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的詩意抒寫

翟雄

從表面來看，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詩集《拍水而起的浪花》是單篇詩歌的組合，是詩人趙興高對雪山、湖泊、花草、森林、草原、愛情、長城和荒原等傳統意象的淺吟低唱，但當我閱讀完整部詩集后發現，有一條絲線把所有詩作串聯起來，匯聚成了一條寬大綿延的絲帶。詩集《拍水而起的浪花》共收錄一百二十首作品，分為“有一座雪山已經足夠”“一片雪花里流出的河”“你的路上我走過”“秋風吟草”“烽燧下的亂彈”“總有沙子在風中”六輯。每一輯便是一個樂章，最終匯成一部宏大的交響樂。

準確、具體地講，串聯詩集的這條絲帶就是河西走廊。趙興高在《窟窿峽》中寫道，“雪山隆起的帳篷/牛羊跑亂的草場//窟窿峽 一條河流/是躬身汲水的卓瑪/最動聽的歌聲//牛糞煨火 酥油打茶/灌木叢中應聲的牧拉/初升的太陽/仿佛他手上的山丹馬//我在峽谷 看荊棘枝頭/細碎的花朵/露出春天白色的衣領//春天/是穿著裙子的央金嗎/空中幾只烏鴉 或者鷹/扇動著黑色的翅膀/像是才從夜晚/飛進黎明”。我認為這首詩可以為整部詩集定調，既展示了詩人的創作風格，也呈現出詩集獨特的藝術特色。

作家李洱曾說：“西部作家是中華文化內部的精靈式的作家，非常聰明，非常有智慧，非常有感悟能力，仿佛是不宜被馴服的文化精靈。對他們來講，他們身上可能還肩負著重要的，或者說比較特殊的一種責任?！比缃裾務摻z綢之路是很時尚的話題，有關絲綢之路的文藝作品雨后春筍般地涌現，為西部作家和書寫西部的作家搭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創作平臺。我認為西部作家和書寫西部的作家可以在當下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華，對西部的歷史文化進行深入挖掘，在中國當代文壇充分展示西部歷史文化的魅力，進以呈現出多姿多彩的藝術風格。這是當代作家的一種責任，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精神力量。這種責任是沉甸甸的，是跟時代和現實緊密聯系的。

絲綢之路這條貿易通道曾經被譽為全球最重要的商貿大動脈。經過歲月變遷，在21世紀初，貿易和投資在古絲綢之路上再度活躍?！耙粠б宦贰背h正是對古絲綢之路的傳承和提升，獲得了全世界的廣泛認同，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長、最具有發展潛力的經濟大走廊”，如今的新絲綢之路經濟帶正是在古絲綢之路的概念基礎上形成的一個新的經濟發展區域。

趙興高詩集《拍水而起的浪花》的出版，看似偶然，實則必然，這是歷史巧合和現實機遇的有機結合，既有歷史的價值，又有現實的需要，體現了一位西部詩人的責任感和擔當意識、自覺意識。我發現，大多數的西部詩人總是熱愛西部，鐘情于河西走廊。這不僅僅是由于西部詩人多出生于此，更是因為多年的文化浸淫中，他們的血脈中流淌著西部的文學基因。作為一個西部詩人，詩人趙興高不斷地挖掘豐富的西部歷史文化寶藏，以詩歌這種形式將新時代的河西走廊展現在世人面前。詩人、評論家牛慶國曾談到，“趙興高的詩歌具有鮮明的西部特色和深沉的家國情懷，詩人將抒寫對象植根于祁連山，在詩意中融合了對歷史、現實和未來的深刻思考，充滿了溫暖的人文關懷；他的詩蘊含著強烈的生態意識，將自己置身于美麗的大自然中，為我們提供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詩意；他的詩富有哲思，常常從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細節、一句話、一個故事中以小見大、巧妙生發，啟人深思”。

正如英國哲學家、經濟學家、歷史學家大衛·休謨在《論歷史研究》中提出的，“歷史不僅是知識中很有價值的一部分，而且還打開了通向其他許多部分的門徑，并為許多科學領域提供了材料”。詩集《拍水而起的浪花》反映的西部精神正是西部人一種根深蒂固的理念和價值觀。

歷史上中華民族的繁榮大多是在絲綢之路貿易極其發達的時候。今天，國家倡導的發展理念和我們追求的西部精神符合世界經濟文化發展的潮流，表面上看，新絲綢之路經濟帶是為了加強經濟貿易，本質上卻是中華文化融入人類文明長河的體現，不僅僅是物質層面的，更是精神領域的。日本學者森谷正規曾說：“文化雖然不像文明那樣具有地區的廣泛性，但是，它相應地和各個國家的每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具有更深刻的聯系?！痹娙粟w興高真心實意地運用詩歌對河西走廊進行抒寫，他的詩歌就像祁連山上潺潺不斷、清澈見底的雪水，像草原上生機勃勃的牧草。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作為一個哲學命題，其最早是由古希臘思想家、哲學家柏拉圖提出的。面對新絲綢之路，我們每個人仍然在尋求這個形而上問題的答案。一言以蔽之，就是有關西部的歷史價值、現實價值和未來價值的終極意義究竟是什么？這是對我們靈魂的拷問。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在其長篇小說《笑面人》中寫道，“歷史是什么：是過去傳到將來的回聲，是將來對過去的反映”。趙興高的詩集《拍水而起的浪花》能夠讓讀者從文化的角度重新審視與尊重西部的傳統文化，找尋傳統文化發展的規律和脈絡。如《黃河 黃河》中，“啊，黃河/我多想看看/你雕出的峻嶺、草木、險灘/以及岸 和對岸/是如何演繹了一個民族的歷史//你是青藏高原流出的乳汁/ 喂養了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高貴的精神和氣質//……/五千年，一萬年，還是一萬五千年/你如一支巨大的筆/飽蘸大海之汁/卻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寫下華夏史章//……/你是和大地并肩屹立的巨人/是一根失去了血肉/依然不失尊嚴的錚錚鐵骨//啊，黃河/風吼 雷鳴/你像一根鞭子/令山讓路 趕水入海/恍如大地上的一道閃電”。趙興高這首歌頌中華民族母親河的詩，就展現了詩歌的導向作用和審美價值。

閱讀完趙興高的詩集，我看到詩人除了西部和絲綢之路，其他題材涉獵較少，他的腦海和心靈中充盈的都是西部和河西走廊，就連書寫的愛情也是西部的。如《巴丹吉林的愛情》中，“沙溝溝里的馬蓮花/嘴唇兒留給誰呀//野鴨子一次次把頭伸進海子/給魚兒說了些啥//白天鵝飛來的那個夜晚/烏蘭在海子里第一次沐浴//月光下偷看了的小伙子/從此再沒走出大漠一步”。詩人筆下的愛情是一種粗獷豪放、自然灑脫、率性本真的愛，帶著祁連山上雨雪冰雹的味道，跟江南梅雨季節的愛情截然不同。詩人深入挖掘西部以及絲綢之路的內涵和外延，可以說是找準了中國西部文化的脈絡，而這正是這部詩集的價值所在。

當然，運用詩歌這種體裁書寫西部和絲綢之路，難以全方位展開，只能管中窺豹。為此，詩人選擇了西部和絲綢之路的典型代表祁連山。詩人對祁連山是那么留戀、癡迷，企圖以祁連山為圓心，以自己的行蹤、情思為半徑，以歷史的經緯度為磁場，寫盡祁連山，但就像詩人在序言中所講，“老阿爸告訴我，如果累了，你就來山里歇歇；如果煩了，你也可以來山里坐坐。當然，我還可以加一句，如果高興了，你也可以來祁連山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冷靜地觀察社會、人生。但此既是捷徑，也留下了諸多遺憾——即使千百次地深入，也無法寫盡祁連山，更何況詩人無法走遍祁連山，祁連山太博大精深了”。是的，祁連山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側峰、每一處皺褶都是有特色和個性的，更是有故事的。正如《祁連山的云》中，“那是一群離開自己身體的馬/馳騁在山巔/卻忘不掉曾經的烽煙//有一座雪山/有一坡青草 有一個牧馬人的后裔/用汲汲草編織著山丹馬/我遲疑著 該不該借用他手中的馬/去追趕已然遠去的戰爭//當我邁向你時/卻看見你的大手/抹去了盤旋在空中的鷹/抹去了雪峰/抹去了牧羊的卓瑪/泉水般的歌聲/踩著草尖漫過來的云啊/會不會把我也抹去”。通過對祁連山的精心雕琢，詩人把對西部和絲綢之路的重新認識，對人生的重新認識，以及對生命和歷史的體悟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詩漫漫，人生慢慢；歌無窮，人生亦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