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呷爾及其附近

2023-10-15 21:09李存剛
四川文學 2023年9期
關鍵詞:山崖醫院

□文/李存剛

高處的呷爾新村

誰也不知道一條陌生的道路通往哪里。

尤其是這條路還修在半山腰,朝向高處,并且有一段曲里拐彎的巷道似的起始,你就更加說不清,前方等著你的將會是什么了。2022年1月7日黃昏,當我從九龍縣民族醫院的住處出來,沿著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散步的時候,就看到了好幾條這樣的路口。我本來是要去九龍縣城的,但又一次沒能經受住可以理解的所有初訪者必然會有的好奇心的驅使,在又一條差不多同樣的路口擺在眼前時,我的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拐進了巷道似的道路。后來,我特意站在路邊一戶人家門前,看了看緊閉的大門上釘著的門牌號碼,才知道我們意外闖入的這個地方和我們工作的醫院同屬于呷爾新村。

開始的一段路還與途經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垂直,碎石和著水泥鋪就的路面凹凸不平,但還算得上寬闊——差不多可供小汽車單向通行,走在上面,足底有一種被人撫按的快慰。忽左忽右拐過幾個彎之后,就有一堵石墻赫然擋在眼前。我以為走上的是一條斷頭路。在內地,我在好些地方見到過這樣的路。走近了才知道,路在墻根下折向拐了個彎,變成了僅可供人行走的石梯步,一條羊腸小道。

羊腸小道沒幾步便又折回來,繼續維持著朝向高處的基本走向。沿著兩旁的人家院子石頭砌成的墻根,繼續折過幾個彎之后,一條差不多與途經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并行的道路豁然橫在眼前。因為是第一次來,尚不知道這條道叫什么名字,也許本身就是一條無名路。因為修在比途經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更高的山腰上,除了隔不遠就突出一小塊平地,大約是為了會車專門拓出來的,其余路段只能供小車單向通行。

后來我知道,如果時間回退十年或者更久一點,這里還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五戶人家,房屋遠不像現在這樣密集,無名路和后來立起來的房屋的地基上還種滿了洋芋、玉米、蒜苗、白菜,以及比現在多得多的核桃樹、花椒樹。后來立起來的那些房屋的主人來自五十多公里的三埡、小金等鄉鎮,他們一來,便在呷爾村地界上聚集成了一個新的村子,就叫呷爾新村??上嗄昵拔疫€沒有機會像今天這樣出現在村子里,我只能通過本地同事和朋友口中的只言片語,憑借想象,勾勒出一幅可能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的當時圖景。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讓我在一棟棟房屋穿行時,保有足夠充足的好奇心,而我看到(房屋有新有舊,有一些是水泥樓房,更多的房頂蓋著紅色或者青色的瓦片,房頂上裊繞著或濃或淡的炊煙)、聽到(我尚未完全學會的一種口音濃重的語言——彝語,半生不熟的漢話,雞鴨牛羊此起彼伏的叫聲)、聞見(不知哪家剛剛出鍋的臘肉、雞肉、牛肉撲鼻的香氣,若隱若現的牛糞、豬屎、雞鴨屎、羊糞的味道)的一切,分明讓我感覺闖入了一種似曾相識而又全然陌生的生活里。這是一種已然老舊不堪的生活氣息,它屬于呷爾新村不太久遠的過去,也來自呷爾新村的現在。在我踏上曲里拐彎的巷道似的路口,沿著一堵堵水泥磚頭或者石頭壘就的墻根,從東一棵西一株的核桃樹、花椒樹下經過時,我就恍惚間生出了這樣的感覺。盡管已經置身其間,一切都近在咫尺,似乎又都很遙遠。

三兩步沖上去,站在無名路上,氣喘吁吁間回望來路。高高低低的房屋之間,一堵堵更低些的石墻若隱若現,東一棵西一棵擎在空中的樹,只看得到樹枝,看不見樹根,仿佛那些樹就是浮在那里的。也看不見剛剛涉足走過的羊腸小道,誰都知道它當然是在的,我來或不來,它一直就在那里,隨時供需要的人穿行而過,仿如人體里的側支循環——如果把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和我此刻所在的無名路看作兩根大血管,我剛剛走過的羊腸小道就是連接在它們之間的若干根小小的交通分支中的一條。當然,作為一條通路,它存在的意義并不單單是讓我看見。

眼前的無名路是一段綿長的斜坡。道路另一側是同樣一戶挨一戶的人家,幾乎家家都是二層小樓,房前都筑起了小院,都有高大的院門與無名路相連,院門四周是水泥磚塊壘成的圍墻??上宜坪鮼淼貌皇菚r候,家家戶戶的院門都緊閉著,只看到幾個小孩在路邊的水泥空地上玩耍,否則,我很可能就會把這里當成又一座空村了。

正繼續朝向斜坡高處走,一扇大紅色的院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門框里鉆出一位中年男子。我在驚異中站定,中年男子卻若無其事地從左手臂上提起一件軍綠色的棉大衣,抓著衣領接連抖動了幾下??吹轿?,中年男子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對沒注意到我的出現表示歉意。中年男子身后的院墻上寫著一行字:“不要亂丟垃圾”。字是紅色油漆寫就的,大約是寫下的時間太久之故,字跡是明顯地變淡了,但定睛細看,準確認出還不是什么難事?!安弧弊稚隙说囊粰M起自第二塊水泥磚塊的下沿,往后的“要亂丟垃”似乎一直在試圖掙脫,卻被一股不知哪里來的力量束縛住了,到了“圾”字,終于徹底地脫離了第二塊水泥磚塊,那行字因此看起來就變得有些雜亂,感覺不像是標語,倒像是誰家孩子調皮的涂鴉。我的目光越過水泥磚塊壘成的圍墻,看見中年男子家的閣樓。閣樓的木欄桿前種了一排海棠花,花樹上擎著一朵朵粉紅色的花瓣,瑟瑟寒風中,看起來那么弱不禁風,不知道它們將在哪一場寒風中黯然凋落。

正和中年男子說著話,就看到一些身著“察爾瓦”的男人和身著“百褶裙”的女子,三三兩兩地從無名路兩側的房屋里或者小巷似的道路出來,在我前方不遠,不約而同地朝著斜坡高處走去。他們都不說話,只管默然地向前走著,然后越過斜坡最高處,從我的視線里消失。

禁不住問中年男子:“他們這是怎么了?”

中年男子又是無聲一笑:“做道場唄?!?/p>

道場,就是為逝者舉行的送行儀式。中年男子告訴我,那些“察爾瓦”和“百褶裙”送走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彝族老人。儀式從昨天下午老人去世后就開始了,儀式還將持續到明天下午三點。這樣,逝去的人就會順利地升到天堂。

等我也走到斜坡最高處時,我聽到了喧嘩聲。斜坡那邊有一處洼地,洼地上辟出的一塊長方形臺地上聚滿了“察爾瓦”和“百褶裙”。走在我前面的那些,有的已經加入聚集的人群,未到達的那些也正步履匆匆地往前趕。臺地上拉了電線,掛著幾盞大燈。離天黑分明還有些時間,那些燈似乎是早就亮起來了的,在這個冬日的黃昏,仿如一顆顆小小的太陽。我聽到的喧嘩聲就來自那塊“燈火通明”的臺地。在兩塊山脊之間的低洼處,像茫茫大海上安然聳立的一座小島。

站在無名路上,我的目光被臺地上的燈光和喧嘩聲牽引著,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緊跟著身前的“察爾瓦”和“百褶裙”向前走去。沒走幾步,我便收住了腳步。因為我不敢肯定,我如此貿然地闖入,是否會驚擾到他們?乃至驚擾到老人已然邁向天堂的步履?

漸漸適應九龍的海拔后,我幾乎每天下班后都會和醫院里的幾位同事一起外出散步,目標是和來這里之前一樣的,每天至少完成一萬步,每次不少于半小時。冬日的高原難得有一場雨,這倒也在無意間成全了我。但在2022年1月7日那個黃昏之后,我就再沒走進過醫院門前的鄉間公路旁那些巷道似的路口,再沒去過醫院背后更高處的呷爾新村。

我承認我是有些害怕自己一旦走近,就會觸景生情地想起那位在我到來之前剛剛仙逝的老人,甚或遇見同樣的場景再次上演。我無緣得見那位老人的音容笑貌,但我總感覺自己認識他。盡管我也知道,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人降生,也有人離去,活著的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目標要去完成,而離去的人在離去的那一刻,就已定格成了永恒。

石頭多的地方

沿248國道去冕寧方向,南行近九十公里便開始進山。

山口放著一根橫桿,所有進出的人和車子必須在橫桿前停下。我的車窗還沒完全搖下,路邊的陰影里便冒出一個男子,小跑著來到車窗前,問我們去哪里、去干什么,然后指著路邊的水泥墻上張貼的兩張二維碼圖片,要我們掃碼,登記個人信息。先是場所碼,然后是防火碼。我們來的地方屬“低風險區”,到九龍已逾半月,場所碼當然是綠色的。接著掃防火碼,微信彈出一個公眾號,關注過后對話框里彈出一個小框,最左邊是一個手槍樣端著的手,往右指著一行字:“點我,開始進山登記!”我是坐在駕駛室里進行掃碼登記的,看見小框里手槍樣端著的手,還沒看清后面的字,男子便從我手里搶過手機,接連在屏幕上戳了兩下。接過男子還回來的手機,我還沒回過神來,男子已跑到車頭前,伸手抬起了攔在我們車前的橫桿。從對流程的熟悉和具體操作可以看出,男子應該是個駐守山口的老手。

盡管有防火碼上的“進山”提醒,我還是想象不出我們即將進去的是什么樣的山。來之前,曾聽本地朋友這樣說起朵洛:工作靠酒,出門靠走,治安靠狗。說的當然是進山的公路筑通以前的情形。朵洛是一個彝族鄉,彝族漢子喜歡喝酒天下皆知,因此到朵洛工作或者辦事,喝酒差不多是一項必備的技能;地處高山,又不通公路,外來者也就只能靠腳步來丈量進出的距離,而朵洛人呢,即便是在公路筑通以后,上山干活也基本是步行,因為公路并不能通往所有的山巔和谷地。據說,就是如今公路筑通了,進出的山間小道上依然時常有人出沒,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公路就被落石、塌方給阻斷了;也因為地處高山,難得有生人到來,真有生人出現在村子里,可能不會被朵洛人發現,這時候就輪到狗們大顯身手了——對經常進山尋找獵物的狗來說,看家,可是它們必須首先具備的本領。

我在《四川省九龍縣地名手冊》里看到,朵洛是一個藏語地名,意為石頭多。我們的車子穿過山口的人家,開始的一段路沿著谷地的溪流上坡,沒多遠便是一個回頭彎,彎道的盡頭臥著一堆亂石,亂石間,一眼山泉汩汩地淌著甘冽的泉水。我們的車子剛停穩,便聽見一陣響亮的喇叭聲,每一聲都在山谷間回響,抬起頭望著往右拐向高處的道路,只望見一處高高的山崖,很長時間不見汽車。對面也是高高的山崖,山體上裸露大大小小的石頭,由于距離的緣故,看不清石塊到底有多大,只能看到支出來的“頭”。等我們洗過手,又捧起甘冽的山泉水喝過之后坐上車子,便見右側的公路上轟隆隆駛來一輛越野車。車上只有司機一個人,會車之際,司機又一次摁響了喇叭,我趕緊也摁了一次,這是我學習駕駛技術時,那個跑了多年貨車后來改當起駕校師傅的老司機告訴我的行車禮儀,開始駕車以后,我一直謹記師傅的話,并認真遵照執行。

往右拐出不遠,道路便開始沿著山崖蛇形起來,路面也陡然變窄,只容得下一輛車單向通行。那道路顯然是在山崖上硬生生開鑿出來的,高處懸著巖石,里面一側是凹凸不平的巖石,就是路面上也不時堆積著碎石,外面一側自然就是懸崖了,有多高不知道,因為不敢看也無暇看?,F在時興減肥,有些肥胖的女士為了所謂的美感,拼命地勒腰束胸。我后來在山崖下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那道路的走形差不多等同于一個超級胖子長時間勒腰束胸后留在身體上的凹痕,區別只在于,一個是為了所謂的美感,一個是為了方便通往之地的人們出行。

我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的道路,把車速放到最慢,生怕一不小心就吻上路邊哪塊面目猙獰的巖石,或者經不住路面成堆碎石的挑逗,即便不會騰空而起(當然不是歡騰),也可能因為車身的擺動,轟隆一下側翻到路邊的懸崖下。正緊張間,又一次聽到山間傳來急促的喇叭聲,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緊握著方向盤,沒多遠便見一輛越野車迎面駛來,竟和我們一樣是川T車牌的。心頭霎時生出一種意外的親切之感,但轉瞬就被迫在眉睫的問題取代了:怎么辦?對方大約也看到了我們的車牌,但對方很可能是這條道上跑過不止一次的“熟手”,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開始將車子往后倒了。對方一動,我也跟著動起來。盡管路面逼仄且多彎,但對方倒車的速度竟比我前進還快,很快便在一處專供會車的開闊地停了下來。會車的時候,我特地踩下剎車、摁響喇叭,并且探出頭,沖對方說了聲謝謝。一個臉膛黝黑的中年男子坐在駕駛室里,從開著的車窗里扭過頭,沖我微笑著擺了擺手。

那一刻我心里其實就在打退堂鼓。我們在山口問過一位正在地里下種的大姐,說是到我們要去的朵洛衛生院還需要半個小時??蓻]想到開始的這段路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聽說過道路不好走,但沒想到會如此險峻。會車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了一下那塊開闊地,據我目測的結果,要在那里掉頭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再說,同事胡開賓作為醫院指派的疫苗接種保障人員,已經坐另一輛車先行去了朵洛,為了兌現昨晚許下的陪同他去朵洛的諾言,我們已經開車走了兩個多小時,實在不想半途而廢。這也是我多年的職業習慣使然,作為醫務工作者,任何時候,一旦為患者制定了治療計劃,就會不折不扣地執行。移換到日常生活中,也就是“言出必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到做到”……這些古老的人生信條。

會過車后便是一個回頭彎,道路折返,駕駛座因此換到了靠外一側。經過剛才的一段路,現在又坐到了相對遠離山崖的位子,又無暇看一眼車身外的懸崖,無法親眼見到懸崖之懸,緊張的心緒不覺間放松了許多。大部分路段裝了防護欄,不知什么時候被高處的飛石砸中,或者說不定就是某次車禍過后的遺跡,有一段防護欄差不多完全掉脫下來了,一頭連著最后一根豎樁,另一頭繩索似的掉落在路邊的懸崖上,不知道掉有多長,留下幾根光溜溜的豎樁歪歪斜斜地立在路邊。我本已放松的心重又緊張起來。終于,在越過一堆碎石過后,我看到了溪流,前方是一座大山,看不清也無法想象通往高處的道路是什么樣的,但畢竟離開了山崖,心里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在溪邊停下車,掏出一根煙。這樣的時刻,再沒有比抽煙更適合的了。點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像帕金森患者那樣止不住地發抖。我抽著煙,同事駱正霞又一次撥打起了胡開賓的電話。昨晚,胡開賓接到參與疫苗接種保障工作的通知時,我們就自告奮勇地決定隨他一起來朵洛。我們三個人,同時受醫院指派,以“醫療支援”的名義從幾百公里之外趕到這里,對于我們個人而言,也就是換個地方繼續當醫生,干一個醫生該干的活兒;但是,我們畢竟是受醫院指派前來的,事實上也就代表了醫院(不只是醫療技術)。來之前我們是醫院的一分子,來到高原了我們仍然是醫院的一分子,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個臨時性的縮微“醫院”。我們沒有理由不守護好這個由我們三個人組成的小小集體。這是我們理應奉為圭臬的集體主義。如果我記得沒錯,這是駱正霞第七次,也可能在第八次撥打胡開賓的電話,結果不是“無法接通”,就是“不在服務區”。我心頭剛剛重燃起來的打道回府念頭于是在手里的煙頭之前徹底熄滅了。我征求駱正霞的意見,她也覺得我們必須往前走。

往前走的路全是上坡。起先一段沿著溪流彎曲蛇行,沒多遠便是一個接一個的回頭彎。路面依然逼仄,感覺卻和山崖路段明顯不同。明晃晃的陽光透過車窗映照進車廂里,路兩側的坡地里種滿了核桃樹、花椒樹,樹下的土地難得看見一棵草,有幾塊地里似乎下種得更早些,黃燦燦土塊間長滿了幼小的玉米苗、洋芋苗。因為地處高山,光照充足,洋芋、玉米、核桃、花椒便成了朵洛的主要出產。陽光普照下的核桃樹、花椒樹、玉米苗、洋芋苗取代了懸崖和巨石,撞入眼簾,映在心間,就顯出亮堂,滋生出愉悅。

朵洛鄉政府就建在核桃樹掩映的山坡上,鄉政府旁邊就是學校和鄉衛生院,遠遠看去,像一個被世人遺忘在山間的微型村子。在如此陡峭的山坡,建村只能因地制宜、順勢而為。我們在路邊的一塊樹蔭下見到胡開賓時,他正在和身旁的幾個人交流著什么,大約都是醫療機構的同行,在討論接下來的預防接種工作。我們像失散多年的親人那般沖向胡開賓,他似乎沒想到我們真會出現,見到我們,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后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回程。盡管已經想到過這一趟的不易,但在車子駛到山崖下時,我們還是著實被驚住了。我們的車子越過小溪進入山崖,便見前方不遠的懸崖上不斷有石塊在掉落,砸在路面、車頂和擋風玻璃上,嘚嘚、咚咚、當當地響個不停??绰访?,有一堆被碾成一座小山峰似的碎石,想來就是由若干次這樣的飛石堆積而成的;看高處,一塊張牙舞爪的巨大巖石,正無聲地冒著濃濃的煙塵,那些落石就是從那里掉落下來的。這時候起了風,扭動的煙塵里,那塊巨大的巖石似乎也隨時可能落下來。我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踩下了油門,我們的車子于是轟隆著,向前沖了出去,一直沖過整個山崖,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中在山崖下的那個拐彎停住。

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沒在我們經過時掉落下來。

但在我心里,乃至此刻在回憶里又一次重溫起從山崖下逃也似的經過的時候,它分明已經轟然落下,砸中了我大腦中某根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盡管不至于癱軟如泥(否則我那時候怎么可能駕著車順利經過那塊飛石滾滾的山崖),但心驚肉跳卻是真真切切的。真是后怕呀。滿腦子都是“如果……”已然變成現實后的恐怖場景,仿佛自己果真就躺在了那塊巨石下面,越想越覺得可怕。

行駛到山崖下的那個拐彎時,我再次停下了車,捧起路邊的山泉水洗了一把冷水臉,然后抬起眼,打量我們剛剛經過的山崖。我想如果日后有人向我問起朵洛,我一定會告訴他,這里,真是一個石頭多的地方。但這只是我個人的感受。每一個去過朵洛的人,所獲得的感受定然是不同的。

就在準備重新上路的時候,接到醫院馬院長發來的信息,要我們趕緊返回,語氣懇切而又嚴厲。就在剛才,同事將我們戰戰兢兢路過山崖時拍攝的短視頻發在了微信朋友圈,沒想第一時間便被馬院長看到了。后來得知,以前,就有和我們一樣從內地赴藏區工作的同行開車外出時發生了意外,一整車的人全部遇難??磥砦覀冞@趟出行,著實讓馬院長擔心了。

也就因為此,除開我工作生活的縣城(呷爾鎮)和途經的湯古、烏拉溪,朵洛成了我在九龍期間唯一到過的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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