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內心的雪（組詩）

肖佳樂

如山

見或不見，在平白的日子里

逐漸摘去早衰的面龐

如同泛霜的銀器

漫長的歲月，給予你鋒銳的刀芒

只是愛過的所有黑夜，都在

去的道路上

一點點，將你的腳踝套上精致的舞套

——臃腫的石頭，是索然無味的情節

見或不見，已經不是真正的貧乏

陽光很好的時候

風正在拼湊我們的骨骼

在夢里，你會看見

白紙搭建的高塔

將要過完自己傾斜的一生

我們的崩塌，只有自己看得見

齒輪

對待凝固的永恒

從一片密閉的空間

到被機械定義的生死

那種空，足以撐得起一根羽毛

在靜止的瞬間撥動萬物的發條

或許，正如被咬緊的刻度

那些神經，幽藍如冰

發絲一樣的韌勁將黑夜馱起

而這，只是一個夜晚，失眠的癥狀

無數的黑眼圈，仿佛那根未熄滅的煙蒂

正抽動褪色的玫瑰

生活如同鏡像一般

拼湊，又自我解構

直到徹底意識：

你的不幸正和痛苦吻合

而，黑色的幕僚，正伸手：

聲音一點點地，扶正生活的齒輪

有時，我想

左手邊的苦難，用右手親自種植

白墻

從我身體剝落的一塊，白色

照見內心的恐慌

那些玻璃，被紙張揉皺后的力量

成為后來生命里的旗語

因為柔軟的潔白，被掛在半空

空蕩，似乎不再是一種，無法成型的暗示

對黑暗的敏感，讓我學會羞澀的力量

附著于額頭上的命格

每一次低下或抬起，都兌現一個諾言

——活著，并認清謎面

其實，黑暗從未來過

白是孤立的懸空

臆想的癥結

可以被揣測，夜晚是一座巨大的熔爐

它的安靜和分量，在寂寞的鋒刃上走輕

是誰，把這幕布下的夜霧

踩在一只貓，柔軟的趾骨上

猶如不開拆分的構想，在你不清楚的路徑上

又變換了可疑的身形

或許，只是從一張紙的深處，卸出來的陡峭

那種不可深測的峽谷，致使

一朵云，或是，一張剛剛學會漂浮的面孔

洗出立體的回聲

在你困惑的年代，蓋住撲面而來的

白色床單

——一種單調的歲月

會在何時，向你折射，此時此刻的光芒

夜晚，巨大的明亮

青春，正從臺燈里，長出堅硬的光

羊羔，一種簡單的顏色

他們說一種紙質的閱讀法則

是草原上的草住進了章節

葉尖的頂端觸碰到云層

明亮而不刺眼的露珠不斷重復

音房里，折射在玻璃上，忽明忽現的空曠

音樂的崇高，他們拯救

在睡眠里壓低的枝蔓

對太多懸浮的，相信有一個完整的全音

來回碰撞，塵土和壁壘

單調的四季花卉

演繹狂熱的蜜蜂舞蹈

在心靈的感官上，摸索一根草的

親密的語句

他們的盤根錯節，在生長的名單上

被無邊的牛羊凝視成鋸齒的形狀

于是，研究一種植物，低頭和塔頂的鐘

完成時間里，顛簸的晃動

像是一種在風中搖晃——

意識到那些會思考的云

他們說：羊羔，一種簡單的顏色

遇見山脈的時候，會漂浮成云

觀云

整整一個下午，我只在做一件事

把一朵云，從西邊挪到東邊

視線和留白交接的幾厘米縫隙，一只手

伸進云層，眾多的鏡子醒來

很長的一個冬天，所有的夢境都心生空曠

這萬里晴朗的天空

適合鋪開一個人的漫無邊際

一個點連接一個點，一條線燃燒一條線

想起那些彼此纏繞的村莊

藍色的神經脈絡蜿蜒如腰線

落在入目的視線中，背負著一棵樹衰老的使命

斧子揮舞處，咳嗽出一陣陣棗花

現在，我也到了，不得不進山的年紀

進入安詳而寧靜的身體內部

我每發出一聲響亮的撞擊

靈魂就震顫起，不愿停止的波紋

一想起父輩同這年輪一樣

成為時間的雕花

整個冬日的午后，我久久靜默

這漫長的一生啊，你要像一朵云一樣

先學會讓自己柔軟，然后讓自己漂浮

母親

在午后，黃昏前

母親抱著那些反光的針織器

折射的線條，加速了年齡對她的曲解

那些柔軟的東西，變得陌生化

比如，一些若隱若現的白發

你稱他們為：歲月的暗盒

時常伴有幽藍色的寒意

抵御這些自身帶有的暗疾

只要幾件針織的毛衣，上面綴著

黃色的小花

仿佛提著燈籠的落日

一整個午后，我們不說話

鄰居的孩子，采來一大捧野菊

我替她佩戴

這些青春的遺物

花枝別在身上的時候

仿佛剛剛得到了美麗的加持

——她愿意比任何人都相信，這種即將抵達的贊美

山野間游蕩的稻草人

漫山的莊稼地里，稻草人落了

無端的灰塵。褐色的舊毛衣

驅趕著蜿蜒的山路上，埋伏的敵人

我能聽見，他們微微顫抖的心跳

如同每年秋收后，用來計量的秤砣

棉絮的內臟，掏出豐滿的谷倉

但我們會，快步經過

作為一個生人，不舉武器的玉米

用胡須來承接漫天的雨水，生怕

驚醒每一個還在沉睡的果實

還有，我想見的親人

在每一個山間的燈火搖晃時

我需要去造訪，這些尚在的糧食

這一切，都讓我無暇顧及

只有不斷撲面的風，從稻草人的胸腔

揪出一只只，爬動的黑色螞蟻

多好，這個無所事事的下午，我是

一只，在山野間游蕩的稻草人

你急匆匆忽略的生活，我替你一遍遍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