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CR單證交易中的法律風險分析

孫軍磊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FCR單證交易中的法律風險分析

孫軍磊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FCR（貨運代理人收據）是一種新型的海運單證，能夠有效降低當事人的交易成本，甚至在某些領域代替了傳統的海運提單。但FCR單證蘊含著巨大的風險，本文通過分析FCR單證交易的風險，提出相應對策，以期促進國際貿易的順利進行。

FCR；風險；防范

在FOB或EXW貿易術語下，貨運代理人通常根據買方的委托負責聯系承運人，將貨物運至買方指定的目的地。此種運輸方式的特點是，貨運代理人通常以簽發FCR的方式向賣方確認收妥貨物。

一、FCR單證的沿革

FCR（Forwarders Certificate of Receipt），通常翻譯為“貨運代理人收據”，是國際貨物運輸代理協會聯合會(FIATA）于1955年制定的貨運代理單證之一，推薦給其組織內部國際貨運代理人使用。[1]《聯合國貿易單據設計樣式》將FCR定義為“貨運代理人簽發的確認其控制特定貨物并根據不可撤銷的指示將貨物發送給單證中記載的收貨人或置于收貨人支配之下的不可轉讓單證”。因為FIATA對其制作的各種單證擁有管理權和版權，所以貨運代理人使用該組織制作的單證須向FIATA的國家級協會會員提出申請，并且簽訂單證許可協議。[2]中國國際貨運代理協會于2007年正式獲得了FIATA授權，準予印制FCR單證，并于同年10月8日制定了《FIATA單證申請、使用、管理辦法》。

特定的歷史背景，導致了FCR的出現。FIATA希望通過FCR的使用，增強貨運代理人在供應鏈中的作用，使貨運代理人可以起到一種準倉庫(quasi-warehouse)的作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早期，東歐國家現金短缺，發貨人于是希望盡快取得貨款，將取得貨款的時間提前到在裝貨港將貨物裝船的時間。因此在這段時間，FCR在東歐國家非常流行。[3]近些年，FCR在國際貿易中使用越來越廣泛，則與國際貿易當事人運輸方式和貿易術語的選擇有關。FCR多見于多式聯運、FCA(貨交承運人)或者FOB（船上交貨）等貿易術語下(INCOTERMS)，有時也在EXW(工廠交貨)貿易術語下使用。[4]

目前，我國出口貨物時大多采用FOB貿易術語，貨運代理人也經常簽發這種FCR單證，貨運代理人交付單證的形式將直接涉及我國眾多出口企業的經濟利益。

二、FCR單證的法律特征

FCR是貨運代理人收到特定貨物的憑證，主要具有以下法律特征：

（一）FCR不是運輸合同證明

《海商法》第41條規定，“海上貨物運輸合同，是指承運人收取運費，負責將托運人托運的貨物經海路由一港運至另一港的合同?！钡荈CR常見于FOB貿易術語中，通常由外國買方負責運輸，租船訂艙通常也由外國買方與承運人通過訂立運輸合同的方式確定。所以在貨運代理人簽發FCR之前，買方已經與承運人簽訂了海上貨物運輸合同。貨運代理人收取的費用，性質是貨物從內陸運至船邊的一些雜費，而不是海運運費。貨運代理人如果只是以代理人的身份人出現，不以承運人的身份承擔責任，就會避免簽發提單，而是簽發FCR等提單之外的其他類型的單據。[5]因此，FCR不同于提單，既不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也不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證明。但是，在某些情形下，貨運代理人以NVOCC(無船承運人）的身份收取了全程海運費（而非代理費，或者僅僅是陸路貨代相關費用）時，則有可能將FCR理解為運輸合同的證明。[6]

（二）FCR不是物權憑證

FCR不具備海運提單的物權憑證功能。①值得注意的是，我國海事司法實踐中，法院的判決中出現過提單是“物權憑證”的表述，但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有學者指出，但提單作為貨物運輸單證在運輸領域流轉時，提單不具有物權性，而提單作為貿易單證或質押單證時，其物權性才顯現出來。參見司玉琢,汪杰,祝默泉,等.關于無單放貨的理論與實踐——兼論提單的物權性問題[J].中國海商法研究,2000:18-29.《海商法》第71條規定，“提單……是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單證”。承運人合法占有貨物的法律依據是運輸合同，只有提單持有人才有權要求承運人交付貨物。所以，只有提單持有人才對貨物擁有完整的權利，行使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而這些權利，恰恰是《民法通則》中規定的只有所有權才具有的四項權能。而且提單持有人的這些權利具有排他性，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對抗提單持有人主張貨物的權利。由此可見，提單具有排他性和義務主體的不特定性，而排他性和義務主體的不特定性正是物權不同于債權的特性之一。[7]

但是，根據FCR單證正面記載中的聲明，單證將根據收貨人不可撤銷的指示進行處理，或將貨物根據收貨人不可撤銷的指示運送至收貨人處。而且，很多FCR單證的正面經常印有“non-negotiable（不可轉讓）”字樣，或者在背面印有如下聲明：“出具本文件只是為了幫助托運人進行有關信用證的談判。該文件沒有承認本文件背面所描述的任何貨物的所有權?！盵8]因此，FCR單證與提單不同，不具有排他性，同時義務主體也不具有不特定性，所以不能作為物權憑證。

（三）FCR不可轉讓

如上所述，FCR單證的正面條款通常聲明“不可轉讓”，“貨物將直接發送收貨人”。所以，如果托運人接受了FCR單證，就視為同意該條款，就要接受該條款的約束，因此收貨人提貨不必憑FCR。并且《海商法》只規定提單可以作為承運人據以交付貨物的憑證，并未規定提單之外的FCR等單證是承運人據以交付貨物的憑證。所以FCR不是據以提貨的憑證，不具有可轉讓性，也沒有轉讓的必要。

FCR單證的上述特點，使得FCR對交貨人和收貨人具有很大的風險。為規避風險，銀行通常不接受FCR，除非有特別授權。更有甚者，會發生貨運代理人與賣方合謀欺詐買方的情況。FIATA意識到實踐中的風險后，也開始刻意保持與FCR的距離，在其網站中已取消了對FCR介紹的鏈接，2001年10月31日FIATA在發給各會員的郵件之中宣布禁止在鋼鐵貨物貿易中使用FCR。[9]

三、FCR的法律風險

（一）FCR對賣方的風險

1.賣方的收匯風險

FCR單證經常在其正面的顯著位置記載“貨物將直接發送收貨人”字樣，只要賣方接受該單證，就表明其同意接受該條款的約束，因此承運人可直接向收貨人交付貨物，而無須承擔違約責任。如果當事人選擇FOB貿易術語，通常由買方（收貨人）負責貨物運輸、簽訂運輸合同，賣方不是運輸合同的當事人，不能被認定為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托運人，賣方在運輸合同中的地位僅為托運人指定的交貨人。這種法律關系結構導致賣方既沒有作為物權憑證的提單，又無權要求承運人承擔直接放貨給收貨人的責任，一旦收貨人拒付貨款，賣方便陷入極其被動的地位。

2.賣方對貨物控制權的不確定性

《聯合國全程或部分海上國際貨物運輸合同公約》（《鹿特丹規則》）中規定了“控制權”制度，指的是“根據公約規定按運輸合同向承運人發出有關貨物的指示的權利”，②參見《鹿特丹規則》第一條第八項。享有控制權的控制方為可轉讓運輸單證下的單證持有人；除此之外，控制方為托運人。③參見《鹿特丹規則》第五十一條。但是在使用FCR單證的情況下，賣方對貨物完全沒有控制權。一方面，如上文所述，FCR不具有轉讓性，也不是物權憑證，賣方無法依據其持有的單證主張對貨物的控制權；另一方面，賣方通常不簽訂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不是托運人，而只是合同中的交貨人，托運人是貨運代理人或者貨物的買方，因而賣方也不能以托運人的身份對貨物享有控制權。

我國《合同法》第308條規定，托運人享有中途停運權，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控制權。④參見《合同法》第三百零八條。但是在國際海上貨物運輸中，FCR單證中的不同記載，決定了賣方能否就貨物的運輸對貨運代理人作出相應指示。如果FCR表面記載“將貨物置于單證所記載的收貨人支配之下”，賣方就無權對貨物做出撤銷或者變更的指示，亦即沒有對貨物的控制權；如果FCR表面記載“將貨物交予單證所記載的收貨人”時，賣方則可以憑借正本FCR向貨運代理人做出變更或者撤銷的指示，但此時賣方行使撤銷權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要符合《合同法》的規定，①參見《合同法》第十八條、十九條?；騀CR的約定。②例如，有的FCR單證背面記載“These instructionsmay only be cancelled if the original FIATA FCR document ishanded over to the issuing freight forwarder and only if he isin a position to comply with such cancellation or alternation”。

3.信用證議付的風險

《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600）規定了多式聯運單據、提單、不可轉讓的海運單、租船合同提單、空運單據、公路鐵路或內陸水路運輸單據以及快遞收據、郵政收據或投郵證明書等七種運輸單證，[10]然而FCR并不屬于上述七種運輸單證中的任何一種；國際商會（ICC）制定的《關于審核跟單信用證項下單據的國際標準銀行實務》（ISBP）也明確規定FCR不證明運輸合同，UCP600中的運輸條款也不能適用。③UCP600第十四條（f）款。因此，如果買方沒有在信用證中明確注明以FCR作為議付憑證，即使買賣雙方曾對FCR議付做出過約定，賣方仍將面臨銀行拒付的風險。

（二）FCR對買方的風險

FCR對買方也有很大的風險。雖然FCR對買方較為有利，可以便利貿易往來，也能使買方獲得更優惠的運價，但如果賣方選擇的貨運代理人資信不高，買方面臨的風險將大大提高。有時貨物并未實際裝船，只是宣載，但仍然簽發FCR；有時一票貨物會拆分成數筆貨物，簽發若干份FCR；有時貨物的實際情況與FCR上的記載不符；有時貨物尚未辦理海關手續就簽發了FCR。FIATA曾試圖矯正這些高風險的做法，比如取消違規簽單的貨運代理人的簽單資格等，以防止FCR被濫用，但是并未收到理想的效果。[11]

資信不高的貨運代理人完全可以利用FCR的缺陷，創造或尋找機會接收貨物，或者憑其掌握的正本提單，指示承運人將尚處于運輸途中的貨物運往他處、或者轉售給其他買家，然后攜貨款消失。更有甚者，如果買方不注重對所選擇的貨運代理人的資信進行考察，信用不佳的貨運代理人有可能在與賣方和承運人交涉的過程中敷衍了事、甚至與賣方或者承運人串通一氣，犧牲買方的利益為自己賺取不正當利益。因此，如果買方決定選擇適用FCR，需要認真考察其選擇的貨運代理人的資信情況，這將決定其在交易過程中所要承擔的風險。[12]

（三）FCR對貨運代理人的風險

貨運代理人接受買方的委托從事相關業務，直接從賣方手中接收貨物、又直接將貨物交付給承運人進行托運、接收承運人簽發的提單，因此，在發生爭議糾紛的時候，很容易就成為賣方和承運人的訴訟對象。雖然貨運代理人和賣方以及承運人之間不存在直接的法律關系，但在具體案件中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其他的因素的介入，導致貨運代理人被認定為承運人而承擔責任。例如在“平湖市富華箱包廠、上海中紡聯紡織服裝有限公司訴環捷國際貨運代理（上海）有限公司案”(上海海事法院[2009]滬海法商初字第259號)中，法院判定“原告中紡聯作為貨代收據載明的托運人與被告之間存在海上貨物運輸合同關系，被告是涉案貨物運輸的承運人?！?/p>

四、對FCR風險的防范

FCR便于操作，可以節省運送時間和運費，因此越來越廣泛地應用于現代國際貿易中，特別是一些大的買方，如WAL-MART、K-MART等國際大型超市多采用這種方式。為盡量避免FCR單證使用中的風險和不便，建議采取以下措施。

（一）賣方謹慎選擇使用FCR

對于原料緊張、價格波動劇烈的貿易，買方違約的風險較高。一旦買方拒絕接受貨物，甚至接收貨物后拒絕付款，因賣方無法行使對貨物的控制權，或者無法議付信用證，將面臨錢貨兩空的風險。尤其是選擇FOB貿易術語的話，賣方應盡量避免使用FCR單證。

如果已經選擇適用FCR單證，賣方應要求在單證中記載“貨運代理人將根據不可撤銷的指示將貨物交于單證所記載的收貨人”，而不是“將貨物置于單證所記載的收貨人支配之下”，從而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對貨物的控制權。賣方可以憑借正本FCR就貨物的運輸向貨運代理人做出變更或撤銷的指示，從而避免買方支付貨款之前在目的港不憑借FCR提貨。

如果買賣雙方選擇了FOB貿易術語，賣方還應該要求貨運代理人簽發已裝船FCR，否則賣方只能取得一般的FCR，將極有可能被認定為未完成交貨義務。

（二）買方謹慎選擇貨運代理人

國際貿易中的買方使用FCR風險相對較小，而且買方可以利用FCR的特點先行提貨，掌握主動權。通常買方只需要認真考察貨運代理人的資信狀況，即可有效避免風險。

（三）貨運代理人完善代理行為

第一，貨運代理人在實施代理行為過程中，與買方簽訂委托代理合同時，要對買方的資信狀況進行調查，防止買方提貨后拒付貨款，導致自己成為被告。同時，建議貨運代理人將代理的權限、責任的劃分和責任的承擔等事項在委托代理合同中明確約定，特定情形下還可以要求買方披露被代理人的身份，從而使代理活動的后果直接約束買方。

第二，貨運代理人在安排訂艙時，應著重提高訂艙材料的制作質量，明確約定運輸過程中是否可以轉運、分運等事項，保證材料制作完善、細致，同時要將訂艙資料留存備查，固定證據，避免出現爭議后因證據不足而承擔敗訴的后果。[13]

第三，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審理海上貨運代理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中規定，貨運代理人有義務主動向賣方報告單證情況，“貨運代理企業應履行報告義務，及時詢問實際托運人如何處理單證，取得實際托運人的書面確認，從而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避免介入買賣雙方的貿易糾紛之中”。[14]

FCR單證不同于提單等運輸單證，不具備物權憑證和運輸合同證明的作用，只起到證明貨運代理人已接收貨物的作用。FCR單證的性質導致實踐中買賣雙方和貨運代理人面臨巨大的風險。建議有關當事方在使用這一單證時，從不同的角度出發，謹慎從事——賣方謹慎選擇使用FCR；買方謹慎選擇貨運代理人；貨運代理人完善代理行為。從而厘清法律關系，有效控制交易風險。

[1]NITSEVYCH A.Use of the FCR in Ukraine[J/OL].(2008-09-16)［2013-02-10］．http://www.forwarderlaw.com/library/view.php?article_id=524．

[2]趙廷彬.FCR 剖析[J].中國外匯,2013，(8):31-33.

[3]BRANCHAE．Elements of shipping[M].8thed.New York:Routledge，2007:427．

[4]KHARLAMOVR.A forwarder’s certificate of receipt:flaws.risks.and solutions[Z/OL].(2012-08-13)［2013-02-10］．http://www．intertradedynamics.com/publications_and_terminology/publica tions/1002．

[5]彭先偉.FCR單證交易中貨運代理人的交單義務研究[J].中國海商法研究，2013，(1):45-53.

[6]RAMBERGJ.Unification of the law of international freight forwarding[J].Uniform Law Review，1998,(1):6．

[7]李增強.貨運代理人收據的法律性質以及與提單的異同[J].世界海運，2006，(3):40．

[8] 張亮.FCR單證的風險及對策[J].中國船檢，2009，(7):112-113．

[9]TTtalkNo.46[Z/OL].(2004-04-28)［2013-02-10］．http://www.ttclub.com/fileadmin/uploads/tt-club/Publications___Re-sources/TT%20Talk%20edition%2046．pdf．

[10]谷浩.《跟單信用證統一慣例》(UCP600)評述[J].中國海商法研究，2006，17:381-396.

[11]KHARLAMOVR.Aforwarder’s certificate of receipt:flaws，risks，and solutions[Z/OL].(2012-08-13)［2013-02-10］．http://www.intertradedynamics．com/publications_and_terminology/publica tions/1002．

[12]王曉佩.論貨運代理人收據的法律性質及其風險防范[D].大連：大連海事大學，2013.

[13]李小年.國際海商法前沿問題文萃[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191.

[14]最高人民法院民四庭負責人就《關于審理海上貨運代理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答記者問 [EB/OL]．(2012-03-18)［2013-02-12］．http://www．court．gov．cn/xwzx/jdjd/sd jd/201203/t20120318_175142.htm．

Abstract:FCR (forwarder’s certificate of receipt)is a new kind of shipping document,which can effectively decrease the transaction costs between the parties of a contract,even take the place of traditional sea bill of lading.But there are huge risks in the transactions of the FCR documents.This essay will analyze its risks,and give some precautions to promote the international trade.

Key words:FCR;risks;precaution

責任編輯：王玲玲

Analysis of Risks in Transactions of FCR Documents

SUN Jun-lei
(Weifang University,Weifang 261061,China)

D922.294

A

1671-4288(2017)04-0041-04

2017-03-27

孫軍磊（1978-），男，山東昌邑人，濰坊學院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海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