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云工廠（組詩）

樹影婆娑

強光撥開葉隙，振奮了一小片的

密林。我向密林中走

感到許多瞬間在我眼前集合

我無法擲碎它們，只能凝視

所有樹影審慎的模樣，它們

彼此呼應著，又被大地深深吸引

在群樹的搖擺里，我需要

回答還是爭辯？我沉湎在滯重的

夏季里，我是我體內所有的光陰

我參與編織了這張喑啞的網

它偶然捕獲這首詩，還將繼續

收獲一個傍晚的奇異與迷失

山居手札

野徑像誰的手跡。在我連日的

注視中變亮 變灰 變成黑夜的姿勢

我移動自己，就如同

移動一個微縮的夏天，而鑰匙

在我的褲兜里，預備拷問所有

緊鎖的山林與霧靄。我靜靜走

感到結實的愉悅，猶如想起

夢中故事的殘篇……

讓缺席發生吧，在這山中

椅子可以是空的，路可以是無人的

湖面也可以消逝光澤，靜默

成為某種秘密。當舟楫般的云朵

來了又去，這個世界就變得令人眩暈

我諦聽的耳朵仍然在暗處

缺席黃昏和枝頭隱去的偉大時刻

盡管蔥蘢的完美已經開始迷離

我仍然記得一個明燦的早晨，獨自

去樹叢里尋找被大風吹落的星辰

造云工廠

云在時間的莖上，感受某種

出生的恐懼。煙囪，歪曲著

天空的簽名，然后覆蓋我們

即使城市濃縮在你的鏡頭里

你也無法收集所有的云，所有

云都在夏天的肅靜里東奔西跑

在夢里撞醒你睡熟的女兒

撞醒果園的黑暗、椅子的沉默

我們有時需要抬頭看看云

學習柔軟和生動，我們有時

也看別的東西，好像我們頭頂

空無一物。我們始終站在

這人間，等候

云隙里的輝光，在它顯形的片刻

獲得一些繼續忍受的理由

造云的人并不知道，他制造了

未來的天空，和一首代替凝視的

詩篇。在那擁擠的河面上

在雷雨過境之后，柳枝正揮舞手臂

試圖解開所有云密集的孤獨

日子的遲緩

在茶室里你感到了可怕的老去

不單單是人，還有鳥叫蟲鳴

和不遠處山頂的一陣微風

事物的蒼老離你越來越近

你像一本無人閱讀的書

閱讀著自己的寧靜

盡管在門廊外，你曾目睹過

這個世界上最清澈的時間

但它如此短暫，像褪色的黃昏

你的住所集合了所有夏天

使黑暗裸露在樹林深處，你看見

天空沉寂的部分

漂浮在群山的體內。當椅子

走出思考，你打算讓自己的不安

在坡道上繼續滑行片刻

消夏錄

夏風漫長，磨亮群山

我沉陷在眾多事物的形影里

等待干凈的夜將我沖洗出來

我聽見一個個名字飛逝

向著柵欄般的季節投擲自己

如同草葉一樣，寂靜的心事

而那些不可窮盡的

目光，像洞開的鏡子，照徹我

也映襯著夏日的灰塵

我的恐懼，就是山頂之上

一朵云的恐懼，它被嵌在高高的

天空，聽不清無名花的低語

付煒，1999年生，河南信陽人，香港都會大學創意寫作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曾獲第七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散文獎、第十一屆光華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