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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世超:武旦翹楚技藝驚人

2015-03-29 01:57
傳記文學 2015年8期
關鍵詞:京劇團京劇

文 稚 子

班世超:武旦翹楚技藝驚人

文 稚 子

《鋸大缸》中班世超飾王大娘

在當今京劇界提起班世超先生,即便是初入梨園的年輕人也并不是很陌生,在很多有關京劇歷史的資料中,都有班世超先生“武旦名家,技藝驚人”的記載。作為富連成科班目前健在的年齡最長的弟子,班先生躋身梨園已經有八十多年了。不僅可以說他是數個時代滄桑的親歷者,自身的藝術道路也充滿了傳奇色彩。長期以來,班世超先生的種種事跡經常在同道人中口口相傳,但大多數人并沒有見過班先生的廬山真面目。

在“塞上江南”銀川市的一座普通居民樓里,班世超先生過著近似隱居的生活。周邊的居民也許不會意識到,他們的鄰居曾是出身名班、紅遍大江南北的一位京劇名伶。

之前從未與班先生謀面,總覺得他應該是一位排場很大、氣度不凡的老前輩。當我懷著近似朝圣的心情登門拜訪已經93歲高齡的班先生時,看到班先生身材略顯矮小,腰已經有些弓了,慈眉善目,說話細聲細語,一口京腔鄉音未改,仿佛就是街坊老大爺一樣,頓時心生幾絲親切。

班先生是北京人,出身貧苦。兄弟四人,他行三。兩位兄長一位是鐵路工人,一位是廚師。母親含辛茹苦養育四個孩子,無奈家中十分貧困,只好將6歲的班先生送進了著名的富連成科班學戲。

科班是舊社會大多數戲曲藝人的啟蒙地,也是培養戲曲藝人的重要機構。不管是如日中天的名伶,還是籍籍無名的龍套底包,大多都有坐科學藝的經歷。然而,如果不是家中十分困難無法生活,除了梨園子弟以外,大多數普通平民家庭是不會送自己的孩子去科班學戲的。不僅是因為當時社會環境對藝人的歧視,更重要的是因為進了科班就要和科班簽“關書”,性質類似于賣身契,從此孩子與家庭基本就沒有關系了。吃住全在科班,不要說經常挨師傅的打,就是每天練功造成的身體上的疼痛也不是每個小孩都能忍受的,因此逃跑自殺的事件也時有發生,所以被很多人視為畏途。

富連成科班創建于清末,班主是葉春善。葉先生是著名的京劇教育家,一手開創了京劇史上“富連成”的奇跡。葉春善在29歲的時候,去吉林演出,結識了富商牛子厚。牛子厚家境殷實,富甲一方,更是個大戲迷。他在和葉春善的接觸過程中,覺得葉春善忠厚嚴謹,為人正直,便委托葉春善組建一個京劇科班以培養后備人才。葉春善幾經權衡,本著“為祖師爺傳道”的一片熱忱,創建了喜連成科班。在激烈的競爭中,喜連成幾度沉浮,終于成長為京城第一科班。辛亥革命后,由于牛子厚生意中落,喜連成社易主,由北京著名的“外館沈家”接手,并易名富連成社。在社長葉春善和總教習名丑蕭長華以及蘇雨卿、唐宗成等人的攜手努力下,富連成蒸蒸日上。沿用舊社會的行業慣例,科班子弟的名字都是按字排名的。到1948年解散時,累計已有“喜、連、富、盛、世、元、韻、慶”八科學生。班先生的一個街坊是棺材鋪老板,與富連成的“場面頭”(主教京劇音樂的老師和負責人)唐宗成是朋友,班先生是由母親托唐宗成帶著到富連成考試的。談起進富連成的原由,班先生只是淡淡地說:“家里頭沒飯吃,才把我送出去的?!?班先生回憶,進科班的考試很簡單,他被帶到老師的面前,老師看了看他的相貌,打了他后腦勺兩下,看他的反應還比較靈敏就同意收下他了。從此班先生告別貧苦的家庭,走上京劇道路。

原位于北京虎坊橋東邊的富連成社址

此時的富連成科班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喜”、“連”、“富”幾科的弟子和部分“盛”字科弟子已經藝滿出師。師兄們有的已經功成名就,有的成為梨園界的青年才俊,有的則留在富連成繼續任教。班先生進入科班就被排在了“世”字科。說起來富社學生的名字都是由總教習蕭長華先生起的。由于舊社會藝人的文化水平比較低,所以起的名字也大多是一些喜慶吉祥的字眼。例如之前的子弟就有雷喜福、康喜壽、曹連孝等。如果兄弟同時入科,則多用有關聯的詞語,例如茹富蘭與茹富蕙、孫盛文與孫盛武等?;蛘呔蛠碓从趹蛭闹械娜嗣蛘咴~語,例如廉連頗、韓富信、趙盛璧等。也許是因為班先生與京劇《玉門關》的主角班超同姓,所以就給他起了“班世超”這個藝名。至于他的本名班壽泉已經近九十年沒有用過了。

有人用“七年大獄”來形容科班的生活。學員們不僅每天從早到晚就是練功、學戲,還要日復一日地演出,靠演出的收入來維持科班的運轉。剛入科班的班先生還不能參加演出,僅僅是下腰踢腿,練習基本功。經過幾個月的學習,被分入旦行,開始學習旦角表演。由于不是內行子弟,班先生之前對京劇并沒有太多的接觸,所以從一開始就受了不少苦?;貞浧鹱约簡⒚傻碾A段,班先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挨打:“因為口齒不利索我挨過打,教《起解》有一句臺詞‘大老爺容稟’,就這幾個字吐字發音不及格,先生說:‘舌頭吐出來我看看?!阋煌律囝^就要張嘴,先生手里拿一塊布單子,一張嘴就進去了,在里頭搖,就跟汽車搖似的,這個牙受不了,舌頭也受不了,你滿嘴都受不了。先生還說:‘不清楚,再來?!?/p>

身體的痛苦是無休止的,就拿耗頂來說吧。一排師兄弟在大師兄的一聲令下之后,集體靠墻拿大頂。大師兄事先聲明,數到一百就可以休息??墒墙洺档桨耸直牡剿氖?,一百永遠是遙遙無期。有時候實在堅持不住就會有人倒下,倒了一個大伙就像骨牌對兒一樣全都倒下了,大師兄也無可奈何。班先生耗頂的時候有一次實在受不了了,旁邊一位好心的師兄趁看功的大師兄不在,攔腰把他抱了起來讓他緩緩。偏偏大師兄回來了,厲聲問道:“你干嘛呢?”師兄說:“他不行了,讓他緩緩?!痹谀暧椎陌嘞壬闹?,當時對他充滿了感激。

科班的嚴格訓練使班先生練就了一身過硬的基本功,壯年時班先生“拿旱水”(一種戲曲身段,用手支撐身體靠腰的力度保持平直)經常一練就是幾個小時,至今還為同仁和粉絲們嘆為觀止。

由于班先生的形象比較俊秀,所以被分入旦行,就是在舞臺上扮演女性角色的行當。在京劇形成的時期沒有女性演員,所以舞臺上的女性角色都由形象俊秀的男性來扮演。富連成科班成立于清末,所以因襲傳統,科班不招收女學生,培養了許多優秀的男性旦角演員。班先生從事的是武旦,就是在舞臺上扮演女俠、女將軍等英姿颯爽的角色。在科班“有教無類”的教學宗旨下,班先生文武兼修,為日后的藝術生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富連成不僅注重對學員的技藝培養,更注重學生品德方面的塑造。葉春善先生經常召集學生講話,闡述“藝高不如德高”、“學藝先學做人”等等樸素淺顯的道理,使學員們從小就受到良好的道德熏陶。后來,在東家沈秀水的推動下,富連成刊印了《梨園條例》,詳細記敘了梨園行的行規、禁忌、行為準則等等,其中《富連成科班訓詞》:

傳與我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

自古人生于世,須有一技之能。

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

以后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

何況爾諸小子,都非蠢笨愚蒙。

并且所授功課,又非勉強而行。

此刻不務正業,將來老大無成。

……

雖然詞句通俗,講述的卻是人間真理,不僅蘊含了葉春善先生對弟子們的殷切期望和諄諄教誨,也影響了幾代京劇人的人生。

對于在很多人看來不堪回首的科班生活,班先生卻始終心懷感激。因為是富連成的生活使他“能吃飽飯了”。尤其是葉春善班主對學生的苦心培養,令他十分感慨?!八麤]準什么時候去科班,時間不定,但是經常去,他一去了,對孩子都是摸摸腦袋,拉個小手拍拍,都有這動作,說明是愛。人家為了子弟還不是光自己的子弟,而是貧苦老百姓,沒有生活條件的,他就可以收,像我這挨餓沒飯吃的去了不是這條件那條件,只看看,就收下,先說吃飽肚子再說學藝,學藝不是光是富連成,學藝還是為了京劇,為了后一代?!?/p>

年輕時的班世超

提起科班清苦的生活,班先生還說了一件趣事:“劇場演出完了,排著隊走回科班。太累,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我抓著你的大褂,他抓著我的大褂,也摔不著。等到了陜西巷口有個賣牛肉雜面的,到那兒學生互相提醒,別睡了該聞了,聞什么,就聞那個牛肉雜面的熱氣和香味,當時就精神精神了,這一鼻子得聞出幾米去,真是舍不得?!?/p>

在科班度過了8年的時光,14歲的班先生“滿師”出科了。懷著對科班和師父的感激和愛戴,班先生又留在科班“效力”3年,就是繼續留在科班義務唱戲,以報答科班和師傅對自己的培養。3年期滿后,班世超先生正式出科,搭葉春善先生的三公子、師兄葉盛章的班赴東北演出,開始了自己的江湖生涯。他以高難絕技的開山之作《泗州城》一炮打響,劇中班世超扮演的水母在架起的三張高臺上完成了八個高難驚險動作,近20分鐘的表演,最后高臺翻下,被譽為奇才。隨后,班先生在天津拜方連元,在北京拜邱富棠,在上海拜趙桐珊(芙蓉草)、李洪春,并在上海度過了自己最輝煌的幾年。

在上海的日子,班先生是作為天蟾舞臺的坐班演員演出的。所謂坐班,就是指長期在天蟾舞臺搭班演出,如果劇場約來名角,他就作為配演輔助名角演出。如果沒有名角出演,那么他們就自己挑梁演主戲。這一段時間對于班先生來說不僅是一個很好的實踐機會,也是向藝術家學習的重要階段。他曾經和梅蘭芳、程硯秋、荀慧生、馬連良、蓋叫天、譚富英等一代大家同臺,使自己得益甚多,技藝精進。然而一場意想不到的變故使他不得不暫時離開上海。

班世超在《泗州城》中飾水母,表演“旱水”

當時的上海娛樂界,多為黑社會所把持。京劇作為當時最流行的藝術,無論劇場還是票房,與幫會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許多京劇藝人為了生存,都不得不與幫會人員虛與委蛇,苦苦周旋。傳聞著名演員常春恒就是因為辭班他往,觸怒了有幫會背景的劇場老板而遭了毒手。班先生作為青年當紅演員,自然也會受到流氓打手的騷擾。

一次與梅蘭芳先生同臺演出,班先生正在后臺化妝,忽然管事的說有人找他。請進來一看,班先生并不認識,交談幾句以后得知,是幫會人員。要求與班先生分成,提20%的“份錢”(演出費)。班先生不置可否,兩個人就走了。第二天又來了四個人,見班先生不冷不熱地應付他們,就揚言要給班先生點顏色看看。到第三天演出結束,班先生準備去吃夜宵,剛剛走出后臺,一頓棍棒就像雨點一樣打來。班先生頓時明白是他們來報復了,急忙鉆個空子跑到劇場里,沒想到這幫人不依不饒,踹開劇場門追了進來,一場惡斗就此開始了。

此時班先生早已拜著名武術家王子平為師,是王子平先生四大弟子中唯一的非親族弟子。提起拜師的原因,班先生說:“因為我跟王老師不認識,是他主動來找我的。說現在藝人受氣讓人打的太多了,要教我練散打?!苯鶉g多年,學了一身散打功夫,對付這些流氓自然沒有敗于下風。班先生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還不無幽默地娓娓道來:“我也不能站那兒打,站那兒打顧頭了(前面,北京土話)管不了后頭。我就跑著打,練武一般都懂這道理,跑著打活打。我得讓他追上,我跑太快他追不上,人追上我了吧,順手牽羊,一摸上你了,就跟吸鐵石似的,手得有力量,我力量不夠,制服這幾個還成,其中一個我勁使猛了,打到了要害,一點沒錯位。這就等于這個宰豬,刀窩心似的,那心在這位置。結果他就倒下了?!?/p>

班世超與馬富祿(右)演出《小放?!?/p>

與幫會結了仇,班先生只好去求助自己的老師趙桐珊(芙蓉草)和王子平。在趙先生的斡旋下,上海的幫會大頭目黃金榮出面,讓班先生賠了一筆錢。在王先生的周密安排下,班先生跳上一列火車離開上海,幾經輾轉回到了北京。

隨后的日子里,班先生開始組班全國巡演。在行走江湖的日子里,經常會遇到星散于各地的師兄弟。一次在南京演出,為他配演《小放?!返拿蟀谰杖ド虾^k事,事先已經說好開戲前肯定返回。沒想到演出時間越來越近,艾世菊卻一直沒有出現,班先生很是著急。當時在場的富社師兄、名丑馬富祿見狀便問他有什么事這么著急。班先生把艾世菊未能如期返回演出的事告訴了馬先生。沒想到馬先生十分痛快地說:“世菊來不了沒關系,我替他唱?!?班先生沒想到馬先生會這么爽快地提出替演,因為雖然同是富連成的弟子,但是馬富祿先生比班先生高兩科。班先生還沒有出生的時候,馬先生就已經出科開始了自己的舞臺生涯并迅速走紅,曾與一代宗師楊小樓、梅蘭芳等同臺演出,早已是馳名全國的著名丑角演員。況且《小放?!肥钱斖硌莩龅拈_場戲,這樣一位重量級藝術家來陪自己演開場戲,無疑是不太合適的。沒想到馬先生卻說:“咱們都是同門,世菊又是我學生,替就替了,救場如救火?!庇谑前嘞壬驮谀暇┡c馬富祿先生有了一次難得的合作。

數年后班先生重返上海,替同唱武旦的宋德珠先生唱了一場《泗州城》,受到觀眾歡迎。當年的一場風波也風平浪靜,弭于無形了?;氐缴虾5陌嘞壬^續他的坐班生涯,并且在上海迎來了新中國的曙光。解放軍大軍圍攻上海的時候,班先生還充滿了好奇:“解放軍攻打上海的時候,我們晚上照常演出,觀眾也照常來看。國民黨跟共產黨爭奪蘇州河,我跟一個同事一聽槍炮一響,拿起自行車就走,跟著槍聲炮聲找,在那邊打著呢,看打仗去了。不是躲槍炮,而是跟著槍炮聲音找,在河東奔河東,在河西奔河西。他挨了一槍飛子,打在腿上不要命的地方了。別人都躲,我們還找去在哪兒打,那時候還是年輕?!?/p>

新中國的成立為京劇藝人帶來了全新的天地,也使班先生的人生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劇作家田漢曾經與班先生長談一次,鼓勵他應該為國家為革命事業多作貢獻。于是班先生萌發了參軍的想法。恰巧此時,同在富連成學過藝的把兄弟大哥李盛斌來到了上海。此時李盛斌已是解放軍第十兵團政治部京劇團的藝委會主任。時局動蕩,烽火連天,把兄弟再次聚首,二人心情十分激動。李盛斌盛情邀請班先生參加京劇團,隨他一起南下福建,一邊演出一邊教學。一方面正合自己參加革命工作的心愿,一方面又是把兄弟之間的多年厚誼,班先生答應了李盛斌的邀請。不料老母年高,覺得福建離故鄉北京太遠,不同意班先生前往,只好作罷。恰在此時,因緣巧合,班先生離開上海參加了解放軍總政治部京劇團?!拔胰タ傉€有一段插曲,天蟾舞臺200來號人都不同意我走。我怎么說也不同意,怎么辦呢?我反正答應人家了,就連夜逃跑了,第二次從上海逃跑,不過這次從上海跑是因為工作。跑了以后接觸的言小朋,他給我介紹部隊怎么怎么好,沒有一條不好的。我說你別說這些,我都知道,我說不是為了到部隊踏踏實實搞事業,我何必要走呢?”班先生回憶起此事還是十分激動。

班世超等人在紅場觀禮臺上

到了總政京劇團,班先生授命充實隊伍,利用自己的人脈和名望為京劇團約請了很多實力派的演員加盟,一時間總政京劇團人才濟濟,李鳴盛、王和霖、王吟秋、譚元壽、楊寶忠諸多名家躋身其中。班先生的同事中還有后來大名鼎鼎的八一電影制片廠廠長王曉棠少將。由于名家眾多,又是軍隊的文工團,總政京劇團承擔了很多出國演出任務。最讓班先生難忘的是去越南演出。

當時的越南還處在戰爭時期,局面很不穩定,經常有敵特搞恐怖活動?!把莩鼍驮诨慕家巴?,當時掛幕拉出一個形狀就是舞臺。在我們后臺就是麥田,在麥田里頭就有定時炸彈,就有小偷小摸,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扒麥田就出來了,出來跟普通人似的,一般看不出來是特務,就跟你后臺轉悠,那怎么辦呢?馬上就得提高警惕,像我們都有崗位,誰在上場門,誰在下場門,誰在工作桌,都各把各口看著特務?!卑嘞壬€回憶起了師弟劉元彤的一次經歷:“劉元彤精明能干,他立了一大功。這個怎么引起的呢?從發電機發現的,他發現發電機原來在一邊擱著,突然挪地方了。他就巡查,覺得不對,讓大伙趕快搬,有定時炸彈可是沒炸,給拆除了。我們還得照常演出,要是不演出就亂了,臺上演出,后臺弄炸彈的弄炸彈?!?/p>

在越南的日子里,這種危險環境似乎成了家常便飯。沒想到在一次休閑游園的時候文工團卻遭受了無妄之災。班先生回憶說:“我們游湖去,那就是大海。我們坐的小艇,我弄了只船,很快就滑出個百米開外了。突然覺得不對,怎么頭頂上有塊烏云,一塊劃船的有個內行,趕快拿哨吹,天馬上變,這就全都往回跑。跑得再快也跑不過這風,結果大風就起來了,我也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我了。結果這船翻了,一共有8個人遇難,其中就我一個人活下來了。后來風停了,救生船來救人,一看我在水里呢,說上來。我說:‘我先別上,你看好多人都落水了,趕快救他們去,別管我?!瓦@一句話別管我,他們當作中國人真有勇氣,死在臨頭不上來,還救別人?!?/p>

班世超60歲時練功照

一句“別管我”,體現了班先生臨危不懼、舍己為人的精神,也使班先生獲得了通報表揚的榮譽。

總政京劇團后來集體轉業,成為中國京劇院四團。班先生進入了國家京劇院,繼續為廣大觀眾奉獻自己的藝術。程永年曾經記載了班先生演出的盛況:

1956、1957兩年,中國京劇院四團來濟南職工劇院演出、陣容一流,……當時正值酷暑炎熱,但觀眾的看戲熱情仍達到了高潮。在《武松打店》中,班世超扮演孫二娘、王天柱演武松,二人在摸黑打斗中,班世超在武松做床用的桌子上,雙臂撐桌慢慢起頂,全身徐徐下落的同時雙腿向前伸高,腳尖朝上至頭部,雙腿落下從后向左旋轉,雙腿腳尖繃直,一臂獨撐桌面,一臂離桌面展開,整個身體懸俯在單臂支撐的桌面上亮住,全身再向右旋轉,作向左旋轉的同樣動作后一個臺漫從桌上騰空而下。班世超這套精湛的“左右旱水”,搖擺如同展翅,是那樣舒展挺拔帥中見美,全場觀眾自始至終為班世超這套精彩漂亮的絕技熱烈鼓掌喝彩。

1958年,為了慶祝寧夏回族自治區的成立,四團經周恩來總理批準成為寧夏京劇團。班先生隨著劇團來到銀川,并一直生活在這里。

初到銀川,條件十分艱苦。當時四團坐火車到銀川,連火車站都還沒有建好,團員們只好將行李從火車上扔下來跳下火車。然而,懷著對新中國的無比熱情,這些走遍大江南北的京劇名伶們,將自己爐火純青的藝術和人生的黃金年華都奉獻給了塞上江南的人民群眾和山山水水。

班先生被任命為副團長,一邊要應付繁忙的演出,一邊還承擔起了教學工作。時至今日,寧夏京劇團的許多演員提起班先生對他們的培養還是心存感激。雖然身為領導和主演,但是班先生并沒有大演員的架子,經常和群眾一起摸爬滾打、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自己當初參加革命的初衷。

寧夏京劇團曾經去東北巡演,途徑天津的時候也演了幾場,一舉轟動天津。班先生演出了他在科班時的拿手好戲《泗州城》。當時已屆42歲的班先生一上場就贏得了滿堂彩的碰頭好,一把“旱水”更是贏得了炸了窩般的掌聲。不想下高的時候腳骨折斷了,他只能橫挪腳步一拐一拐地下場,稍事休息后接著上場是對陣開打,出手踢槍,他的演出仍然那樣火爆,準中有狠,利落瀟灑。演出結束,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而班先生已經昏倒在舞臺上,醒來后大家問他哪里不舒服,他咬牙說了一句:“骨—頭—斷—了”!大家這才明白,他是在什么情況下把這一出武旦重頭戲堅持演完的。

1963年,為了豐富石嘴山煤礦工人的文化生活,寧夏京劇團兵分兩路,班先生率領一個團到石嘴山長期演出。當時石嘴山的條件比銀川更加艱苦,京劇團只能在一個四合院里棲身,連排練場都沒有。班先生帶領全團演員自力更生,在院里挖了個沙坑用來練毯子功,提高學員的同時毫無保留地為廣大工人群眾演出。在這度過了一段艱苦而難忘的歲月。

晚年班世超

改革開放以后,班先生退休了。他沒有像許多藝術家一樣落葉歸根,回到故鄉北京,與昔日的同學故友聚首,而是繼續在銀川過著樸素恬淡的生活。20世紀90年代,隨著老藝術家紛紛離世,觀眾大量流失,京劇藝術逐漸進入了低迷期。班先生也不再登臺,離開了觀眾的視野?!鞍嗍莱边@三個字似乎也游離開去,逐漸變成出現在京劇書籍和資料中的文字符號。在我啟程來拜訪班先生的時候,甚至還有同好問我:“班先生還健在?”一位叱咤菊壇的名伶,曾經耀眼的光環逐漸褪去了顏色。

京劇《戰長沙》中有一句戲詞:“老雖老,頭上發,項下須,胸中韜略卻還不老?!蹦耗甑陌嘞壬匀幻刻炀毠Σ惠z,身強體健,堪稱鶴發童顏。寧夏京劇團的老師們曾經介紹,當年班先生在公園練功,來了幾個學武術的年輕人,見老人家正在練功,提出來要切磋一下。班先生欣然同意,交上手以后幾個人逐漸支持不住。年輕人一時急躁,下手未免有些偏頗。班先生察覺以后,沒費吹灰之力將幾個年輕人一一制服。幾個人還不服氣,找到自己的老師說明情況。沒想到老師卻說:“你們不知道他是誰嗎?招惹他干什么?”在85歲高齡的時候,班先生還帶著一壺水、一個馬扎,一個人從銀川騎自行車去賀蘭山。聽得我目瞪口呆。

2011年底,班先生回到了自己魂牽夢縈的故鄉北京,參加紀念富連成成立107周年大會。與在家屬簇擁下紛紛前來的師弟們相比,坐在輪椅上、少言寡語的班先生似乎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當富連成繼任社長葉龍章先生的夫人、95歲高齡的馬祿德老人與班先生見面以后,人們才恍然大悟,這位就是早已生活在人們傳說中的一代武旦天才,一時引起轟動。

當年的夏天,班先生在學生的陪伴下,游歷了半個中國,回到承載自己眾多傳奇經歷的上海。六十余年的風雨之后故地重游,班先生重新站在天蟾舞臺的門前時,想必一定心潮澎湃、浮想聯翩吧。

作為目前富連成弟子中在世的最年長者,班先生在我等戲曲愛好者和研究者的心目中,已經成為京劇歷史的活字典。一張“弘揚京昆藝術特殊貢獻獎”的證書完全不足以涵蓋班先生傳奇的一生。無論是風光無限,還是蠻煙瘴雨,也許這八十年的粉墨生涯,對班先生來說不過是過眼云煙,對我來說則是一座歷史的寶山,令人高山仰止。

責任編輯/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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