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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與被吞噬(十八首)

2019-04-16 18:35
芳草·文學雜志 2019年2期
關鍵詞:晨霧

松杉路

以松杉命名的道路,

松杉其實烏有。

就像北方的前兩場雨,

雖然到過,卻馬上就消逝在

擠滿人的街道。松杉,

之前也確實存在過;

而現在,此地空余

發芽與落葉的想象。

當然,它們也曾淪為

障礙,先是被修剪、砍斷,

最后是從根部鋸走,

依次運至城市的邊緣。

現在,那里長成新的城市,

再殺死新一輪的松杉。

這其實是一座缺少植被的

城市,很多人這樣說。

但我不準備再說。

摸著路標,我仍能感到

松枝和杉條的聚攏,而

我們的先輩,正拿著發亮的

伐木刀。他們現在,

也都還拿著刀。

但松杉路就是松杉路,

它跟我們一樣,

出生就意味著被命名,

那三個字構成的疤,

將永久地,降落到地圖上。

降落成一個客體。

寫于二○一八年結凍

無聲之鏡;反光;虛弱的太陽。

風廓清了人形面具,閃現

面孔僵直的表情。

我站在樓頂,

樹:一群觀望鹽粒兒的短尾雪鹀。

醒來

醒來,毒太陽

正在向世界投射鋼釘。

工人的幸福暴曬在

地面之上,

它可能已經縮水,

誰知道呢?所有方磚

都保持緘默,寂靜的

抗爭正屈從直角。

誰又會在意呢?

這也不是詩人的責任。

更堅固的蒼穹懸在

頭頂,更堅固的

秩序。在地平線與鐵錘

中間,相同的大門

并不為所有塵土敞開。

顏色接近的只有血,

而表層的汗,輕易就

分辨出了戰斗者。

贊美!你們肉體的力量

強大、柔軟,你們

是一群讓祖國

長翅膀的人。

昨夜丟失的天使,

此刻已經尋回。

醒來,飛揚的細粉

再一次缺席。那些

催生咳嗽的方劑暫時

失效,它們蟄伏在汗液中,

聚合成深灰色藥丸。

更熱的土地,

和更熱的人,不是病,

而是風景。

十一月霧霾速寫

如此年輕,它們還是新客人。

在我尚未出生的世紀,

它們不常是造訪者。

但是現在———太陽變成了灰盤,

每隔幾天就進行一輪審判。

白晝持續蒙塵,

步入大道的旅客需要擦拭

姓名,而夜晚,

卻成為最“清潔”的時段。

一旦睡去,我們所遭受的不公正

就會被歷史逐一刪改。

而疾病和大數據,

又必然成為多年后的故紙堆。

誰都知道———證言,

很多時候就來自于攤開

舊物的褶皺……

一瞥

牽引視線的陽光被阻滯

在窗外,喧鬧來自

孩子,飄飛一月有余的白花絮

降下更多隔閡,

南北交惡于同一具軀體里共生。

圖書館接受形態清洗,

把握書脊,平息鐵架的顫栗。

針對氧化的防護———涂漆,

也涂生銹的字。

在標點遭受看押、分行見風使舵、

孩子咫尺歌唱的時刻,

陽光只是閃了幾下。樹葉的張揚

還太羸弱,那些濾過的殘存

僅在秒表上有所呈示。

一些檔案正在加密;被刪的嘴巴,

被調取的笑料,都將淪為

來者的想象。他們,

傳來波浪般笑聲的皮猴子們,

又一些站在窗前的我。

寂靜的佇立,玻璃作為謊言

讓透明更易成另一種質地:

靜音正注解著新姿態。

馬達行將拉你入伙,但漩渦

比腳下的宇宙更深。

到木魚鎮去

不管太陽是不是長出手,

七月在野,

熱風犯不著作響就

抓住蟋蟀。

可我們并不是獵物。

沒有一棵樹靜止,

沒有一瞬,

我們不是在地平線上游走。

去旅行,坐三小時

寂寞的長途,

忽有小溪被山谷控制,

流著流著又由它了。

空氣持續變重,

稍一用力,石頭就沁出水來。

這也是風險,

濕潤意味著磨損,

也促成了季節性飽和。

唯有黑暗,

隨時間不斷爬升。

當我們距離鄂西北越來越近,

我幾乎懷疑,

大腦皮層的興奮

能否強撐到票據的終點。

身旁,你踏實的酣睡

加速了我

打開地圖的頻率。

陌生之網即將撲向我們,

而我們,就要成為當地人

等待的汽笛,

一種資本流通的符號。

隨著兩側高山將天空半開,

我們便抵達了。

這座小鎮清涼、喧鬧,

柔中帶剛;殷勤與樸實

正在夾道,它們輕易

就抵消了外攜的偏見。

我們拖著行李,

在夜色下沉的氣流中,

走入到一顆

閃閃發光的心臟里。

在午夜

呼嘯的車輪碾著兩部個人史,

我們入座,以迷人之食

為端口。帶倒刺的風又開始魚躍,

是它們鼓動收割的季節

將我們團結在此刻。

隨木葉翻飛的云層低頭俯瞰,

不覺發絲已被盤卷在海的邊緣。

你可能沒有注意到雪,

它們也在途中;而我們,

是將要與之同路的人。

氣溫下跌,食物取暖的功能

被逐次喚醒,孜然彈跳的時候,

也是味蕾含苞的時候。

當我們起身、準備離開,

云層已經提前退場,

依舊年輕的,確是我們。

一大片開闊地在眼前延伸,

我們便鉚足勁,用車輪滾動的影子

周旋在這深夜的余音里。

北方的晨霧

我極少在北方見到晨霧。

這和之前不一樣,

南方的水汽廉價得如同

橫亙北方的風,

絲毫犯不著囤積居奇。

一度以為在北方見不到晨霧。

無盡的消失,

讓再見也蒙上幾份陌生,

靠近后,方知道

彼此是老相識。

北方的晨霧就是這樣的

一種咫尺,一種

萬變不離其宗的反常。

我出現在它們當中,

但并沒有融入;

又是風,從不知名處涌出,

將我頻頻推拒。

北方的晨霧,如懸浮著的

舳艫相接的天體,

它們和我之間,

相隔無數層冷漠的星系。

到北方后更加畏寒,

此刻更甚,有些距離

你一生也無法克服。

再見到晨霧就是這樣。

我開始思考

習焉不察的事物,

面對它們將要化雪的輕薄,

我并未完成表達。

晨霧不會在意我的想法。

太陽出來的時候,

它們會迅速貼身而去,

而我,就那么站著,

不知道何時才能捕獲勇氣。

基于風的敘述

九月,聳立的風就開始刮,

開始統治流于觀看的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冷漠、濫情,

又各自孤獨。

活著,伙同莫名沉重的肉身。

很多記憶都恍若隔世,

此刻,被迫擰著

橡皮就能擦去的生活。

又是這些人,轉念

就變成了殺人犯、盜賊和縱火者。

新聞太多了,正如每一天

都是新的;但是從舊我出發,

才能更好地進入自己。

這些走獸也是。不過風一來,

盲從的接觸面就開始大范圍易轍,

不少人爭相表態,并成為

從流量中收取利息的人:

缺乏思考、回望,而是將自己變成

真正的消逝。在鍵盤的敲擊聲中,

他們說:我,什么都關心。

也許,下一次大風就是降雪。

不過必然等不到那一天,

無意義論說只做短暫停駐,他們,

馬上就加入到新的行列。

說過的自然不可贖回,

懊悔時再掀起墓碑,從墳地

扒出盡染的尸體;緘口的時刻,

從來都是事后才會降臨。

如果朝前走,到風的核心里舉刀,

卻發現標靶的中心正是自己。

看與被看的組合已然確定,

我們說著,又同時被無數人說。

于是再一次期待風,

期待它攜來的覆蓋性消息,

重復,成為某種鎮定劑。

無新事的人間最會產生新問題,

那些囚禁人的更替面具,

不過答案將推出哲學般乍現:

“如果太陽不落下去,

晚霞就拒絕升起———”

月下作

拍湖的人,

其實在拍它的反面。

月亮浮在高空,

以最完美的泳姿

照臨節氣。

岸邊,幾個離群者,

觀看幾只離群的鴨子鳧水,

紋路很清晰,

這也是一種愉悅。

當我們轉身,

我們就已經約好

再次來到。

在秋天,

洶涌的事物逐一退卻,

移動就變得

尤其輕便。

所以飽饗未至的殘荷,

飽饗此地此刻。

木匠

鋸子推拉出木質的氣味,

他走在碎屑當中,

那些動作的堆積隨著墨線消失

而誕生。時間成為可見的。

有時他也向天空揮拳,

冷不丁就把一大摞建材悉數撂下。

就像卸下重擔,

他特別中意散落一地的脆音,

但回聲是遲早的事:

比如,裁彎取直、打磨胚子。

還沒完,草圖尚在身體里,

這片刻的歡愉即將搭載加速度,

來自刨子和矬子的馳騁

聯接另一座山外。

仿古建筑群是他近年的作品,

不過它們明碼標價;

而他,僅僅分攤了其中的零星。

他將在工具中耗費一生,

這是命運。作坊外的人世

讓他竭盡全力,生銹的指關節

見證了一切的發生;

但是他說,沒有什么需要抱怨,

因為,他是木匠。

象征

抽屜里爬出一只光

它躡手躡腳,想去某個地方

前方站著兩座書架

它繞開了。稍偏的位置

是桌子和柜子的九十度交合處

所以它被折轉

開始在豎壁上查探、躍越

像剛出籠的小鴨子

深一腳、淺一腳

有時它會輕輕定住,做片刻微停

它其實也像我

走得越遠就變得越暗

最后被拉入無數個更大的光圈

那些引力懸在高處

我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摘取

它們是發亮的金色果實

飽滿、低垂,重疊地排列

在這些色彩中間

看不清的深淵,在迫近———

那里的符文寫滿恐懼

于是:逃逸。

但一切反向懸崖的抽離

都是盲的。我和光的命運趨同

新的法則將要覆蓋我們

何處將墜下繩索?

何時再尋回前進的詞?

身后的詞

我像書本一樣立著,

在燈光的淹沒下保持沉默。

不為腳步所動,

每一片翻書聲都是音樂。

冬日的天空與我保持垂直,

起風了,就戴一頂

藍色帽子。白晝

從下午四點開始結束,

比閱讀一首詩還快,

后腦勺沒動,窗邊就走入黑夜。

巨大的背景坐落在

我的身后:一張銀河之紙。

數不清的眼睛注視著我,

而我,只是星辰一顆。

所有身體都有兩面,

所有未知的凝望都讓人驚悚,

但身后的宇宙,一定有

上千個詞,它們精確、奇妙,

等待風暴的燃燒。

于是我起身、扭頭,瞬間

收獲熱的滾燙。

夾縫詩

被子淪為下降的天空

床板就是大地

肉身平鋪在不透風的中間

睜著眼,目視黑暗

小型的開天辟地會在明早發生

此前,需要承接

一整個夜晚

翻身的窸窣聲捕獲母親

她與兒子隔空失眠

殺死時間的在潛意識抉擇

但他并未舉刀

更拒絕施以凌空一斬

即將飲露、餐晨

那是小盤古縱身的時刻

松鴉

遠離人居,你梳理冠羽;

那頭頂的舞蹈

像鑰匙,頃刻就打開

藝術的命門。

啼叫沒于大山,

唯有樹林收放你的身形,

水無法概括你,

包括你偏至的飛影。

在神農架,你是不解的謎,

滅蟲、播種,儲存

香味奇異的草藥;巢穴

定居在大葉喬木的岔口,

并從那里推演出多條

捕食的路。它也是一個地址,

月亮在晴朗的夜間

灑下回信,于是

你頭頂銀色綸巾,旁邊

沉睡著你的家人。

遠處,未曾接觸的都市

頻頻轉動,它們

全都落腳到數字地圖,

而你一無所知。

但你是我的第一只松鴉,

世界因你而變小了。

眺望鏡

樓頂的風比想象中的小

但不是沒有,它依舊種植我們

種植著女孩兒們微散的頭發

那些煩惱絲形形色色

在上方鏤空的屋頂展開

翕張如蝴蝶。眺望鏡擁有兩只

深邃的眼,悄悄窺入人心

女孩兒們走上觀景臺

它們深邃的雙孔就會射出

反向的光,將虛空的重量加到

蝴蝶身上。不是誰都能翩翩起舞

正如不是誰都能站在此地

站在一群撒野的靈魂深處閑游

近處是碼頭,遠處是長江

再遠處,是鄭和征服了七次的海洋

她們輪流扶起銀灰色

扶起一雙雙放大人心的眼

誰被擊中了?誰又被

投擲到冰涼翻滾的水中?

無人勘測出致密,就無人

解剖蝴蝶;心有靈犀的飛躍高樓

視而不見的轉念為空

遠眺之前和遠眺之后無異

只不過天色下降了些

蝴蝶的翅膀也因此加深了些

觀河與看樹

入冬,人行道

用另一種方式呈現

樹:發光棒,

在寒夜里持燈。

干枝排成聽眾,

整個濱江路

都在

揮手中晃動。

海河開始結冰,

這就是舞臺。

沒有機關和凹凸,

有些平面

生來簡單。

相較于樹,

河流拒絕裝飾。

拐彎的地方

也僅僅是它興之所至。

冰層之下潛伏著

樹冠的云彩,

這廉價涂裝讓

河水因重力

而放緩。

不過,當春天

返回一半,

我將親眼看到她。

借由一聲脆響、

一地線路。

吞噬與被吞噬

最近我們長時間被吞噬。

先是噪聲、再是霾、再是忙碌的城市,

最后,強頂著顱內昏沉的夜晚。

這時候,所有人都需要閃爍,

所有人都渴望光,

那是一種統稱性清潔劑,

它的利刃擦過,地球就變回藍色燈籠。

于是,波段和緩地喚你起床,

空氣柔軟、碧透,街道升起誠意,

縱然行人小如螞蟻,卻

也快樂于杯中之水;下午回家,

還能在途中覓得些小歡喜。

當我們意識到———這被吞噬的此刻,

接著便是歷史教給我們的回溯,

人類是一種統稱性破壞欲,

它的刀鋒掠過,就有車轍下翻滾的哀鴻。

在被吞噬之前,我們主動吞噬,

如同飽食山峰的貝希摩斯,

世界曾被擺上餐盤,只為巨大的胃。

(幸好,上帝僅造了一只)

這圣潔者的食物原是一種反面,

而惡,也是一種反面,

于是人類發明鏡子;面對將要

結冰的零度湖面,吞噬既要充當成因,

又將困惑于愁眉和臉色,

但是答案,并非鏡子中的鏡子。

最后我想說,這些吞噬每年都會暴動,

而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下子

穿過針眼”的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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