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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能給網絡帶來什么?

2019-10-17 05:02小白
青春 2019年2期
關鍵詞:因特網網絡文學資本

小白

我對網絡文學認識不多,但對網絡還算了解。很早就連上了網絡。見證了上世紀90年代以來因特網發展各個階段。大體上講,我的印象是,從web2.0時代社區到現在大型壟斷社交平臺,網絡文學生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這變化從商業上看,可以說是繁榮了。從前一個作品發在網絡上,點擊數幾萬作者就很開心了,現在可能是幾百萬幾千萬點擊數。從線上到線下也完全打通了,線上點擊量完全可以換算成線下出版碼洋。

最主要原因,應該是資本來了。

資本來了之后,第一個發生的情況是網絡寫作迅速地類型化了。這個類型化不是通常出版上所說的那種類型作品,驚悚、犯罪、戰爭、武俠。在某種程度上,它更像是一種產品標準化,模塊化。資本從其本性上要求穩定產出,要求大量占據市場,要求可控的出品速度和節奏,從目前網絡文學的作品樣式上來看,是適合資本那種要求的?;蛘哒f,也許是太適合了。

就是作者的寫作和寫作狀態發生了變化,也就是生產方式發生了變化。職業網絡文學作者大量出現了,少數網絡文學作家在商業上獲得巨大成功,吸引了大量寫作者。但實際上與上千萬從事職業或業余網絡寫作的統計人數相比,概率近乎福利彩票。而且即使那些成功者,他們的寫作狀態同樣十分艱苦。因為要維護每天點擊量,就必須每天寫出成千上萬字數上線。作為一個寫作者,我知道這個寫作量意味著什么。

然后最重要的,什么是好的文學,這個標準看起來稍微有點動搖了。在這之前的文學領域,專業意見在形成好作品的判斷中占有很大權重。出版社、評論家、學院、資深讀者、包括作者同行,由此形成了一整套評論篩選機制。但這一套現在不靈了。在線上,是點擊量,流量。在線下出版,許多讀者現在更信任豆瓣和goodreads,更信任那種每個讀者一人一票的機制。

這種對每個讀者一人一票的信任,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實際上來自于因特網上最初那種網絡社區共享主義,也就是說:接上因特網的每一個節點、每一臺終端都要對它上傳的信息負責。在web2.0時代及以前,如果你要在新聞組或BBS上向別人提出一個問題,都首先要確定自己提問方式是正確的,問在了點子上。不然沒人會理你。如果你提出了一個正確問題,別人會完整詳細地告訴你答案,會問你聽懂了沒有,然后會再一次解釋,不斷解釋。就像你只不過是向人問了一下路,人家就從車庫把車開出來直接送你到那個地方。他要確保上傳信息準確完整地抵達接受這個信息的人。這個對提出正確問題的要求,同樣是要求提問者對上傳信息有一個負責態度,也就是說,提問本身也是一個信息,提問者有責任保證它清晰準確有意義。

一個問題是,那種每個讀者一人一票的方式,有沒有可能形成一種有效的評價系統,形成一種文學價值觀。在從前旨趣相近的網絡社區中產生的那種公投機制,能不能挪用到一個沒有邊界、不斷伸展的大型壟斷社交平臺上?文學王國中,是不是可以實行這種公投?文學還需要不需要專業讀者?傳統文學領域,實際上作者們首先是假想自己在為某一些專業讀者在寫作,在文體形式的復雜性各方面,實際上在作者和專業讀者之間,長時間形成了一種互相挑戰的機制。有點像是一種貓鼠游戲。我們還要不要那樣的寫作?如果網絡文學取消了那種文本復雜性,那網絡文學甚至文學本身,還能不能、以及要不要去處理那些復雜文本,和那些復雜的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因為復雜文本實際上是在映射復雜生活。復雜文學文本盡管看似只是偶然出現在17、18世紀以后的人類社會生活中,但它不僅映射了現代社會生活的復雜多樣,實際上它也參與建構了這個復雜社會。

另外一個問題是,當社交平臺從web2.0發展到臉書,推特,微博,微信這些大型壟斷平臺。這些平臺在表面上仍好像建立了一人一票篩選機制,但在建立同時就已設法讓它失效。因為只要愿意,點贊和投票可以買到;因為大家在這個平臺上,資本可以通過控制平臺搜索來決定什么可以讓人看見、什么不要讓人看見;因為資本擁有足夠數據庫資源和算法邏輯,可以把每個人都關在某個特定得信息泡泡中,讓你誤以為看到了整個世界。當然,我們還可以期待基于web3.0技術得社區,可以讓你既享受到各種便利,也不至于被關進籠子。

所以我們會去討論,什么樣的網絡文學才是好的?未來的網絡文學應該是什么樣子的?批評網絡文學的人喜歡從題材角度來討論,說它們都是盜墓修仙宮斗穿越,支持網絡文學的人不以為然,覺得那恰好說明你沒看過,網絡文學五花八門,主題多了去了。

我覺得現在網絡文學如果說有什么問題,寫什么倒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怎么寫,是它的生產方式。一寫就寫了幾百萬上千萬字的小說是有問題的,每天都要寫一萬字的小說也是有問題的。一個依靠巨量字數的催眠文字、門戶首頁、排行榜操作、熱搜和大量水軍在關鍵節點推動聚攏的讀者群也是有問題的。隨著數據挖掘和計算機算法能力的發展,隨著大腦電磁反應掃描數據的積累,隨著對多巴胺和后葉催產素這些大腦生物信息傳遞素活動的分析研究逐漸取得成功,這種寫作從類機器寫作發展到機器寫作,也只是一步之遙。比如一位《收獲》雜志的責任編輯,她正在開發一個寫作數據庫,輸入大量數據,希望機器算法將來能提供各種寫作模型。我有一次碰到她,她說現在已開發出兩種評估算法,故事情節上有V型W型,她給我說了半天,我聽得不是很懂。她極其熱情,不斷介紹V和W。這不是在調侃她,是說按照她這么熱情投入地做下去,說不定有一天真能開發出一個什么算法來。那么如果有了這些算法,加上巨量資本運作,它就能很輕易地占用現在這些網絡文學讀者資源了。我們所需要的網絡文學,是不是這些類機器人文學?

我們知道,因特網從本質上講是控制論,-cyber這個詞是從cybernetic來得。它最初的設計思想就是要把每一個終端節點都連接到一起,讓中央控制系統有一個更有效的反饋回路。盡管在因特網發展史上形成了一種自由共享文化,提供了一種反制的可能,但它十分脆弱,很可能是一種短暫現象,很可能變成一個支線情節。

回過頭去看,先前所說那種每天把成千上萬足以催眠的文字砸到讀者頭上,用首頁排行榜熱搜把讀者圈進來,用水軍把讀者蒙進來,大資本壟斷平臺及其周邊產業用頭部IP這種概念來定義創作和閱讀,這樣的網絡文學,確實是更適合一個控制論世界。但文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要去想象另一種可能,是要用想象的方式去提供給人們一種試錯機會。

我覺得網絡文學首先應該是網絡的文學,不是說他要寫網絡上的事兒,是說它的寫作能夠為網絡帶來點什么,好的網絡文學本身也應該參與結構一個好的網絡。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覺得因特網最好的方面是它的交互性,是它的社區文化,是它的每一個終端都盡其可能對上傳入網絡的信息擔負責任,擔負學術、道義和美學責任。這就需要網絡文學在生產方式上找到新辦法,當然這首先需要資本能做出自我調適,這個確實比較難,因為我們知道,新資本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性格,它不太相信什么東西是好的就是因為它好,它們比較相信,什么東西好是因為我們告訴大家這個東西好。它有點像我們小時候玩得那種撲克游戲,那個撲克游戲規則是每個人要設法搶先把手中牌打光。于是第一個人就說我打一個K,第二個人有兩種選擇,一是不相信它是老K,把那牌翻出來,如果不是K,證明第一個人說謊了,那么第一個人就要把牌拿回去。如果是K,第一個人沒說假話,這第二個人就要把這個K收回去,他另一個選擇是自己也跟著打,說,我打3個K,把這個選擇權移交給下家。在這個游戲中,證明前一個人說謊有代價,因為如果他真打了3個K,你就要把牌拿回來。那樣你手上的牌就會越來越多,你就輸了。這個游戲到最后常常出現這種情況,就是桌面上出現了幾十個K,但一副牌一共只有4個K,因為隨著桌面上的假K越來越多,試錯代價就越來越大了。這只是個撲克游戲,有些人常常會冒著輸牌危險證明一下真假。但如果那是個巨量資本游戲,就很少有人會犯傻去證明了。

所以,另一個可能是,有沒有可能形成一種好的篩選機制,如果資本不能說出好作品是什么,有沒有什么人可以幫他們一下?如果一人一票的公投方式失效了,文學王國中有沒有一種代表制?在我看來,這是網絡文學發展的一大難題。

主持人 黃平

責任編輯 李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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