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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卣、荷壺真偽辨
——兼論荷簋、荷尊的年代與族屬

2017-09-13 08:06王恩田
考古與文物 2017年5期
關鍵詞:銘文著錄

王恩田

(山東博物館)

一 荷卣與荷壺的真偽

上世紀70年代初,我整理諸城臧家莊戰國銅器時,發現其中的鷹首提梁壺(圖一)與吳云《兩罍軒彝器圖釋》(簡稱《兩罍》)和容庚《商周彝器通考》(簡稱《通考》)著錄的鷹首提梁壺器形完全相同。而《兩罍》與《通考》卻都有兩行9字銘文(圖三)?!秲衫湣贩Q愛壺,《通考》稱壺?!锻肌范樯唐?。與壺相近的銘文還見于兄尊(《西清古鑒》9.24)(圖二)。兄尊的形制與銘文書體、款式是相符的,《西清》定為周器,大體不誤。而壺與周初兄尊的銘文相同,卻出現在戰國時代的鷹首提梁壺上,不倫不類,當系后刻。作偽者手段之一是真器偽刻。但由于其大多缺乏有關青銅器的常識,往往將不同時代的銘文和器物張冠李戴地移植在一起,壺就屬于這一類。壺作偽的藍本大概就是兄尊[1]。但當時還沒有能夠看清其作偽的更為直接的藍本,來源于吳式芬舊藏的兄日壬卣。陳簠齋于清同治癸酉(1873年)十一月三日給“退樓”的信,附有周兄日壬卣許瀚釋文:

圖一 鷹首壺(諸城臧家莊)

圖二 兄尊

“右拓本,吳子苾方伯所贈揚州古器五種之一也。蘇州顧湘舟又嘗贈余全形拓本,文字與此如出一范,而無此秀美。其別一器耶?抑同器而拓本有異趣耶?子苾云:‘日作卣?!衷剖啄﹥勺植豢勺R。余按:即,既字從之。 象人舉手。從手既聲,乃摡字,此又省其皀耳?!都崱钒四骸畵嵬??!⒃疲骸恫┭拧贰∫?,一曰拭也,或作撫?!渥忠??!扼耷屦^金文錄》卷三有周叔窴 ,釋其銘曰:‘叔窴作圼寶 彝舉?!悠冃#骸K為宿,圼為日壬二字?!矗汗牌縻懭找?、日庚、日辛,并廟主之稱,日壬蓋與同例。此銘從日工,亦當作日壬。云兄日壬者,弟為兄作器也。疑與彼日壬為同一家作。彼末字作 ,……此銘末字 ,當即其變體”。

——古日照許印林瀚釋文

“祺案,撫釋甚確。所云顧器,或別一卣,或即尊齋之壺。壺得之顧氏則定矣。壬字無疑,末字似班,即寄退樓鑒定,再乞壺拓(圖更佳),付仲飴為索卣、爵(同文)拓也。簠齋記?!盵2]

《兩罍》愛壺釋文:

按:吳子苾,即吳式芬。退樓,即吳云。仲飴,吳式芬次子。簠齋不知吳式芬僅藏卣,未藏爵,故向吳仲飴索求爵拓本。

許瀚釋文重要性有如下三點:

1.吳式芬曾寄贈周兄日壬卣銘文給許瀚,該器是吳式芬所得揚州古器五種之一。

2.蘇州顧湘舟寄全形拓給許瀚,文字與吳藏周兄日壬卣相同,但不及吳式

芬所藏卣銘“秀美”。由于許瀚只得到兄日壬卣銘文拓本,而未見器形,因此,無法判斷吳、顧兩家所藏是否同一件器物。

3.許瀚能夠看出顧銘不及吳藏卣銘“秀美”,足見其眼力超群。

陳介祺根據許瀚釋文,指出“顧器,或別一卣,或即尊齋之壺,壺得之顧則定矣”,指出顧壺即《兩罍》的壺。這一點非常重要。

圖三 荷壺

其實,綴是祋的借字。綴,端母祭部。祋,透母祭部。旁紐疊韻,音近,祋借為綴。祋通殳。上引《詩·候人》:“荷戈與祋?!泵珎鳎骸暗q,殳也?!倍对姟ばl風·伯兮》:“伯也執殳?!保ㄔ﹦㈣对妭魍ㄡ尅罚骸办癁殛Q?!卑鸯尀椤瓣?,誤。故宜改稱荷卣、荷壺。

圖四 荷卣銘文副本

圖五 何壺器、蓋銘文

孫稚雛《金文著錄簡目》卣與壺分別著錄[3]。

綴遺11.30 (卣蓋)(括號內的文字系引者所加)

續殷上60 (卣蓋)

敬吾下72 (器、蓋對銘)壺5204

兩罍7.1 (名周愛壺)

捃古二之一,38 (名日壬卣,器、蓋對銘。)

敬吾下71后 (名虎作兄日壬卣,“吳子苾方伯見寄”。)

周金5.45 (名壺,有全形拓,無蓋,在流一側有鋬。)

韡華庚中3 (僅有文字敘述,無圖。)

續殷上65.2

小校4.77.3 (名愛作兄日壬壺,有“南陵徐乃昌藏器”朱文印。)

按:捃古二之一:38和敬吾下71后都是卣,不是壺,應入 卣4955。

王世民見告,當年編輯《殷周金文集成》時,曾剪貼了一部《三代吉金文存》。但《集成》只收荷卣(05339)(圖四),卻不收《三代》(12.10)著錄的壺(圖五),顯然已經注意到對荷壺銘文的辨偽。

原來一般都認為吳式芬收藏的荷卣,毀于戰火。其實荷卣并未毀于“戰”,而是毀于“火”。吳式芬杞伯每亡匜全形拓,鈐有三方藏器印。其中的一方,三行10字:

戊辰兵/燹,壬辰灰盡之馀(圖六)

按:“戊辰兵燹”,指同治七年(1868)捻軍在吳式芬的家鄉海豐附近的徒駭河戰敗?!叭沙交冶M(燼)之馀”,指光緒十八年(1892)吳宅火災后的幸存者。

吳式芬收藏的荷作兄日壬卣(《捃古》二之一.38),即《集成》05339的 作兄日壬卣。如今器已毀于火,僅存卣蓋,周身黝黑,今存山東博物館(圖七)?!毒Y遺》11.30和《續殷》上60,所著錄的都是卣蓋,均是吳宅“灰燼之余”。

《兩罍》荷壺于上世紀初流入英倫,于1989年12月倫敦蘇富比英國鐵路養老基金會專場拍賣中,由日本坂本五郎拍得(圖八)。2014年3月,紐約蘇富比亞洲藝術周期間,單件拍品專場,荷壺流拍。

圖六 杞伯匜

近年來有論者并沒有搞清楚荷卣與荷壺的來龍去脈,認為荷壺不僅銘偽,“很可能是一件作偽之器”[4]。其實,該文收集的現存無銘鷹首壺,臺北故宮2件,納爾遜1件,日本1件。再加上拙稿已指出《西清古鑒》著錄的無銘鷹首壺3件。此外,還應有更多未見于著錄者。因為在出土鷹首提梁壺的諸城臧家莊戰國墓中的編镈與編鐘上,后來又發現了銘文。銘文“陳立事歲”中的陳,即被齊閔王所殺的陳舉[5]。因此,諸城臧家莊墓應是戰國齊墓。臨淄數以千百計的戰國齊墓十墓九空。因此,盜掘出土而未著錄的鷹首提梁壺應不在少數。而帶墓道的臨淄相家莊六號大墓的墓室、槨室青銅禮器雖然被洗劫一空。萬幸的是在墓室的填土中,發現一個長方形器物箱。箱內盛放青銅器34件。其中就包括一件鷹首提梁壺(圖九)[6]。由此可以推斷,作偽者只需對其中的任何一件鷹首提梁壺加刻銘文,即可利市百倍。而新鑄偽器費時費力,談何容易。所以荷卣,器真,銘也真。荷壺,器真,銘偽。

二、荷簋、荷尊的年代與族屬

荷是殷商望族?!兑笾芙鹞募伞分洶ê韶?、荷尊在內的荷族銅器凡47器。有明確出土地點的荷器,一是懷履光所得安陽郭家灣北地出土的荷父癸寤組中的6器和“荷”字族徽的鼎、簋、觶、爵4器。實物今在加拿大多倫多安大略博物館。二是安陽大司空村商墓出土的“荷馬”復合族徽的一件觚(《考古學報》1955年9期49頁)。由此可知荷是安陽殷都的望族。此外,對多子族復合族徽的研究表明,“子蝠荷不”觚(《集成》7174)、“子蝠荷”觚(《集成》7173)、“子荷”爵(《集成》8075)中的“子”是殷人的姓?!白域鸷刹弧睆秃献寤罩械尿?、荷、不三族是從子族分化出來的新氏族[7]。由此可知,荷屬于殷人子姓。

圖七 荷卣蓋銘文(山東館藏)

2009年,張光裕撰文介紹了私家收藏的荷簋[8]。器蓋對銘,各35字:

圖八 荷壺(拍賣行)

圖九 鷹首壺(臨淄相家莊)

第一,荷簋的荷參與了周公平定三監之亂,荷簋年代應屬周公攝政二年?!渡袝髠鳌罚骸爸芄珨z政……二年克殷?!弊ⅲ骸罢D管蔡及祿父等也?!保ā睹姟ぺむ{·衛譜》正義引)。荷尊“唯王五祀”,各家均以為屬成王。李學勤力排眾議,認為荷尊“唯王初遷宅于成周,……在四月丙戌”與德方鼎“唯四月王在成周”是同時之事,荷尊年代應屬康王[10]。非常正確。其缺點是沒有把荷尊和德方鼎中的“成周”作為康王器的主要依據。因為“成周”意為成王所營建的周都。但周公、成王所營建的東都只稱“洛邑”“新邑”,而從不稱“成周”。因為據葬謚制度,謚稱是在下葬當天授予的。因此,凡提到“成王”“成周”時,說明成王已死,而且已經下葬。因此荷尊與德方鼎只能屬康王,而不可能屬成王[11]。此后在未經任何論證的情況下,又改從成王五年說[12]。荷簋發表后,又認為張光裕關于何簋作者與何尊的何是同一個人的看法“糾正我過去對于何尊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盵13]

拙見以為,王國維的王號生稱說危害甚大,唐蘭雖然利用“康宮”成功地解決了武、成、康銅器與昭王及以后銅器的斷代,是一大貢獻。但由于他是崇信王號生稱說的,故而沒能根據“成王”“成周”進一步解決武、成銅器與康王及其以后的銅器斷代。也不能正確回答為什么“康宮獨尊”的問題。其實,“康宮”之所以獨尊,是由于周公、成王雖然營建了洛邑,但并不以此作為都城,而仍然居住在西土的都城周和宗周。真正以洛邑為都城的是康王,這就是荷尊中所說的“唯王遷宅于成周”??低跏菛|都成周的始封君,康宮是奉祀康王的始廟,故而獨尊[14]。正因為荷尊年代應屬康王

五年,而上述荷簋的年代屬于周公攝政二年,因此,荷尊不可能比荷簋晚三年。

第二,荷簋使用日名“祖乙”,與殷商荷族銅器使用日名的荷父丁簋(《集成》1591)、荷兄日壬觶(《集成》6429)、荷父乙卣(《集成》4910)等等是一致的。證明荷簋的器主也應屬于子姓殷人。上舉荷父乙卣的父乙,應是荷簋器主荷的父輩。而荷尊說“王誥宗小子”,王即康王,“宗小子”意為小宗宗子。荷與康王同宗,而且是小宗的宗子,證明荷尊器主荷與康王是同祖同宗的周人,荷尊的荷與荷簋的荷不可能是同一個人。而且荷尊器主荷作。荷簋器主荷作,兩種寫法相去甚遠。很難設想這是同一個人相隔三年的作品。

第三,“三族”既不是“三監之族屬”,也與《周禮·小宗伯》父、祖、孫的“三族”無關。而是明公簋“唯王命明公遣三族,伐東國”(《集成》4029)中的“三族”。具體講,即師 簋“率齊師、 釐(萊)、僰倌、左右虎臣征淮夷”(《集成》4314)中三族的軍隊。而史密簋“齊師”作“齊”,“ 釐(萊)”作“釐(萊)伯”。即客館之館的初文?!褒R”或“齊師”即屯駐在齊地客館中的戍卒[15]。

通紀,釐通萊。紀與萊為一國二名[16]。師簋稱其國名作“ 釐”,史密簋稱其國君曰“釐伯”。證明以往把“ 釐”逗開,是不妥的。僰、逢一聲之轉?!皟k”讀作“逢伯陵”之“逢”。僰倌即設在逢地的客館,征夷方卜辭作“”。(紀)釐(萊)不僅參與了“伐東國”和“征淮夷”,而且還參加了周昭王伐楚。紀、萊領土內的黃縣小劉莊出土的啟尊、啟卣的啟就曾隨昭王南征[17]。此外,隨昭王南征的還有過伯簋中的紀萊領土內的過伯?!独m漢書·郡國志》說,“掖縣有過鄉,古過國”。掖縣即今萊州市。唐蘭說:“可見昭王南征時,山東半島的諸侯從征的不在少數。[18]”可以為證。

第四,“為荷室”,“室”是“師”的借字。師,心母脂部。室,審母質部。準雙聲陰入對轉?!盀楹墒摇币鉃橐院蔀閹?,師即武官?!稗暳詈扇?,為荷室”。意為任命荷為掌管三族軍隊的統帥。

三、荷尊與《荷誥》

荷尊:“王誥宗小子于京宮?!跸陶a?!蓖跫纯低?。荷尊通篇銘文主要內容是“誥宗小子”荷的,可視為“康王之誥”?!妒酚洝ぶ鼙炯o》:“太子釗立,是為康王??低跫次?,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以申之,作《康王之誥》?!焙勺痣m然也宣告了“文王受茲(天命)”和“武王既克大邑商”的“文武之業以申之”,但誥的對象不是“諸侯”,而是包括荷在內的“宗小子”。時間地點也不相同?!吨鼙炯o》所說的《康王之誥》是康王即位之后,地點是西土宗周的“先王廟”。因此,荷尊的“王誥”是另外一篇不見于記載的“康王之誥”。另據《周本紀》:“康王命作冊畢公,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庇捎诤勺鹗强低酢罢a宗小子”荷的,不妨援引《畢命》命名之例,稱為《荷誥》。荷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后記:杞伯每亡匜全形拓是原德州市文化館館長安治棟先生所攝贈。陳昭容教授、徐波博士、畢勝成先生協助查找并提供資料,一并鳴謝。

[1]王恩田.概述近年來山東出土的商周青銅器[J].文物,1972(5).(署名:齊文濤)。

[2]陳介祺.秦前文字之語[M].濟南:齊魯書社,1991:251-252.

[3]孫稚雛.金文著錄簡目[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畢經緯.傳世有銘銅器辨偽一則[J].考古與文物,2015(3).

[5]王恩田.莒公孫潮子鐘考釋與臧家莊墓年代——兼說齊官印“陽都邑”巨璽及其辨偽[C]//遠望集——陜西考古研究所華誕四十年紀念文集.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1998.

[6]山東省考古研究所.臨淄齊墓(第一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3).

[7]王恩田.“多子族”復合族徽舉例[C]//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第八次年會(1989年上海、太倉)論文,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編《考古學研究》(十一)待刊.

[9]李學勤.何簋與何尊的關系[C]//出土文獻研究(9).北京:中華書局,2010.又收入氏著.三代文明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10]李學勤.何尊新釋[J].中原文物,1981(1).

[11]王恩田.“成周”與西周銅器斷代——兼說何尊與康王遷都[C]//古文字學論稿.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

[12]李學勤.夏商周年代學札記[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10):230.

[13]同[9].

[14]同[11].

b.王恩田.再說紀、 、萊為一國[J].管子學刊,1991(1)..王恩田.三說紀、 、萊為一國——答郭克煜先生[J].管子學刊,1993(3).

[17]同[1].

[18]唐蘭.西周青銅器銘分代史徵[M].北京:中華書局,1986: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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