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9月10日

羅源

離那個特殊的男孩子畢業已經過去6年了，我很早就想寫一寫他。他在我的教育生涯里很是難忘。

2009年我又送走一批初三畢業生，在9月開學時迎來了新一批的孩子。在帶他們適應新初一的學前生活中，只匆忙地關注著他們行為習慣的養成，當然，也注意到班上有個別男生是比較令人頭疼的，但是對于他們寫上來的出生年月日根本沒怎么注意。一直到了開學第一周，教師節的那一天。

9月10日，一年一度的教師節。照例，進門時我們收到了學生送上的鮮花，還有些孩子送給了我巧克力。帶著鮮花和糖果我走進的教室上第一節課。

下課時，一個男孩子來到我面前，說：“老師，你今天收到很多禮物哦！”我開心地說：“是呀！今天是教師節嘛！”我記得這個孩子姓李，單名一個恒字（化名）。在學前教育的時候就有人提醒我，他是一個麻煩鬼。李恒接著說的話卻讓我愣住了，他說：“老師，今天是我的生日！”真的，教了三輪畢業班了，生日在9月10日的學生我還真是第一次遇到！我順手把其他孩子送我的巧克力遞給了他，說：“老師借花獻佛，祝你生日快樂！”他開心地笑了起來，露出白而整齊的牙齒，黝黑的臉蛋上綻出兩個酒窩。我心里想：這孩子長得還挺可愛的。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就發現他的“不可愛”了！

一天，女生小吳上課起立回答問題，李恒把她的凳子抽掉，導致小吳在無防備地坐下時后腦勺撞到了后面的課桌，小吳的媽媽當晚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要求要約見李恒的家長，要一起對李恒進行批評教育并商量醫藥費的賠償問題。然后，我第一次見到了李恒的父親，一位中年較胖的男子，他很誠懇地對小吳同學表示了歉意，并且二話不說賠付了醫藥費，這個風波似乎很順利地解決了，至少感覺李恒父親是很配合學校，對兒子的錯也不偏袒，我感覺以后的工作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但是，接下來，李恒的表現越來越離譜，新的事件層出不窮。有上課筆里的墨水飛濺到前面女生滿頭滿身，這是小事；有恰巧把衛生間里的洗手液倒進嘴巴里，這是怪事；有上著課老師背轉身去寫黑板，他和另一個男生用打火機“實驗空中對接”當場爆炸，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至于和某個男生打架，他的飯盒里被人報復放了紙巾等等。要他認真聽講、按時交作業簡直是天方夜譚，他的小學校長用充滿同情地對我說：“你這三年有苦頭吃了！他小學就已經找其他學校的人來我們小學門口打人了！還要我去警察局領人，把我給氣的呀！現在總算他畢業了！”

眼看著，他和班級同學格格不入，和老師勢同水火，于是我提出來要和他媽媽見一見。這天，按我約定的時間，來了一位中年婦女，剪著短發，她一開口卻震驚了我，她說她并不是李恒的親生母親，李恒是她丈夫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她自己的女兒都已經工作了，這個可惡的私生子從來到她家就讓她極為厭惡，要不是他，她都應該享受晚年生活了。我知道，李恒的教育問題不用跟她講了，講了也白講。

既然批評教育已經讓大家都累了，我和各科老師約定：李恒再犯錯誤不用徒勞地和他講道理了，就讓他來辦公室陪著我辦公，如果我有課，就其他老師臨時看他一下。在辦公室他偶爾會惡作劇一下，比如把其他同學的作業本上的姓名改成自己的“李恒”二字，會忽然問老師在喝什么茶等等，老師讓他幫忙搬個東西他也很樂意，但是作為一個學生這并不是長久之計，因為一個孩子在這個年齡不學習是多么可惜啊。

初一第一個學期就在李恒的惹是生非和約見家長中過去了，他期末考的成績可想而知，沒有意外地得倒班上倒數第一名。

有一次，玩了幾天失蹤曠課后，李恒的父親來到學校找我，他說李恒現在變得越來越失控了，常常夜不歸家，他已經無能為力，這幾天又進了派出所一次，因為網吧里的玩家讓李恒幫忙買外賣，李恒把人家給他買外賣后的找贖偷偷據為己有，被人家發現以后送去了派出所。

李恒的父親懇求我救救他兒子，他說和兒子談心之后發現，可能只有我的話李恒還會聽一聽。

李恒的問題根源在家庭教育，不正常的家庭讓他一步步走上了現在的道路，我只是一個老師，對于他家的問題沒有什么立場多說，又無法改變他的家庭矛盾，要改變李恒的現狀，談何容易！但是，想到李恒每次犯了錯誤我批評他時，他都沒有過和我沖突、對抗過，他雖然改不了自己的行為習慣，但是對老師從來沒有惡語相向，我直覺地感到這孩子還是有救的。

我也很懷疑我的努力是否值得，只是記得曾經有一篇文章叫《這條魚在乎》，海水退潮后，大量的魚被擱淺在海灘上。一個小男孩見狀，開始拾起魚一條一條地往海里扔。一個路過的人不理解：“這么多魚，你救得過來嗎？”小男孩一邊救魚一邊回答說：“這條魚在乎！”隨即又將一條魚扔回了大海。我現在幫助李恒，也許就像小男孩救魚一樣，也許我所做的可能是徒勞無功，但是能為挽救一個孩子盡一點自己的微薄之力，我只求自己心安。

接下來，我積極地聯系各方面的資源，終于有了回應。有一間特殊行為矯正學校愿意接收李恒去他們學校進行為期一年的學習，學籍仍然保留在我們學校，但是日常學習都在特殊學校，而且是住宿制，一周只有表現良好才能回家。我和李恒的父親一起，與特殊學校的老師聯系、交接之后，李恒進入了特殊學校學習。他臨去之前我又和他談了一次話，希望他能珍惜機會，好好改變自己。他最后就問了我一句：“老師，我可以和你通電話嗎？”我說當然可以，他開心地笑了，我雖然還很擔心他是否會有轉變，但是從他的笑容里，我覺得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整整一年，李恒保持著每周和我通一次電話，他和我訴說著在特殊學校里的種種，每天都有上文化課，但是主要是行為習慣的培養，他從一開始有點害怕到逐漸適應，慢慢學會控制自己的行為了。

去特殊學校算是救了他，外面的世界誘惑太多，對他的行為又無法約束，現在他能專心于學習，說期中考100分制考了86分呢，這真不錯，我在電話里連夸他好棒。

他表示還要更努力，把學習搞好，初三回來考試，好開心他終于學會了珍惜現在。

時間就這樣飛逝而過，初三時李恒回來參加了復習和中考，因為長期沒有專心在學業上，他只考上了中職學校，但是這已經讓我和他父親非常欣慰，這比他滑向犯罪已經好了太多了。他在中職學校開學后的那個教師節回來看我，我向他?！吧湛鞓?！”，他長高很多，再也沒有往日的頑皮，給他巧克力他也不要了，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他說自己以前真傻，現在學習地鐵方面的知識很有意思，我問他以后可以開地鐵嗎？他說不行，開地鐵至少要大專文化，我說你可以繼續學習呀，爭取去開地鐵多威風，他開心地笑了，說他會盡力去試試。

每當9月10日教師節到來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個特別的孩子，會想他現在過得怎么樣？上一次教師節因為學校有活動沒有見到他，他留了一袋紅紅的蘋果在傳達室給我。蘋果不是什么昂貴的東西，卻蘊含著一個成長了的孩子的赤城之心。幸好當年我想：也許這個孩子還在乎，也許我的努力還是有點作用的，沒有放棄這個孩子。雖然我們老師的個人能力有限，我們也都是很平凡的人，但是我想堅持的就是自己的一個信條：不負初心，盡力而為。

責任編輯黃博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