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紅辣椒》關鍵性角色設立分析

陳茜茜

【摘 要】動畫電影《紅辣椒》是今敏最后一部完整作品，他選擇其最擅長的“夢境”為主題。對于《紅辣椒》中人物的分析一直作為經典論題而存在，但多是分析人物的性格與象征性，而對于角色的作用與行為設定、表現角色的手法方式等分析較少，本文立足于這些視角，緊密結合弗洛伊德潛意識心理學對影片創作進行研究分析。

【關鍵詞】《紅辣椒》;人物分析;表現手法;潛意識

中圖分類號：J905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8-0136-03

一、紅辣椒與千葉敦子

（一）性格

在角色的設定中，首先需要關注的是千葉敦子的人格與紅辣椒的人格形成的鮮明對比。在性格上，現實生活中的千葉從容淡定，壓抑著自己的內心，作為一名精神治療師，她也完美地符合自己的身份和社會定位。而紅辣椒則相對外向，勇敢，充滿魅力，充分釋放著自己的內心。

千葉敦子的兩種不同性格產生的對比作用，一方面表現在劇作上，可以通過千葉性格的變化來豐富主題的層次，推動敘事，構成影片三條主要線索中的其中一條——“千葉敦子最終接受紅辣椒和真正的自我”，形成交叉敘事的敘事結構;一方面可以說是對照了日本的社會現實，同時反映了人性欲望的常態壓抑;還有一方面也貼合了弗洛伊德對于夢的解讀即“夢是愿望的達成，夢中具有現實中釋放的被壓抑的欲望及冒險自由，以及愛超越的本性或是對情緒的發泄”的觀點。

（二）色彩

從色彩上來看，千葉敦子出場時所穿著的服裝為黑白色，束著黑發，顯示出她冷靜、理性、克制的一面。而紅辣椒一頭紅色俏皮短發，服裝及其所處的夢境均使用高對比度的互補色即紅綠二色為主要顏色，與低對比度色彩的現實形成強烈對比，這也使得觀者能夠通過顏色較為清晰地分辨出夢境與現實中的事物。同時，紅辣椒的出場也總伴隨著輕快愉悅的音樂。而她紅色短發與紅綠搭配的衣服這一造型設計，讓人不禁聯想起《羅拉快跑》中羅拉的造型與《千與千尋》中千尋的造型。紅色同時也是最能刺激人的視覺器官的顏色之一，可以說是象征了人們潛意識中強烈的欲望，這種紅色的表意性象征在粉川警長所處的無限回廊中的紅地毯上也有所體現。

（三）表演

以表演為切入點可以發現，千葉敦子起初對于紅辣椒的警告全都持排斥態度，在現實中對紅辣椒這個人格則是持壓制的態度，但是隨著劇情逐漸推進，千葉也逐漸聽從了紅辣椒的意見，并在第二次進入游樂園時，因為聽從了紅辣椒的警告，所以避免了危險的發生。尤其在影片最后，二人合為一體，這也是千葉接受自我、接受自己的感情，完成了自我情感和自我認可統一的體現。

二、時田浩作

（一）性格

在時田浩作的角色性格設定方面，今敏同樣利用了對比的方法。

時田和千葉的形象形成對比，二人在性格與外在形象的設定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即單純與成熟、肥胖與纖細的反差。這里對二人性格與外在形象的處理方式很接近于《巴黎圣母院》中對鐘樓怪人卡西莫多與吉ト賽女郎愛斯梅拉達的處理方式。同時，雖然千葉的成長與接納自我是較為明顯的主線之一，但從時田的角度來講，隨著劇情的推進，他也實現了自身的成長。時田在經歷此段事情之前，一直處于一種沉溺于自我的狀態中，并不關心DC MINI對于他人和社會的影響，而是只專注于對DC MINI的研發。聽了千葉的一番話后，時田最終決定進入冰室的夢境，對冰室進行救贖，為自己的紕漏負起責任。

實際上時田被困在電梯間里，也象征了時田將自己困在了自己內心的空間中，也是對于DC MINI的研究之中。千葉將時田從電梯間中拉出來，也正好對應了時田聽了千葉一番話后做出改變的行為。

（二）色彩

就色彩而言，時田浩作的服裝以及他在夢中的機器人形象所對應的顏色都是橙色。這里的橙色給予觀眾一種暗示，即時田浩作童真的性格特點。

從冰室家中回到研究所后，事態愈發嚴重。在研究所繼續找尋冰室蹤跡這一段情節里，理事長中止了DC MINI的研究，時田開始收拾研究所中的東西，此時背景中隱隱約約浮現了許多娃娃，而時田橙色的衣服，也改換為深紫色，這也是全劇中時田的著裝唯一發生改變的一次。這里的紫色衣服單獨出現，充分起到了推進劇情的作用，具有絕對的功能性。同時，時田孩子般的性格，以及時田與冰室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也預示了冰室可能只是被陷害的傀儡。

三、粉川警長

“粉川警長與自己的和解”也是影片三條主要線索中的其中一條，同時也最為明顯地體現了今敏對弗洛伊德潛意識心理學的運用。

弗洛伊德認為“夢中的歡喜、幸福、焦慮、恐懼都是潛意識的投射”，這也是《夢的解析》的中心內容。在此觀點的基礎上，弗洛伊德將夢作為潛意識的表達，陳述了三個主要觀點：

1.夢是愿望的達成和欲望的滿足。

2.夢有兩種精神力量，一種是夢形成需要滿足的力量，一種是對夢中形成的愿望進行稽查的力量，稽查的力量使得夢在滿足欲望的時候進行偽裝，同時稽查的力量制造愿望必須具備的“理”——對欲望能在夢里達成進行了潤色和改裝。夢中記憶的特點是首先與發生過的事情相關聯，尤其是近期發生的。對夢的記憶與清醒記憶不同，能記住的夢的情景通常是次要且容易忽略的小事。

弗洛伊德的上述觀點，在對粉川警長進行解夢的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首先，粉川警長的欲望來自于對沒有完成的電影夢想的執念。所以在粉川警長的夢境之中，充滿著與電影相關的元素。比如他夢中的三部經典電影——《大馬戲團》、《人猿泰山》、《羅馬假日》，向觀眾展示出了他內心深藏的對電影的熱愛。在粉川警長第二次的夢境中，所有角色的臺詞全部轉化為對電影專業術語的闡述。粉川警長無法追擊到最后的犯人，也是他電影夢想未能實現的反映。覆蓋著象征欲望的紅色地毯的走廊在夢境的時空中被扭曲，也預示著粉川警長被欲望和夢想所吞沒。

其次是由于夢的稽查作用，使得所有夢都變成了有預謀的存在，夢的每一個細節都值得去分析，因而解夢這一行為有了其存在的必然性。紅辣椒在賓館解析粉川警長的夢時，解析界面極其類似電影剪輯軟件的界面，左側有靜止幀，下方有現實音軌，這里體現的是電影化的敘事表達，將對夢境的解析與對電影的解析聯系了起來，一方面體現的是“電影也是造夢”這一概念，也正因為此所以仍在夢中，另一方面也暗示了粉川警長與電影的潛在聯系，這里也與紅辣椒和粉川警長在電影院中第二次“拉片”解夢聯系起來。同時，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提及“成年人一夜要做4至6個夢”，也與粉川警長夢中的5個場景得到了對應。

最后，關于“夢的記憶經常是與現實發生過的事情相關聯”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到，千葉第一次見粉川警長時，房間內的壁畫與紅辣椒擺脫小山內追捕時所利用的壁畫形成了對照關系。同時，這里的“俄狄浦斯情結”與小山內也形成了對照關系。而“俄狄浦斯情結”同樣是弗洛伊德潛意識心理學的基本觀點之一。

此外，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提到過三個典型的夢，而“裸體的夢”是其中之一?！奥泱w的夢”所象征的是在現實中被壓抑和終止的欲望得到充分的表達和體現，這里所謂“裸體的夢”在影片中有兩處體現，第一處即是粉川警長被強行轉入籠子之中而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類似于弗洛伊德所講的夢——“在夢中裸體產生暴露感與羞恥感且不得移動，無處可逃”。這一事件也是粉川警長夢中發生的第一個事件，為粉川警長的欲望與夢想也將在夢中逐漸被釋放出來的后續情節作了鋪墊。

同時在此處提一下今敏在表現粉川警長“兩個我”時運用的暗示手法，分析如何為解開粉川警長的心結作鋪墊的：

首先，在粉川警長與時田、千葉、所長的第一次會面中，今敏借助時田的臺詞，實際已經暗示了粉川警長心結的主要內容。

而后，在粉川警長與所長第一次單獨交談時，所長說：“真懷念學生時代啊，和你一起暢談理想的時候”。隨后粉川警長獨自開車的時候，這一句話又完整地重復了一遍，共計出現兩次。此處今敏使用了疊化處理，緊接著給了粉川幾個逐步拉近的特寫鏡頭。粉川因紅燈停下車后看到的世界中，所有元素都成對出現，對應了最后他的心結——“另一個我”，同時鏡頭的不穩定性也使得觀者產生不安感，表明粉川急需繼續治療的心理狀態。

同時值得注意的是，今敏在結束粉川此場“心理狀態極為混亂”的情節時所用到的轉場方式與最后“粉川與自己和解，回到現實中”的開場方式是一致的，都采用了非常規的轉場過渡，即利用“兩強光閃白”的方式進行轉場。相對于普通的轉場方式，這種方式具有更強的不連續性，更能引起觀眾的注意，同時就意象而言，兩次強光也極其類似于放映燈所產生的閃光。

四、理事長

我們可以看到理事長第一次出場時，畫面背景中有兩個主要元素：一是綠植，二是直線分隔畫面的玻璃。冰冷質感的玻璃形成了籠子的概念，在保護綠植的同時也囚禁了它，同時也囚禁了理事長，也象征了理事長看似冰冷理性的外表。這兩個元素不斷地交錯在理事長五次出場的畫面中。

雖然邏輯上是多人處在同一場景，但是環境給予理事長的質感格外不同，完全可以說明理事長是用來襯托其他人物的特殊設計。

理事長蒼白的皮膚和坐在輪椅上的設定——身居高位的人卻有身體殘缺，給予了角色充分的行為動力，暗示影片后期他展現出的病態而瘋狂的內心，同時也暗示了角色本身的壓抑。相對于普通人而言，他對欲望有更深的執念，也導致他對夢想（即他自己所言的自由）有著更強烈的渴望。壓抑越重，渴望也就越大。

理事長第二次出場時，我們能明顯看到，此時綠植的畫面占比明顯多于第一次出場，光影渲染的壓抑效果也變得更加強烈。

理事長第三次出場前，綠色的植物幾乎填充滿了畫面，隨著攝像機向左平移，接著出現理事長的聲音，最后理事長才從綠色植物后進入到畫面左側，注意此時他依然處于陽光下，陽光伴隨著他的前三次出場。情節推進到現在，理事長仍然是一個處于道德制高點的相對正面的形象。隨著植物逐漸填充滿角色活動空間，理事長的壓迫感也逐步增強。同時這一次出場中，理事長的走位與攝像機調度的關系與最后一次“理事長在玻璃溫室出場時暴露身份”的走位與調度關系完全相符，形成平行對照的鏡頭關系。

我們可以看出隨著劇情的逐步推進，綠植逐漸溢出畫面，綠植所代表的是理事長的內心欲望，隨著綠植逐漸突破玻璃的束縛，理事長所處的空間也逐漸得到了升級。

而在紅辣椒深入冰室夢境后，從空的軀殼中飛出，冰室位于森林底部，被樹根汲取營養。森林作為一個特殊的地點，又暗示了理事長的第四次登場，此時理事長與植物的對照關系就已經很明確了。

第五次登場的地點：雨中充滿綠色植物的玻璃溫室。此時綠色的植物占據了畫面將近80%的比例，也象征著理事長幾乎完全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同時暗紅色的座椅變成土黃色，對照樹根的顏色。此時的天氣也與前四次登場形成了明顯的對比，理事長的欲望和計劃完全暴露后，雨天代替了晴天。前面幾次天氣的設定，與這一次理事長作為巨人出現將晴空轉化為陰天的情節安排相對照。

在追捕紅辣椒的過程中，理事長化身為灰黑色人面鯨魚，說到：“我也獲得了自由”，此時畫面構圖的色彩，與理事長最后支配夢與現實混雜的世界時的畫面相對照，同時在臺詞上二者也相互呼應——“看我站在這里，用我的腳站著，在夢境里連死后也是自由的”，以此充分地體現了角色深層的行為動機。

此外，接上文所述，弗洛伊德“裸體的夢”第二處則對應的是臨近末尾時，理事長以裸體的形式出現在眾人面前。此時理事長的欲望得到無限的放大，以致于欲望呈現的形式都達到“頂峰”，這也是弗洛伊德“裸體的夢”的一個體現。

五、小山內

（一）蝴蝶

相較于以“藍色蝴蝶”作為夢境的分界的觀點，通過對比分析，我更傾向于將“藍色蝴蝶”作為小山內夢境中的意象象征。

蝴蝶的傳統象征意義，在影視作品中經常出現。如在《星際牛仔：天國之扉》中，就運用了藍色蝴蝶暗示幻境和幻象的出現，以區分現實與夢境。

藍色蝴蝶第一次出現是在千葉敦子從衣柜中的樓梯跳下進入游樂園的夢境時。在此之前，半透明的紅辣椒出現，警告千葉有危險，同時，衣柜中出現的樓梯作為不合理的空間存在，已經暗示了夢境的重疊和開始。此時小山內與眾人處于同一場景，可以充分將藍色蝴蝶與小山內聯系起來。而在沒有小山內的場景中，蝴蝶也不再出現。

同時，蝴蝶本身也代表了沖破壓抑的特殊意象——即沖破繭的束縛，化蛹成蝶。蝴蝶即代表了小山內對于突破束縛的渴望。紅辣椒第一次窺探到理事長的夢境時，理事長的面孔呈現在巨大的樹干上，而樹干面前則有蝴蝶依附和圍繞。此處也暗示了小山內對于理事長的附庸關系。

支撐這一論點最有力的依據即小山內將紅辣椒抓捕后以蝴蝶標本的形式固定在臺面上，此外還有此場景中出現的裝飾滿蝴蝶標本的墻面。在此，蝴蝶與小山內的關系直接地顯示了出來。

（二）色彩

紅辣椒的象征性顏色以紅色為主、綠色為輔;時田的象征性顏色以橙色為主，寓意兒童般的性格;所長的象征性顏色以粉色為主;而理事長的象征性顏色，則以綠色為主，代表著欲望。通過藍色蝴蝶、小山內日常的藍色領帶，以及在夢中充分展示欲望時所穿的藍色襯衫，我們可以看出藍色是小山內的象征性顏色。同時通過這幾個主要角色的象征性顏色對比，我們可以看到今敏在《紅辣椒》中將人物性格及顏色的對照關系處理得十分精準到位，將色彩蒙太奇理論運用得十分嫻熟。

六、冰室

冰室作為全片的關鍵性人物之一，實際上具有很強的推動情節與暗示情節的作用，但是就目前所接觸到的各類參考資料而言，很少有資料涉及到對這個非主要角色的分析。實際上冰室的臺詞，在劇中具有極強的暗示作用。

冰室第一次出場時所述臺詞——“夜晚開花的樹蔭下是月夜之民的休憩之所”，與后面劇情中紅辣椒在夜晚開花的樹蔭下找到了他的劇情相對照。而冰室第二次出場時所述臺詞——“漂流到遠方的島嶼，衰老的左腦是蜜糖的味道，在夢中出現現實，我是夢的守護人，愚昧無知的凡人要是觸碰到神圣之夢，將會遭到怎樣的裁決呢？”其中，“衰老的左腦”對應的是小山內在控制住紅辣椒后，在頭頸左側分裂出的理事長蒼白而衰老的頭?！懊厶堑奈兜馈眲t是指理事長頭腦中滿溢的無法壓抑的欲望?！皦糁谐霈F現實”對應的是后續劇情中夢與現實空間的錯亂。而之后“夢的守護人”與“裁決”則對應的是理事長對于紅辣椒的態度及自詡夢的守護人的行為心態，這兩句臺詞同時與理事長第五次登場時的臺詞“在無人性的現實世界，唯一殘存的人性的隱居之所，那就是夢，那個游行隊伍是被現實追逼的難民，用偷走的科學把他們集中在一起，我要保護他們，我是夢的看守人，為了制裁像你這樣的恐怖分子”相呼應。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反復強調了童年的記憶對夢的影響。而《紅辣椒》中的夢境也體現了對這一觀點的認同。最顯而易見的是以冰室夢境為基礎的混亂夢境，簇擁著玩偶和娃娃的垃圾隊伍大游行與冰室房間里的娃娃形成平行對照，同時被侵入的人的混亂話語、象征童年美好記憶的游樂園，也是童年記憶與天馬行空想象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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