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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之間的靈魂徘徊

2024-05-10 15:32桑權垚張英
新楚文化 2024年8期
關鍵詞:遼南杰夫鄉土

桑權垚 張英

【摘要】《后上塘書》是遼寧作家孫惠芬的一部有代表性的小說。在這部小說中,作家根植遼南這片鄉土世界,刻畫了在現代化沖擊下鄉村中不同的個體形象與命運,表現了時代大潮中鄉村中人性的異化,揭示了城鄉變遷中個體的內心掙扎與精神困境?!逗笊咸習穾в袧庥舻倪|南地域文化特色,體現了作家獨特的審美追求。

【關鍵詞】《后上塘書》;人性異化;敘事;地域

【中圖分類號】I207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8-002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8.009

遼寧女作家孫惠芬自1982年開始文學創作以來,便將目光深切地投向了遼南的鄉村大地。她立足城市現代文明,探究鄉村的生活樣態,為讀者勾勒出以“歇馬山莊”“上塘村”為陣地的文學世界,展現出城市與鄉村的深層聯系,以及時代變革中的鄉村隱痛?!逗笊咸習肥菍O惠芬2015年出版的小說,這部小說依舊關注城鄉之間的矛盾,既有當代鄉村人在城鄉之間徘徊時內心的精神困境,也有心靈的善惡難辨,展現了繁復多樣的藝術魅力。

一、人性異化的揭示

孫惠芬被譽為是“貼”著地面的作家,她的創作始終圍繞著鄉土的世界,表現著城市化沖擊下異變的鄉土倫理。在《后上塘書》中,孫惠芬將人性的異變刻畫得更加細致,把道德的扭曲展現得淋漓盡致,反映了當代鄉村社會中亟需重構的倫理秩序?!俺鞘屑瘸錆M了誘惑又充滿了險惡,城市之所以叫城市,就是有著這不同于鄉村的深淵般的不確定性,外來者必定是這深淵中脆弱的一面受害的一面?!盵1]在小說情節的設計中,以翁古城為代表的城市生活就是險惡的深淵,導致質樸的上塘村民人性的沉淪。

《后上塘書》中,孫惠芬并沒有著力描寫農民在城市化進程中的悲歡,而是極力突出城鄉貧富兩極對比中人的心理異化。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劉杰夫將獲取城市身份、實現階級躍升作為人生的目標,盡管他表面風光無比,內心卻貧瘠異常,他在對成功的無限追求中喪失了自我。他的價值觀是以物質為中心的,沒有對故土的熱戀,他所有的觀念都在追尋城市的過程中被扭曲,具有濃厚的功利主義色彩。在劉杰夫成功的過程中暗藏了許多人的血與淚,走出上塘村之前,他把王月作為商業籌碼換取利益,將王月推上了不歸路;小有所成后,用金錢霸占了女演員宋佳,摧毀了宋佳的家庭;在福建開礦時,遮掩了礦工傷亡事故,用金錢敷衍了事……這一切對他來講早已習以為常,在劉杰夫眼中,這些生命的到來與離去只不過是他成功的一環,是無關緊要但天經地義的“代價”。因此,他作為人的情感與良知在城市化浪潮中早已被逐漸沖刷、淡化。直至妻子的死亡,才令劉杰夫反思家的意義,反思上塘故土隱含的深層含義:精神層面上還鄉者的歸宿?;氐缴咸敛粌H僅是空間上的位移,也是劉杰夫精神上更高意義的還鄉,象征著一個在城市化中異化的鄉村人的初心回歸,一個分裂的靈魂最終獲得了彌合裂痕的機會,回歸故土,試圖獲得靈魂的救贖。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中提出了“力比多”的觀念,“因為性滿足越是受挫,其精神價值就顯得越高。淤積的力比多會尋找性生活的薄弱環節,以病態的方式尋求精神上的替代性滿足”[2]。而孫惠芬筆下的鄉村女性在道德上始終處于壓抑與被動的狀態,壓抑著深層次的自我,例如徐蘭與徐鳳。小說中的徐蘭,是一位追求理想與自由的鄉村女性,她渴望離開上塘,前往城市。盡管在未來的歲月當中,她通過丈夫劉杰夫的發達,貌似實現了這個夢想,但是她發現在由鄉到城的這一過程當中,她早已失去了自我,徐蘭說:“從那時我才知道,我不是進城才把自己弄丟,而是嫁給杰夫那天,就把自己弄丟了?!盵3]44徐蘭也對這種生存狀態進行過反抗,但她反抗的方式是拋棄自己的家庭與子女,作為一個母親,這是有違倫理的。徐蘭為了獲得他人認可,和小姑子們一起孤立自己不到五歲的大女兒苗苗;徐蘭虐待自己的兒子子健,其理由竟然是“在孩子之外,還應該有更廣闊更有意義的人生”[3]251。這種極端的行為都說明了徐蘭的人性已經異化,她始終在追尋鄉村倫理秩序桎梏下稀薄的自由,可這種追尋終究是扭曲的、可怖的。

小說中另外一位重要的女性形象——大姐徐鳳,是一名人民教師,在退休之前一直以工作作為自己生理與心理的寄托,三十多歲將自己嫁給了毫無共同語言、靠父親救濟有了工作的于吉堂,始終處于一種極度壓抑的精神狀態,以教書填補自己作為知識分子的精神空缺?!拔覀冞@一代鄉村教師,都是一些畸形人,我們的家住在鄉村,可我們的精神住在學校?!盵3]366學校與課堂成為鄉村教師的精神住所,這使徐鳳自認為執掌了“正義”,當自己過去的學生們向她尋求幫助時,她選擇了無動于衷,甚至主動毀掉學生們對于生存的希冀。退休之后的徐鳳選擇了進城,可城市理念對人的物化、異化無孔不入,從城市返鄉后的徐鳳對于貧瘠的鄉村有了發自內心的抵牾,正是對城市生活的渴求滋生了她打破道德框架的信念,令她與癡情多年的同事發生了違背家庭倫理的禁忌之戀,在城鄉之間的徘徊中迷失了自我,誤殺了妹妹徐蘭。

二、鬼魂敘事的運用

鬼魂敘事是民間常用的敘事方法,將鬼魂作為敘事者之一,為文本劃分了不同的敘事視角,起到了視角上的互補作用。在《后上塘書》中,孫惠芬采用了鬼魂敘事這一敘事方法,她放棄在《上塘書》中“去情節化”的敘事形式,讓鬼魂在文本中為自我發聲,在超現實的魔幻當中直指城鄉發展中人的異化。

在小說中,男主人公劉杰夫的妻子徐蘭是以靈魂的形象出現的,她的肉體之死僅僅是令靈魂跳脫出現實的一個契機,正是這個契機才讓心靈世界貧瘠干涸的徐蘭窺見了丈夫劉杰夫的溫情。敘述者徐蘭以自己鬼魂的獨特視角,觀察著死后親屬們對自己猝然離世的反應,并在往事的拼湊中,將敘事逐漸推進到高潮。

徐蘭以靈魂視角審視著上塘,“她的目光和思想所及有固定邊界,卻不受物理時空和言語規模、表達方式等的限制,隨時隨地坦率直露,自我告白”[4]。這是一種非聚焦型的敘事視角,徐蘭并非如同傳統的非聚焦型視角一般全知全能,而是在有限的范圍內進行觀察。

“鬼魂敘事對敘事的最大貢獻,是它有效地突破了敘事的邊界,讓敘述者擺脫了有限視角的局限,從而更好地發揮了敘事功能,充分展示了敘事的魅力?!盵5]徐蘭既承擔著敘事者的正常限制視角,又融合了全知視角,這樣的雙重功能令她不僅察覺到小說中當事人不可言說的秘密,同時也從另一個視角輔助作者敘述故事,在一個靈魂虛幻的講述中領會現實的變遷。

徐蘭的靈魂自述也是她對人生的反思,正是在死亡之后,她才在眾親屬的痛哭流涕中體會到一絲家的溫存,才能以魂靈的姿態回顧自己一生的所作所為。面對誤殺自己的大姐,徐蘭始終抱著理解甚至同情的態度,盡管她曾表現出對于人世的依戀,在焚化爐前試圖回歸自己的身體,在大多數敘述中她對于自己當前這種漂泊無依的狀態更親切、更自由。

《后上塘書》所體現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莫過于靈魂與現世的碰觸。在小說中,徐蘭與現實世界并非完全脫離,她通過某種神異的反常理的方式與現實世界溝通。徐蘭也曾通過各種媒介向世人表達自己的想法:她死死地壓在劉立群和劉立英的眼皮上,妄圖以“靈魂”的重量表達自己的不滿;她見同為游魂的徐慶中老婆衣不蔽體,便附身于村民姜淑花之身向劉立群索要衣物;她聽聞劉杰夫要取消上塘村的建設計劃,就附身在大姐夫于吉堂之身交代程有望轉告劉杰夫“答應大伙的事兒,必須給大伙兒辦”[3]311。在徐蘭生前,劉杰夫在事業上的決策是徐蘭無法觸及的,可偏偏在徐蘭身死之后卻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劉杰夫的事業,也是徐蘭沖破自我精神枷鎖的重要表現。

孫惠芬大膽使用徐蘭的鬼魂來代替自己走進“上塘村”,正是闡述自己對當前城鄉交匯過程中產生的種種矛盾的看法:靈魂看似超脫現實且無所不能,卻與現實世界無法自如交流,這同樣是作者本人與現實世界的關系?;氐浆F實語境中,游蕩在城鄉急遽變動中的每個個體,都面臨著在墮落邊緣對自己內心進行嚴格拷問的險境,在并不可靠的現實世界中尋求基本的道德與良知。

三、地域特色的展現

丁帆教授在《中國鄉土小說史》中明確提出:“風景畫、風俗畫和風情畫,它們是形成現代鄉土小說美學品格的最基本的藝術質素?!盵6]“三畫”的塑造成為評價鄉土小說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遼南地區與海洋銜接,四通八達的交通為遼南地區的人們帶來了開闊的視野,既有著東北地區廣袤土地里繼承的深沉敦厚,也有著海洋帶來的闖蕩的野性?!靶R山莊”“上塘”“翁古城”……這些村鎮不僅是孫惠芬文學創作的主要場景,也展現出了獨特的魅力。她用富有地域特色的語言書寫遼南的故事,描繪徘徊在城鄉之間的遼南人們,將遼南鄉村的地域風貌展現給讀者。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所說:“城里人可以用土氣來藐視鄉下人,但是鄉下,‘土是他們的命根?!盵7]孫惠芬成長在遼南農村的土地上,因此遼南的農村景觀也為其小說創作提供了原型,也是孫惠芬小說生命成長的根源?!逗笊咸習烽_篇:“叫聲在空中回響時,上塘的村莊、草垛、街道以及街道外面的山野統統染了一層紅,像血。這是傍晚時分,大地的紅分明來自天空的紅,是霞光,可是因為叫聲里有著撕裂人心的疼痛,疼痛里又夾雜著訴說不清的冤屈,霞光從西天噴涌而出時,一程程改變了顏色,由混沌的黃一點點變成慘烈的紅?!盵3]1這段風景的描寫不僅奠定了全文的基調,也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東北遼南農村的日落景觀。

在作品中,作者描述了一些具有東北地域特色的場景,比如“炕”“炕頭”“立柜”等具有東北特色的場景與家具??皇菛|北所特有的,而遼南隸屬東北地區,冬季氣溫較低,所以遼南人也比較喜歡睡炕?!翱活^”在作品中多次出現,指的是火炕最暖和的一部分。在作品中,還對農事相關進行了描寫,例如東北地區將玉米稱之為“苞米”;將進行農耕的耕地荒廢稱之為“撂荒”。通過對上塘村里村民生活狀態的描繪,能夠令我們更深入地了解遼南地區農村人民的生活面貌。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作者也使用了一些具有遼南特色的詞匯,例如“外國流”,在文中,作者解釋“外國流”為“指的是外國流行的東西?!盵3]232因為遼南地區早先對外開放,常有外國船只靠岸,與外國相關的新興事物為人所接納,逐漸衍生出了相關詞語。

孫惠芬在創作中詞匯的選取大多是東北遼南地區農民的日常用語,例如前文所闡釋的“炕”“苞米”“撂荒”等。在孫惠芬其他作品中也出現過一些具有特色農民“土話”,例如在《歇馬山莊》中的“搞破鞋”“老神”,《歇馬山莊的兩個男人》中的“偏廈”“嘰里呱啦”“青嗖嗖的”,這些具有地域特色的“土話”都使孫惠芬的創作凸顯出了屬于東北的地域特征。方言、俗語的使用構成了孫惠芬作品平實質樸的、具有地域特色的語言風格。

《后上塘書》中對“葬禮”的描寫集中體現了遼南喪葬的民俗特色。面對著城市化沖擊,徐蘭的葬禮仍選擇傳統的遼南葬禮,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首先,遼南喪葬民俗具有傳統喪葬的莊嚴儀式性。孫惠芬對入葬儀式進行了詳述,將入土前的各種儀式通過文字展現給讀者。包括從殯儀館前往上塘的送葬車隊的“送行儀式”,以及在徐蘭墳前進行的“報到儀式”與“送盤纏儀式”,傳統“送盤纏儀式”中現場制作的六六三十六道菜被簡化成了水果與餅干,盡管簡易但仍體現了葬禮中儀式、流程的不可或缺。其次,祭文的選用也是遼南葬禮的一大特色。在徐蘭葬禮上選取的祭文:“今逢新逝之辰、謹具冥資一包、上俸新逝妣之廟前收用、不孝男子健叩、不孝女苗苗拜。即日火化,農歷2013年5月30日?!薄皢韬舭г?,我徐蘭謚死,冤魂流落,未息牲魂……祖墳葬之,永保平安,魂其有知,來格來享?!盵3]96這是遼南地區傳統葬禮宣讀的祭文,祭文中體現了對逝者的哀思,以及對生者的安撫。以上這些喪葬禮儀的描寫都顯現了遼南喪葬習俗的獨特韻味。

四、結語

孫惠芬在《后上塘書》中向我們展現了城市沖擊下人性的異化?!霸诔鞘械慕峙c鄉村的道之間徘徊,這,也許是鄉下人的宿命?!盵8] 城市不僅誘惑著鄉村人前赴后繼,也讓他們的靈魂在苦痛中反復掙扎,離開故土是一場悲劇,回歸后仍舊是一場悲劇,這種落差使他們在城鄉的夾縫中徘徊無依,在倫理道德的崩塌里尋找自我。作者在小說中通過多種手段的運用,展現了其獨特的藝術構思,也為當代城鄉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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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韓春燕.在街與道之間徘徊——解析孫惠芬鄉土小說的文化生態[J].當代文壇,2008(01):84-87.

作者簡介:

桑權垚(2001—),漢族,男族,遼寧營口人,渤海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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