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仁萬山侗族鼟鑼藝術特征研究

張 倩，余竹平

（1.銅仁職業技術學院，貴州銅仁 554300；2.河南師范大學，河南新鄉 453900）

鼟鑼是侗族特有的一種民間藝術形式，目前主要在貴州省銅仁萬山特區的黃道、下溪、敖寨鄉，以及湘西的芷江縣、新晃縣流傳，其中以黃道鄉保留最為完整，它因特殊的樂器組織形式、表演技法和獨特的藝術風格，成為侗族文化載體的形態之一,既反應出豐富多彩的侗族個性、審美習俗及侗文化觀念，也傳承著該民族的歷史與文明。

一 黃道鼟鑼的源起與嬗變

（一）鼟鑼釋義

《康熙字典》釋意“鼟”【廣韻】【集韻】他登切，音瞪；【玉篇】鼓聲；又【集韻】都騰切，音登。又徒登切，音騰，義同?！掇o?！方忉?，象聲詞，擊鼓的聲音，如鼟鼟鼓聲，見玉篇，古文中均指此意，唐代元稹《紀懷，贈李六戶曹、崔二十功曹五十韻》“閑隨人兀兀，夢聽鼓鼟鼟”，元代劉永之《酬寄伍朝賓》也曾寫到“候雞晨喔喔，警鼓夜鼟鼟”。該字在黃道方言中，有比賽之意，這與當地人春節聚眾打鑼的習慣相對應，來到這種聚會的場合自然要賽鑼，因此可知：鼟鑼，實為鑼鼟，又叫鬧年鑼，春節期間舉行的打鑼比賽。

（二）鼟鑼緣起與演變

侗族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鼟鑼的稱呼從何而起也無從考證，該技藝靠“口傳心授”的方式已延續600余年。根據劉洪恩老人介紹，黃道鄉的鑼鼓最早是由劉、羅、肖三姓祖先從江西帶來的。元朝末年，劉氏先祖劉明貴，肖氏先祖肖子章，羅氏先祖羅文受，先后奉旨平蠻來到黃道鄉，后因改朝換代，三姓先祖棄武從耕，在此定居。根據劉氏族譜記載：“黃道古名丹陽又平岳溪，為囚犯流放蠻荒之地。世居聶、雄、田等族土人。六七百年前的丹陽，為原始森林區，人煙稀少，荒涼恐怖……瘟疫流行……時有無敵失蹤兵丁，公等無奈，只得派兵前往江西請來法師……鎮妖除魔……諸邪聞風喪膽，群魔高飛遠遁……三姓祖先在長期的平亂戰爭中，情同手足，義結金蘭。為了永結同心，和睦相處，規定三姓族人，九世不通婚。并指手為界，劃定三姓居住區域；司前（今黃道街上）居劉氏，鋪前歸肖家，倉前住羅姓”。

鼟鑼歷經娛神—娛人的演變過程。黃道鄉，解放前交通閉塞，僅有一條羊腸小道與外界相通，與世隔絕的侗民生活在青山綠水、山巒起伏、河谷縱橫的武陵山脈間，正是這種閉塞、緩慢的狀態，成為鼟鑼生長和傳承的特殊自然環境。早期的鑼鼓，因自然環境的影響，主要用于驅逐豺狼、鎮妖除魔。隨著時間的遷移，鑼鼓與當地習俗相融合，漸漸運用到娛神活動中，因為在侗家人的眼里，鑼鼓除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外，還有與祖先、神靈溝通的功能，于是形成喜事鑼、敬神還愿鑼、辭誦鑼、沖鑼、寡鑼儀式性鑼鼓。這些鑼鼓因使用場合不同，其樂器配置（各種樂器具體情況見后文）及意義均有所差異。如：喜事鑼用于迎親，樂器有大號、嗩吶、大鑼、包包鑼、各兩支，鐵炮、鞭炮各一只，俗稱“八仙”，這八大樣樂器是必備的；敬神還愿鑼用于還愿敬神，樂器有大鑼、鼓、班鑼、花鈸、絞子鈸、嗩吶；辭誦鑼用于納福，樂器配置同敬神還愿鑼；沖鑼用于治病驅瘟，樂器有十一鑼、鈸、大號；寡鑼用于喪葬，樂器有鼓、鑼和嗩吶。半個世紀以來，經濟的發展，生活的安定，尤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活動的開展與實施，黃道鑼鼓的藝術欣賞價值逐漸體現并被人們所接受，其逐漸從具有娛神功能演變成同時兼有娛人性質的民間藝術。據鼓王羅仁定介紹，目前五種儀式性鑼鼓除寡鑼曲牌“九錘鑼”外，其余曲牌（曲牌分析見后文）均可以用于舞臺表演。1988年鼟鑼首次被搬上舞臺，1991年中央電視臺對鼟鑼藝術進行專訪，2008年黃道鄉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2012年萬山舉辦第一屆鼟鑼文化藝術節，讓世界的人們來認識鼟鑼，展示中國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

二 鼟鑼藝術的本體分析

（一）樂器組織形式

鼟鑼的樂器以鑼、鼓為主，其中鼓分大鼓、中鼓、小鼓；鑼有篩金鑼、大鑼、小鑼、包包鑼、班鑼、碗鑼；輔之長號、牛角、鐵炮、花鈸、絞子鈸等。鼓選用牛皮為鼓面，堅木為體，手工制作而成，大鼓鼓面直徑約70-80公分，鼓高約60-80公分，重約10-15千克；中鼓鼓面直徑約60-70公分，鼓高約50-60公分，重約7.5-10千克；小鼓鼓面直徑約40-50公分，鼓高約30-40公分，重約5-7.5千克。鑼是熟銅手工制作，篩金鑼直徑約100-150公分，重約15千克；大鑼直徑約50-60公分，重約15千克；小鑼直徑約30-40公分，重約4千克；包包鑼直徑約40-50公分，重約2.5千克；班鑼直徑約30-35公分，重約1.5千克；碗鑼直徑約10-15公分，重約250-500克，其中篩金鑼、大鑼為低音，班鑼為中音，包包鑼與碗鑼為高音；鑼鼓隊通常還會有兩副鈸，鈸直徑約10-20公分，重約500-1000克；絞子鈸直徑約10-15公分，重約250-500克，在鑼隊中為中音。其它吹管樂器長號全長120-180公分，喇叭口直徑約20-25公分，重約2.5-5千克。

鼟鑼的主要特征就是借助這些樂器不同的演奏技法，加上不同節奏的運用以及相互間的配合來表現形態各異的藝術形象。鑼隊少則幾人，多則幾百人，其中，大鼓為隊伍的中心，擊鼓者為鑼鼓隊的指揮，處于最醒目的位置，目的是讓每個表演者都能清楚地看到鼓者的指揮手勢以及根據聽到的節拍提示，以便默契地、完滿地完成起、落以及曲牌間轉換。

（二）音樂形態分析——曲牌、節奏、節拍

1.鼟鑼曲牌類別

鼟鑼傳統曲牌有一百多種，現留傳的有65種，經過學者們收集整理成譜的有52種。根據曲牌表現內容為依據，可分以下幾種：第一類為對歷史人物或者神話傳說的描繪，如：《貴妃醉酒》、《七姐下凡》、《八仙過?！返?，這類曲牌主要靠班鑼與兩只鈸進行表演，采用輕打的方式來表現人、神的形象或狀態。例1：《七姐下凡》（注：“平”表示鈸互擊，“倉”鑼與鈸同擊）；

第二類為對動物的描寫，如：《雞啄米》、《鷂子翻身》、《雞拍翅》等，這類曲牌主要靠兩只鈸來模仿動物的行為，生動地展示其形象。例2：《雞啄米》（注：丁表示鈸邊敲擊鈸心，“臺”表示鑼正擊，表演該曲牌時，一般重復兩遍后自由發揮。）；

第三類是反映日常生活狀態的，如《拜年鑼》、《農鑼》、《月月紅》等，這類曲牌表演以鑼、鼓為主,新屋建成娘舅送匾要鼟鑼，作物豐收要鼟鑼，熱鬧喜慶，以此表達對生活的熱愛與祝愿；例3：《農鑼》

第四類直接以鑼鼓點命名，如《一錘鑼》、《二錘鑼》……《十二錘鑼》、《五六七》（譜例見下文）、《三四八》、《二四一十二》等，其中《九錘鑼》僅在喪葬儀式中使用，不能用于舞臺表演。

2.鼟鑼的節奏與節拍

鼟鑼的句法特點在于豐富的節奏和不同樂器多彩的音色，演奏者主要依靠意會和內心感覺的把握，對節奏、速度、音長時值加以控制，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自由度。根據筆者整理，鼟鑼的基本節奏型主要有四分音符(X)、雙八分音符后十六分音符和四個十六分音符附點音符偶爾出現；節拍以2/4, 4/4為主,3/4拍多與2/4拍, 4/4拍混合使用，偶爾也會加入5/4拍,7/4拍甚至12/4拍等。反復、擴展、縮減、聯綴等發展手法在鼟鑼中被廣泛運用，如：《三錘鑼》就是由重復“崩倉”節奏組成，《五六七》則采用縮減的手法。 例4：《五六七》（注：“崩”表示鼓雙楗齊擊打，“冬”表示鼓左右手交替單擊，“倉”鑼鼓齊奏，“乙”表示所有樂器休止）。

混合節拍是鼟鑼獨特的類型，如：《單花》、《三陰三陽》、《三六九》、《先鈸打》均用到2/4拍、3/4拍和4/4拍，《貴妃醉酒》用3/4拍和4/4拍；以此表現出不同的情緒和氣氛。

（三）鼟鑼的表演特征

鼟鑼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到正月十五結束。年三十之前僅在本村寨比賽，人數少規模小，幾人至十幾人不等，正月初一開始在異寨、異鄉、異縣間，甚至跨省比賽，人數多規模大，少則幾十人，多則幾百人。根據鼟鑼人數的多少可以分為：兩人鼟、三人鼟……組鼟、隊鼟、群鼟。鼟鑼的表演特征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場地、隊形無特殊規定。鼟鑼是一種自發性的民間藝術，其場地選擇隨意性較大，田間地頭、河道山坡均可為比賽場地。隊伍一般呈一字型排開，更多時候無隊形可言。第二，樂器演奏方式多樣，鼓手指揮曲牌間轉換。鼓，多采用直打（擊打鼓心），悶打（左手鼓棒壓在鼓皮上，右鼓棒敲擊呼棒），邊打（鼓棒擊打鼓邊）等幾種敲打形式。鑼采用輕打、中打、重打等打法。鈸采用亮打（普通的擊打方式）、悶打（兩邊鈸合攏，擊打時打開一邊輕輕合攏發出的聲響）、邊打（兩邊鈸相互碰擊鈸邊）、豎打（右手鈸豎擊左手鈸中心）、磨打（兩邊磨擊）、地打（打擊地面）等的方式。[1]199鼓手為整個鑼鼓隊的指揮，其處于醒目位置，其它樂器表演者主要靠鼓手節奏的提示來完成曲牌間的轉換。第三，持續時間長，比賽有規矩。除表達祈福納祥外，鼟鑼比的是節奏整齊、聲音洪亮、曲牌多變，故持續時間較長，據劉德厚老人介紹，1951年，黃道村與長坳村曾對打過三天三夜，這種方式讓鼟鑼成為一場耐心、意志和毅力的較量。第四，應聲而起，鑼酒送行。鼟鑼雙方無需約定，應聲而起，雙方在搶占有利地形的同時開始對壘，無論輸贏，均有主方（應聲方）招待喝“鑼酒”，在敬酒歌聲中互增情誼，客方離別時以《醉鑼》以示謝意。

結語

以鑼為主體帶有競技性質的表演藝術為侗家鼟鑼所僅有，它富含著黃道侗家人獨特的審美需求, 也反映出該民族在不同時空環境下審美觀念的變遷。侗族作為百越族的后裔，從江西、廣西到桂北、湘西，再至云貴高原,其遷徙的痕跡在鼟鑼身上得到呈現，這使鼟鑼不僅可以作為研究侗族文化的基礎資料而且可以成為少數民族移民史的佐證與線索。另外，鼟鑼的演變軌跡是否能成為侗族歌舞和儺戲底蘊深厚、源遠流長的重要佐證，是否能成為研究夜郎文化與貴州少數民族歌舞、戲曲淵源的線索和依據，這些問題都值得當今學者去探究。

[1]楊果朋.懷化侗族歌舞音樂的節奏初探[J].中國音樂.20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