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考析

□仝建平

宋元兩代，類書編纂蔚然成風。北宋時，宋廷組織編纂了幾種部頭較大的類書，如《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冊府元龜》等。南宋及入元以來，在雕版印刷發達的閩北建陽一帶，私人、書坊編纂類書成為風氣，尤其是民間日用類書編纂出版成為該時期顯著的特色。在傳世的南宋元代民間日用類書中，有多種佚名者，如《新編通用啟劄截江網》、《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新編事文類要啟劄青錢》。日用類書有較強的實用性，書坊為盈利目的，不斷改編，形成多種版本，典型者如《事林廣記》、《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由于社會需要，有的類書的部分內容單行，如《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的“州郡門”以《大元混一方輿勝覽》單行，元刊本《新編通用啟劄截江網》其實是南宋類書《新編通用啟劄截江網》“慶壽門”的單行本［1］。書坊盈利性的參與、作者的缺失、不斷改編增刪形成的多種版本、部分內容的單行，這些都是考察宋元日用類書時應注意的文獻現象。

在宋元日用類書中，為了實用，往往編有“州郡門”內容，或繁或簡，但目的是為了整部書內容齊全，便于檢索查閱。比如《事林廣記》和《新編事文類要啟劄青錢》的“州郡門”較簡略，而《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和《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的“州郡門”內容相對較多。這些日用類書的“州郡門”內容，其時效性應是明確無疑的，也就是說所收的地理政區內容較新，才會有較好的社會效應。于是乎對于編纂年代不詳的日用類書，利用這些州郡內容來確定編纂和成書年代就是研究這些類書一個重要的視角，但過去少見論及。如學界少見關注的元刊本《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是一部元代民間交際應用類書，作者佚名，成書年代不詳，全書分為十集六十三卷，其中乙集為“州郡門”，六卷，單獨署名為《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確定《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編纂的大致年代，從研究《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入手就是一種好的途徑。

一、《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內容

元刊本《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2］共十集，其中乙集署名《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丙集署名《新編事文類聚姓氏源流》，其余八集均署名《新編事文類聚啟劄天章》，而全書卻署名為《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缎戮幨挛念惥圯浀匾[》是作為乙集“州郡門”存在的，未見單行，共六卷，內容分為“郡名”、“縣名”、“山川”、“風俗”、“景致”、“土產”、“形勝”、“名宦”、“古跡”、“人物”、“題詠”十一項類目。

《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乙集《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卷目

具體內容，分路羅列所轄州郡數量，府州軍內，先列所轄縣名，然后分類 (郡名、山川、風俗、景致、土產、形勝、名宦、古跡、人物、題詠)列舉相關詞語 (大字)及簡略的文獻來源或文字解釋 (小字注文形式)。

總體而言，卷一包括21路，較為簡略;另五卷，共18路，內容較為詳細。上述所列縣名、郡名、山川、風俗、景致、土產、形勝、名宦、古跡、人物、題詠等類目，并非每府州軍均有，而是間或有之，如卷一整體未列“題詠”，有的州只列“郡名”、“縣名”兩項。

二、《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材料來源

當年編纂《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時，州郡內容即《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取材于何處?從所列路名大致可以看出，卷一采用的主體是金代政區，后五卷采用的是南宋政區。查對南宋的地理志書《方輿勝覽》、《輿地紀勝》，發現《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后五卷系壓縮南宋祝穆《方輿勝覽》［3］而成，并略作改編，列“縣名、郡名、風土、形勝、景致、名宦、人物、題詠”等類目，將《方輿勝覽》的類目“山川”、“苑圃”、“堂亭”、“樓閣”合并為“景致”，將《方輿勝覽》的類目“風俗”改為“風土”，不設“建置沿革”，大幅壓縮《方輿勝覽》而成，標注了一些“宋”字與《方輿勝覽》的“本朝”區別，顯示宋代已是既往，沒有增加新的資料。

卷一以金代后期政區為主體略加改編而成，列“縣名、郡名、山川、景致、形勝、名宦、人物”。比如今山西地區，金代分西京路、河東北路、河東南路，元代分為大同路、太原路 (冀寧路)、平陽路 (晉寧路)，《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列為“西京路”、“河東南路”、“河東北路”;尤其是絳州在金代后期 (1218年)曾改名“晉安府”，靈丘縣在金代后期 (1214年)曾設“成州”，到元代均恢復絳州、靈丘名稱，《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均標列為“晉安府”、“成州”，顯然為金代政區?？梢?，編纂時抄錄的是最早金代末期方編成的政區資料。但《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編纂時也略作與時俱進的變更，如列“中都路”、“上都路”，其中“中都路”之“大元建都”條收有“國號至元八年十一月詔建國號曰大元地域東止高麗新羅百濟南止云南大理等國西止西海吐蕃回鶻天竺等國改元甲子詔改中統五年為至元元年”［2］等內容。

無獨有偶，1669年，日本翻刻本《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乙集卷三“江北郡縣”［4］309－314、卷四“江南郡縣”［4］314－318所列路分及所轄府州軍與《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大致相同。明顯的區別是《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的郡縣內容甚為簡略，幾乎僅列所轄州縣名，不像《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還列有“郡名、山川、風俗、景致、土產、形勝、名宦、古跡、人物、題詠”等類目及相應內容?！缎戮幦簳愐铝謴V記》“江北郡縣”卷末收有“西南路、西北路、東北路”，《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未收，《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江北郡縣”尚列有所轄鎮數，均標注府州的級別 (總府、散府，節度州、刺史州、防御州)，“江南郡縣”所記部分府州有少許沿革內容。但《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山東路”，《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作“山東東路”，轄“真定府、中山府、彰德府、寧州、威州”等，查《金史·地理志》，均誤，當為“河北西路”［5］602－608，由此可見《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 “江北郡縣”和《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卷一路分排列順序均存在錯誤。

《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和《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路分排列及所轄府州縣的大致相同，至少說明這兩種內容編纂時存在沿襲參考或者有共同的政區資料來源。前述兩書收錄的政區主體是金朝后期及南宋的，鑒于類書收錄政區的新近性，那么有理由認定這兩種類書理應編纂于元初。另外可以說明日本翻刻本《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使用的底本或部分底本至晚在元代前期編成，有助于厘清傳世數種元明清《事林廣記》版本的早晚次序。

三、《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編纂年代

《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后五卷記載的是南宋政區，卷一以金代后期政區為主體略加修改而成，但作為《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的組成部分，該書要在元代供人使用，那么其中的政區內容不能太過陳舊，至少要反映新近的政區信息，加上《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內容已標注“大元”及含有“至元八年”、“至元元年”、“中統五年”等文字，因此《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成書定然在元代，且是元初，理由是只有在元初時，金代后期的政區尚有時效性。而《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卷一所列“中都路”、“上都路”，查《元史· 地理志》，至元五年(1268)設上都路總管府，至元九年 (1272)中都改名大都，至元二十一年 (1284)設大都路總管府［6］1347。既然1284年中都路已經改名為大都路，且是元朝京師所在地，假若《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誤把“大都路”記為“中都路”，這種錯誤就顯得編纂非常不負責，《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編纂應在1284年之前，那么《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成書似也應在1284年之前。南宋是1276年滅亡的，《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不記“大都路”卻記“中都路”，《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成書應在1277—1284年之間。

四、《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與《大元混一輿地要覽》

元代的地理總志，最有名的是《大元大一統志》，可惜業已亡佚不存?，F存最為完整的地理總志，是從類書《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中單行出版的《大元混一方輿勝覽》。據清人錢大昕《補元史藝文志》和倪燦、盧文弨《補遼金元藝文志》均載“郝衡 大元混一輿地要覽七卷”［7］160，可知元代郝衡曾撰有《大元混一輿地要覽》一書，此書業已亡佚。元明清的典籍如《書蔡氏傳旁通》、《資治通鑒綱目集覽》、《永樂大典》、《遼史拾遺》、《欽定資治通鑒綱目》均或多或少引用過《大元混一輿地要覽》。參照《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與《大元混一方輿勝覽》的關系，《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與《大元混一輿地要覽》是否存在因襲關系呢?

筆者經過輯補《大元混一輿地要覽》佚文，發現它是一部簡略的元代地理總志，內容明確提到上都路、大寧路、大同路、安西路、汴梁路、襄陽路，所輯內容與今存元刊本《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并不一致，可見《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與《大元混一輿地要覽》僅僅是名字偶有局部重合，而宋人李和篪就曾撰有書名為《輿地要覽》的地理志書 (二十三卷，已亡佚)。

五、《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價值和不足

元代現存最完整的地理志書是《大元混一方輿勝覽》，它的祖本《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最早成書于1307年［8］51，而《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成書在1277—1284年之間，明顯早于《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作為《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的有機組成部分，《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也曾作為政區資料供給翻閱利用《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者使用，且元版《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采用的“江北郡縣、江南郡縣”路分及轄府州縣與《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基本是相同的，為元初人提供了當時大江南北的地理政區情況，其作用也曾存在過。

前述《事林廣記》和《新編事文類要啟劄青錢》的“州郡門”較簡略，而《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和《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的“州郡門”內容相對較多。但是《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的州郡門在元代就單行為《大元混一輿地要覽》，而《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不曾單行，未見其他書引用，大概與其價值總體不高有一定關系。

分析《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的內容，后五卷系壓縮《方輿勝覽》而成，沒有增加新資料，作為《方輿勝覽》的壓縮版，檢索利用南宋政區時，其價值是存在的。卷一主體系金代后期政區，且較為簡化，部分州僅列有縣名和郡名。且卷一與后五卷在類目設置上有區別，如卷一有“山川”，后五卷未立;后五卷有“風土”、“題詠”，卷一未設，可見整體編纂不嚴謹。

《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明顯的不足，也在卷一。路名有誤，如“河北西路”誤作“山東路”，引發路分排列連鎖反應式的錯誤(“山東西路”與“益都府路”、“河北西路”與“河北東路”應排列在一起)。內容重復，如同一政區“凈州”在“西京路”和“上都路”均羅列，且縣名均標“大山”，僅是郡名不同;河東南路的沁州和河東北路的汾州“人物”均有“介子推”。

盡管《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編纂有所不足，但其卷一所記的金代后期政區有一定資料參考性，后五卷系壓縮《方輿勝覽》而成，對于南宋政區也有參考利用價值，可見《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對于元初人士研讀檢索全國政區有一定資料價值，可以視為一部元初的全國地理簡志。

由于《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系《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的組成部分，其價值和不足也影響到《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一書整體的價值，這是研究和利用《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時要注意的。

六、結 語

綜上所述，通過類書《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內的“州郡門”—— 《新編事文類聚輿地要覽》所收政區確定《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編纂成書的大致年代，考察其價值及不足，對于研究和利用傳世的宋元民間日用類書是一種切實可行的方法。類書中所收的政區與時俱進，正如大德本《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州郡門所列“太原路”、“平陽路”，到了泰定本《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州郡門已變更為“冀寧路”、“晉寧路”。由于地震原因，1305年元廷先后將太原路、平陽路更為名冀寧路、晉寧路［6］1377－1379，泰定本《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隨之作了政區名稱更改，以適應使用人士使用。

參考文獻:

［1］仝建平．國圖藏元刊本《新編通用啟劄截江網》探微 ［J］．寧夏社會科學，2016(3)．

［2］佚名．新編事文類聚啟劄云錦［M］．中華再造善本．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

［3］祝穆．宋本方輿勝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陳元靚．事林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99．

［5］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7］雒竹筠．元史藝文志輯本［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8］仝建平．《新編事文類聚翰墨全書》研究［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