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回環英譯的選擇與順應

曹林 云紅

(重慶醫科大學，重慶 400000)

一、引言

《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是中醫典籍的代表之作，其中回環的運用為《內經》平添了一份獨特的文學魅力，在中醫對外傳播交流中具有研究價值。經文獻檢索，目前對《內經》辭格的英譯研究較少涉及回環，僅有一篇期刊論文基于翻譯美學分析了回環的審美構成，探討如何使譯文更加符合原文的審美需求[1]。筆者認為可進一步分析回環在譯文中得以再現的依據以及對辭格特征進行取舍的認知基礎。因此，文章從語言順應論的角度探討回環英譯的運作機制，其中涉及:回環英譯時有無保留的必要及能否在譯文中呈現出來?語言順應論是否適用于指導及如何指導回環的英譯?旨在基于語言順應論的宏觀框架建構回環動態中醫翻譯模式，為中醫翻譯的辭格研究提供更多的想法。

二、《黃帝內經》中的回環

回環采用順著說過來，反轉說過去的方式，揭示事物相互依存的辯證關系，造成循環反復和語言美和音樂美，給人以新穎別致的情趣[2]?！秲冉洝分械幕丨h可分為嚴式回環、錯綜回環和寬式回環[3]。嚴式回環可順讀倒讀，工整活潑，如:左刺右，右刺左。[4](《素問》繆刺論)錯綜回環為前后詞語調換，中間成分不變，如:寒極生熱，熱極生寒。[4](《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寬式回環的格式較為靈活，特點是重點詞語回環往復，中間詞語略有變動。如: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于味。[4](《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無論何種回環結構，都意在以“形”載“義”，體現“來復美”。

(一)回環的修辭效果

回環的運用使《內經》的語言更具表現力和感染力，其修辭效果體現在:結構上均衡對稱，循環往復，如“寒極生熱，熱極生寒”；內涵上反映了事物的辯證關系，如“春勝長夏，長夏勝冬，冬勝夏，夏勝秋，秋勝春”；語言上的韻律也使枯燥難懂的醫學語言變得活潑，如“左刺右，右刺左。左取右，右取左”。由此可見，回環結構對促進中醫旨趣的認知發揮了獨到作用，在英譯時有保留的價值。

(二)回環的可譯性限度

語言上，由于民族的文化發展也并不毫無共性；語言方面也并不是毫無相似之點，所以英語中也存在與漢語回環相類似的辭格[5]，因此，理論上回環可以直譯，但某些回環卻不能直譯，否則“左取右，右取左”“左刺右，右刺左”等這一類的嚴式回環就變成了“the left needle the right，the right needle the left”(誤)，顯然未能傳達意義。

語言語境上，有些直譯無法承載內涵。如“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于味”中的“味”“氣”不加以闡釋會令人費解。有的回環中某些中醫術語沒有對應的表達，譯者要對語言語境做出選擇。交際語境上，由于中英文化情境和心理世界有顯著區別，有時過于注重結構反而會束縛意義。

三、語言順應論

維索爾倫提出了語言順應論，認為人在交際中對語言的使用是“一個經常不斷的、有意無意的、受語言內或語言外因素左右的語言選擇過程”[7]，語言產出時有一種語言順應的趨勢，會根據交際語境、交際意圖、交際伙伴選擇相應的詞匯、語句和表達方式。語言順應涉及語境因素、語言結構對象、順應的動態性和順應的意識性[8]。語境因素的順應指語言的使用和選擇要與交際語境和語言語境相互順應[7]。語言結構的順應指對語音、詞匯、辭格等的順應。順應的動態性意味著語言的選擇是動態順應過程[7]。

因此，回環的英譯也是對語言、語境和文化不斷選擇的過程。一方面，因語言結構的差異，譯者不能機械照搬原回環形式，需要對回環的結構、英漢語法規律和語言習慣等語言層次上做出回應；另一方面，受到語境因素的影響，需要考慮回環中的中醫語言語境能否為讀者理解并進行順暢的文化交際。因此，譯者需順應語言結構和語境因素，尋求變通手段進行靈活翻譯，從而達到語用效果。語言順應論既從微觀角度關注結構因素，又從宏觀角度重視語境，既重視順應的動態性，也強調順應的意識性[8]，對《內經》回環的英譯具有指導作用。

四、回環英譯的順應性選擇

基于語言順應論，回環的英譯是對源語和目的語的語言結構和語境的順應選擇。下面以李照國譯本和倪毛信譯本為例，從語言結構和語境因素分析回環英譯時的動態順應性選擇。

(一)語言結構與動態順應

回環的修辭效果使其在譯文中有必要保留該結構。譯者應首先考慮傳達辭格特色，順應語言結構，包括形式結構和語言規律。

1.形式結構順應之直譯

在翻譯的過程中，考慮到回環獨特的修辭效果以及中英回環存在某些共通之處，譯者應可通過直譯順應這一形式結構。

例1:寒極生熱，熱極生寒。[4](《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

李譯本:Extreme cold generates heat and extreme heat produces cold.[4]

倪譯本:Extreme heat or extreme cold will transfer into its opposite.[9]

分析:例1中“寒”與“熱”相對，形式整齊，屬于錯綜回環。結構上，詞交叉排列；韻律上，平仄交錯；內容上，闡釋了寒熱相互轉化的關系。李譯本進行了直譯，不論是回環結構還是句子長短，均與原文保持一致，充分體現了英漢語言在錯綜回環上的共通之處。同時，“heat”“cold”“and”壓尾韻，富有節奏美感，更有利于讀者加深印象。倪譯本摒棄了回環結構，將“生熱，生寒”的過程合譯成“transfer into its opposite”，直接表述“矛盾向對立面轉化”。但是該回環可以在譯文中再現，過于概括性反而丟失了回環往復的妙趣。

2.語言規律順應之直譯加注與形象替代

漢語重意合，通過詞序和使用虛詞表達語法關系，詞語常違反簡練原則；英語重形合，多使用連接詞語表達邏輯關系，避免出現重復的詞語。所以，在英譯回環時會出現語際轉換的結構障礙，譯者需要順應英漢語言規律，采用直譯加注法滿足句法結構和語義表達的需要，或采用形象替代法，借另一種與回環類似的形式化辭格重構表層結構。

例2:故先痛而后腫者，氣傷形也；先腫而后痛者，形傷氣也。[4](《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

李譯本:Swelling following pain[indicates that]Qi has damaged the body. Pain following swelling[shows that]the body has impaired Qi.(“...Qi...body” means that Qi(Qi-Fen) has been impaired first and then Qi is affected.“body...Qi”means that the body has been impaired first and then Qi is affected.)[8]

倪譯本:If a patient complains of pain first and swelling afterward，this means the qi level was injured first.But if a patient complains of swelling first followed by pain，the trauma occurred at the physical level initially.[9]

分析:本句形成寬式回環與嚴式回環，描述的是先腫還是先痛取決于是氣先傷還是形先病，以及“痛”和“腫”“氣”和“形”之間的辯證關系。為了保留回環且合乎句法，李照國在直譯的基礎上對“氣傷形”和“形傷氣”予以文外注解，同時將“indicates that”和“shows that”作文內注解。而倪毛信補譯了關聯詞“if”闡述“痛”和“腫”的關系，并在第二個條件句的句首補譯關聯詞“but”來強調前后的邏輯關聯，形成對偶。在英文修辭中，“對偶”通常是指不可調和的對立面或對比強烈的意思駢置一道并處于持久的張力中[9]，與回環同屬形式化辭格，同樣引導讀者關注其中的辯證關系。

(二)語境因素與動態順應

有時保留回環結構難以承載中醫內涵，甚至在文化交際時出現困難，這就需要譯者考慮順應語境因素，包括中醫語言語境和文化交際語境，對文化信息的取舍做出選擇，以便讀者理解。

1.中醫語言語境順應之補充文化信息

回環“以形載義”，“義”即是中醫文化，也是英譯過程中歸根結底所要傳達的重要內容。但為了表達效果，有些用詞過于精簡、抽象，直譯無法傳達隱含的中醫內涵，可通過增譯隱義法順應中醫語境。

例3: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于味。[4](《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

李譯本:[Excessive]flavor impairs the body and[excessive]Qi damages the Essence.The Essence can transform into the Qi and the Qi can be damaged by[excessive]flavor.[8]

倪譯本:For this reason，when the diet is improper，the body may be injured，or if activities are excessive，the jing/essence qi can be exhausted.[9]

分析:本句是由“味—氣—精—氣—味”組成的寬式回環，闡述了與飲食不節相關的一系列身體不良反應。李譯本在方括號內增譯了“味”和“氣”，即并非是“flavor”和“Qi”而是“excessive flavor”和“excessive Qi”會對人體造成損傷?；丨h結構完整，飲食不節、氣偏亢盛的內涵也傳遞到位。倪譯本中雖然結構對稱，但將抽象的“味”和“氣”意譯成了“improper diet”“excessive activities”，由此融入英語文化語境，但也削弱了中醫文化特性。

2.文化交際語境順應之拋形取義

由于中英文化語境存在顯著差別，有的回環句所傳達中醫內涵、醫學信息玄奧高深，無法在英語讀者中激活相同的認知；同時回環重視結構特征，英譯若過于追求形式上的一致既不實際也不科學。這時，譯者可拋形取義，選擇詮釋其背后的哲理，向讀者科普中醫文化。

例4:故太陰雨化，施于太陽；太陽寒化，施于少陰；少陰熱化，施于陽明；陽明燥化，施于厥陰；厥陰風化，施于太陰。[4](《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第七十一)

李譯本:So[the effect of]Rain-Transformation of Taiyin is exerted on Taiyang；[the effect of]Cold-Transformation of Taiyang is exerted on Shaoyin；[the effect of]Heat-Transformation of Shaoyin is exerted on Yangming；[the effect of]Dryness-Transformation of Yangming is exerted on Jueyin；[the effect of]Wind-Transformation of Jueyin is exerted on Taiyin.[4]

倪譯本:In the five elemental phase energetics，the control cycle keeps each of the elemental phases in check and thus maintains order and harmony.[9]

分析:本句屬于寬式回環結構，論述了太陰——太陽——少明——少陰——陽明——厥陰——太陰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揭示中醫五運六氣之間的司化勝克之氣。李譯本的譯文與原文一一對應，保留了回環結構，并對中醫術語進行直譯，比如“太陰”翻譯成“Taiyin”，“太陽”翻譯成“Taiyang”。而倪毛信注重海外學生的理解與感受，所以拋形取義，提煉為“事物間的促進和制約、相生相克的關系使自然氣候得以維持正?！?。雖然回環形式不復存在，但順應了文化交際語境，依然達到了相應效果。

五、結語

《內經》中的回環具有獨特的修辭效果，在譯文中有保留的意義和價值，但具有可譯性限度。而語言順應論十分適用于回環辭格的英譯活動，對其具有解釋力和指導作用。譯者應遵循語言和語境的動態順應原則，在力爭保留回環結構的同時滿足交際的需要，從而更好地傳達原文內涵。在現代文化多元融合的今天，中醫典籍的英譯需要譯者動態地進行語言的選擇，既要順應多方面的因素，更要符合當今時代文化平等共融的特點，這樣才能產生行文通達流暢的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