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華：做一個有思想的教師

嚴芳

武漢市卓中建和分校校長張新華是一個很特別的語文教師：上課不用教參，不講人云亦云的東西，自己開發教學內容；面對權威理論，有疑必質，絕不唯命是從；自創做課評課的規則，提出語文課堂的五維設計理論……

一個有思想的教師是對教育教學有獨到見解并能自成體系的人，在筆者看來，張新華無疑是一位有思想的教師。

面壁：閱讀和寫作是一種基本生活方式

1999年是張新華教育生涯轉折的關鍵一年。在那之前，張新華形容自己是單純地做教書先生，他的視域局限在教室的四壁，為教知識而教學，就像有些不懂電路原理的電工，知道線路怎么修，但不知道其中原理。在那之后，隨著出去學習機會的增多，隨著閱讀和寫作的積累，張新華有了從教學到教研的關鍵轉變。

此前，張新華在孝感市孝昌縣柳山中學已工作15年，是學校和家長公認的優秀教師。經常帶畢業班的張新華，教學成績令人稱道。1991年，張新華被評為省優秀教師，學校同事笑稱他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此地的第一個省級優秀教師”。1999年，張新華被選入孝昌縣拔尖人才庫，隨后，他被調到武漢英格中學工作。

那時的英格中學還在喻家山，同事們看到他背著一袋子書來學校報到，感到好奇，打開書袋一看，里面全部都是錢夢龍、寧鴻彬、于漪、洪鎮濤、魏書生等名家寫的教學案例。同事們打趣他：“想不到你這個剛從鄉里來的教書先生，竟這么愛讀書，這些書我們城里人有的都還沒來得及看呢！”張新華笑笑說：“我的基本生活方式就是讀和寫啊?！绷钔赂氩坏降氖?，張新華簡直是讀課例上癮。每天早上六點多，張新華來到學校，反復讀名師課例，每個課例不少于十遍。張新華不僅是讀，他還認真將步驟還原為原始的課堂教學設計，觀察、分析、思考其前后聯系，甚至把自己課堂教學中的案例搜集整理進行對照思考。之前，有同事不認同魏書生的課例，張新華在認真分析還原后，據理力爭，兩個人在辦公室為此爭得面紅耳赤，爭論過后，卻又相視而笑。這件事成為“書癡”張新華的美談，盡管他和同事平素關系很好，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這一年，張新華參加了幾次培訓，他的眼界變得開闊起來，對教學的思考不再局限于課堂。在高級骨干教師培訓班，當時語文名師韋志成是他的老師。在韋老師的指導下，他開始學寫教學論文。他的畢業論文《語文人文性簡論》，評價很高。自此，他一發不可收拾，寫了近三十篇教學論文，分別在《中學語文》《語文教學與研究》《語文教學通訊》《語文報》上刊發。

2010年，他的《大科研著眼，小科研著手》被刊發在《中國教育報》，在學校引起了“轟動”，“一個普通教師居然能在《中國教育報》上刊發文章”，大家不由對他刮目相看。

之后，張新華筆耕不輟，出版《語文教學隅思》《語文培優新方法》等7部著作；有37篇論文獲國家、省、市、區獎勵，如《小語文，技能化，訓練化》等獲全國中學語文優秀教學成果一等獎。他寫的書被洪山區學校選為科研培訓教材，他成了洪山區學校語文學科的引領者。

洪山區教育局副局長陳國安說，認識張新華20年，這20年交往，以一個語文教師的眼光來看，他有精湛的教學藝術，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更難能可貴的是，張新華是很有思想的，他是少數肯動腦筋寫論文、寫書的人。

破壁：回到課堂教學設計的原點再出發

談到語文教師張新華，學生直言他太厲害了，因為張新華上課只帶課本，從不帶參考資料，憑著自己的理解對課文作新穎、有趣的解讀。更令學生佩服的是，他敢于質疑教材，還鼓勵他們要有自己的想法。在教學《社戲》時，文章中有一個比喻句“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張新華指出“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排列順序問題，學生思考后發現，這個比喻句里修飾本體和喻體的定語并沒有一一對應。在教學《獵狐》時，張新華對文章設置“放火”情節提出質疑，引導學生討論，學生發現原來課文也有不嚴謹的地方，更增添了質疑問難的信心和興趣。

“張新華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弊隽艘惠呑咏處?，今年已69歲的特級教師黃珞珈講話一板一眼、措辭嚴謹，表達起對張新華的欣賞時卻毫不吝嗇：“他是把教學和教研兩者結合得最好的人。課堂上，他們班的學生和他一樣，愛思考，愛提問；課堂外，他敢質疑，敢于否定權威，而且他是那種敢破能立的人?！?/p>

張新華有兩件事令黃珞珈印象深刻，一是出卷，一是提出語文課堂五維設計。

有一年四月中考調研考試，由教研室指定一位特級教師主持命題工作，試卷整體題目偏難，不符合教學實際，對教學的指導意義不大。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學校教師私下抱怨議論一下就算了，但張新華卻寫了一封信給市教科院，發表自己的看法。他根據學生的考試情況和課堂教學情況，對考題進行逐題分析，哪些適合學情，哪些不適合，特別是閱讀題和作文題，問題在哪里。他的直言不諱讓黃珞珈為他捏了把汗，因為那當口正是張新華評市學科帶頭人的緊要關頭。后來，他的信得到了當時武漢市教科院副院長朱長華的肯定，贊揚他分析得有道理。朱長華說：“你們總是說他厲害，那就讓他做點事?！敝?，洪山區期中、期末試卷都邀請張新華出卷，迄今他已36次為全區大型統考命題，他的命題工作受到了廣泛好評。

2011年前后，正值新課改十年節點，全國刮起了課改模式探索的旋風，數以百計的教學模式如雨后春筍，批量產生。此時，武漢市有些學校也在跟風推廣一些課堂教學模式。對此，張新華持質疑態度，他把眼光投向全國，關注那些模式化教學做得頗有影響的學校。他潛心研究山東杜郎口中學的“三三六”自主學習模式，到江蘇洋思中學實地觀摩“先學后教，當堂訓練”模式，邀請安徽銅陵銅都雙語學校骨干教師來武漢交流“五環大課堂”經驗等。

他發現，如果學校把課堂教學模式固定化，極有可能脫離校情學情，導致教師并不注重開發相應的教學內容，對“教什么”關注度不夠，只注重安排流程，如此，語文學科就被抽空了，成為一個只剩流程的空殼。

能不能找到一個“牛鼻子”，尋求推進課程改革、建設生本課堂、促進專業發展三者的破局？到底教師用什么來判斷一節課的價值？好課的標準在哪里？

帶著這些問題，張新華把市面上跟課程設計相關的書都買過來挨個兒讀。2015年3月，一直處在迷茫和思考中的張新華在翻幾本關于教學設計的書時，忽然靈光一閃，他把目光投向了教學理念轉化為教學行為的中介環節——課堂教學設計。他似乎找到了關于課改的抓手。

張新華打了一個有趣的比喻來說明問題，教學設計是教學實施的源頭，是圖紙，這就好比建造房子，如果圖紙設計到位，施工過程中就不會出什么大問題；如果圖紙有問題，房子是絕對有問題的。為了嚴謹起見，他把教學設計界定在“小語文”——課堂學得，而不是“大語文”——生活習得上。經過一年多的研究，針對教學設計中的關鍵因素，張新華借用“維度”這個詞，提出了“五維”的概念，即學情、學科、教學目標、教學內容、教學策略?！皩W科”指向本學科的認知能力、認知結構以及核心素養?！皩W情”指向學生現有的認知水平、認知結構以及學生達到學科精熟水平的困難點?！敖虒W目標”要求盡量小而精，反對“拼盤”?！敖虒W內容”特別強調“學生自己能懂，教師不必教；教了還是不懂，不能教；教了才能懂，應該教”。對重點教學內容，課堂上教師要舍得為之停留較長時間，促成充分思考、充分交流、充分練習，掀起教學波瀾，達到“梅花三弄”之境?！敖虒W策略”的最高價值取向是適切性，而不是新穎性。其中，學情和學科是五維設計的出發點，它們事實上決定了教學目標、教學內容、教學策略三個維度的設計。如果說學科和學情回答“為什么那樣教”，那么教學目標、教學內容、教學策略的設計就要回答“怎樣教”。

采訪中，當記者問到為什么不從新課程三維目標入手去評課議課而要自己制定“游戲規則”時，張新華淡定地說：“三維目標的三個維度七個要素在邏輯上是否在一個層面，能不能形成并列關系，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具體到一節語文課的課堂教學設計層面，課程目標勢必多、繁、雜、亂，課程的本質特點可能會消解在眾多的目標里，一線教師會無所適從，難以把握。西方哲學史上有一個奧克姆剃刀的典故，講的就是繁雜的模式會丟棄問題的根本，所以我用剃刀將不必要的東西全部剃除，只抓一個牛鼻子來解決問題，這就是教學設計?！?/p>

使命：他不是只顧自己琢磨教學的人，而是想著怎么帶動一批年輕人都來研究教學

2005年，剛從大學畢業的張利華到英格中學擔任語文教師。作為新人，她對語文教學是迷茫的。聽說張新華上課很厲害，張利華和一同來的年輕教師常常去請教他。張新華強調上課“要貼著學生教”，要有自己的想法，這真是切中了年輕教師的弊病。因為摸不清學情，甚至根本沒有提前了解學情，他們自顧自地講課，或者完全按照教參講課，花費了時間卻收不到效果。平時上課，這些年輕教師習慣請他幫著磨課；每次區里、市里比賽，他們都請他提建議，修改教學設計。慢慢地，這批年輕教師上課再也不慌，變得有底氣了。2008年，張利華的公開課《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獲得區里一等獎，2013年《作文課里的細節描寫》獲市二等獎。張利華深有感觸地說：“真要感謝張校長的幫助，通過跟他在一起討論、設計課堂教學環節，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他不是只顧自己琢磨教學的人，而是想著怎么帶動一批年輕人都來研究教學?！?/p>

2015年洪山區教育局成立“張新華名師工作室”，工作室選進區里各學校的青年教師9名。作為負責人，張新華很欣喜，他希望可以借助這個平臺去促進年輕教師思考，打開視野，更科學地研究課堂教學。

工作室主要圍繞“‘五維做課理論”進行，為了五維設計體現一定的學理性，張新華引導學員們盡可能吸收教育學、心理學、課程論、教學論的研究成果。他還在系統思維方式的指導下，指導學員深度思考五個維度間的關系，以實現語文課堂的生態化重建。此外，他用一年半的時間，寫出了將近40萬字的《語文課的五維設計》一書。在這本書里，圍繞五維這個系統，張新華將語文課程目標分為獨特目標和共通目標，提出了要理清語文課程的兩類目標；提出了“小語文”和“大語文”的概念；提出了學情分析的意義和方法，還重新分析列舉了學情應用案例來驗證。這本書在如何科學設計課堂教學、如何教研等方面給了年輕教師很大的幫助。

張新華不僅注重督促學員下苦功夫積累教育理論知識，而且非常注重開拓他們的思維。有教師質疑語文課要不要訓練，因為新課標中“理解”“感受”“體味”“運用”等字眼較多，而“訓練”一詞只出現過一次。張新華在解答了他們的質疑后，用數學課做實驗，引導他們認識語文課怎樣開展有效訓練。張新華認真研讀了人教版九年級數學教材“勾股定理”這一節，請幾位數學教師講了他們教授這一節的思路和計劃。通過研讀他們上課的實例，他引導學員開拓思路，思考“知識是什么，知識從哪里來，知識到哪里去”；了解知識在“了解”狀態，還是靜態的“死”知識，在“運用”狀態，則是動態的“活”知識；知識由了解到運用，技能就開始形成了。之后，他示范設計《技能目標：發現材料與主旨的聯系》語文課的訓練，給學員們極大啟發。

張新華工作室成員除了讀書學習、研究課例、研究專題、撰寫論文外，還每月組織一次教學研究活動，在網上組建“洪山區語文工作室”QQ群，每周三晚定時舉行QQ群研討。他們還建立工作室博客（或微信），隨時保存工作室有價值的資料和信息。工作室每月出一期《簡報》，內容包括通訊報道、研討記錄、全體成員的研討小論文和小心得。到現在，工作室簡報已有14期，每期字數都超過兩萬字。之后，張新華計劃編輯出版工作室成果合集《語文“五維”教學設計初探》，力爭對全區初中語文教學產生推動作用。

洪山區語文教研員洪青說：“張新華有一種使命感，他肯做事，更愿意帶動別人一起做事。教研室借助張新華名師工作室這個平臺，引領全區語文教學活動，確實惠澤很多語文教師，推動了洪山區語文教研改革發展?！?/p>

在張新華寫的文章里，有一篇題為《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是從哲學角度談對教學之路的反思。他說，“32年前，我看到的只是一間教室的四壁；今天，認識了‘五維，我和工作室成員看到的是一個無限廣闊、可以自由探索的王國。當我們發現的‘必然的教學規律越多，把握得越充分、越深刻，我們研究的自由度就會越大。簡單地說，一個人有思想才有自由，可如何有思想呢？做自己的破壁者?！?/p>

做有思想的教師，必須要有一定的底氣，底氣來自于扎實的基本功、厚實的人文底蘊以及對教育事業的滿腔熱忱。做有思想的教師必須體現在教育教學的每一個環節上，通過教學把獨立思考的精神和能力教給我們的學生。做有思想的教師，不是胡思亂想、標新立異，以偏激為深刻，以逆反為新穎，而是在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和辯證唯物主義思想方法的大前提下，弘揚追求科學、崇尚真理的理性精神。追求真理，崇尚科學，獨立思考，保持個性，應該是每一個教育者堅定的人生信念。但愿多一些像張新華這樣有思想的教師，愿我們的教師隊伍不斷地被思想的清泉滋潤，綻放出最絢爛的花朵。

責任編輯 孫愛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