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戲人生

劉冰清 姜奕彤

摘? 要：敬乾娥是為數不多的女土老師之一，雖然中年才開始學儺，但依舊唱得好儺戲，做得好朝科。在受到多位土老師的幫助和指導下，成為了當地廣受好評的儺戲土老師中的一員。在儺戲采訪中，敬乾娥分享了她的學儺經歷、從儺技藝，以及對于傳承儺戲的想法。

關鍵詞：辰州儺戲;口述史;敬乾娥

中圖分類號：J825??????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6-0112-05

辰州儺戲集民間宗教、倫理、藝術等為一體，在湖南省懷化市沅陵縣的七甲坪鎮一帶流傳至今，深受人們的喜愛，當地人認為它能幫助自己驅鬼逐疫，消災辟邪，帶來福祉。

敬乾娥，女，1955年生，初中文化，土家族，沅陵縣七甲坪鎮駝度村人，法名敬法蓮。作為中年時期才開始學習儺戲的女土老師，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她最擅長的就是還儺愿、度關、追魂等法事，為周邊群眾治愈了一些疑難雜癥，她還會唱演儺戲，姜女、三媽土地都是她經常扮演的角色。因為年齡的原因，現在的她，雖然不如以前行儺那么頻繁，但還是會和沅陵其他的土老師一起，參加一些儺戲的表演，讓更多的人能夠看到并了解辰州儺戲。

本文根據對敬乾娥師傅的實地采訪（2018年9月18日）和兩次電話采訪（時間分別為2020年5月13日和2020年7月1日）錄音整理而成。除了將會話式轉為自述式，剔除了對話中累贅、重復的語言以外，都是對敬乾娥訪談的真實記錄，以確?？谑鍪返脑嫘?。

一、刻苦奮進的學儺經歷

我家行儺是祖傳的，到我這已經是第三代了，第一代儺師是我的太公[1]，第二代傳人是我的爺爺，爺爺的法名叫敬先道，我的法名叫敬法蓮。我不是從小就開始學儺，雖然小時候就看爺爺做這個，但是并不感興趣，也不想學。直到我37歲的時候，爺爺年紀大了，還沒定下來繼承人，很著急，就把叔叔、伯伯一共16家親戚都叫來，想把繼承人定下來。傳儺一般都是傳男不傳女的，但是我家需要給每個人打卦，一共有三個卦，分別是一陰卦、一陽卦、一神卦，誰能同時具備這三個卦才能做繼承人，我們家只有我符合，所以爺爺最后就決定傳給我了。但是當時的我，即使知道只有我能繼承，也不是很愿意學習，因為那時候還比較年輕，并不懂爺爺的心情，以及儺對家族的意義。尤其自小就看爺爺行儺，這其中的辛苦我太了解了，心里也就不免有些排斥，覺得這是給我強加了壓力。

看著爺爺的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大不如從前，我便下定決心，開始正式學儺。雖然和其他自小就開始學儺的土老師比起來，我起點就跟人家差了一大截，但我告訴自己，既然要挑起這個擔子，就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爺爺看到我的態度后，也覺得很欣慰，便開始讓我從做法事學起。其實爺爺很厲害，不管是唱儺戲，做法事，還是各種高難的儺技，爺爺都會，是有些名氣的土老師。但是由于我學得太晚的原因，做法事是較容易入門的，所以就讓我先學這個了，爺爺給了我好多有關做法事的科書，讓我背。并囑咐我：“一定要用心去記，不得馬虎，要一遍一遍背得牢牢的，張嘴就來的那種?！蔽曳_科書，看那些字里，有許多都不認識，就一個一個地去查，再確認不了就去問爺爺，然后再逐字逐句地背下來。起初也并不明白這科書里的意思，但是一遍不懂，就背兩遍，還不懂，就繼續背，再加上爺爺的指導，也算是逐漸找到了門路?？墒悄昙o一大，記憶力就不好，我明明覺得我已經可以完整地背下來給爺爺聽了，可還是這缺一點，那忘一塊。平日家里的事情很多，孩子還在讀書，我和我愛人都得出去掙錢供他們上學，所以說壓力還是挺大的。我就只能白天忙完了，晚上趁著家里人都休息了，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讀科書，每天都熟悉兩三遍。有時候真的非常累，還坐在角落里偷抹過眼淚。不過我愛人非常支持我，給了我很大的鼓勵，還跟我說：“你跟著爺爺好好學，家里有我呢?！蔽倚睦镎娴奶貏e感動，也就覺得有了支撐。后來我出去行儺，也能掙些額外的錢，家里也就慢慢好起來了。

在我學儺的兩年后，1994年，爺爺決定給我度職，主要是因為爺爺的身體非常不好了，他很著急，就想著趕緊幫我度職。我度職一共花了1天1夜，算是比較快的了。度職那天，爺爺叫來了我母親的叔叔，還有一個叔輩爺爺，一起來幫我度職。因為很著急，當天沒有很多的親戚朋友來見證。我的度職中，最重要的就是爺爺傳法給我，尤其是他的那些口訣，爺爺問我一句，我答一句，我答上來就說明我已經學會了。爺爺在給我傳法的過程中，還讓我說一定要遵循行儺的原則，不得因為私人恩怨而不給請我去的人家好好做，不用心做的話會遭報應，也絕不能因為錢就做背叛師門的事情。直到現在，我也一直牢記在心，行儺就是這樣，不能因利去做，也不能摻雜個人感情，否則都會受到懲罰。度完職后，我就有了獨自掌壇的資格，可以自己出去行儺了。

到了1995年，我才開始學唱儺戲，這是跟平師傅學的，他在這方面很厲害，也很感謝他能夠教我。我最擅長的《姜女下池》和《三媽土地》都是從他那學的。唱儺戲也要先背唱詞，這個和科書比起來會好背一些，因為故事性比較強，非常好理解，我也試著把自己代入到那個角色里。但是嗓子一開始不夠用，所以就跟著全平師傅一遍遍地練習，他也非常有耐心地指導我，還夸獎我說爺爺沒有看錯人，我心里十分高興。唱儺戲的時候，還要配合腳步，與同我唱一首儺戲的搭檔合作，全平師傅就把我走錯的地方給我糾正出來，然后他再給我演示一遍，保證我學的更加準確。

我本來想再學一些儺技，像上刀山、過火槽、踩犁頭，既然學了就把該學的都學會、學好、學精，便去請教了金丕華師傅?？墒撬f：“女的不學這些，學個外科[2]就已經不錯了?！蔽抑肋€有個原因就是我年紀大了，儺技的好多基本功需要從小就開始練習，我現在開始學的話，體力也跟不上，不免有些后悔沒跟爺爺早點學儺了。我就想著，那我就把我會的這些都做好，幫助更多的人。

二、不斷進步的從儺技藝

在我行儺經歷中，儺愿是我做的最多的，包括愿儺、喜儺和壽儺。一般事主想要做這些儺事，請土老師來之前，會先“報家先”，家先就是家里的祖先，主要是給他們點香燒紙，告訴他們想要還儺愿了，祈求他們下來迎接要出席儺事活動的各位神靈，以保證活動的順利開展。土老師也可以代替事主報家先，在事主家的神龕前，虔誠地說明來意，然后請各位家先來陪伴各路神仙菩薩。

愿儺一般求子的比較多，求神靈保佑能夠生下一兒半女，一共有三種方式可以向神靈訴說這個急切的心情，一是心許，二是口說，三是請土老師來做一場法事許愿，像《求子歌》就是求子愿儺里常唱的一段戲。

當事主的家里生下一子，還需要還喜儺愿，還喜儺愿是表達對神靈的感謝與庇護，若是疏忽沒有做，那就是對神靈不夠尊敬。大的還喜愿有的會做上三天，請來家里的親朋好友，招來鄰居們，共同慶賀，也給他們沾沾喜氣。還喜儺愿的時候，我一般會唱《姜女下池》，因為我只會唱女角色，所以需要一位男土老師來和我一起唱，全開展就是我的固定搭檔。

還喜儺愿的過程中還會給小孩做度關，為的是給小孩消災除難，助他茁壯成長。度關時要先將相關的神祇請下來，所以我一般會念叨著下面這段話：

一心奉請：天生父母，地生爺娘，前生父母后爺娘，生神父母養神爺娘;橋頭白頭公，橋尾白頭婆;三仙黃母撿生娘娘，抱送憐兒送子仙娘，壇內痘母仙娘，請赴水仙橋下，禳關度煞。

一心奉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神君，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神君，孩男/女本命無辰星君，三十六關，七十二煞神君，年/月甲太歲，日/時甲太歲，太歲部下一千二百位兇神惡煞，七十咽喉花煞神君，請赴水仙橋上受盡信香。

一心奉請：東方青帝木斗星君，南方赤帝火斗星君，西方白帝金斗星君，北方黑帝水斗星君，中央黃帝土德星君，年月降災，三十六天罡神君，七十二地煞神君，甲子甲寅甲午甲申甲戌天干地支六甲神君，請赴水仙橋上，受沾信香。請正神宗師家先，通事意，求三筶，化財造橋解穢，造花、度花、度關。

玉帝赦令

鳴角鑼鼓自住自停。

爐中香煙起紛紛，香煙杳杳奏神門，

奏得神門兩扇開，神從云中下凡來。

請完神后，便要繼續請來造橋的各位仙師主，請他們幫助我一同造橋，這個橋對小孩非常重要，因為一定要帶著孩子走過這個橋度關才算成功，所以我嘴里就繼續念：

奉請東方青帝、南方赤帝、北方黑帝、中央黃帝、造橋師、造橋郎、造橋仙師主，仙人將軍童子郎，今聞弟子來相請，飛云打馬赴壇場。

奉請中央黃帝造橋師、造橋郎、造橋將軍童子郎，今聞弟子來相請，飛云打馬赴壇場。

奉請何人來造橋，祖師下壇來造橋，宗師下壇來造橋，弟子起手來造橋。

東方造起木星橋，木星橋來高萬丈，青帝獅子抱橋柱，青毛獅子耀豪光，要度男橋上過，關煞消除壽年長;南方造起赤星橋，赤星橋來高萬丈，赤帝獅子抱橋柱，赤毛獅子耀豪光，要度孩男/女橋上過，關煞消除壽年長。

奉請西方白帝造起金仙橋高萬丈，白毛獅子抱橋梁少數，白毛獅子耀日光，要度孩男過關煞，消除災難壽年長;北方黑帝造起水仙橋高萬丈，黑毛獅子抱橋梁，黑毛獅子耀日光，要度孩男/女過關煞，災難消除壽年長。中央黃帝造起土橋柱、土橋梁，黃毛獅子抱橋柱、抱橋梁，要度男/女天仙橋上過，關煞消除壽年長。

這橋至此便算建完了，我就背著事主的孩子，先在儺壇內設置的七十二關三十六煞里一一穿行，然后在橋上拿雨傘通過，預示著孩子已經穿過重重關卡，順利通關，整個度關才算結束。

除了喜儺之外，我還會被請去給老人們做壽儺。壽儺主要是為家里的老人做的，感謝老人多年以來對家里的付出，并且祝愿老人能夠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長命百歲，身體健康，是晚輩對長輩的孝順之心。我一般在壽儺上唱的比較多的是儺壇小戲的《觀花教女》?！队^花教女》也被很多辰州儺戲的老藝人叫做《雙觀花》，它講的是姜女的父親許百萬、姜女、丫鬟三人的對話，先是許百萬與丫鬟的相互揭短、埋怨。待丫鬟走后，許員外便從各個方面開始教育姜女，包括如何處事，如何做個好妻兒等等。我唱一段姜女對她父親講的話：

爹爹不必心煩惱，女兒言來聽根苗。

女兒好比栽柳條，根深哪怕風來搖。

女兒在家行正道，赤金不怕烈火燒。

女兒把話說錯了，還望爹爹把兒教。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姜女十分乖順，愿意聽爹爹的教導。后面就是許員外對女兒說的話，因為我不會唱男角，所以就講一講唱詞的意思：“女兒你說的話是經過思考的，我聽了感到十分喜悅。這人啊，既然生在塵世上，做事就得多思考思考。你要是既聽話又懂事，誰見了你都喜歡你。家務的大小先不說，重要的在于給你選個好兒郎。選個既有外貌又有才華的兒郎，和你正好就是龍配鳳。你沒有兄弟和姐妹，咱們家是求神拜佛才生了你，所以我和你媽媽都格外珍惜你。你媽把你生下來的時候，我就把你抱在懷里，你在我和你娘這就好像是我倆的命。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給你吃好的穿好的，你想做什么就讓你做什么。為父本不應該打你，怕你今后變了脾氣。但父親今天打了你，也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父女之間是不會記仇的。我記得你十二歲那年，總是不聽我的話，東跑跑西跑跑，非要到隔壁去摘花，扯斷了幾枝牡丹花，又正巧被王母看見了。她便對我說，不怪你家閨女頑皮，都是被你寵壞的。我當時聽了特別生氣，恨不得和她干一架。那時候也怪我沒有打你，王母就說我對你少家法，后來她對你的意見就很大，每次見了你，都好像那吃了苦瓜的啞巴，眉頭皺著，也不說話。等你十三歲的時候，身體不太好，我就請了算命先生給你看那年的氣運，他說你那年有個鐵門坎要過。你那年真就病了大半年，吃不下飯，連碗都端不住，身體時冷時熱，還說胡話，給我急壞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和你娘老了誰來照看我們？我就趕忙請了郎中來給你看，他給你把了把脈后，嘆了口氣，然后給你開了一堆藥，我就立馬叫手下的人去買藥。你雖是個女兒身，可我把你看的和男孩一樣重要。如今你已14歲了，應該為父親長長志氣了，不應當出去就不要出去，要恪守閨中女兒的規矩，好好學習針線活。做花就要像花，不要看起來什么都不像，繡的線路也要分清斜線和直線，讓人家看了就能伸出大拇指。你得下定有志向的決心，絕對不能干壞事，也要切忌不能做敗家子，否則名譽要是壞了，后悔都來不及?！焙竺嬉彩窃S員外根據姜女不同的年紀，對她提出的不一樣的要求。長輩對晚輩的良苦用心，這也是壽儺中需要唱《觀花教女》的原因所在。

儺戲基本就是這些了，最讓我有成就感的還是追魂和整癲，因為能夠幫人治病，讓他們能在以后的生活中健健康康。先說追魂，讓我印象深刻的有兩件事。一是給剛三歲的小孩追魂，他是桃源縣那邊的，他家里人叫我去，我一聽孩子這么小，就想著去看看。我剛見到那個小孩的時候，他就靠在他姑姑的肩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碰他，他就會從他姑姑的肩膀上滑下來，好像沒有絲毫力氣。我便問他姑姑，孩子身邊最近有什么事發生嗎？他姑姑說，我們也沒領他到哪去，他自己也不亂跑，就是他媽媽在生下他之后，身體就落下了病根，前不久去世了。我一聽，心理就有數了，我打了個追魂訣，又給小孩開了些藥，并囑咐他家里人去給他媽媽上個香，跟她說，孩子很好，不用惦記，會好好照顧他的。過了兩三天，這小孩明顯精神了許多，也像以前似的，蹦蹦跳跳了。他家里后來還和我說，小孩自那以后，身體都很好，天冷了也不愛生病。

另一件事呢，病人具體多大我忘記了，好像是五十幾歲，他和老婆一起來，他老婆比較信這個，就和我詳細說明了他的情況。說他一個星期前早上起來突然暈的不行，快要失去意識，量了血壓也沒看出異常，沒辦法就把救護車叫來了，醫生給他輸了液，又在醫院觀察了一個晚上，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就來找我給他看看怎么回事。我看完之后，就問他今年是不是沒去看家里過世的老人呢，他老婆點頭了，說是今年太忙了，還沒來及去，想著忙過這陣子再去呢。我說這不能按你們的時間來，該祭拜的時候就要按時去祭拜，你們回去趕緊去看看他，上個香，陪他說說話。我也是給他打了追魂訣，開了些藥，因為他年紀大，頭暈和這個也有關系。后來按我說的做完后，他也就好了，挺感謝我的。

這兩件事聽起來好像有些邪乎，其實不難理解，孩子雖然小，但是媽媽離開了他也會有感覺，情緒不免就低落了，我主要就是幫他打開心結，又開了些安神的藥，再加上家里人給他的關心和溫暖，他也就慢慢好轉起來了。第二個病人本身年紀就大，我給他看了之后，發現心臟不太好，比常人的要慢一些，估計是工作得太勞累了，所以才會頭暈。給他開的是補身體，養心臟的藥，再加上他的休養，也就漸漸恢復了。

關于整顛我最深刻的記憶是1999年，桃源縣一個女的，27歲，總是哭，不吃東西，沒精神，還鬧家里人。親戚帶她去看也沒看好，就經人介紹到我這來了，原來是她家里供奉了和家神，在一次祭拜和神的時候，她不小心打翻了供和神桌上的供品，事后也沒有向神靈道歉，認為是神靈在懲罰她。我就施法請和神下來，將這個女子引向神靈，叫她向神誠懇地賠不是，使他們和解，神靈原諒她后，就不會再折騰她了。隨后給她開了一些舒緩精神的藥物，輔助治療。其實還是她的心理問題比較大，她自己也知道那是對神靈不敬，但又不知道怎么解決，就會有很大的心理壓力，久而久之情緒就不受控制了，我就扮成神的樣子與她對話，讓她覺得神已經原諒她，她心理輕松了，再加上藥物的治療作用，慢慢就好了。

還有個桃源縣胖胖的男孩子，22歲，他也是犯癲，動不動就哭，看到屋里人一多他就打，喊他也不聽。托人介紹后，他家人就把他帶到我這來了。我并沒有立馬答應他，因為他經常到處借錢，又不還，所以名聲很不好，之前找了好多人都沒答應給他治，但他來的時候還帶了個男寶寶，跪下來求我給他治，說以后還得養這孩子，家里又窮，我看寶寶那么小，挺可憐的，我心一軟，就答應他了。也是在我的治療下，他身體變好了，自那以后很珍惜自己，把欠的錢也都還上了，一心一意地為自己家忙活，我也就覺得值得。

三、堅定不移的傳承信念

說起辰州儺的傳承，想學它的人不是沒有，但能堅持下來卻很難。尤其是現在的年輕人，他們不清楚儺到底是什么，就說想學，其實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心，剛學個開始就堅持不下去了。我們鎮上原來有個侄兒媳婦想跟我學，我就說你要是打工去的話就去打工，先別學。她說想學，我就先給她拿了本《姜女下池》的科書給她，讓她有空就背，《姜女下池》屬于儺壇大戲，所以本子很長，分了好多章。她看了沒幾天，就和我說難度好大，和她想象的不一樣，看著那些故事還會覺得害怕，學不下去，不敢學了。雖然我不理解她為什么害怕，但是她明顯沒有一顆認真學儺的心，我也就沒有勉強她。學儺這個東西，一定是你相信它，喜愛它，不輕言放棄學習，才能慢慢出師，要是連個科書都背不完，以后怎么可能放心讓他獨自掌壇呢，那不是壞了祖宗的名聲嗎。

我家還有個親戚，今年35歲了，之前在工地打過工，也想學儺，倒是能吃苦，但是他接受能力不太好，唱儺戲唱不來，最后也沒學成功。所以說，真正能學成的土老師都經歷了很多，非常不容易。不過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兒子對儺很感興趣，以前我出去行儺的時候，他就跟著我去，跑跑腿，看我們是怎么做的。所以我就想這以后把我這身手藝都傳給他，別讓我家到第三代就結束了。但他在外面打工，還有小孩要養，等他從外面回來有時間了，我就開始教他。我還有一個女兒，她對學儺沒什么興趣，但我還是想教她一些儺堂內壇布置需要的那些東西，像剪紙、書法、雕刻、繪畫。以后兒子學好了，女兒也能幫幫他。我還想教我的兒媳婦和孫子學儺，不過還沒問過他們。我孫子歲數小，從小就開始學的話，基本功更扎實，學得也快，不像我那么吃力。但是也得看他是不是這塊材料，不能因為我的期望就硬要他學。

現在找我行儺的人沒有以前那么多了，我一年也就出去十幾次，身體也跟不上了。所以想讓孩子們早點回來跟我學，以前出去一趟沒有多少錢，事主家一般給50塊一天，現在的錢會多一些，有150塊一天，也有500、600塊錢一次的，主要看事主給多少了。除了別人請我去行儺外，我也會和當地的土老師們參與一些儺戲的演出，像沅陵、伍家祠堂都是我們常去的地方。因為現在相信儺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受過高等教育，又去大城市打過工，更不愿意相信這些了，所以我們就用表演的形式來讓更多的人認可辰州儺。每次演出大概都要7-9個土老師一起，因為我們要輪流進入儺壇做法事，還要有人在旁邊打鑼、鼓、鈸，還得負責場外的附合、道白等等，以便形成儺內儺外的合聲效果。我經常扮演的角色還是姜女和土地，儺壇必須要請的儺公儺母也都是我來負責背著，因為我是女法師，所以這是我的職責。我也很享受每次和土老師們出去演出的過程，看到臺下的觀眾鼓掌，我就會感到特別開心，覺得受到了認可。其實我是支持以藝術形式將儺傳下去，因為這樣看到它的人就會更多，現在有的博物館里也能夠看到有關儺文化的展示，像儺戲用的面具、服飾等等。

除此之外，來沅陵采訪土老師的人也不少，還會把我們唱儺戲用的道具、科書、神像這些拍照留存下來，再把我們的經歷寫成文章給更多的人看。這都是幫助我們傳承辰州儺的方式?，F在大家都會用手機上網，接觸許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我覺得儺對他們來說應該也是陌生的，要是能把我們表演的視頻多發到網上，是不是也能宣傳的更好呢？但是我不會弄，要是有人能幫幫我們就好了。政府為我們提供了一定的支持，有的土老師，已經評上了省級、市級的辰州儺傳承人，每年還會有相應的補助。所以我還會繼續努力，堅持把我會的這些東西都教給我的家人，讓他們將儺一代代的流傳下去！

注 釋：

[1] 太公：俗語，指的是爺爺的爸爸。

[2] 外科：唱儺戲。內科：搞法事。

責任編輯：黃祥深

文字校對：曹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