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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花鳥畫的造境與審美*
——以沈光偉“高山杜鵑”系列畫作為例

2022-06-27 00:38張政君沈穎
藝術百家 2022年2期
關鍵詞:沈先生大葉神韻

張政君,沈穎

(1.澳門大學 人文學院,澳門 999078;2.澳門城市大學 藝術教育研究中心,澳門 999078)

沈光偉先生熟識中國古典哲學,具有深厚的人文底蘊。他將從人文哲學中汲取的營養整合成為一套行之有效的畫論,并將這些繪事之法運用于畫作中,從而形成了極具個人特色的審美范式。同時,沈先生在自己的畫論中強調過:“中國繪事之品評標準,一是鮮活的生命形態,它是藝術產生之本源;二是深厚的文化底蘊,它呈現出作品文化屬性之厚度;三是高貴的精神品格,這是對人的要求,是中國文人獨有的精神品質”。[1]由此可見,不管所繪為何物,繪畫的根本目的是刻畫內心、描摹精神、禮贊生命。而只有把握了這一點,并將其與理法結合,才能形成神化之“境”與圓融貫通之“境”。沈光偉的花鳥畫之所以能不斷推陳出新,就在于他能在把握繪畫本質的基礎上將純熟的筆法與畫家本人的思想兼收一身,創造了屬于自己的畫“境”,而這“境”的營造,又有賴于其畫作中獨特的審美內涵。

一、神化之“境”與神韻美學

嚴羽《滄浪詩話》有云:“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2]209而自古詩書畫印一體,畫道亦在妙悟,妙悟也為透徹之悟,妙在氣韻與神韻。同時,以神韻入畫,又可導人啟悟。既可超脫于表象,不受外事拘泥,無多余工法可雕琢,香色兼具;又可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畫中有“我”又無“我”,渾然天成,從而達到神化之“境”。這種契通中國神韻美學的精神化境,在沈光偉先生的花鳥畫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別材別趣”

代代生谷底,谷底是高山。沈光偉先生筆下的高山杜鵑長于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山谷底,它們生機靈動,積極向上,富有極強的生命力與神韻。他于傳統題材以外去求作品的創新,不受前人與固有筆法的束縛,充分發揮畫家本人的主觀能動性,吟詠情性,別材別趣,呈現了一個具有蓬勃生命的神化之“境”。用所繪的美好事物,激發人的感情與意志。

沈先生對高山杜鵑抱有崇高的熱愛,曾多次前往黃山、九寨溝寫生,創作了數幅“高山杜鵑”系列畫作。雖繪杜鵑,但最終是要透過杜鵑,直指畫家個人的內心世界,創造感動人心的力量。他在訪談中說過“所謂初心就是沒有太多的功利性,因為你喜歡所以你不放棄,因為你用心所以才感人”。正因為這種心無掛礙的熱忱,才讓他的畫可以達到神化之境界。沈先生將高山杜鵑視作眾木之神、舞神、山之靈,可見其超凡的想象以及對高山杜鵑的敬畏之心。在《山之靈》(圖1)中,他以白雪覆蓋的高山襯托杜鵑綻放時超塵絕俗之韻致,用充滿個性的技法與獨到的構圖,濃墨淡彩中虛實相生,展現出高山杜鵑的靈動及其賦予大自然的生機與希望。雪山與杜鵑相互映襯,形成了一個具有獨特生機的神化妙“境”。

圖1 沈光偉,《山之靈》,122cm×244cm,2015年

(二)畫有余味與妙悟性靈

同時,畫之妙處還在于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2]209不可湊泊,指作品應是畫家情感自然而然的流露,天然不可拼湊;透徹玲瓏,指重在不著多余筆墨,便可傳達完整意境,澄澈空靈,間外更有余味可品。沈先生畫作就將個人之情感與所繪之景物很好地結合在一起?!杜P雪圖》(圖2)是沈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描摹了生長于川西貢嘎山冰瀑布之側的大葉杜鵑,因受嚴寒及高海拔的影響,花朵及枝干呈灌木狀,但其枝不畏嚴寒,依然展現出無限生機,令人嘆為觀止。灌木是沒有主干,呈叢生狀態且矮小的樹木,沈先生沒有大面積渲染雜亂的枝干,而是巧思構圖,運用自己的章法選取三兩枝花樹來表現其叢生的狀態,筆法多端,不蔓不枝,略有筆墨,意卻在筆墨之外。其次,畫作通篇未有明亮色墨的使用,非但不顯沉悶厚重,還因筆墨透徹清亮,使整幅畫的內外均游弋著靈動與飄逸,輕易就能體會到畫家對大自然心向往之的閑適心境。此外,淺色青黛暈染在花朵與樹干之間,營造出了積雪將融未融時,大葉杜鵑頂雪綻放,穿越積雪的傲骨之態。每一次品評畫中的幽微之處,都能得到新的感悟與啟發,此乃畫外有余味。

圖2 沈光偉,《臥雪圖》,136cm×68cm,2015年

如若想很好地做到畫有余味,還需畫家得己妙悟,揮灑性靈,灌注于畫。關于妙悟從何可得,沈光偉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悟”是心靈智慧的開啟,非聰明所能為,無所本而求者,與悟無緣。悟性是學識的內化,只有長期累積方得心領神會。一竅打通后便可舉一反三,豁然開朗,恰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陡呱蕉霹N入畫圖》(圖3)這幅作品中,畫家就在深厚學力的基礎上,融會了自己的妙悟,很好地將美學體驗訴諸筆法,展示了一個完整的審美世界。且這個審美世界是有生命力的,風起物興,畫中的大葉杜鵑隨墨跡起舞,或高昂枝頭,或低回宛轉,無限生機躍然紙上。此時的畫作儼然成為一種媒介,搭建起畫家與觀賞者之間的溝通——心靈與心靈的交流,性靈與性靈的會通。

圖3 沈光偉,《高山杜鵑入畫圖》,144cm×366cm,2015年

二、神化之“境”與“力”

構成神化之“境”還有一不可或缺的要素便是“力”。此力包含工夫學力與雄健之力,二者相加方得神遇之氣象,娑婆萬象在筆墨的折轉中顯見生命的意義。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花木可映吾心,生生之厚,洵美不渝。渾厚華滋為沈光偉先生所重,他在師法造化間,神與跡化,漸入神化之妙“境”。

(一)工夫學力與神遇之氣象

沈先生其人其畫的另一特點便是不事摹仿,藉深厚的工夫學力,建構起自己的神遇之氣象。神韻是難以摹仿的,雅更是難以學成的,每幅畫作所體現的風神姿態都是畫家本人個性態度的映照。而這種個性態度的養成,又與其后天習得的工夫學力息息相關。工夫即火候,火候修到了,便可達到爐火純青,自然就進入妙境,達成神遇之氣象。沈先生常提起寫生的重要性,寫生是積累學力的有效路徑,他就曾在川西海螺溝寫生了高山杜鵑花開花落的全過程。他認為,臨摹作為一種學習的方法是可以采用的,但真正作為畫家要走的路,應當是擬而不摹。擬應是筆意,而不是照葫蘆畫瓢把它畫出來。這大概就是他筆下的杜鵑格外與眾不同的最大原因吧!正因為這樣的不事摹仿,使得沈先生的畫作呈現出一種內在的活力與靈動。徒有工夫學力也不夠,還需將學識內化,形成個人的性與雅,注入畫中,方得領悟之道,方成神遇之氣象。沈先生在其畫論中對此亦有過論述:“中國繪事講悟性乃學識之內化,一竅打破,豁然貫通,舉一反三,左右逢源,恰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實則乃長期積累,不懈追求之心領與神會?!颉切撵`智慧的開啟,非聰明所能為,無所本而求者,與悟無緣”。[1]唯經過不斷地積累學習,積攢藝術經驗與體驗,遍覽山水花鳥,才能對景生情,于繩墨之外形成個人之氣象。直至興會神來,創作靈感噴薄而出,便會一氣呵成,達到神化之“境”。

像《舞神》(圖4)里的杜鵑花,它們團團簇擁依偎在碩大的枝葉中,像是被托起被保護的嬰孩,枝干濃淡墨相宜,筆法有輕重之分,皴染出節奏感與韻律感,雖未有風入畫,卻將這枝高山杜鵑隨風起舞之美態描摹得出神入化,寥寥數筆,一氣呵成,神態畢現,一股子靈動之氣任之流淌,此中有妙境,得見沈先生之深厚學力,頗有絢爛之后歸于平淡之感。又如《仰望冰瀑布》(圖5),主干筆法向上,折枝旁出側見,蒼勁有力,下垂和傾斜的細枝彰顯整幅畫的動態感,以動襯靜,反襯出冰川下高山杜鵑花冠虬動、汲汲向上的崢嶸姿態。依舊是雖未有冰瀑布入畫,卻仿若置身寒天世界,更不禁贊嘆高山杜鵑生命之蓬勃。所以,沈先生所描畫的不只是一花一草,一樹一木,更是整體造“境”的藝術。學習他人的風格可能會落入模擬的窠臼,而造一意境并努力深耕則會自成一派。這些靈動與神韻都是要經過長期的觀察與練習才能通過自由運墨與熟練用筆將其躍然紙間。

圖4 沈光偉,《舞神》,136cm×68cm,2015年

圖5 沈光偉,《仰望冰瀑布》,122cm×264cm,2015年

(二)雄健之力

沈先生的花鳥畫除了有靈動之神韻,還蘊含著扎實的雄健之力,也就是我們熟知的筆力扛鼎。翁方綱在《復初齋文集》(八),《神韻論》(上)里寫到:“神韻徹上徹下,無所不該,其謂鏡花水月,空中之象,亦皆即此神韻之正旨也,非墮入空寂之謂也”。[3]569神韻美學與神化之“境”并不是淺象所認為的空寂之感,只有雄健之力加持的神才是真正的神韻。

沈先生系列作品中的《杜鵑峽游歸》(圖6)與《直上中天摘星斗》(圖7)都很好地體現了氣勢恢弘大氣、構圖豐滿、內容豐富、細節耐人尋味等特點。這兩幅畫的布局結構大體相似,分別一左一右地描摹出大葉杜鵑旁出側枝,在險峻環境中努力生長的姿態。兩幅作品的側重點各有不同。首先,《杜鵑峽游歸》重點刻畫的是花與葉的偎靠關系以及豪邁壯闊的意境。近景處,畫家用快慢筆法描摹大葉,在一大片墨中又有干濕濃淡的變化,使之格外圓活。大葉上面托著的是還未完全盛開的杜鵑,它們似是安睡在大葉編織的搖籃里,汲取著葉子提供的養分。杜鵑峽位于橫系木格措景區,激流飛瀑、奇珍異石與杜鵑花緊系在一起,所以畫家將遠景處的山水用大筆淡墨暈染,又與干筆枝干相呼應,干濕結合,凸顯了極強的潤澤感,給雄健的氣勢中增添了些許柔和的神韻?!吨鄙现刑煺嵌贰返漠嬵}很有意思,取自徐悲鴻先生書法七言對聯中的“直上中天摘星斗,欲傾東海洗乾坤”,運用于此,是要凸顯大葉杜鵑噴薄奮發、誓要登上云天的豪邁氣勢。在這幅畫作里,畫家重點描摹的是枝干,筆法采用皴擦法,加強了畫面的質感與厚重感。下筆如斧劈、如斧鑿,筆力遒勁狠辣,筆勢龍盤鳳翥,彰顯了整體意境中的蒼茫與雄渾。同時,樹干枝頭的杜鵑花色彩妍麗,虬曲雄健的樹干與明快生機的花朵形成鮮明對比,使整體畫境更加宏偉、完整。其次,雖然兩幅畫同樣表達了對生命奔騰的禮贊,但它們所傳達的精神內涵還是有所不同,如果說《杜鵑峽游歸》表現的是身處低谷依舊堅強不屈的毅力,那《直上中天摘星斗》表現的就是聳天入云慨而慷的氣魄。王士禛《跋陳說巖太宰丁丑試卷》云:“自昔稱詩者,尚雄渾則鮮風調,擅神韻則乏豪健,二者交譏”。[3]568繪事之道同理,只有于神韻之中同時內涵雄渾豪健之力,又于雄渾豪健之中,兼具神韻之致,才是理想的神化之“境”,關于這一點,在沈先生的畫作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證。

圖6 沈光偉,《杜鵑峽游歸》,136cm×68cm,2014年(左);圖7沈光偉,《直上中天摘星斗》,136cm×68cm ,2014年(右)

三、圓融貫通之“境”與侘寂美學

在沈先生的畫論中,我們不難發現不論其所繪為何物,繪畫的根本目的是刻畫內心、描摹精神、禮贊生命,而只有把握了這一點,并與理法結合,才能形成圓融貫通之“境”。而此“境”的達成也離不開侘寂的美學理念,沈先生的畫作中也處處滲透著這一點。先生認為“繪事重理法,一乃造型感,指畫面之空間占據與空間分割;二是韻律感,指畫面的運動方式所呈現出的形式美感;三是節奏感,是情感表達與視覺心理反映最直接最重要的手段。得其三味則畫理明矣”。[1]直面其畫作,我們可以很容易感受到內在生命力量的涌動及沖擊,這種力量是源源不斷的,賦予了畫作無限活力。從這些畫作中能夠發現這些生命力是質樸的、是令人感動的,也能感受到其內在的無限張力。下面,將以“生命”為中心,從以下三個維度進一步闡釋。

(一)生命/質樸

進行具體論述之前,需要先闡明侘寂美學的概念?!皝鳏蛹扭印迸c禪宗和茶道有密不可分的關系,“Rustic”,是最接近侘寂的英文單詞,以自然為本質,有適度、謙遜、簡單、滄桑的特點。侘寂之美注重事物內在的生命本質,倡導把握當下及現實以及“人決定物”的美學范式,是一種不刻意突出裝飾和外表,不依托于外在,強調事物的內在,并且能夠經歷時間考驗的、本質的、殘缺之美。以此美學理念入畫,可以創造圓融貫通之“境”,以達生命之大美。需要指出的是,沈先生筆下的生命力是質樸的,它來源于對自然的鑒賞與追求,給人以和諧謙遜的畫面感,也一定是精神意義大于事物表象意義的。

首先,質樸可以分解成為簡單和含蓄兩方面,而這兩者都要以自然為出發點。如若想要將完整的意義通過畫作表達出來,就要對自然進行細致洞察。自然,有兩種含義,一是代表了世界萬物,也代表了人的精神與思想;二是指事物最原始純粹的狀態。沈先生的畫作就把握住了這兩點,在“高山杜鵑”系列畫作中,原始力量始終充斥其間,而這原始也恰恰代表了生命本能的沖動與生機。所以,每每看到這些作品,都能體悟到超然的感覺。

簡單不是復雜的對立面,而是對復雜的進一步接納與包容。這種簡單是刪繁就簡,精簡到本質,專注到本質。就像沈先生的筆觸干凈利落,沒有多余線條綴畫,反而更能體現出所畫事物的本質,又葆有無限詩意,看似冷冰的線條,卻處處滲透溫度。這就是刪繁就簡的真諦。簡單的另一方面是要去掉所有的不必要,也就是去物質化,要感應、凸顯精神的富足,“貧物質,富精神”,要在“物中樂趣,物外自由”[4]84之間構建起平衡。在《望月圖》(圖8)中,沈先生的筆墨工夫可見一斑,以墨的濃淡干濕來暈染、頓挫出樹干的姿態,做到“黑團團黑墨團團,黑墨團中天地寬”,用線造型,描摹出樹干與樹枝間盤雜交錯、九曲回旋之勢,沒有多余的亮色處理,畫面既簡潔大方,又筆力透背,“既可當頭劈面,亦可明凈無一”,也正是因為重視精神和內心情感的表達,所以同時兼具了生趣盎然與老道遒勁。

圖8 沈光偉,《望月圖》,136cm×68cm,2015年(左);圖9 沈光偉,《容穆》,136cm×68cm,2015年(右)

含蓄則指的是所描摹的事物謙遜與適度,類似《道德經》中“和光同塵”態度,與此同時,又可以不失威嚴與壯闊。比如沈先生筆下的高山杜鵑靜默地在雪山生長,直至悄然綻放,這樣頑強的生命力經過畫家之筆,更加地波瀾壯闊、雄渾豪放,象征著中華民族的氣節與尊嚴、不屈與剛強。并且,在一幅畫作中可以出現多種類元素,即使這些元素可能存在沖突或矛盾,但都能很好地在同一個畫面中和諧共存,有機地融合成一個整體。甚至在有些時候可以將許多細節整合成一個意境,達到圓融貫通。又如沈先生所畫的杜鵑,不在于重點刻畫某一朵的細節姿態,而是要去營造所有花朵在一起的圓融境界,而整體之中又寓有細節,像每一朵杜鵑花,都代表了傲骨的品格?!度菽隆?圖9)的用色堪稱絕妙,整體色彩淡雅,色墨相宜。用紅白相映,把大葉杜鵑飽滿的色澤用寥寥幾筆就勾勒完整,每一朵杜鵑花都神態畢現,而合在一起又是和諧舒適的,鮮明體現了沈先生畫作與精神品格中清雅的一面。

(二)生命/怒放

在質樸基礎上更進一步的是生命力所帶來的感動,而生命之本質也可以等同于生命之感動。沈先生在為恩師于希寧《冰魂頌》所寫的《冰魂頌歌》中提到,藝術之道源自生命的感動和藝術家的情懷,源自一生永不忘卻的惦念。沈先生的畫所要傳達的是內心的充盈,是心靈深處的強烈沖動,是生命的本質,而他筆下的花鳥是承載這一切的媒介。畫家本身的主觀能動性要在作品中占據主要作用,物為人用,人、人性是一切的核心。我們在他的花鳥畫中,能夠發現兩個方面最能彰顯其對生命的禮贊。

第一,創作代表時代的作品。切合當下,當下即永恒。沈光偉先生有過一個著名的論斷。他認為,作為一個花鳥畫家,總是要留下一些能夠代表這個時代的作品,才能夠完成時代和一個畫家賦予自己的那種使命。而這樣的創作理念與侘寂美學也不謀而合。禪宗是侘寂的哲學根基,有一句格言“一期一會”,[4]54意思是要在此時此刻,對發生的事情抱以最大的關注,身處當下是最重要的。其實任何藝術作品都不應抽離現實,要在日常生活與時代背景下發現個體乃至整個民族的生命與精神,實現個體與集體、局部與整體、現實與永恒、有限與無限的交匯,將小我融入大我,從而達到圓融貫通之“境”。第二,將個人情感投注于所畫之物。懷抱著對自然的情感和熱愛,對事物孜孜觀察,在人與物之間產生密切的交流,才可以做到自由無拘地描畫出事物的各種姿態,才會在相同的題材中創造出不同意義的作品。如同“高山杜鵑”系列畫作,雖然都是以杜鵑為主題,但每幅畫作的精神內涵都不盡相同?!侗娔局瘛?圖10)是沈先生所有作品中比較重要的一幅,從畫題就可以看出畫家對其寄寓的期望。所畫的還是那充滿無限生命力的高山杜鵑,只是這里的杜鵑是正在怒放的姿態,是那種“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的怒放姿態。在這一刻,枝干上的大葉紛紛豎立下垂,似用盡全力來頂起杜鵑花開,將所有的養分供給于它,而自己則選擇枯萎。這種甘愿奉獻、自強不息的精神,代表了我們民族的氣節,由個體生命升華為對整個民族精神的禮贊。整幅畫筆勢走向似龍騰虎躍,蒼莽遒勁,遠景處飛流的瀑布與近景處盛放的大葉杜鵑動靜結合,枯筆虬枝如龍蟠奔騰,色彩明麗中內蘊著清癨??傊?因為長時間的觀察和寫生,畫家已經對大葉杜鵑的各種姿態、習性十分熟悉,并在這個過程中對它灌注了極大的喜愛與熱情,所以能用畫筆將珍貴的花開一瞬定格為永恒,并依靠深厚的功力,形成一整個圓融之“境”。熱愛自然,禮贊生命,留住永恒,方能不朽。

圖10 沈光偉,《眾木之神》,180cm×520cm,2014年

(三)生命/滄桑

追尋生命的完美,可能是每個人一生鍥而不舍的追求。但是,生命是不可能完美的,殘缺是它的本質。同樣,藝術也不可能是完美的,殘缺與滄桑才是藝術的大美。在侘寂美學的觀念中,“以不完美的現實,追求完美的理想,在不完美的環境中更易產生沖動——完美的不完美,才是不完美的完美”。[4]128沈光偉先生也有過相同的觀點,殘缺是缺點,亦是藝術的鮮活。藝術之所以能夠感人,就是因為其優點與缺點并存。藝術與人同,人有很多優點,也有不少缺點,只有優點與缺點同時具備,他才是一個真的人。而只有對殘缺與滄桑有深刻的體悟,才會更加感受到生命的價值與可貴。畫家可以憑借自己的畫筆,去填補這些殘缺,充盈這些滄桑。這是藝術的大美。表現這些事物未滿的狀態,恰是人性與人情的彰顯,也是生命的擴容。此外,在枯寂的表面下,涌動著的其實是更洶涌澎湃的生命力量,正是這種隱忍下的、來源于內部的蓬勃,才會更有韻味與余味,會比突如其來的熱烈留存的更久,更易成為經典與永恒。在這樣內外的反差下,生命的張力便自然而然的凸顯了,此一點便是沈先生畫作的精妙之處,大道如是也。

在《高山杜鵑創作談》中,沈先生談到“八十年代我到黃山寫生第一次見到高山杜鵑,虬曲的枝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到黃龍、九寨溝寫生再見高山杜鵑,花期剛過,滿目的悲愴與蒼涼,心靈的震撼使我不能忘懷,埋下了畫它的種子”。[5]高山杜鵑不只有不屈的生長與綻放,也有含苞待放和零落成泥的姿態,全方面地去描畫其特征,究竟圓滿與未竟圓滿皆是生命的張力。還需指出的是,如若想要在畫作中體現這種生命的張力,必須時間感與空間感皆具。這里的時間與空間除了常規的意義,還包括侘寂美學的意義。侘,空間感,是一種內在的、主觀的人文哲學建構,體現了創作主體(人)的精神;寂,時間感,是一種外向的、客觀的美學觀念,更多指向具體事物的藝術內涵。[4]26《薄暮月初昇》(圖11)就是這樣一幅將時間和空間感很好地結合在一起的畫。此時的大葉杜鵑正是含苞待放、未竟圓滿的狀態,整幅以花青色勾勒,折枝下垂,老木虬柯,顫筆頓挫,畫多留白,氤氳出枯寂滄桑的氛圍。如若再仔細感受,會發現在其內里的澎湃生機。一蓬蓬的花骨朵在虬曲的枝干上探出了頭,色雅玉白,高貴典雅。這種磅礴的生命力也是畫家精神世界的一種映現,其與大葉杜鵑相輔相成,妙造自然,一靜一動,一收一放,共同交織出具有生命張力的圓融貫通之“境”。

圖11 沈光偉,《薄暮月初升》,136cm×68cm,2015年

結語

作為一個藝術家,沈光偉先生創作的題材是多樣的,風格也是富于變化的。如其小品繪畫,真率活潑,意趣盎然;梅花系列雅致高潔,兼具妍麗與傲骨。但即使風格多變,我們也能從其畫作中梳理出一條穩定的脈絡,感受到完整的血脈傳承,即其作品都是畫家觀察生活、熱愛生活、贊詠生命的鏡像,是從尋常細碎的生活中體悟到的生命之大美。對蓬勃生命力的歌詠,對大自然力量的贊嘆是沈先生畫作中的永恒主題,這一點,在高山杜鵑系列尤為凸顯。

美學觀念與內涵是藝術創作中的理論范式,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顯而易見,沈先生已經構建起了一套有關“生命”“自然”的自我美學體系。以此入畫,方入妙“境”。此外,沈先生對營造意境、體現遐想精神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按蠓伯嫽ɑ苤参?總是要窺其姿態,‘姿’乃動作,可作姿勢解;‘態’乃表情;有姿有態才能表現生命的鮮活,而這種生命形態的表達,才能造‘境’”。[1]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在他的“高山杜鵑”系列畫作中感受到神化之“境”與圓融貫通之“境”,并透過這些作品,真切地認識到沈光偉先生深厚的人文內涵及其對自然、生命深切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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