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通車了

田興家，貴州關嶺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民族文學》《青年文學》《山花》等。

1

“秀英餐館”四個字完全褪色了，“粉、面、炒飯、炒菜、火鍋”黯淡無光，電話號碼還掉了第一個數字。招牌下的大門敞開著，店里面一片冷清，不像還在營業的餐館。趙天站在橋頭，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做一次深呼吸，思慮著要不要回家。他看到父母坐在柜臺前，母親朝外面望一眼，但好像沒有看到他。沒有客人的時候，父母就經常那樣坐著，偶爾說幾句話，多數時間都沉默，各玩各的手機。思慮片刻，趙天還是過了橋，往家走去。

走進門，趙天才發現，坐在母親對面的不是父親，而是一個小伙子，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母親喊道：“回來了？”趙天“嗯”一聲，徑直走向后廚。父親看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切菜。趙天退回來，準備上二樓的臥室，母親叫住他，說：“這是你林哥，你認不出了？”趙天愣幾秒鐘才想起，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他走過去，不自然地喊道：“林哥?！绷指鐩_著他笑，門牙間的縫隙無比寬闊。趙天拉一張板凳，在母親旁邊坐下。

林哥問：“哪天開始填志愿？”趙天說：“分數沒上線?！绷指缯f：“我剛聽媽說了，沒上本科線，你可以讀?？蒲?。我沒文化，不懂，但我覺得，早點走出社會要好得多，別一直把時間浪費在學校?！壁w天有些不高興，不知怎么回答。母親說：“現在的學歷貶值，?？瞥鰜聿缓谜夜ぷ?，讓他再復讀一年，最起碼上個二本?！鄙酝Ｆ?，林哥說：“復讀也行，但別再貪玩，要好好學，爭取考上?！壁w天甕聲甕氣地“嗯”一聲。

林哥接著說：“疫情以來，經濟下滑，外面很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壁w天做一次深呼吸，拿出手機看小視頻，關掉聲音。母親說：“這幾年生意也不好做，都以為放開就能好起來，可我們還是沒有生意?！绷指缯f：“正式工作更不好做，我以前的一個同學，現在在偏遠的鄉村學校教書，年終獎沒了，據說還要降薪?！绷指绲氖謾C響了，他滑動幾下屏幕才接聽成功，說完“嗯嗯、好的、馬上出發”便掛掉，接著對母親說：“我去她家一趟，商量定親的各種細節?！?/p>

一支煙遞到面前，趙天搖搖頭說：“我不抽煙?！绷指缯f：“我下個星期二訂婚，你有時間就過去玩?！壁w天嘴上說：“好的，到那天看情況?！毙睦飬s想：你訂你的婚，跟我有什么關系。林哥拿著煙走進后廚，片刻后出來，說：“媽，我走了。小天，好好讀書?！蹦赣H起身送他，趙天坐著不動，望向門外。林哥騎上摩托車，朝橋上駛去。母親回來，平靜地說：“你林哥就要結婚了，我以前答應過，給他兩萬塊錢?！?/p>

“兩萬塊錢？是給他湊彩禮錢，還是替小天送禮？”父親的聲音傳來。趙天回頭，父親叼著煙站在門框處。母親說：“給他湊彩禮錢，前幾年我就說過，等他結婚時，不管彩禮錢多少，我都只幫補兩萬?！备赣H追問：“你什么時候說過，我怎么不知道？”母親提高聲音：“我給你說過的呀，你自己不當回事，忘記了?！备赣H也提高聲音：“他結婚，你幫補彩禮錢。你生病的時候，他來看過你嗎？”母親吼道：“你什么意思，我就給我兒子兩萬塊錢，你也有意見？”

父母的聲音越來越大。類似的爭吵，趙天聽過無數次，但依舊沒有習慣，此刻他感到無比煩躁。他想大吼一聲“別吵了”，不知為何喊不出口。他想忽地沖出門，不知為何沒有起身。這是父母首次為錢吵架，估計是因為疫情以來掙錢不容易，“錢”字不斷刺痛他的耳膜。趙天做幾次深呼吸，在心里默念：我不讀了，我要出去闖。有人走進門，趙天說：“別吵，有客人來了?！备改格R上停止。母親笑著迎上去：“幾位要吃什么？”父親去后廚準備。趙天起身上樓。

這場爭吵總算止住，可誰知打烊后會不會繼續。趙天希望客人不斷，父母累了，晚上就不會再吵?！拔以趺磿谶@樣的家庭！”趙天走進臥室，搖頭嘆氣，關門時嘀咕道。他倚在窗前，望著縣城一角，思緒雜亂。老城區和開發區一河之隔，一邊略顯破舊，一邊正在建設，都沒有一點生氣。即將通車的鐵軌向遠方延伸，默默地。趙天想：我現在迫切地想逃離這個地方。家庭的各種復雜往事又涌起，讓他越發心亂，甚至無端地想：我考不上大學就是因為家庭。

2

父母都是二婚，趙天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姐姐跟繼母的關系不好不壞，但高一時發生過一場爭吵，繼母只是說了幾句，姐姐卻瘋狂地哭鬧，過后她退學、出門打工、結婚，所花的時間不到三年。趙天和姐姐沒多少交流，記憶里父母一直很忙，把年幼的他放在沙發，他哭著伸手求姐姐抱，姐姐要么不抱，要么敷衍一下。姐姐結婚后，只有元宵節才回來，吃了飯就匆匆走。有次她給趙天五百塊錢，說：“爸爸不愛我，要不現在我還在學校里?！?/p>

秀英餐館被學校、政府、新建的小區包圍，門面租金特別貴，都說是黃金地段，可也沒掙幾個錢。父母一直開餐館。趙天讀小學時，他們在鎮上開。趙天讀初中后，他們去外省開。九年級時因為叛逆期和學習壓力，趙天變了一個人似的，頻繁違反校紀校規，甚至還頂撞老師、宿管。班主任多次給趙天的父母打電話，說取消其住校資格，再加上受疫情影響，餐館的生意不好，父母便決定回家。經過再三考慮，在學校附近開了這家餐館，方便趙天走讀。

考上高中后，學習壓力更大，數學和英語就沒有及格過。高二結束，趙天對父母說想退學，母親說：“我們回來開餐館，就是為了你考大學?，F在半途而廢，你為我們想過沒？”趙天說：“我為你們想，可你們誰為我想呢？”母親吼道：“我們沒為你想？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給你最好的？”趙天忍不住，哽咽起來，也吼道：“你們經常吵架，我心里很煩?！弊詈?，父母在趙天面前保證，在他考上大學之前不吵架?？山裉煲驗榱指绲某霈F，他們又吵起來。

趙天第一次知道林哥，是他八歲那年。那天下午放學，趙天和幾個同學打鬧著出校門，一個同學突然說：“你媽?！壁w天以為同學罵他，回了一句“你媽”，并推同學一把。同學指著校門口，說：“你媽在那等你?！表樦瑢W的手，趙天看到母親站在樹下，她身邊是一輛踏板車和一個小型密碼箱。趙天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心里頓時難受起來，快步朝母親走去。母親紅著雙眼，應該剛哭過。趙天輕聲喊道：“媽?！蹦赣H說：“上車，我們回外婆家，我不跟你爸過了?！?/p>

母親騎得很慢，一路上給趙天講了很多事，不時還哭出聲來。原來母親之前有過一段婚姻，因為丈夫多次家暴離了婚，她后悔沒有爭取到兒子小林的撫養權。母親說：“生下你后，我就沒見過你林哥，他現在應該上初中了?！弊在w天有記憶以來，父母就經常吵架，有一次父親差點動手，母親說：“只要你敢動手，我馬上就走，我不能再容忍男人動手?！敝俺车迷賲柡?，母親都沒有離家，難道今天父親動手了？趙天突然間感到一陣迷茫，心想：我和爸爸還會見面嗎？

三天后，父親開車來接他們，說不能耽誤趙天的學習。母親不愿意回去，父親拉趙天走，趙天哭鬧著不走。最后在外公外婆的勸說下，母親才同意回去，但她說要自己騎車。趙天怕母親不回去，便跟她坐踏板車，父親開車跟在他們后面。此后再吵架，母親就說：“我是為了小天，要不我早就走了，離開你我會過得更好?！备赣H也說：“我還不是為了小天，要不誰愿意跟你過？”趙天躲在房間流淚，默念道：你們離吧，別總拿我當擋箭牌，我已經受夠了。

兩年后，趙天第一次見到林哥。林哥與母親通話，知道她在鎮上開餐館，便騎車過來看她。林哥說自己已被學校開除，要去外省打工，母親給他一千塊錢。他對趙天說：“小天，你要好好讀書，不要跟老師打架?！比缓篁湴恋仳T著車走了。后來父母到縣城開餐館，趙天又見過林哥兩次，他帶一幫人過來消費。林哥離開時，醉醺醺地摟著趙天，說：“小天，林哥醉了，但酒醉心明白，我們是兩兄弟?！苯裉煲姷搅指?，他還是老樣子，一身的痞子味。

3

前幾天就跟肖莉約好了，今天早上七點半在學校門口見。趙天出發前給肖莉發信息，她回復說也出發了。他到達學校門口，沒有見到肖莉，學校大門還沒開，幾個學生、家長圍在那，他們好像很開心。又給肖莉發信息，她回復說半路堵車。學生、家長越來越多，學校大門終于開了，老師引導大家去階梯教室。再給肖莉發信息，肖莉回復：要不你進去吧，我不去了。趙天氣得想罵人，但他努力控制住，回復道：不急的，我等你。

最近三年，縣城增加兩所大型私立學校。招生競爭激烈，其中一所私立學校跟復讀生簽合同，保證至少提高五十分，如果沒達到就退一半學費。宣傳這塊，學校是下足功夫的，紙質宣傳單發放到每一個鎮，電子宣傳單轉發到每一個群。父母看到宣傳單時，當即就決定讓趙天進去復讀。學校今天對外開放，邀請欲復讀的學生及其家長去參觀，并免費試聽兩節課、吃午餐。父母打算停業半天，陪趙天一起去，但趙天執意要自己去。

陸續有學生、家長進校，始終不見肖莉。后背被捶一拳，趙天回頭看，是高三同桌。同桌說：“進去吧，八點鐘了?！壁w天說：“你先去，我還要等人?！蓖勒f：“等肖莉嗎？估計也快到了，剛才看到她在打車?！蓖栏改高M學校，趙天越想越氣。昨晚十點跟肖莉視頻，她躺在床上說馬上就睡，按理說今天不會起晚。趙天懷疑，昨晚視頻過后，她又出去跟同學聚，最近各種同學聚會不斷。正胡思亂想，肖莉到了。

問肖莉為什么欺騙人，本來沒出發卻說自己堵車。肖莉說：“不信就算了?！壁w天繼續追問，肖莉不耐煩起來：“那你自己去吧?！闭f完轉身走了。趙天拉住肖莉，被她一把甩開。他欲哭無淚，上前擋住她，說：“好吧，是我的錯，你給點面子好不好？”拉扯兩三分鐘，他們才走進學校大門。到階梯教室門口，老師微笑著發筆和筆記本，他們進去找空位坐下。很多學生、家長都在認真聽課，趙天心想，如果平時如此認真，還用來這復讀嗎？

正是英語課，趙天聽得半懂不懂，肖莉聽一會沒興趣，拿出手機玩。課間休息，大家都表示效果不錯，甚至有個家長說都聽懂了。趙天問肖莉：“感覺怎么樣？”肖莉說：“我覺得，我復讀一年，也還是這個樣?！睌祵W課是一個“地中?！崩蠋熓谡n，專門復習同一類題目。趙天全聽懂了，“斗志”被激起，仿佛明年高考一定會及格。問肖莉是否聽懂丁點，她迷茫地搖搖頭。試聽課結束，在老師的帶領下，參觀教室、宿舍、實驗室等，最后一站是食堂，順便吃午餐。

九千元一個學期，今天報名優惠兩百。吃過飯就有一些家長報名了。趙天問：“你覺得怎樣？”肖莉說：“你決定復讀就報名吧，我要選擇讀?？??！壁w天說：“你就不想拼一年？”肖莉說：“拼的是錢呀，我家里條件不好?！彼麄冏叩叫ｉT時，趙天的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問：“怎么樣，要不要你爸去接你？”趙天說：“不用，我自己回，到家再說?！睊炝穗娫?，趙天說：“如果你確定一輩子跟我，我叫我父母為你付一個學期的學費?！毙だ虼笮ζ饋?。

回到家，把情況簡單向父母匯報，母親說：“那下午就去報名吧?！壁w天想提肖莉，但始終說不出口，九千元可不是小數目，父母會愿意嗎？而且，如果提了肖莉，母親定會責怪他戀愛才考不上。肖莉是隔壁班的，高三第二個學期開學初，他們竟然熟識起來。有時趙天也覺得荒唐，這場初戀開始得不合時宜。思慮片刻，趙天說：“要不，我還是去讀?？瓢??！蹦赣H說：“都說好了復讀，怎么又反悔？別多想?，F在是午餐時間，等我們忙完，你爸就去給你報名?！?/p>

趙天午睡醒來，父親帶他去報名。微信支付，輸入密碼時，父親的手在顫抖。付款成功后，不到五分鐘，就辦好報名手續。趙天從老師手中接過一堆資料，聽了老師一番鼓勵的話，他信心大增?；丶业穆飞?，父親指著河對岸說：“還有半個多月，高鐵就通車了。明年，你就可以坐高鐵去上大學了?！壁w天沒回答，他給肖莉發信息，說自己已經報名。肖莉回復：從今天起，我監督你看書。他想勸肖莉復讀，但打好字又刪掉，思慮片刻輸入：還有半個多月，高鐵就通車了。

4

星期一下午，林哥來了。他把摩托車停在門口，一進門就說要借車，明天訂婚用。父親說：“我這車有些年頭了，各種小毛病，不好開?！绷指缯f：“叔，你放心吧，我雖然沒有買車，但車技也不差，到那天我親自開你的車，保證不出問題?！备赣H說：“你朋友多，找一輛好車應該不成問題吧?！绷指缯f：“我計劃找十二輛車，目前已經找到十輛，加上你的車，就十一輛?！蹦赣H說：“這是訂婚，不是接親，你找那么多車干嗎？”林哥說：“我想讓她家有面子?！?/p>

父親還是不愿意把車借出去，說：“明天我應該要用車?！蹦赣H說：“你用什么車？你就借給小林吧。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向我們開口?！备赣H一臉不悅，把車鑰匙放桌上。林哥拿起來，轉向母親，說：“媽，你看能不能幫我再借一輛?！蹦赣H說：“我上哪去借？我都給你說了，訂婚沒必要用那么多車。如果你非要用，你自己想辦法?！绷指缯f：“那只能去租了?！苯又鴮w天說：“小天，跟我去玩？”趙天說：“我這幾天開始復習了?！绷指缯f：“那你好好讀書?！?/p>

林哥開著車走了。沒走多遠，一位拾荒老人橫穿馬路，他一個急剎，車身猛地往左偏。母親準備跑過去，但車子馬上又啟動，朝橋上駛去。父親說：“你看看，你有這種哥，頭疼吧？”趙天不知如何回答。母親說：“你別在這陰陽怪氣的。你女兒出嫁時，我什么都給她最好的。我兒子訂婚，借車用一下，你竟然不高興?！备赣H說：“從安全考慮，他最好別用車?！蹦赣H吼道：“你什么意思？”趙天說：“別吵了。媽，你給林哥打電話，叫他開慢點?！蹦赣H罵罵咧咧地拿起手機。

晚餐時間，生意異?；鸨?，父母忙前忙后。剛才父母吵架，趙天心里還煩著，去幫忙時弄掉一個碗，撿起碎片又割傷手，去找紙卻踩到一個客人的白鞋子?？腿擞行┎粣?，母親趕緊上前安撫，送了那桌幾罐飲料。趙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母親說：“你快上樓吧，別在這添麻煩?！壁w天上樓，又開始搖頭嘆氣，不停在心里說：既然覺得我麻煩，那我就不讀書了，我要離開這個家。幸好肖莉發來視頻通話，跟他討論填志愿時選哪些?？茖W校，他才稍微平靜下來。

父母忙到晚上十點鐘，才叫趙天下樓吃飯。應該是生意好的緣故，他們疲憊卻高興著。父親喝著酒，大聲說：“這該死的疫情，徹底結束了?！蹦赣H說：“如果每天都有這樣的生意，我們就得請一個服務員了?！壁w天說：“專家預測，還會有一波來襲?！备赣H罵一句粗話，說：“現在的專家都是帶石字旁的。你要努力讀書，成為不帶石字旁的專家?！壁w天說：“大學出來就業也難呀，專家還建議大學生付費上班?！蹦赣H說：“你好好讀書，等你畢業的時候，經濟就復蘇了?！?/p>

接著，母親憧憬起未來，碎碎念般說個不停。說等趙天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他們就回老家住，再也不干這累人的餐飲。這幾年再好好存點錢，以后為趙天買房、娶媳婦。說希望趙天回縣城，考公務員或者教師，找一個有工作的媳婦，雙職工生活才穩定。等趙天有孩子，他們就來縣城帶孫子、做飯。到時候，趙天和妻子只管好好上班，其他的都不用操心。趙天說：“想得太遠了吧，明年的高考是3+1+2模式，我能不能考上大學，都還是個問題?！?/p>

睡覺之前，趙天解出兩道難題，心里非常愉快?？伤?，他做了一個不愉快的夢。夢中，肖莉在趙天的建議下，填市里的一所?？茖W校，卻因一分之差落榜。她哭一場后跟趙天分手，坐高鐵去浙江打工，很快傳來結婚的消息。本省將采用新的高考模式，趙天因為不適應而情緒異常，班主任安慰說換湯不換藥。但趙天依舊無法調整心態，從學校樓頂跳下。身體砸在地上時，趙天醒過來，發現躺在床上。他大口喘著氣，拿手機給肖莉發信息：我剛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5

趙天說要去參加同學聚會，母親叮囑他別喝酒、早點回家。他想騎車去，母親不準，叫他打車。他說：“別人都騎車，我打車沒面子?！蹦赣H說：“你有駕照嗎？跟你林哥學的吧，什么都要面子？”父親在一邊說：“同一個媽生的?！泵看翁岬搅指?，父親好像都不高興，總說些風涼話。母親嚷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歡小林就算了，你連小天也不喜歡？”趙天憤怒地跑出門。不一會微信響兩聲，母親發來兩百塊錢，還有一條信息：注意安全。

路上空蕩蕩的，趙天氣鼓鼓地走著，心里不停翻滾：你們為什么要在一起，為什么要生下我？十多分鐘后他才打到車，心想：今晚要大醉一場。班上一個矮個子男生，平時學習很認真，課間十分鐘都在解題，但成績并不拔尖，再加上幾乎不說話，沒人注意到他。誰知高考成績出來，他卻高出一本線二十分。他今天來縣城填志愿，約幾個同學聚餐。高三時趙天經常問他數學題，彼此稍微熟悉，他便打電話邀請趙天，還笑著說：“把你媳婦也帶上?！?/p>

肖莉家在縣城邊上，跟農村沒什么兩樣。趙天走進院子，滿地垃圾，一條消瘦的母狗帶著三條小狗搖著尾巴跑來，嗅他的鞋。趙天站在那遲疑著，肖莉在窗前向他招手，喊道：“上二樓來?！壁w天上二樓，客廳里亂糟糟的，肖莉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躺在沙發上，各玩各的手機。肖莉在旁邊的臥室化妝，趙天走進去，說：“你在家不打掃衛生嗎？”肖莉邊涂口紅邊說：“掃干凈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我家大少爺弄臟了?！?/p>

趙天早就了解到，肖莉的父母做蔬菜生意，開貨車去鄉下低價收購，再運到市里面批發，經常都不在家。肖莉和妹妹、弟弟四人，學習成績一個比一個差，弟弟上三年級了，乘法口訣都還背不完，手機卻玩得很厲害。待肖莉化好妝，他們起身。肖莉進客廳看一眼，對兩個妹妹說：“待會你倆不煮飯給大少爺吃，讓他餓著的話，你倆要被媽媽打的?！苯又牡艿艿谋骋幌?，說：“你衣服也不穿?！钡艿苋乱宦?，喊道：“我要告訴媽媽，你帶男人回家?！壁w天笑出聲來。

高出一本線二十分，是值得慶祝。趙天以為人很多，到了才發現只有三個人。其他兩個男生個子也不高，好像是文科班的，不知東道主怎么認識的。在一家不起眼的餐館吃火鍋，包廂是用木板隔的，隔壁說什么都聽得清清楚楚。趙天脧巡一圈，說：“不喝點酒嗎？”東道主說：“待會我要回家?！壁w天說：“明天再回不行嗎？”東道主的一個朋友說：“今晚睡我家吧?！睎|道主仍說待會就回家。趙天知道他囊中羞澀，便假裝去上廁所，買一箱啤酒回來。

幾杯酒下肚，大家的話多起來。他們五個人中，只有東道主上了本科線，其他三人都選擇讀?？?。趙天說：“大學逐年增多，錄取率將近百分之百。以前的?？七€可以，現在的?？茮]價值了。這屬于學歷內卷?！睎|道主的一個朋友說：“這個社會越來越卷?！绷硪粋€朋友說：“復讀高三太辛苦，進大學再考慮專升本吧?！毙だ驅w天說：“是呀，可以專升本，你就不應該選擇復讀?！睎|道主說：“復讀也是可以的，說不定明年黑馬橫空而出，像我一樣?！?/p>

趙天對肖莉說：“你別喝了，待會送我回家?！彼约涸胶仍脚d奮，不停找東道主及其朋友碰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母親打來幾個電話，趙天先是拒接，后來直接靜音。他說：“我們這代人最不幸，青春都是在疫情中度過的。疫情開始時，我們還在上初中，現在都要上大學了?！绷R一句粗話，接著說：“來，喝?！边^了一會兒，趙天當場吐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肖莉拿他的手機，接他母親打來的電話，說了具體位置。最后，父親打車來把趙天接走。

6

林哥訂婚結束，一直沒有還車。母親打電話問，他說還沒有忙完，還叫母親放心，說忙完會還的，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父親又開始陰陽怪氣，說：“什么樣的家庭出什么樣的人。你當初離婚是對的，在那種家庭待到現在，不知道你會變成什么樣?！边@話讓母親不高興，但她沒有回答。到了星期五中午，林哥還是沒有還車。父親開始找借口發脾氣，母親打電話過去，說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天還車。到晚餐時間，林哥終于把車開來了，一起來的還有他的未婚妻。

他們并不打算馬上走。林哥到柜臺里坐著，叫未婚妻給母親幫忙。估計是長相的緣故，未婚妻總皺著眉，像是在生誰的氣。母親說：“你坐著休息，我自己來吧?！钡詧猿謳兔?，母親也不好再說什么。今天生意不好，才八點半就沒客人了。趙天想：是因為他倆吧。他不喜歡林哥，更不喜歡這嫂子。但林哥首次帶未婚妻過來，熱情招待是必須的。這一塊父親倒給足面子，炒了六個菜，配上一個小火鍋。林哥對未婚妻說：“吃吧吃吧，隨意一點，這里也算是我們家?！?/p>

飯吃到一半，林哥說打算開餐館，想在這學習一段時間。父親把碗放桌上，整個人像是僵住一般。雖然沒有表現得很刻意，但趙天還是發現了，父親的情緒正在變化。趙天想：沒想到這林哥真難纏。母親說：“做餐飲很累人，有時候我們忙到晚上十一二點鐘，連東西都不想吃，躺下就睡著?！绷指缯f：“只要有生意，忙到一兩點，我們都能接受?！蹦赣H說：“我們生意也不好，我一個人都能忙過來，一直沒錢請服務員?！绷指绲奈椿槠拚f：“我們只是打算，還沒有確定?！?/p>

林哥似乎不高興，吃完飯就帶未婚妻走了，沒有單獨跟趙天打招呼。父親說：“我有種預感，要被他纏上?！蹦赣H說：“怎么可能，他馬上就要結婚，難道會過來??？”父親說：“我多說兩句，你別不高興。他大概率還沒有找到辦婚禮的錢。兩個人一沒錢二沒手藝，還想開餐館？像這種情況，就應該去外面進廠上班。不過，我看那女的，估計也跟他一樣，做不了什么事?！蹦赣H有些不悅，說：“這些事情我會跟他溝通，你不用擔心被纏上?！?/p>

父親的擔憂果然沒錯。兩天后，母親接到一個電話，是催林哥還貸款的。母親非常生氣，馬上打電話過去問，林哥支支吾吾的，最后還是說了實情。原來，林哥家一分錢都沒有，而女方家說必須交八萬塊錢的彩禮，跟幾個親戚借了一些，加上母親幫補的兩萬，還差三萬，林哥只能網上貸款。上個月剛貸的款，這個月就還不上了。母親氣得把手機摔在桌上。父親說：“他再這樣下去，不找一份工作，到最后這門婚事都不一定成?！?/p>

第二天，電話又打來了。母親說：“我聯系不上他。你們借出去的錢，自己去聯系?！睂Ψ秸f：“聯系不上你就幫他還吧，你是他的母親，你不忍心讓兒子的征信有問題吧？”對方還在說個不停，母親憤怒地掛了。給林哥打電話，問：“你就這樣放任不管？”林哥說：“我拿什么去管？”母親問：“她知道這事嗎？”林哥說：“暫時不知道?！蹦赣H說：“你自己貸的款，你得想辦法還呀?！绷指缯f：“我能想什么辦法？媽，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吧?！?/p>

父親說：“你最好別幫他還，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蹦赣H說：“你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备赣H說：“這就是父母不會教育的后果?！蹦赣H說：“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女兒很好嗎？”父親說：“她不好，但她不會這樣?！备改赣殖称饋?。母親說：“你還記得她怎么罵我嗎？她罵我的那句話，我都說不出口?！备赣H說：“那時候她那么小，隨口說的一句話，你現在還記在心里？”母親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备赣H說：“好，以后關于小林的事，我不會再說半句?！?/p>

7

晚上九點鐘，趙天還在解題目，肖莉發來微信視頻通話，她已經躺在床上。不到半個小時，肖莉發來信息，說很困，想睡了。趙天回復：你先睡吧，我再解幾道題。今晚不在狀態，沒有解對一道題，翻參考答案看，還是半懂不懂的。將近十點鐘，他躺在床上，刷朋友圈。一個同學發了一段視頻，是在KTV拍的。趙天點開看，有個背影似肖莉。他的心猛跳起來，再仔細看了幾遍，確定就是肖莉。趙天感到全身血液洶涌。思慮一番，他決定不驚動肖莉，先去她家看看。

趙天拿電瓶車的鑰匙，顧不上父母的反對，騎車趕往肖莉家。一路上，他時而非常憤怒，時而又認為自己看錯，那并不是肖莉。很快到肖莉家院子，只有二樓客廳亮著燈。那幾條狗沒有叫，搖尾巴嗅他的鞋。趙天發視頻通話，無人接聽。他又打電話，第一個沒人接，第二個接聽了。肖莉像剛醒來一樣說：“剛才睡著了?！壁w天說：“你出來一下?！毙だ騿枺骸澳阍谀?？”趙天說：“你家樓下?！毙だ蚓o張地說：“我父母在家，我不敢出去，你快回去吧，我們微信聊?！?/p>

趙天氣得想踢狗一腳。肖莉發來微信：你快回去吧，別吵醒我父母，他們剛睡著。趙天回復：你出來一下。肖莉說：我已經睡了，大晚上的怎么出去？趙天說：別裝了，你在哪個KTV？肖莉說：我真在家。趙天進朋友圈找那段視頻，已經被同學刪掉。他實在忍不住，朝樓上喊幾聲“肖莉”。走廊的燈亮了，客廳的門打開，肖莉的妹妹走出來，說：“我姐沒在家?！壁w天問：“她去哪了？”肖莉的妹妹說：“不知道?！壁w天做一次深呼吸，說：“好，你回去睡覺吧?！?/p>

趙天離開肖莉家，再次給她打電話，說：“我剛問你妹了，你沒在家?！毙だ蛘f：“不信就算了?！倍家呀浀竭@一步，她還在欺騙趙天。趙天說：“你到底在哪個KTV？”肖莉惱羞成怒，說：“你管我在哪？”趙天更氣了，說：“信不信我去找你弟和你妹的麻煩?！毙だ蜻t疑片刻，說：“我在我閨密家睡，你不信就過來看?！壁w天騎車到達肖莉的閨密家樓下，見肖莉和閨密站在那里，走近就聞到一股酒味。肖莉的閨密說：“我今天心情不好，叫她過來陪我?！?/p>

趙天苦笑?？纯葱だ?，又看看她的閨密，放慢語速說：“肖莉，你剛才在哪個KTV？”肖莉說：“我沒在KTV?！壁w天指著肖莉，突然吼道：“他媽的，都到這時候了，你還不承認？”肖莉甩開他的手，說：“你這樣是吧？你這樣，那就分開?！壁w天說：“分開可以，但必須說清楚，今晚上你為什么背叛我？”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各種難聽的話都罵出來。肖莉的閨密勸說無果，拉著肖莉走，說：“我打車送你回家?！苯又謱w天說：“男人應該大氣，你先回去冷靜?！?/p>

母親一直打電話過來，趙天都沒有接?？粗だ蚝烷|密打車遠去后，他才調整情緒，接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問：“你喝酒沒有？”他說：“沒喝?！蹦赣H說：“你在哪？我們去接你?！彼f：“不用，我十分鐘就到家?！睊炝穗娫?，趙天騎車回家。他想：既然這樣，就結束吧，現在在同一個地方，她都如此欺騙人，以后她去上大學，更無法想象，到時候還影響我復讀?？刹恢涝趺吹?，趙天心里還是很難受。他把車停在路邊，蹲在地上哭起來。

母親的電話又來了，趙天擦干眼淚接聽。母親問：“你在哭？”他做一次深呼吸，說：“沒有?！蹦赣H問：“你在哪里？”他說：“回家的路上?！蹦赣H問：“發生什么事了？”他說：“沒事，我馬上就到家?！避嚲谷粵]電了，趙天推著往前走。路上空蕩蕩的，路燈比平時昏暗。一輛車從對向車道駛來，直接在馬路中間掉頭，到趙天身邊停住，趙天才發現是家里的車。母親一下車就摟住他，說：“兒子，發生什么事了，你給媽說?！壁w天突然哭出聲來，說：“我失戀了……”

8

林哥又來了，是來借錢的。他哽咽地說：“媽，你幫幫我吧，如果她知道這事，跟我鬧分開，我人財兩空?！蹦赣H說：“你們找班上呀，不掙點錢，怎么結婚？”林哥說：“我和她想過來幫忙，你又不答應?！蹦赣H氣得跺腳，說：“你們去外省進廠呀，來我這有什么錢？”林哥說：“我爸癱瘓了，一直不死，需要人照顧?！蹦赣H問：“你交去的彩禮錢，她家一分都不返還嗎？”林哥說：“他們留著，給她哥娶媳婦用?！蹦赣H流出淚，一直重復：“誰叫你去網貸的？”

父親從后廚走出來，說：“小林呀，你聽叔的一句話。你和她進廠上班吧，花點錢請鄰居照顧你爸。你們倆努力點、節約點，每個月存六千塊錢不成問題?！绷指缢紤]片刻，嘆一口氣，說：“叔，你說得對，只能這樣了。我打算，等高鐵通車就出去。只是，我現在連車費都沒有?！备赣H搖搖頭，回了后廚。母親說：“你們確定要出去，就提前一天過來，我給你們買高鐵票?！睕]有借到錢，林哥失落地走了。走時對趙天說：“小天，你好好讀書，別跟林哥一樣?！?/p>

兩天后，林哥打電話過來，說未婚妻鬧著跟他斷開。他情緒非常激動，說要提刀去她家算賬。母親驚慌地說：“小林，不要沖動，你先過來商量，有什么事媽都幫你?！痹瓉?，走投無路的林哥跟未婚妻坦白，說彩禮錢是網貸的，希望能返還一部分，用于還貸。未婚妻一改往日面目，跟他大吵起來，回了娘家。林哥過去解釋，還被她的哥哥威脅。聽附近人說，這女的在外省先后嫁過幾個人，拿到彩禮錢后就想辦法斷開。林哥這才明白自己被騙了。

母親說：“現在找媳婦很難，如果她真心跟你，就沒必要在乎她的過去?！绷指鐡u搖頭，說：“我現在才看清楚，她根本就沒有心?！壁w天想到自己和肖莉，忍不住地說：“如果不能在一起，就趁早斷開算了，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绷指缯f：“斷是肯定的，現在的問題是彩禮錢?！蹦赣H說：“你這婚都還沒結，彩禮錢必須要回來?！绷指缯f：“她家已經玩熟套路，以前嫁去外省不到三個月就跑，人家過來找，被他哥提刀轟出去?！蹦赣H說：“我想想辦法?！?/p>

當天晚上忙完，母親就給娘家打電話，說了相關情況。第二天天還沒亮，趙天的兩個舅舅、兩個舅媽，加上兩個血氣方剛的表哥就過來了，隨后林哥也到了。按母親的想法，過去先講和，講不和再要回彩禮錢。林哥說：“沒必要浪費時間講和?！备赣H很快煮好早餐，他們圍桌吃起來，林哥邊吃邊罵未婚妻。提到被未婚妻的哥哥威脅，他當場罵幾句粗話，說從沒受過如此的欺負，希望兩個表弟幫他出一口氣。母親叮囑他：“到時候你少說話，等你舅舅他們說?！?/p>

吃過早餐，八個人兩輛車就出發了。出發時林哥問兩個表弟：“你們準備了家伙嗎？她哥五大三粗的?！币粋€表弟說：“我搞裝修的，車上鋼管多得是?！币粋€舅舅說：“待會你們別沖動，得看我們的眼神行事?！北緛砀赣H也該跟著去，但早餐至少能賣兩百塊錢，母親舍不得丟掉這點生意，便讓他守著店。趙天也想跟著去，母親說：“你去干嗎？在店里幫忙洗碗?！边@么多人跟著去，林哥似乎覺得很有面子，對趙天說：“小天，你在家看書，等我們回來?！?/p>

將近十點鐘，母親打來電話，說事情順利辦好，彩禮錢當場退四萬八，剩下的兩天后給。趙天的一個表哥有事，提前把車開走了，父親得開車去接他們。早餐已賣得差不多，父親讓趙天守著店，說一個半小時就回來，恰好趕上賣午餐。父親出發將近半個小時，趙天接到母親的電話：“你爸出車禍了，你趕緊關門，去醫院?！壁w天大腦一片空白，趕到醫院等了一會，父親才被送到。原來父親沒系安全帶，因心急開得快，撞壞路沿的圍欄，車掉進水溝，人從車窗飛出。

9

醫生說傷勢不重，最多五天就能出院。當天晚上，大舅他們都回家了，趙天在醫院陪父親，母親也回了店里，為第二天開門作準備。餐飲行業就是這樣，不能長時間停業，否則顧客會慢慢流失。同病房的兩個病人家住醫院附近，晚上輸液結束就回家了，只剩下父親和趙天。父親說：“睡吧?！壁w天說：“睡吧?！笨筛缸觽z誰也沒睡著，時不時就聽到對方翻身。窗外是一棟居民樓，燈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當父子倆翻身面對面時，幾乎同時開口道：“你還沒睡著？”

父親坐起來，點燃一支煙。趙天無端想到肖莉，她現在在干嗎？為了跟肖莉徹底斷開，他已把她的各種聯系方式刪掉。趙天想看同學的朋友圈是否有肖莉的身影，他剛拿起手機，父親說：“你林哥就是個痞子?！壁w天不答。父親又說：“你以后找份穩定的工作，要不生活太苦了?！壁w天說：“穩定的工作，只能吃飽穿暖，發不了財?！备赣H說：“這個社會，富人有資本，越來越富有。窮人想翻身，最起碼得經過三代人的努力?！备缸觽z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半個多小時才睡下。

早上醒來，父親說傷口更疼了。趙天去請來醫生，醫生簡單查看后，說屬于正?，F象，接著叮囑護士輸液時加一種什么藥。臨近中午，親戚們陸續趕來，很快又陸續離去，病房里堆滿成箱的水果、飲料等。在外省打工的同父異母的姐姐發來視頻通話，埋怨父親和趙天不告訴她，她是聽一個親戚說才知道的。聽父親說了詳細過程，姐姐開始咒罵林哥，說前年跟他在同一個廠，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借了她五百塊錢至今沒還。

天快黑時，林哥提著一袋蘋果，忽地沖進來。他脧巡一圈，把蘋果放床頭柜，問道：“叔，好點沒有？”靠窗處有張板凳，父親指著說：“坐那里吧?！绷指绫阕聛?，成箱的水果、飲料靠著墻堆放，比他還高。林哥移動一下板凳，說：“小天呢，他不來照顧你？”父親說：“買吃的去了?！鼻『泌w天提著吃食進來，林哥說：“還沒吃飯，怎么不早點說，我順便買過來?！眲偛诺膶υ?，趙天是聽到的，他有些不悅，對林哥說：“也不知道你會過來?！?/p>

父親吃飯時，林哥談到女方家，說一切都怪她家，如果有必要可以叫她家承擔責任。林哥把她家全家人罵了個遍，說：“想黑吃我的錢，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是外省的那些怕事者?！备赣H吃完飯，建議林哥把網貸還了，把跟親戚借的錢還了，出去打工掙點錢。林哥說：“我就是這么想的。明天高鐵通車，我準備后天坐高鐵走?！备赣H問：“剩下的錢，她家轉給你沒有？”林哥說：“還沒有，但沒事的，她不敢不給，如果不給，我再找人過去鬧一次?！?/p>

第二天吃過早餐，父親說：“今天高鐵通車，你想看的話可去看看?！壁w天說：“你一個人，沒事吧？”父親說：“沒事，能有什么事？”頭發很油，趙天打算看完通車儀式，回家洗個澡再回醫院。來到公交車站臺，只有趙天一個人，公交車一直不來，出租車倒是不少，有的停下問要不要坐，“節約”一詞在腦海閃現，趙天搖搖頭。一輛摩托車駛來，是隔壁班一個男生，其背后竟然是肖莉。她看到趙天，趕緊轉過臉去。趙天罵兩句粗話，隨即平靜下來。

趕到高鐵，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趙天踮腳看到一段鐵軌。聽到有人說，在這根本看不清高鐵，還不如爬到山上看。趙天隨他們爬上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山上也有不少人。他找到個合適的位置，打開手機等候錄像。不一會，高鐵從遠處的隧道沖出，離站點越來越近，速度減慢，于九點半準時停住。廣場上頓時響起鑼鼓，山上山下的人歡呼起來。緊接著，幾個領導從高鐵出來，有幾個人上車，高鐵馬上又出發了。有人很失望地說：“跟火車差不多?！?/p>

高鐵已經遠去，通車儀式還在進行。穿著布依族服裝的演員，演奏著各種樂器，用布依語唱著：遠方的客人，歡迎來到我家，我家沒有好菜，我家沒有好酒……幾個演員捧著碗，向領導敬酒。趙天一陣激動，心想：我要努力考上一本，明年九月坐高鐵去上大學。接下來是領導講話，振奮人心的話通過音響傳來：高鐵的通車，將會使我縣的經濟繁榮起來，為全縣人民帶來幸福美好的生活……

責任編輯：張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