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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與曾國藩后人

2018-11-06 04:40蔡登山
同舟共進 2018年10期
關鍵詞:曾紀澤左宗棠曾國藩

蔡登山

【曾、左交惡】

光緒八年(1882年),左宗棠在回復上海機器制造局總辦李興銳的來信中說

“……弟與文正論交最早,彼此推誠許與,天下所共知,晚歲兇終隙末,亦天下所共見,然文正逝后,待文正之子若弟及親友,無異文正之生存也……”信中的“文正”,指的是曾國藩。左宗棠當年能稍露頭角,乃出于曾國藩與胡林翼之力薦。但左宗棠自負才望遠過此二人,不肯承認他們曾引薦過自己。他對于同時人物均有夷然不屑之概,他給郭嵩燾弟弟昆燾的信就有“將我和曾國藩、胡林翼相提并論,我還不太高興,若李鴻章者,更不及我遠甚,其人何足齒者也?!敝栽?、左兩人交惡,相傳始于太平天國覆亡之時,清廷三番兩次要追查洪秀全之子“小天王”洪?,櫟南侣?,為的是要斬草除根,永絕后患。當時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率領湘軍攻入南京城后,向曾國藩邀功時表示洪?,櫼阉烙趤y軍當中,曾國藩信以為真并以此上報朝廷:“城破后洪?,櫡e薪自焚”。此時左宗棠在江西,他得到確切消息,洪?,櫅]有死于湘軍攻城,而是逃出南京城來到江西廣德。左宗棠得知此消息后,并沒有告知曾國藩,直接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偽幼主洪?,櫽诹露蝗沼蓶|珼逃至廣德?!痹鴩苏J為左宗棠有意和他過不去,于是上疏抗辯,左宗棠也毫不客氣,再上疏爭論其事,且辭氣激昂。到了同年十一月,朝廷接到江西巡撫沈葆楨的奏報,“小天王”為湘軍將領江西按察使席寶田所擒,已在南京“正法”了。此一奏報,簡直打了曾國藩重重的一記耳光,兩人從此交惡。

當然這不過只是導火線而已,曾、左交惡,有其兩人個性上的差異,黃浚(秋岳)在《花隨人圣庵摭憶》一書就說:“予頗疑曾文正為一極深沉有心術之人,性毗陰柔,實師黃老。而左文襄(按:左宗棠去世后的謚號)則為陽剛,好大言出奇計之人,但麄豪耳。兩人賦性,絕不同,故不易欣合?!苯藢υ?、左也有一比喻,兩人同讀蘇東坡《留侯論》,曾國藩剪取“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三句,且真算切切實實做到了;左宗棠則截取“拔劍而起,挺身而斗”兩句,也剛剛做到了,然而兩人性格卻高下立判。

對于兩人交情晚疏,黃秋岳提到王闿運曾奔走調停,在《湘綺樓日記》有云:“季高(按:左宗棠)方踞百尺樓,余何從攀談?!庇衷疲骸耙惯^滌丈(按:曾國藩),談家事,及修好左季丈事,滌有恨于季,重視季也。季名望遠不及滌,唯當優容之,故余為季言甚力,正所以為滌也?!钡珒扇私K至還是無法調停,甚至彼此不通書信。曾國藩的門人薛福成就說:“左文襄公自同治甲子與曾文正公絕交以后,彼此不通音問?!?/p>

在早年胡林翼嘗寫信給曾國藩云:“季高謀人忠,用情摯而專一,其性情偏激處,如朝有諍臣,室有烈婦,平時當小拂意,臨危難乃知可靠?!倍钟兄伦笞谔臅疲骸皽旃?,吳楚一人,名太高,望大切,則異日之怨謗,亦且不測,公其善為保全,毋使蒙千秋之誣也?!焙忠硪部闯鲈?、左兩人的交誼,未來將會有所乖離??上У氖呛忠碓缭谙特S十一年(1861年)就去世了,否則以胡林翼的輩分及善于調解的能力,或許可使他們言歸于好。左宗棠在祭胡林翼文云:“我剛而褊,公通而介”,又說:“自公云亡,無與為善,孰拯我窮,孰救我褊?”左宗棠這一生,確實只有胡林翼能救其弊,再無他人。

【亦有惺惺相惜之情】

曾、左雖交惡,但從很多資料看,兩人之間還是有很多默契的地方,特別在公事方面,曾國藩對左宗棠還是非常關照的,只不過這種關照是暗中進行的。譬如左宗棠在陜甘任上,曾與幕僚談及自己的顧慮:“我既與曾國藩不協,今彼總督兩江,恐其扼我餉源,敗我功也”(《南亭筆記》)??墒聦嵣显鴰煘樽谔奈髡骰I餉,始終不遺余力,又選部下精兵強將交宗棠統率,毫無芥蒂,而且還高度評價了左宗棠的維護國家統一之行為,稱之為“天下第一”。左宗棠得以肅清陜甘,曾國藩襄助之功實不可沒。曾國藩不但為左宗棠西征籌餉,且推薦手下最得力的湘軍將領劉松山隨之西征,左宗棠在陜甘、新疆建功立業,皆賴此軍。

左宗棠在出征勝利后,給清廷的奏章中也表示對曾國藩的感激之情:“臣與曾國藩議論時有不合,至于拔識劉松山于凡眾中,信任最專,其謀國之忠,知人之明,非臣所及?!睆脑鴩贿z余力暗中幫助左宗棠的情況看,雖然兩人表面上關系破裂,但實際上在大是大非有關國家民族利益面前,曾國藩還是有相當氣量的,無怪乎清政府給曾國藩立傳時給予他這樣高的評價:“國藩事功本于學問,善以禮運。公誠之心,尤足格眾。其治軍行政,務求蹈實。凡規劃天下事,久無不驗,世皆稱之,至謂漢之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無以過,何其盛歟!至功成名立,汲汲以薦舉人才為己任,疆臣閫帥,幾遍海內。以人事君,皆能不負所知。嗚呼!中興以來,一人而已?!保ā肚迨犯濉ぴ鴩袀鳌罚?/p>

左宗棠在一些事情上也暗中力挺曾國藩,譬如同治十年(1871年),曾國藩奏《擬選子弟出洋學藝折》,提出在美國設立“中國留學生事務所”,在上海設立幼童出洋肄業局,薦舉劉翰清“總理滬局選送事宜”,左宗棠也上奏朝廷大力支持曾國藩,曾國藩甚至發出這樣的感嘆:“論兵戰,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為冠。國幸有左宗棠也!”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曾國藩病逝南京,左宗棠得知消息后非常悲痛。他要兒子孝威能去吊喪,并在信中說:“喪過湘干時,爾宜赴吊,以敬父執;牲醴肴饒,自不可少;更能作誄衷之,申吾不盡之意,尤是道理”,還專門談到與曾國藩生前的矛盾:“吾與侯有爭者國勢兵略,非爭權竟勢比。同時纖儒,妄生揣疑之詞,何值一哂耶!”這番話堪稱肺腑之言,可謂字字皆由心窩迸出,真乃一生一死,交情乃見。

左宗棠在曾國藩死后,對于其弟及子女,甚至女婿都極為照顧。光緒二年(1876年)左宗棠西征時,聽說曾國荃以河道總督調任山西巡撫,他便立即上奏清廷云:“曾國荃與臣素相契洽,勇于任事,本所深知,合應仰懇天恩,飭速赴晉撫新任,冀于時務有裨?!碧釘y之情,可見一斑。

光緒三年,曾國藩的次子曾紀鴻因家人病重無錢治病,寧愿向左宗棠和曾國藩共同的老部下、遠在新疆的劉錦棠借錢,而不向左宗棠開口,親疏之別,顯然可見。左宗棠得知后大為感慨,于是送給了曾家三百兩銀子。

【左宗棠對曾國藩后人的照顧】

曾國藩一生帶過數十萬兵、用過數百名將領、推薦過十數位督撫封疆大吏,并以“識人之明”見稱。但在擇婿方面卻屢屢看走眼。因此他生前自嘆“坦運”不佳(“坦運”一詞,乃左宗棠所創,謂曾國藩對諸婿皆不甚許可)。曾國藩長女曾紀靜嫁的是曾國藩翰林院的同事、好友袁芳瑛之子袁秉楨。袁秉楨放蕩兇暴,結果使得曾紀靜在30歲就去世了。次女曾紀耀嫁的是陳源兗之子陳遠濟,他幼時很聰明,令曾國藩非常滿意,誰知道長大后變得平庸無為,缺乏上進心,導致曾紀耀一直郁郁寡歡。曾國藩三女曾紀琛嫁的是羅澤南之子羅允吉。羅允吉是個花花公子,不務正業,曾紀琛一年到頭常在娘家避難。曾國藩四女曾紀純嫁的是晚清重臣郭嵩燾之子郭剛基。曾國藩與郭嵩燾交情甚密,郭剛基品學兼優,但可惜體弱多病,21歲就病死了,曾紀純只得帶著兩個兒子辛酸度日。

因此曾國藩對小女兒曾紀芬的婚事十分慎重,直到18歲時才許配給了聶爾康之子聶緝規(仲芳)。聶爾康是咸豐三年(1853年)癸丑科庶吉士,散館改知縣,歷任廣東增城、新會知縣,高州府知府,與曾國藩的關系也很平常。聶仲芳并不出色,科舉數次落第,終身只是一個監生。曾紀芬與聶仲芳締婚于同治八年(1869年),后來因為曾國藩及聶仲芳的父親先后去世,婚期延至光緒元年(1875年)始舉行,當時曾紀芬已經是24歲“高齡”,這在清代已是十足的“晚婚”了。

聶仲芳雖成為曾家的女婿,但曾家似乎沒有大力給予提攜。光緒四年(1878年),曾紀澤被清政府任命為駐英、駐法公使,他以妹婿陳遠濟為二等參贊官,當他陛見兩宮太后時,他對慈禧太后說:“陳遠濟系臣妹婿,臣敢援古人內舉不避親之例,帶之出洋。緣事任較重,非臣親信朋友素日深知底蘊者,不敢將就派之?!庇謽O力稱贊陳遠濟“操守廉潔,甚有父風”。而此時聶仲芳也請求跟隨大舅子曾紀澤一起出洋見見世面,豈料卻遭到曾紀澤的一番教訓。

陳遠濟、聶仲芳同為曾紀澤的妹婿,但待遇卻迥然有別,何以故呢?曾紀澤在日記中云:“仲芳年輕,而紈袴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無一長,又性根無定,喜怒無常,何可攜以自累?是以毅然辭之?!比沼浿袑τ诼欀俜歼@位妹婿大有微詞。其時聶仲芳24歲,而陳遠濟也不過30歲,僅差六歲而已。

光緒八年春,時任兩江總督的左宗棠安置聶仲芳在營務處,月支津貼八元。而后因用度不繼,曾紀芬向左宗棠的兒媳提起,于是同年又委任聶仲芳為上海制造局會辦。曾紀芬在《崇德老人八十自訂年譜》有云:“來寧就差,亦既兩年,僅恃湖北督銷局五十金,用度不繼,遂略向左文襄之兒媳言之,非中丞公(按:聶仲芳后官至巡撫,巡撫雅稱中丞)所愿也。是年始奉委上海制造局會辦。進見之日,同坐者數輩,皆得委當時所謂闊差而退。文襄送客,而獨留中丞公小坐,謂之曰:‘君今日得無不快意耶?若輩皆為貧而仕;惟君可任大事,勉自為之也。故中丞公一生感激文襄知遇最深?!?/p>

當時上海制造局總辦為李興銳,他對聶仲芳本無成見,但因見曾紀澤批評過聶仲芳,而認為聶仲芳只不過是個未曾做過事的紈袴子弟,為制造局著想,最好只送干薪到南京給他,不必叫他到上海到差。李興銳于是上書給左宗棠,但左宗棠卻不答應,他回復李興銳的信云:“來信具悉。聶仲芳非弟素識,其差赴上海局,由王若農及司道僉稱其人肯說直話,弟見其在此尚稱馴謹,故遂委之。又近來于造船購炮諸事,極意講求,機器一局,正可磨勵人才。仲芳尚有志西學,故令其入局學習,并非以此位置閑人,代謀薪水也?!?/p>

對于曾紀鴻(曾國藩第三子)在北京時生活困頓的情況,當時身為軍機大臣的左宗棠曾給予種種資助。光緒七年(1881年)三月,曾紀鴻因考不上進士,在北京郁郁謝世,年僅34歲。左宗棠在給李興銳的同信中說:“上年弟在京寓,目睹栗諴(曾紀鴻)苦窘情狀,不覺慨然,為謀藥餌之資、殯殮衣冠、及還葬鄉里之費,亦未敢有所歧視也。劼剛在倫敦致書言謝,卻極拳拳,是于骨肉間不敢妄生愛憎厚薄之念,亦概可想?!?/p>

左宗棠又建議李興銳要如何提攜和照顧聶仲芳,他信中又說:“局員非官僚之比,局務非政事之比,仲芳能則進之……庶仲芳有所成就,不至于棄為廢材,而閣下有以處仲芳,亦有以對曾文正矣?!弊栽鴩篮?,左宗棠惓惓故人之意,時時可見,而這深情就反映在對曾國藩后人的照拂之上。

左宗棠一生從不因裙帶關系而為人謀職位,也從來不給別人寫推薦信。當年他在西北十多年,曾經有許多親友遠從湖南千里迢迢趕去投奔,希望能謀個前程,卻都被他婉言拒絕了。此次卻打破慣例,只因為聶仲芳是曾國藩的女婿,他更不愿看到故友的女兒曾紀芬因此受到生活上的煎熬。

曾紀澤是曾國藩的次子,左宗棠曾力薦他出使俄國擔任大使,全權負責與俄國的外交事宜。1881年2月24日,曾紀澤與對方改簽中俄《伊犁條約》,并改訂《陸路通商章程》,代替崇厚簽訂的條約、章程。根據這兩個條約,中國收回伊犁和不再割讓帖克斯河流域。此舉博得朝野好評和西方外交界的尊重,在今后政治生涯中,曾紀澤一直得到左宗棠的關照和庇護。1883至1884年,曾紀澤在巴黎就越南中法戰爭事務與法國政府進行談判,立場強硬,但由于越南戰事不利清廷,上層意圖主和,1884年4月曾被解除駐法公使的職務,1885年6月卸任駐英俄公使職務?;貒?,曾紀澤任海軍衙門幫辦、戶部右侍郎、總理衙門大臣,也是得力于左宗棠的推薦。就在左宗棠逝世之前一天,還上奏老佛爺請設海防大臣,并且保薦曾紀澤能當海防重任。

【聶家感念左宗棠的提攜】

上述曾紀澤的日記中對聶仲芳負面的評語,左宗棠認為“日記云云,是劼剛一時失檢,未可據為定評”。而吳沃堯(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九十回《差池臭味郎舅成仇 巴結功深葭莩復合》也曾寫到曾紀澤與聶仲芳不和之事,有此一段云:

這蘇州撫臺姓葉,號叫伯芬,本是赫赫侯門的一位郡馬。起先捐了個京職,在京里住過幾年,學了一身的京油子氣。他有一位大舅爺,是個京堂,倒是一位嚴正君子,每日做事,必寫日記。那日記當中,提到他那位葉妹夫,便說他年輕而紈袴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一無所長,又性根未定,喜怒無常云云。伯芬的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吳沃堯曾在上海制造局任事多年,他入局辦事那些時日中,聶仲芳曾經是他的上司,其間必然流傳許多故事,吳沃堯就拾取材料,寫入書中。他用的是影射的手法,葉伯芬,乃指聶仲芳,“葉”“聶”字音相近,“伯”對“仲”,“芬”對“芳”。聶仲芳后來也成為江蘇巡撫,恰合小說中的蘇州撫臺。

而先前婉拒聶仲芳隨行的曾紀澤,在光緒八年忽然又打電報叫聶仲芳前往歐洲。曾紀芬的《自訂年譜》云:“初惠敏之出使也,中丞公本有意隨行,以陳氏姐婿在奏調之列,未便聯翩而往,不果。及本年春間來電調往,則以堂上年高,不聽遠離,余又方有身,不克同行,復不果。郭筠老曾為往復代酌此事,其手函尚在?!惫蘩暇褪枪詽?,是中國首位駐外使節,曾任駐英國、法國公使,他與曾國藩、左宗棠都是兒女親家。曾紀澤此次被任命為駐英、駐法公使就是接任郭嵩濤位置的。

曾紀芬又記錄光緒八年時任兩江總督的左宗棠約她見面的情形。原來十年前,擔任兩江總督之任的正是曾國藩,那時候曾紀芬尚待字閨中,隨父母一同住在這座府邸里。曾紀芬說:“別此地正十年,撫今追昔,百感交集,故其后文襄雖屢次詢及,余終不愿往?!弊笞谔闹て湟夂?,特意打開總督府的正門,派人把曾紀芬請進去。

曾紀芬在其《自訂年譜》中云:“肩輿直至三堂,下輿相見禮畢,文襄謂余曰:‘文正是壬申生耶?余曰:‘辛未也。文襄曰:‘然則長吾一歲,宜以叔父視吾矣。因令余周視署中,重尋十年前臥起之室,余敬諾之?!弊笞谔呐c曾紀芬這段對話,非常精妙。曾國藩長左宗棠一歲,左宗棠固久知之,此處顯然是故意說錯曾國藩的生年,然后借機搭話,向曾紀芬表達關照的意愿,做得自然而然、不露痕跡。然后左宗棠很暖心地陪著曾紀芬找到了當年她曾經住過的起居之室,可以想象當時曾紀芬的內心,會是何等的溫暖。都說官場人情淡薄,而左宗棠卻在曾國藩故去多年之后,把他心底最溫情的父輩之情給了曾紀芬。后來曾國荃到南京時,曾紀芬還回憶道:“嗣后忠襄公(按:曾國荃)至寧,文襄語及之曰:‘滿小姐已認吾家為其外家矣。湘俗謂小者曰滿,故以稱余也?!薄簿褪钦f,左宗棠認為自己家就是曾國藩小女曾紀芬的娘家了。

光緒十一年(1885年)七月,左宗棠死于福州,其時曾紀澤尚出使在外國,有一聯寄挽左宗棠云:

昔居南國,戲稱武侯,爵位埓前賢,評將略則更無遺恨;

慟哭西州,感懷謝傅,齒牙藉余論,登薦章而忝冠群英。

而曾國荃也有挽左宗棠聯曰:

佐圣主東戡閩越,西定回疆。天恩最重武鄉侯,前后愈三十年,實同是鞠躬盡瘁。

維賢臣生并湖湘,位兼將相。地下若逢曾太傅,縱橫已萬余里,庶無負以人事君。

而幾十年后(1942年)聶仲芳的兒子聶其杰有《仲芳公軼事》一文,應該是得自于其母曾紀芬講述的,其中有云:聶仲芳初謁左文襄公于金陵,年方27歲。左宗棠問:“有名繼模,作《誡子書》者,是府上先代否?”先君答:“是先高?!蔽南鍐枺骸吧心苡洃浧湮姆??”答曰:“能?!弊笞谔脑唬骸拔叶昵?,于《皇清經世文編》中讀此文,甚為嘉嘆,至今尚能成誦?!奔磳β欀俜急痴b其文數段,聶于其漏落處,為正其誤。左公大喜,曰:“數典不忘其祖,可嘉也?!奔纯塘麸?,并命聶仲芳常進見,“每見必同飯”。

次年,聶仲芳蒙委任兩江營務處會辦,營務處即今之參謀處,為籌劃軍事之機關。自平定新疆以來,數年間初無軍事,而左宗棠注重軍備不稍暇,設營務處于署內。每日數小時至處辦事,并在處午餐,總會辦皆陪食。其學問之博,謀略之遠,治事之勤,求才之切,皆有不可及者。

左宗棠日常膳食中常有狗肉,一日,他用筷子夾送犬肉至聶仲芳飯碗中,聶伺隙潛置案上。左宗棠見后,即曰:“此名地羊肉,味甚美,何為不食?”聶仲芳對曰:“素戒食牛犬,不敢犯耳?!弊笞谔摹靶ΧZ之”。

連舉人功名都沒有的聶仲芳有了左宗棠以及李鴻章等大佬的提攜,一步一臺階地往上升官,從江南機器制造會辦,不久升任總辦。(后來左宗棠的長孫女、李鴻章的侄女亦分別嫁給聶仲芳之子。)聶仲芳果然不負期望,短短幾年的時間里,在他的主持下,將原本虧空二十多萬兩銀子的“國營特大型企業”制造局救活,卸任時盈余十幾萬兩銀子,為朝廷上下所矚目。隨后,又于光緒十六年(1890年)出任蘇松太道(上海道臺),在上海道臺任上干了四年,成績斐然。光緒十九年(1893年),調任浙江按察使兼任杭州洋務總局督辦;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任江蘇布政使;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任江蘇巡撫;光緒二十九年(1903)任浙江巡撫。

聶仲芳受知左宗棠,畀任上海制造局,由是著聲,遂得置身通顯,揚歷封疆,至是極感知遇之恩。聶其杰的《仲芳公軼事》云:“先君仲芳公始以京秩蒙左文襄公知遇,歷加委任,后由制造局差洊升滬道,歷任蘇、皖、浙三省巡撫?!庇衷疲骸跋染勺笪南骞髦?,歷加委任,幸得薪水以支家用。先母晚年談及昔時情況,猶有時淚隨聲下焉?!甭櫦腋心钭笞谔牡奶釘y之情,由此可見。

(作者系文史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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