了一個小寶寶。喜訊傳來,二位老師自然十分高興,便匆匆處理完這里的事宜,再次踏上出國的旅程,去大洋彼岸為女兒料理家務。臨行以前,二老還特意送給我一個直升飛機形狀的小石英鐘留作紀念。

第二年夏天,突然有很多朋友問我吳鈺璋先生是不是故去了,問得我一頭霧水。萬里之遙,我也沒有渠道與吳先生聯系。按先生的習慣,每年有半年時間是要回國的,可是這一年也沒有回來,頗有些奇怪。春節前,沙淑英老師打來越洋電話給我拜年,令我十分感動。沙老師言談之間并沒有露出悲傷的情緒,于是我感覺所謂吳先生的傳聞不是真的。又過了一段時間,突然有一天接到了吳先生北京住宅的電話。吳先生那十分有特色的嗓音從聽筒里傳來,還是一貫的幽默:“你是不是以為我給你托夢來了?”說罷朗聲大笑。先生盛情邀請我參加一個聚會。與會的都是伶票兩界的高人,只有我一個后生之輩。先生席間心情不錯,舉杯向大家致辭:“感謝大家給了我新生!”闔座大笑,傳聞不攻自破。后來得知起因原來是有一位與先生同名的老人駕鶴西去,有人在網絡上發了一篇緬懷文章,卻沒有提及此公是何身份。再加上吳先生夫婦二人在美國照顧女兒和外孫,歸期延宕,導致傳聞紛紛揚揚。不過吳先生并沒有放在心上,反而連稱難得有這么多人還關心他。

與吳鈺璋先生的交往已經持續了十余年,不敢恬顏自稱忘年之交,也算眾多入室登堂者之一。蒙先生青睞,也躬逢了許多先生的大事,如記載先生藝術經歷的《金曲余韻》一書首發式,吳先生收李子峰賢弟的拜師儀式等等。由于先生經常旅居美國,所以并沒有更多登門拜訪的機會。但是每次先生回國時總要電邀我一次,也是使得我能聆聽先生的教誨。雖然吳鈺璋先生早已是如黃公覆所言,到了“不覺兩鬢白如霜”的年紀,卻是紅光滿面,一派富家翁的道德風范。想二老在異國青天綠水之間頤養天年,盡享含飴弄孫之樂。也算老來得福吧。

責任編輯/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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