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微光

呂達

西 寧

當我停下來，我就會想念牧場

一個人一旦迷上了某樣東西但不知道如何

與之共處

就只能是一出乏味的悲劇

我指的是謀生，這超出了所有神話原型的

范疇

因為神仙們不用操心做菜的油會濺到裙子

也不用拿錢來換食物

他們關心的是愛情、戰爭和命運

是真正的思想家和藝術家，活在狂想或狂

喜中

但我的問題非常具體：一日三餐吃什么？

我當以何事為業？

當我沒有任何祖傳的產業或技藝，我當以

何地為家？

既然我倚賴一無所有的語言，我最好躲進

另一種語言

就像孩子學會母語之前，它新奇、朦朧

又帶著自身的確定性和微妙的節奏感

何必再去確認詞義和語法呢

就像那些牧草隨意長到天邊，又成片枯萎

世界其實很簡單

列文從草地上站起來，走向新生活，走向基蒂

我選擇在這個冬天去你那兒也未嘗不可

就請你用羊肉、面片和凝視把我留住吧

其他的事我們見面再談

牧場微光

天亮后我不能繼續想他，晴天時有更多活要做

我到泉邊打水，走過無人的山路

擠牛奶時我把頭靠在牦牛的肚子上

這能讓我感到稍微輕松些

屋子里暖和起來了，冬天還很漫長

路都被凍住了，基本沒有人來

沒有人來跟我談論靈魂的事

除了他。我的手皴裂得厲害

牧場的女人大都如此，男人們并不在意這些

生活就是這樣，勤勞的雙手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眼淚只是弱者的嘆息，太陽一出來就曬干了

規則一直沒變

除了他。當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內心的感受時

我就翻開那本難懂的書，他在里面

但我讀得很艱難，常常停留在開頭沒法繼續

重要的不是詞語，而是語序

扎西加和孩子們快要回來，牧場在天黑之前

又安靜下來

除了他

扎念琴

你討厭下雪，天陰的時候

過分安靜。你只想溫一壺酒

把他們都叫來，閑聊，大笑

然后系上圍裙去煮熱騰騰的面片

你曾經想要土地，院子和花朵

大片的陽光幾乎沒有停過

去買菜時手凍得

冰涼，冬天讓人難熬

你渴望被記住，不管是誰

但不是通過你自身

而是通過愛，通過這樸素的樂器

你曾對他們歌唱，你已經不完美

哀鳴如琴

在東山上我獨自

吟唱一首關于朋友的歌

我的朋友住在南山

我們各自過生活

從二月到十月

從黑夜到黎明

我愛南山

細雨打芭蕉

在大地上我獨自

轉了一圈又一圈

聲音嘶啞雙眼腫痛

只因渴想南山

我何時改名換姓，我的朋友？

在猶疑不定的歲月中

我又辜負了多少人？

珊 瑚

這是一生中最好的十年

但我們沒有做出什么偉大的事

甚至都沒有互相握過手

只是活著，尋找各樣的安慰

萬水千山，路途艱險

語言不是唯一的密道但我未曾忘記

你說過的話，它閃爍

在異鄉的夜空如同皎潔的月亮

年輕時，男人們總圍著女人轉

像一場場游戲，隨機開始

很快厭倦便結束

煙草和酒精都是騙人的把戲

我既害怕孤獨又矛盾重重

因此看不清自己的路，我的靈魂

蜷縮著，花開過就凋零

原諒我一直把自己當客人

享用你這位主人的慷慨

卻把月亮關在門外

而你一如既往，等待

一個純真的人

渴望與她共賞朝霞與落日

渴望她珊瑚色的笑顏

而我一如既往相信

愛一旦開始就不會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