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鄉胃

管蘇妍

我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來到西安的家以后，老家親朋好友經常會幫忙捎來爺爺奶奶精心準備的土特產，用家鄉話來說叫“土橋”。至于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我就不知道了?！巴翗颉北蝗谝粋€半舊卻干凈整潔的蛇皮袋中，滿滿當當，仿佛每個空間都是拿尺子計量好，不容一點空隙。為啥要這樣呢？從老家江蘇來西安的親朋好友一般乘長途大巴車或火車，歷時幾乎一天，他們也很熱心為我家帶點吃的，但是由于他自家的行李同樣滿滿當當，爺爺奶奶是明事理的人，不給人添麻煩，于是他們就在這唯一的一個蛇皮袋上下功夫，盡量多裝一點，再多裝一點。蛇皮袋里的東西是分季節的。秋天的花生毛豆，冬天的芋頭紅薯臘腸臘肉。春夏的蔬菜豆子難以保存怎么辦呢，這也難不倒我的爺爺奶奶，提前一天冰凍上，到西安的時候也還是冰冰涼涼的新鮮蔬菜。打開蛇皮袋，里面是塞家中的各種其他囤貨，大米糯米玉米面粉菜籽油，腌青菜腌蘿卜腌豌豆苗，大蒜大蔥小蔥干辣椒，實在不行，還有冰箱冷藏里邊凍的結結實實的年糕餃子包子饅頭，哎呦，實在！

更加實在的是那些天我們一家四口的胃。爆炒小青菜中撥一點外婆家帶來的剁椒醬，這道菜帶來的不僅是視覺上的顏色的強烈沖擊，還有味覺上的極致享受：青菜根部的脆香裹挾著一股剁椒的鮮香麻辣，吃完之后，嘴唇微微發麻，甚是享受。豆制品也是老家人最愛吃的美食之一。小的時候，每天早晨就會有一個騎著三輪車的中年女人拉著豆腐、茶干（也就是香干、豆腐干）、百葉（北方稱作“豆腐皮”）在村里的小路上叫賣。只要一聽到她的聲音，媽媽或者奶奶就會立馬放下手中的活，拿上一兩塊錢零錢，帶上自家的淘米籃或密孔的菜籃跑過去“拾豆腐”。每次那個時刻我都十分緊張，生怕她已經騎車走了，我們趕不上買份豆腐。但是，后來發現，其實根本不需要擔心。媽媽有時候打開后窗叫她一聲，她就在下面等著了;或是奶奶或媽媽來晚了，遠遠叫上一聲“拾豆腐”啦，她就立馬停車，這時候，咱們也就追上去。豆腐是裝在一個木制的盒子里，女人輕輕掀開豆腐外面的一層乳白色的紗布，豆腐輕輕地抖了抖，像個白花花的小胖娃娃的臉。女人拿起一個三角狀的鐵產照著木盒蓋子印出的紋理，幾下劃拉，豆腐被均勻地分成幾份，大小完全相同的豆腐塊。買完豆腐，女人有時候看見我過去，還會捻一塊茶干給我吃。那茶干香香咸咸的，那時候覺得就是美味?，F在記憶中，那個女人的臉雖然已經模糊不清了，但是我記得她的那根梳在背后的烏黑的麻花辮，是每一次我見她走的時候的背影中最引人注目的。家里做的豆腐比較單調，小蔥拌豆腐，紅燒豆腐，青菜豆腐湯等，但是往往美味都是用最簡單的食材做成的。豆腐還有“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姐妹，百葉、茶干、豆皮等，蘸上醬油就能吃 ，每次我和哥哥餓的時候，奶奶便會撕下一片給我們這些小饞貓。豆制品似乎還是萬金油，除了不能和菠菜搭配煮菜，其他地方似乎很多時候都有它的身影。韭菜炒茶干、韭菜炒百葉、青菜豆腐湯、青菜三千絲、青菜豆腐皮、白菜豆腐湯、白菜三千絲、白菜豆腐皮等?？傊?，豆制品是我一生中難以缺少的美食，如果哪一天沒有吃到豆制品，便會渾身不自在。

后來大一些了，我還看過一篇新聞報道，我們鄰縣被譽為長壽之鄉，記者前去采訪數位一百多歲的老人他們長壽的秘訣。這個報道著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方面，那個時候自己的生活是非常開心和幸福的，所以想要活的很久，就像有些君王為了長生不老，永葆青春而煉丹藥，是啊，幸福的人，誰不想長壽呢？另一方面，因為涉及到我們的鄰縣，我的好勝心使然，為啥我們不是長壽之鄉呢？原來，長壽之鄉的名號由來是因為鄰縣出了十幾個百歲老人，可能這個數字破了某某記錄吧。記者問百歲老人的長壽秘訣，人家不知道秘訣是啥。再問，平時怎么作息，人家說吃喝拉撒，干農活做手工。又問，平時吃啥，人家說每天吃家里種的蔬菜，拾塊豆腐，偶爾稱點肉。問過所有的長壽老人之后，得出的結論就是吃豆腐。這里注意，其實人家得出的長壽的結論是生活規律，吃新鮮蔬菜和豆制品，少吃肉，飲食清淡。而那個時候的我一葉障目啊，對！吃豆制品能長壽！從此，在豆制品的神圣光環的照射下，我成了嗜“豆腐”狂魔，還鼓吹我身邊的親朋好友多吃豆制品，可以長壽，人長壽老人的秘訣！奶奶相信了我傳授的這個長壽秘訣，也分享給農村的人聽。農村人每天就是聊聊家常理短，婦女聚在一起最喜歡的是聊今天吃了什么，今天見到聽到了什么新鮮事。農村里的人一聽，呵好家伙，原來豆腐是個寶，今天多拾一塊！反正他們也喜歡吃豆腐，他們也不需要去辨別這個傳聞的真假。

來到西安，美食可以說是琳瑯滿目，也都很美味，對于吃貨來說這里就是天堂。西安人也有西安胃，勁道的面條，香脆的膜，澆上芝麻醬的涼皮米皮，香糯甜的蜜餞甄糕，胡辣湯。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到區政府實習。每天最期待和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吃飯。因為政府里的飲食是固定的，早餐與晚餐雷同，各種形狀的饃加配蔬菜，一只雞蛋，一碗小米粥，胡辣湯，米線，肉夾饃;午餐比較豐盛，臊子面，油潑面，涼皮，餃子，快餐，燉菜，煮饃，米飯。要說食堂與外面的小吃，沒有什么本質區別，但是食堂的菜更像是本土的飲食，原生態的;而小吃店的食物更加精美，像陜西的小吃連鎖店魏家涼皮，味道自然是沒話說，服務也是非常周到。我更喜歡食堂里的陜西小吃，在吃食堂里的陜西菜的時候，似乎身心更加融入到了陜西這個城市。每每想到這里，我就感到非常幸福，能夠在“食”上，過著接近“老陜們”的生活，我覺得挺酷的。但遺憾的就是我還沒睡過窯洞，沒有學會幾句陜西話，沒有去過陜西農村，這都是我期待能夠去體驗的。陜西人的飲食習慣相較于南方的特色是什么呢？看桌子上擺放的調料就一目了然。除了慣有的醋、辣椒醬，陜西的小吃店里多一個——生蒜。陜西人喜歡呼啦呼啦的吃那有嚼勁的面條，配上幾顆蒜，很完美了。我曾經無意間聽到一對老陜在聊吃飯。一個老陜對另一個說，中午一定要去吃面條，不然到下午，我總覺得缺點啥。原來，陜西人將晚飯稱作“下午飯”，他們下午飯是吃的很清淡的，與早餐差不多，一個饃一碗粥就可以了。難怪前面那個老陜那么說。政府的下午飯確實是清淡的，吃了一個暑假，可謂是“衣帶漸寬”。但是久而久之，也養成了習慣，一碗小米粥一個饃。我似乎能夠欣賞和品味簡單的、清淡的食物了，反而對以前重口味的食物不那么感冒。從前愛吃火鍋或麻辣燙，追求味蕾的刺激，以至于剛剛在政府食堂吃飯非常不習慣。但是火鍋對味蕾的刺激之后，留下的后遺癥就是胃部的翻江倒海。而清淡的小粥和饃恰恰相反，既能飽腹，又能養生養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