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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命(短篇小說)

2020-07-14 08:49董妙林
湘江文藝 2020年2期
關鍵詞:保安業主

保安二迷糊喜歡喝酒,一喝酒就迷糊,一迷糊大腦就有點失控,做事、說話都出意外。

下午當班,他不在小區保安亭值班,不去四周搞巡邏,竟莫名奇妙地牽著那條撿來的大黃狗,蹲在保安亭前的哈哈鏡那里,一個勁地照著,不停地變換姿式,許是想從那里找到展示自己與狗最好看的一面吧。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哈哈鏡里的他總是一會兒頭大身子小,一會兒身粗腦袋尖,稍微變換一下角度,好端端的一張臉,又變成了十分難看的豬腰子臉,感覺很不是滋味。

在保安亭前裝哈哈鏡,可是開發商的一個創舉。作為惠萬家小區項目總負責人,邗總平時面對業主念叨最多的話就是:貼心服務業主,從細節著眼體現公司關懷。比方說在小區門前裝上哈哈鏡,業主們出出進進,看著鏡子里不斷變形的自己,即便正處于郁悶、沮喪、氣惱時,也都會忍不住哈哈一笑。如果遇上高興的事,那就會笑得更加捧腹了。這就叫笑口常開。笑一笑,百年少,住在惠萬家小區的業主們都會益壽延年。精明的生意人一般都曉得為消費者打算。

大黃狗可不管什么關懷不關懷,也不會與二迷糊默契配合,當發現鏡里同樣有一只大黃狗時,它裝起威來,齜牙露齒地瞪著它,可對方也毫不示弱齜牙露齒地瞪著自己,大黃狗伸出前爪去抓,對方也同樣伸出前爪來抓它。這可將大黃狗惹怒了,立馬對著哈哈鏡汪汪吠叫,且越叫越兇。

二迷糊對著狗背上重重地擂了一拳,氣憤地罵道,你真比老子還笨,叫什么叫,那就是你自己啦。大黃狗不知所云,委屈地退開了。酒精在二迷糊的血液里加速流淌,眼睛開始有些花了,再看哈哈鏡時總覺得里面不是一個人和一只狗,那不斷變幻的形狀好像是兩只狗了。

怎么會呢,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記起了只有一只狗,怎么會多出一只來?他極力眨了眨眼睛,搖晃了幾下有些暈的腦袋,深處的記憶似乎又找回來了,再去看時,他確認鏡子里不是兩只狗,而是自己和大黃狗。

大黃狗是他今早從垃圾站撿來的。清早那陣,垃圾站里相當的空寂,只有成群的綠頭蒼蠅圍著散發惡臭的垃圾嗡嗡地狂飛亂舞。大黃狗恐怕也是趁這時人稀車少來找點吃的,填填空空的肚子。大黃狗挺瘦,毛發稀糟糟的,渾身沾著泥巴和垃圾,看樣子有些像流浪狗。二迷糊潛意識里懷疑這是一只癲狗,隨即操起旁邊的一根鐵棍朝正在吃食的大黃狗打去,那狗倏然閃開,一見是二迷糊,先是一愣,然后搖著尾巴十分興奮地朝他跑過來,嘴里含糊不清地嗷嗷叫著扭著身子,十分的親熱。他感到莫名奇妙,難道想和自己交個朋友?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了。他發現自己的保安服被這臟兮兮的野狗給蹭臟了!在小區打工,這身保安服對于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而且每次回家里去,他都要穿上。村里人都說二迷糊出息了喲,在城里干一陣子都穿上公安制服了。大家眼里流出的是那羨慕的眼神。

二迷糊大喝一聲,想將狗轟走,可那狗依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朝著他搖尾巴。二迷糊已是十分地狂躁,這狗到底要干什么?難道非要我拿東西打它才肯走?千萬不能再被這狗耽誤事了。二迷糊連忙去尋找那把鏟垃圾的鐵鏟子,準備趕它走。當他拿著鏟子轉過身來時,猛然發現這狗的頸圈上掛著一個鈴鐺,兩邊還掛著四枚長長的野豬獠牙。

野豬獠牙?他突然記起這狗不就是他老家隔壁鄰居養的那只大黃狗嘛?難怪與他這般親熱,在家時,二迷糊經常給狗飯吃,主家沒時間,他還隔三差五地帶著大黃上山狩獵,一口一個大黃大黃地叫著。除了主家之外,他就是和大黃關系最親近的了。在老家養獵犬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獵犬獵到了野豬,每獵一頭就要將野豬的獠牙取下一顆系到獵犬系戴的鈴鐺上,顯示那狗的功勞。因此,在犬市中,野豬獠牙系得越多的獵犬價錢越高。大黃無疑是捕獵高手,好多人出了高價錢,也沒能從鄰居手中將它買走。

按說鄰居家對大黃的看管是相當嚴的,從來沒讓它獨自跑出來過,這回怎么就讓它跑出來成了流浪狗呢?他曾聽說鄉里要建自然生態保護區,開始禁獵了。另外,據說大黃的主人早有要去廣東那邊找事做的打算。也許主人走后,無人看管的大黃便漫無目的地流浪,從遙遠的大山深處流浪到了這里,在垃圾站與二迷糊重逢了,真是有緣。

看著大黃變成了現在這副窩囊樣子,二迷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讓大黃再流浪了。他決定要將它留下來看守小區。

惠萬家小區工程項目分三期建設,一期剛剛竣工,一部分業主就搬進來了??蓻]住上多久就有幾家被賊偷,再說公司工地上的水泥、鋼筋也隔三差五地被盜。保安們夜以繼日巡邏都沒有結果。有了敢于捕獵野豬的大黃把守小區,對于那幫肆無忌憚的小偷無疑會構成威脅。這事沒有先向邗總報告,但二迷糊在心里是掂量了的。原來他和狗娃(現在的邗總)是遠房親戚,同在一個村子長大,玩得相當好,共同的愛好就是喜歡養狗,喜歡打獵。即便以前邗總回到老家,只要二迷糊他們在山里打獵,有空時邗總也要帶上獵槍去玩一陣。兩人說話也比較隨和。二迷糊認為收留大黃看守小區,減少業主們不必要的損失,這么好的事,邗總應該會同意。

二迷糊將撿狗的事告訴了邗總。對于留下大黃看守小區,邗總首先有些猶豫,他認為小區嚴格要求業主家的狗都要看護好,不能隨地大小便。你卻留下一只來路不明的流浪狗,雖說是用來看守小區,但對于狗的管理會更麻煩,萬一看管不好,出了不該出的問題,到時你怎么去說服那些養了狗的業主們。但是,當聽到二迷糊介紹說這是只獵犬,嗅覺靈,速度快,性子兇,曾經獵過野豬時,邗總來勁了,他覺得能夠獵得野豬的獵犬對付那些小偷、毛賊是比較靠譜的,于是他又勉強同意了將大黃留下來。他說,既然有這樣好,暫時將狗留著,算是“試用期”吧。

大清早,保安亭前忽然躺著一條狗,這令業主們十分錯愕。業主們質問二迷糊,怎么保安也養起狗來了?你們口口聲聲要業主把狗看護好,你能保證你這來路不明的狗就乖乖聽話嗎?就不會到處亂屙屎,晚上不會亂叫嗎?還有,小區出出進進的人這么多,萬一有人被狗咬了,誰來負責?是房地產公司還是你二迷糊?言語咄咄逼人,如出膛的炮彈,打得二迷糊啞口無言,腦袋嗡嗡直響。有的甚至威脅說,保安要養狗,今年的物業費就不交了。

二迷糊萬萬沒想到撿只獵狗用來看守小區,卻引來業主們如此大的反彈。圍著的人根本沒有要散去的意思,大有要將狗馬上弄走才撤兵的架勢。孤掌難鳴的二迷糊不得不拿出了最后一招,那就是打出邗總這張牌。因為小區的房子還沒完全建好,整個物業上的事暫時由開發商代辦。表態自然只有邗總說了才算數。二迷糊說,狗是我撿的,把狗留下來,可是邗總的決定。邗總說試試看行不行,不行再處理。

找邗總去啊。有人喊。

聽說二迷糊撿了一只獵犬,專門用來對付那些前來小區行竊的梁上君子,蔡花十分樂意。

蔡花住在臨河A1棟,上次家里進了賊,損失相當慘重,被盜的金銀細軟寶石加起來大概有個二十來萬。蔡花在小區里是個神秘人物。她沒什么正式職業,偏偏出手闊綽。經常獨來獨往,今天去云南,明天又到了深圳。飛機去,高鐵回。似乎有著用不完的錢,據說她那套房是某大款給的,還說她和市里某個實權單位的領導有曖昧關系。反正有關她的風流故事流傳了好多個版本,究竟是真是假誰也搞不清。

一下失去二十多萬,蔡花至今心里痛得滴血,恨不得將那小偷碎尸萬段,然后再熬成膏喂豬。她甚至厭惡那些沒被盜,不知道心里痛,反而對小區養狗守家說三道四的人。二迷糊錯在哪里?小區有一只管事的狗守著,大家出門后心里就踏實多了。

蔡花想無論如何要與狗拉好關系,今天她懶覺都沒睡,一大早就拿了幾根火腿腸下樓來了。

晨霧中,遠處迎面走來了晨練的邗總。見到霧中的蔡花,邗總眼睛倏然一亮,在他的記憶里像放電影般地搜尋著,感覺小區好像還沒發現過長得這般標致的女子。邗總平時事多,業主大部分不認得。更何況蔡花很多時侯宅在家里,肚子餓了就叫美團外賣,一般情況下連人影子都很難見到,自然是不認識的。邗總有些心花怒放了。

美女好!邗總情不自禁地主動向她打起了招呼。蔡花狐疑中有些矜持,正當她準備與邗總打招呼時,手機響了,是他打來的。她連忙將手機音量關到了最小,電話那頭的他說:我回來了,好想你喲。蔡花同樣溫柔地說,你放心,一切如舊,誰也不敢動一下。然后瞄了一眼在身邊發呆的邗總,她甜甜地招呼了一聲,遂咯蹬咯蹬地扭著腰肢走了。

邗總目送著蔡花遠去,微笑毫不吝嗇地黏在他的臉上?!澳惴判?,一切如舊,誰也不敢動一下”,如此隱秘、黏乎,那打電話的人會是誰呢?邗總七想八想理不出個頭緒。

他搖搖頭,竟莫名奇妙地打了個響指,才意猶未盡地轉身離開。

蔡花找到二迷糊時,他正在給大黃洗澡。

冷風里,她感覺到二迷糊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曲酒氣味??磥硭锌赡苡滞塘硕?。二迷糊常念叨的喝酒經就是:二兩正相當,人不醉,勁勢大,做事如切瓜。二迷糊全然沒注意到蔡花的到來,拿個大刷子如切瓜般就著水龍頭使勁地刷著大黃那泥巴巴的毛,嘴里不停地吹著口哨。隨著流水不停地侵蝕,地面上如下雪般地堆起了密密麻麻的泡沫。終歸是燒酒起了作用,這大冷的天,在冷水中刷著狗毛的二迷糊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冷。但大黃卻被冷水沖得渾身直打哆嗦。

蔡花見狀連忙叫二迷糊住手,她說,別洗了,狗會感冒的。蔡花平常出出進進與二迷糊打的招呼多,說話就隨便了些。誰知二迷糊卻更加毫無顧忌了。他說,你曉得的,狗哪有人那般嬌氣,平常下雨天它不一樣地淋雨,可從來沒見病過呀。洗個澡就感冒了,我才聽到你說呢。

蔡花沒與二迷糊計較。瞧著那從狗身上不停地流下來的泡沫,蔡花有些心疼了。她勸二迷糊不要再用洗潔精了。她說,洗潔精是用來洗油污的,不是洗泥巴的。你那樣會將狗毛都洗沒了,我還指望它守院子呢。這下弄得二迷糊不高興了。他氣嘟嘟地,哎喲,你比我還關心起狗來了?告訴你,只有你們女人一天到晚不是沐浴露洗澡,就是各種高檔護膚品往臉上一層又一層地抹,儼然你那皮膚就是豆腐做的,經不得一點風吹日曬。狗么莫說洗潔精能洗,就是用砂布擦它也毫發不損,哼。說完,他拿著刷子故意在狗肚皮上放肆地擦了起來。

蔡花無言以對,大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清的尷尬。她苦笑著說,真是個酒迷糊,懶得跟你扯。說完掏出火腿腸,叫二迷糊拿給狗吃。二迷糊火氣更大了,你沒看見我雙手不得空嗎,你把包裝撕了,自己拿給大黃吃。

通常來說,絕大多數女人都怕狗,更何況大黃這號特別兇的獵犬。二迷糊本想以此嚇嚇蔡花,誰知蔡花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三下兩下就將火腿腸的包裝撕掉了,然后走過來輕輕地放在了大黃面前。她的這一舉動,竟讓二迷糊感到吃驚,居然停住了手中的活,雙眼十分奇怪地欣賞起了蔡花來。就在這時,大黃習慣性地抖動起身子,以此來抖掉身上的水分,竟抖得猝不及防的蔡花和二迷糊的臉上、身上都有了水。剛洗澡的大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腥味。蔡花驟感胃里翻了起來,連忙雙手抹著了嘴巴、鼻子。

說來也怪,要是往常別人給東西,大黃一般是不吃的,它的警惕性非常高。此時卻出奇地相信蔡花,它稍微嗅了嗅火腿腸,一連就吃了三根,而且邊吃,尾巴一直搖著沒停。

蔡花喂過狗,感覺到莫名的成就感。她朝二迷糊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哈哈鏡前。想起自己十來天沒吃晚餐,又堅持散步,是不是瘦了些??闪钏庀氩坏降氖牵虹R里卻顯示出個兩頭尖、中間大的葫蘆娃。她不禁又氣又好笑丟出一句:這破鏡。

住在市中心的惠萬家小區,最大的好處就是孩子們上學十分方便。但最煩人的是,實在是太吵了。每逢周末,好些業主都不住在這里,一到晚上整個小區竟又顯得那么的空蕩。

慣偷們每每選擇在這個時侯下手。

每到這個空當期,邗總會吩咐物業上加強巡邏,尤其是一些安保措施薄弱的區域,保安們還要加強力量,重點看護。甚至有時他還會親自上陣搞巡邏??山鼇硎露?,僅籌備新樓盤開工儀式,就弄得他疲憊不堪。最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工程驗收的事,當時由于有些小孩要開學了,業主們就提前進來了,有部分房子還沒驗收就住了人,盡管眼下住戶們還沒有什么反應,但有的地方存在的問題,他心知肚明,如綠化面積少了,消防設施簡陋,屋面漏水……

房子驗收過不了關,他作為惠萬家小區工程的總負責人,既向業主交不了差,也向董事長交不了賬。如此一來,自己提拔升職的事也就化為了泡影。想起自己辛辛苦苦這么多年,就因房子驗收不過關而弄得前功盡棄,灰頭土臉,真是狗屁不值??!邗總在床上想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之念之,該怎么辦才好呢?老也理不出個頭緒,越想越沒有了睡意,干脆披衣坐到了書桌前,望著窗外深邃的夜空發呆。

就在他限入冥思苦想時,樓下由遠而近傳來了急促的狗叫聲,那叫聲近乎于狗咬野獸時那般兇惡,而且一聲緊過一聲。憑邗總曾在老家養狗的經驗判斷,這狗一定是碰到了什么情況,不然沒有這么恐怖的吠叫。是不是二迷糊撿來的那只大黃看到什么了?

邗總打起了二迷糊的電話,卻打不通。邗總一急,拿著手電就下樓了,循著狗叫的方向趕去。借著路燈光,他看到大黃兇神惡煞地將一個肩上背著一圈電纜的人逼到了小區樓房最后那個相當狹窄的巷道里,這里兩面高墻,一面陡坡,唯一的出道被大黃堵著。見到電筒光,那人丟下肩上笨重的電纜,想從陡坡上爬出去,大黃更加兇猛地跳躍吠叫。小偷手忙腳亂,加快了攀爬。邗總急忙沖過去,剛抓住小偷的一只腳,那家伙突然從褲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就勢墜落轉身朝邗總刺了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大黃騰空而起射向小偷,一記猛撞將小偷重重地撞倒在了地上,從外邊聞訊趕來的幾個業主沖了上去,將那小偷擒住了。這時,酒氣熏天的二迷糊不知從哪里拱出來了,歪歪扭扭地朝這邊走來。

邗總好久才從那惡夢中清醒過來,二迷糊連忙過來安慰他。

邗總有些不悅,用手指著二迷糊氣憤地罵了起來,你、你、你倒好,又灌貓尿去了吧?關鍵時掉鏈子,今夜不是大黃救了我,你恐怕見不到我了。你真的不如一只狗喲。

一臉酒氣的二迷糊被罵得兩眼發呆,無語。這時,正累得喘著粗氣的大黃連忙走到二迷糊身邊,朝著邗總怔怔地看了一陣,然后頭一歪伸出舌頭在二迷糊的手上輕輕地舔著。

見狀,邗總伸出手欲去撫摸大黃的腦殼,誰知大黃牙齒一齜,喉嚨里發出兩聲悶響。嚇得邗總連忙縮了手,然后一本正經地告訴二迷糊,要他以后好好待著大黃,多買些沃德佳狗糧獎勵它,不要怕用了錢,花在它身上的,公司一律報銷。

二迷糊嗯嗯嗯著,心里樂開了花。

要是平常,保安上班喝酒,是要辭退的。邗總今天的確網開了一面。他認為大黃對二迷糊感情如此深厚,倘若把二迷糊辭了,大黃同樣也會跟著走的。小區可不能沒有大黃??!如此,二迷糊今天躲過了失去工作的那一劫。

一夜秋風掃過,秋老虎滾熱的余威幾乎被掃得蕩然無存。邗總舉行項目啟動儀式碰上這般舒適的日子來,硬是運氣來了。

其實邗總是很相信兆頭、吉日的。

早在一周之前,他來到了鎮西頭的福神仙那里乞求挑選良辰吉日。邗總報過生辰日子后,福神仙白眼珠翻幾翻,嘴里念念有詞地將八字排好,然后微微笑著說,恭喜老板,賀喜老板,按你的八字推算,您命里逢八逢九,總有吉星護佑。如果啟動儀式選在九日上午九點過八分開始,這是這一天里與你八字相配的最佳時辰了。

老板生于狗年、狗月、狗日,三狗臨門,必是富貴之人。說到這里,福神仙的白眼珠又翻了幾翻,然后高深莫測地說,據我推測,儀式當中,必定有狗來到現場。這狗你可千萬不能打,要好生招待,俗話說,豬來窮,狗來富。狗是給你帶財富來的??磥砝习?,你這新樓盤的銷售準會紅紅火火啊。

邗總心里如吃了蜂蜜一樣甜滋滋的,連忙將預先準備好的紅包塞到了福神仙手里。福神仙拿著紅包倒過去、順過來地摸了又摸說,邗總您是大老板,這紅包是不是薄了點???邗總連忙說只要大師說的能兌現,新樓盤竣工后,我一定重謝。聽完,福神仙哈哈大笑起來說,重謝不敢當,只要你大老板能記著就行。

項目啟動儀式現場搭起了一米多高的舞臺,鋪上了大紅地毯。密密插著的彩旗迎風招展,遠遠看去,儀式現場成了一片五彩的海洋。另外,邗總特地從市里請來了幾位小有名氣的歌星,配上本地樂隊,一大早就熱熱鬧鬧地開唱了。

蔡花被儀式現場的流行歌聲吸引了。蔡花是個歌迷,平常隔些日子就要到歌廳去吼幾嗓子。今天好不容易有了這么個機會,她打算露一手,吼幾曲。她認真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好久沒曾穿過的禮服。正當她風急火急趕往儀式現場時,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拿起還在充電的手機,從上至下反復搜尋微信中那一長串的聯系人,可就是沒發現她所希望得到的那人的信息。前幾天他告訴她,他已被安排主管基建工程質量了。這可是個肥缺,哪個開發商,哪個包工頭在他那里敢不和顏悅色呢。按理小區今天開工儀式他應該會來,怎么到現在還沒見他在微信里打聲招呼呢?也許他要來個先到后聯系,給自己一點驚喜吧?不管那么多,蔡花穿著高跟鞋將下樓踏步敲得一路咯噔咯噔地脆響。

受到邀請的客人們在迎賓小姐的引導下魚貫而入。邗總和他們打著招呼,親自引導入座。儀式上用來祭祀魯班和過往神靈的大肥豬已戴上了大紅花,只待邗總宣布儀式開始,屠夫就要殺豬了。在下馬坑這一帶,但凡有較大工程上馬,都得宰豬殺羊來祭祀上蒼,祈求清吉平安。

蔡花走在支著話筒的儀式臺前,用手遮著有點刺眼的陽光左顧右盼,她在搜尋著她迫切希望見到的那個人。然而,目光所及之處,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不顧斯文的秋風竟將她那滿頭長發攪得亂糟糟的,弄得蔡花想上臺露一手的興趣都煙消云散了。

在邗總眼里,那被秋風攪亂的青絲配上精致的禮服倒是一種難得的自然美,他呆呆地瞅著。一邊的二迷糊連忙悄悄告訴邗總:那女的就住在小區河邊A1棟二樓,單身吶。邗總自知失態,連忙轉過身來板著臉說,你跑來干嘛?我叫你做的那些事都到位了吧?

離九點八分儀式正式開始只差二十六分鐘。黃副站長一直沒聯系上,邗總打過電話,對方無法接通。萬一他不能來,這儀式辦得再隆重再出色,可意義就大減特減了。因為工程驗收得他到場認可,不然就驗收不了。邗總想開車去接,但是時間又來不及了,如果在路上碰上個塞車,有可能人接不著,連自己都塞得回不來了。怎么辦?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他不得不再一次吩咐手下接著打電話,他說,哪怕把手機打爛也要把他打出來。希望是懇切的,但所有的回復都是冷酷的:你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時針指向九點過八分,黃副站長還是沒有來,儀式不得不按時進行。走過諸如介紹來賓、匯報項目情況、領導講話等程序后,邗總宣布項目開工,頓時間鼓樂響起,鞭炮轟鳴,貴賓們操起鐵鍬開始鏟泥奠基。與此同時,那個肥頭大耳的屠夫舉著寒光閃閃的殺豬刀,對著豬的脖頸,猛地一刀砍下去,手起刀落,豬頭順著前邊的斜坡滾了下去,豬血像高壓龍頭的水一樣噴射而出。這時,大黃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去舔吃那冒著熱氣的豬血。生性就怕看到鮮血的蔡花一手提著絆在腳上的裙邊,驚慌失措地跑開,正好與匆匆過來的大黃撞了個正著。蔡花嚇得臉如土色,慌忙奔跑中高跟鞋陷在了泥巴里,人就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只有她的哎喲的尖叫聲在人群中喊起。

其實邗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也就是當宣布項目開工時大黃不早不遲就在這點子上及時地出現,這不正是與福神仙預測的一模一樣嗎?豬來窮,狗來富??磥泶簏S或許還真能給公司帶來財富呢。陽光下,邗總一臉笑意瞅著正在吃豬血的大黃,叫二迷糊把那豬頭留下,燉給大黃吃。本來按規矩那豬頭是要留給屠夫的,二迷糊有些為難。邗總干脆地說,折成錢付給屠夫,豬頭非得獎賞大黃不可。說罷又吩咐二迷糊去商場買點滋補藥品,他說他要代表公司去慰問一下剛才那個摔在地上的業主。二迷糊接受任務后,用手抹著嘴巴詭秘地笑了一下。

黃副今早起來腳踝節又有些痛,這是他近年來患上的腳踝關節疼痛病。不痛時和好人一樣,痛起來真是要命,走路一瘸一瘸的。最近站里事情特別多,有些事情又必須要他親自到場。他怕萬一這病大發起來會耽誤公事,便決定去藥鋪里買些藥吃緩解緩解,等空閑了些再去那些著名的大醫院里醫治。

考慮到離上班時間不是很久了,黃副就提前來到了辦公樓。許是多走了點路,他的腳踝疼痛加劇了,輕一腳重一腳地敲擊著地面,空蕩蕩的大樓里便回響起不規則的步子聲。正當他掏出鑰匙準備去開辦公室的門時,一抬頭猛然看到通知牌上寫著:明天上午九點過八分惠萬家小區舉行新舊樓盤竣工、啟動儀式,請黃副準時參加。落款時間是昨天。因為昨天下午他有事提早離開了,沒看到通知。

黃副趕緊四處望望,當發現辦公樓再沒有其他人時,便咬緊牙關加快步伐離開了辦公樓。

黃副決定不去參加惠萬家小區新舊樓盤開工、竣工儀式。

他接任不久,情況還不太熟悉。據別人說惠萬家小區的基建項目存在一些問題,諸如消防設施欠缺、綠化面積不足、屋面漏水、地面下沉等,這些問題的存在驗收都是不能過關的。誰驗收誰負責,黃副思來想去決定不去蹚這混水。如果上司追問起來,他就說他病了,在吃藥,去不了。以防萬一,隨即掏出手機將那一大包藥拍了照片,接著還拉近焦距對著發票上自己的名字拍了一張,以防到時有人打破砂鍋問到底。

黃副走出辦公室后,微信鈴聲如影隨行地接連響了起來。信息是蔡花發來的,同一個內容一連發了四條??磥韱栴}有些嚴重,黃副的眉宇驟然緊鎖起來。內容有些恐怖、有些肉麻:親,寶貝被狗狗咬了,流了好多好多血,趕快過來,寶貝好痛喲。黃副馬上回過去:親,哥現在有點事,很快就過來看你,挺住哈。結尾處還特意加發了一串紅唇和擁抱的表情。

蔡花被狗咬了,無論如何得去看看。再說他也有十多天沒去她那了。蔡花比他小了整整十八歲,看上去儼然擰得出水一樣的誘人。以至于每次與她溫存后,他的心情總是相當的愉悅,四十九歲仿佛減去了二十年,眼睛所及之處,感覺滿世界都令人心曠神怡。唯一讓他遺憾的就是自己的腳痛病老也治不好,嚴重的時侯,走出去一瘸一瘸的,與蔡花很不般配。蔡花雖沒有明確抱怨,但從她毫無表情的臉上就能讀出她內心的不悅。人家那么年輕,有什么理由硬要守著你這樣個半截子殘疾呢。黃副為這看了好多醫師,上了好多醫院,吃了好多藥,結果都只能緩解一下,過一陣子又莫名地痛起來,反正治不好。

黃副對此相當地苦惱。

黃副估摸著小區的儀式應該結束了。但那里人多眼多,疑怕有人認出他來,便將自己偽裝了一番,戴上了禮帽、墨鏡和大號口罩,然后滴滴打車一會兒就溜到了惠萬家小區。

黃副是在離小區大概百來米遠的地方下的車,然后一瘸一瘸地往河邊那棟樓靠。路上行人不多,有幾個人見了他,果然都用手蓋著嘴巴,像避瘟神一樣繞開走了。當他路過保安亭時,保安亭也沒看到一個人,看來保安也已躲開了。難道自己真被人們誤認為是傳染病患者,真有那么嚇人嗎?有些好奇的他走過哈哈鏡前時,有意識地停了下來想照一照,只見鏡里的自己臉上除了墨鏡、口罩外,其他部分也就看不太清楚了。臉變形得相當嚴重,看上去和國外的那種叫沙皮狗的臉很相似,憨里憨氣,丑得相當滑稽。見狀,他忍不住地嘿嘿一笑。他想這哈哈鏡還真是個蠻令人開心的東西呢。

黃副打開房門,一瘸一瘸地走了進來。一見他那打扮,本來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的蔡花馬上臉色一沉,毫無表情地說,人家被狗咬了,你怎么弄到這陣才來。瞧你、瞧你那鬼樣子,像個人嗎?

黃副先是一愕,然后一臉微笑地說,當然像人,不像人還能像什么?說完他坐了下來,一件一件地解除了裝束,摸了摸有些亂的頭發,那只手就習慣性地伸過去緊緊地摟住了蔡花的腰,然后解釋說,單位上原本安排要我來參加你們小區的項目啟動儀式的。據說要驗收的那樓存在著安全問題,我來了就得簽字。我是來也不是,不來也不行。來么,你說那字我能簽嗎?不來么,你又被狗咬了,我好擔心。怎么辦呢?當然就只有這一招了。蔡花將身子移開了些,極不高興地說:說了好多回了,要你輕點摟,依然改不了重手重腳,你不曉得我被狗咬了嗎,人家受不了呢。

老黃嘿嘿笑著把手松開,又在她的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就去查看傷情。

蔡花伸出腳說被狗咬的傷口好痛。

老黃有些急,都這么久了,打防疫針沒有???

蔡花說,沒有。

老黃連忙將她的鞋襪脫了下來,左看右看,沒見腳上有被狗咬破的任何痕跡,只是小腿處有點紅腫。見狀,老黃有些質疑,你肯定那狗當時是咬了你嗎?

蔡花說,不知道,反正我跑過去時撞上了那狗,然后我倒下了,然后就痛得要死。

老黃摸了一下,蔡花痛得尖叫了起來。老黃卻沒什么事似的哈哈地笑了起來,什么狗咬的,你這是自己摔的,一點皮外傷,擦點紅花油,坐著沒事時揉一揉,一兩天就好了,莫自己嚇自己。

聽他這么一說,蔡花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終歸十余天沒見面,兩人又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老黃的手便如水蛇般在蔡花的身上不停地游走著,蔡花也主動配合著,丟出輕微的呻吟。兩人便如膠似漆地黏在了一起,正當他伸手去做進一步的動作時,蔡花猛然推開他的手說:一只饞貓。你那腳痛病治得怎么樣了,看你走路的樣子,最近又患了吧?說到這里,蔡花毫不掩飾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指著桌上那盒藥告訴他,說這藥是她在網上花了好多功夫找到的“一抹好腳痛消大王”藥膏。聽別人說很有效。要他按照說明去吃,如果無效,無論如何要去大醫院治療。

剛剛萌發出的一點激情被蔡花一瓢冷水澆得煙消云散了。老黃一臉無奈地說,一直在治呀,只是這病有些反復。等忙完了一些事,一定到大醫院去檢查治療。親愛的你放心。說完,老黃用中指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蔡花沒予理會,有些艾怨地說,治治治,治了這么久,一直治不好。到時我帶個一瘸一瘸的男朋友回家見爹媽,他們會同意么?再說,我比你小這么多,病治不好,未來的家怎么辦?我該怎么辦?這時,黃副生怕失去蔡花似的,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哽咽著說,別、別把話說得這么嚴重,為了你,我無論如何也要把病治好,我的一生不能沒有你??!蔡花聽著突然撲哧笑了,然后小鳥依人般偎進了他的懷里,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珠。

咚、咚、咚,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擾了他們溫馨的纏綿。蔡花閃電般離開了他的懷抱,定定神,張起耳朵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靜靜地聽了一陣后,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來人說他是惠萬家小區的邗總,是代表公司來慰問她的。

原來是邗總親自上門來慰問了,蔡花心里瞬間有種異樣的興奮。她指指臥室,叫老黃躲到里邊去。然后將放在桌上的禮帽、墨鏡、大口罩拿起全塞給了老黃,一連帶了進去??焖僬硪幌乱路?,抹抹頭發,最后她才打開房門迎接客人。

邗總穿著畢挺西裝,打藍色領帶,儼然一副紳士的樣子,笑瞇瞇的還未進屋就問,美女,腳好些了吧?進得屋來,剛好坐在了黃副剛才坐的那把沙發上,順手將提來的那一袋古漢養生精、烏雞白鳳丸、六味地黃丸放在茶幾上。邗總說,本來早就應該來的,被一些事情纏著脫不開身,弄到這陣才來。然后指指那一堆補藥說,這是公司的一點小心意,請收下。蔡花有些受寵若驚,邗總您太客氣了,我這沒什么的,老黃說只是傷了一點皮。

什么老黃,美女的老公吧?邗總有些疑慮地問起來。邗總明明記得二迷糊告訴過他,說這女人單身。蔡花連忙解釋說,不、不是老黃,我是說大黃沒咬我,是我自己摔了點皮外傷。你看我這人,見了你們這樣的貴人,人一激動說起話來就不利索了。邗總毫不在乎地說,什么貴人不貴人,都差不多的。

邗總感覺到坐的沙發上還留有別人剛坐過的熱度,屋里似乎還有一股冷煙的氣味在彌漫著,便伸出手來左右來回地扇了扇。

趁蔡花泡茶去了,邗總快速瀏覽了一下房間。他發現桌上擺了一盒“一抹好腳痛消大王”。煙灰缸里有剛剛丟進去的煙蒂,證明屋里確實剛有男人來過。再看那過濾嘴應該是價格不菲的高級香煙。當他的眼光從大茶幾下掃過時,突然發現桌腳處掉落一張名片,拾起來一看,名片的主人叫黃九高。他連忙將名片收到了衣兜里。從所發現的這些跡象看,剛來屋里的那男人十有八九是個有身份的人了,邗總估摸那人不是從政的就是經商的款爺。

蔡花遞上茶,然后在邗總對面坐了下來。

蔡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看我這屋子里亂糟糟的,真有些難為邗總了。說話間蔡花發現了茶幾上的“一抹好腳痛消大王”藥膏沒收起。連忙順手收進了茶幾里。這期間邗總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藥膏。蔡花連忙解釋說,這藥是我準備用來擦腳的,平時用過,蠻有效的。

蔡花撲閃著大眼睛,有話沒話地找個話題說,邗總真是替業主們著想,最近撿來的大黃狗,沒幾天就抓了小偷,這事可大快人心,那幫小偷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隔三差五的來偷了。這么好的狗早就該養,有了它,小區安全多了。這話邗總愛聽。邗總說,作為企業事事處處都要為業主著想,你們滿意了,我們也就成功了,以后還要多加努力,把我們的小區建設得更好。

住建局來電話,催促邗總他們要配合質監、消防等部門盡快將房屋驗收搞好。全市質量信得過十佳樓盤評選活動即將啟動。如房屋未驗收,將取消參選資格。作為開發商誰也不愿意放過這個機會,一旦評上十佳,那就是塊金字招牌,對于房子銷售有很大的幫助。

邗總這下可急了。作為早餐,秘書給他準備的玉米肉絲包也沒有來得及吃,隨手塞進了公文包里,急匆匆地到保安亭找二迷糊來了。他要二迷糊打電話,證實在蔡花房里拾到的那張名片上的黃九高,是不是質監站新上任的那個黃副站長。他只曉得管質監的換了人,但還沒見過面。姓黃的是高子矮子至今不清楚,不過他有一種預感,上午先他一步來到蔡花屋里的那個人,有可能就是質監站新上任的那個姓黃的了。

保安亭前聚了一群人。但這些人可不是圍著大黃看熱鬧的,更沒有像上回那樣喋喋不休地吵著不準保安養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和二迷糊搭訕著,說多虧了邗總替業主著想,養了一只能抓小偷的大黃狗。如今的小區安寧多了,大家住得比以前踏實多了。

大黃已成了業主們的新寵。業主們只要一遇上了它,身上帶了什么食品的都要掏給它吃,有的在菜市場買了幾根火腿腸從保安亭經過時,也要拿一兩根給大黃吃。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男女們,還搶著和大黃拍照合影。

剛才一聽到邗總的聲音大黃就從遠處跑了過來,邗總喜出望外。因為自從那次罵了二迷糊后,大黃一直與邗總保持著不近不遠的關系,即便邗總主動去親近它,大黃似乎也不領情??山裉煲宦牭节蹩偟穆曇艟尤挥峙軄砹?,邗總想也許經歷了一段時間后,大黃已原諒了自己吧。他正欲要伸手去撫摸大黃的腦殼時,大黃搖著尾巴后退了幾步,依然靜靜地望著他??磥硭鼘τ谮蹩偟男睦矸谰€依然沒有解除。邗總搖了搖頭,一聲嘆惜。但在心里不禁為二迷糊點贊,他遇上了一條這樣情深義重的好狗,真是難得。邗總打開抽屜看看,里面什么吃的東西都沒有,他連忙從公文包里拿出那兩個玉米肉絲包給了它??粗簏S津津有味地嚼著包子,邗總開心地笑了。

待人們陸續離去,只剩下他和二迷糊時,邗總掏出了名片,叫二迷糊打電話聯系。邗總說這張名片是在蔡花房里拾到的,他懷疑名片上的人有可能就是那個黃副站長,但也不敢肯定。二迷糊接過名片一看,有些不解,這名片沒有地址,沒有頭銜,就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這是什么名片呢?說到這里,二迷糊忽然記起什么似的說,就是樓盤啟動儀式結束后一陣,小區里來了一個人,那打扮挺新鮮的,戴著禮帽、大口罩,眼睛上還擱著一副寬邊大墨鏡,看上去挺神秘的,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后來朝著河邊蔡花那棟樓的方向去了。

邗總有些遺憾地說,你作為保安隊長,出現了這樣形跡可疑的人怎么就沒有登記,沒有盤問一下呢?萬一出現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查尋起來,你這里沒有登記,就是失職。一天到晚就只曉得灌馬尿,迷里迷糊,你的的確確不如一只狗喲。

二迷糊有些委屈地說,瞧他那樣子,我還以為是患了什么肝炎、肺炎等傳染病呢,萬一在登記、盤問時,我不知不覺傳染上個什么病,那可就麻煩了。當時我還巴不得他快些離開呢。說到這里,二迷糊話鋒一轉,當著邗總的面表起了硬態來,他說,邗總真是對不起您了,以后不管碰上什么情況,那怕就是來人手里拿著刀,我也會舍命去登記好,確保小區的平安。

瞧著二迷糊那認真勁兒,邗總不禁又笑了,你喲就是個腦袋不想事,現在真有了肺結核那樣的病人,醫院不早就隔離醫治了,哪能任其在人群中四處游蕩。好在也沒造成什么后果,以后可要注意哈。

別看二迷糊平時迷迷糊糊,可關鍵時刻也鬼精著呢。他怕那姓黃的通過熟人打聽自己的電話,便向一旁搞衛生的女人借起了手機,然后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撥了起來,電話鈴響了八九下,對方才接。二迷糊說,請問您是黃站長嗎?

對方略微停頓了下才說,是,請問你是?二迷糊顯得很誠心的樣子連忙虛報家門,啊,我是河西平安里小區的業主,我買的房在頂層,但住進來不久,屋頂就漏水,這樣的質量問題,可以找開發商賠償嗎?

這時對方突然改變了語調,也許是真以為一個投訴房子質量問題的電話,他說,你這個嘛當然是質量問題啦,但要看是否在保質期里,超過了就得自負。你查查看,我在開會吶。說完很快就放下了聽筒。邗總在二迷糊的肩上拍了拍,你小子,半天不見當刮目相看了,鬼精得很。然后朝他伸出了大拇指。

二迷糊有些得意地吹起牛來說,沒有幾下子,能在你邗總手下混嗎?這就叫強將手下無弱兵吶。然后丟一響指,哼著: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斗……搞巡邏去了。

幸福唱將歌廳的總統KTV包房今晚被惠萬家公司包了。

隨著街道兩邊燈光慢慢地亮得如同白晝一般時,邗總邀請的小區業主代表,公司員工等客人已陸續走進歌廳。二迷糊告訴邗總,他進門時,遠遠看見蔡花是從一臺豪華車里下來的,那司機戴著墨鏡,看個頭和走路的姿勢和那天那個戴著禮帽、口罩來小區的人很相似。而且左腳有點瘸,上車走時還在蔡花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管他是誰吶,只要來了就好。邗總淡淡地笑著,似乎對二迷糊提供的信息毫不在乎。

二迷糊沒時間跳舞,他回保安亭去接班了。二迷糊出門時大黃也跟著一起消失在了人流密集的大街上。

舞會在夢幻般的燈光和悠揚的歌聲中開場了。男男女女翩翩起舞,兩三曲跳罷,邗總來了個突然襲擊,他邀請蔡花為舞會獻歌。他說蔡花女士是我們惠萬家的業主,不但人長得好,歌也唱得相當不錯,下面誠摯邀請蔡美女為舞會一展歌喉。蔡花一開唱,果然與眾不同,大家被她那纏綿的歌聲吸引了。歌廳里不約而同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口哨聲,晚會很快就進入了高潮。

邗總意猶未盡地又給蔡花點了一首。唱歌中,蔡花接連喝了好幾杯啤酒,微微有點酒興,臉上紅暈暈的,五彩燈光下看上去更加迷人,而且話也比平時多了起來,一舉一動似乎更加的黏人。蔡花伸出大拇指說,知我者,莫非邗總了。蔡花接連又喝了幾杯啤酒,臉比剛才還泛紅了,當人們舉起酒杯還要敬酒時,她說她最近感冒了,喉嚨有些發炎,不能喝了。然后搖搖擺擺地走出舞池去休息了。

邗總一看火候已到,走過去,相當禮貌地邀請她到內邊的休息室去跟她談點事。聽邗總這么一說,蔡花雖說有點醉意,但意識依然相當清晰,她站定思索了片刻后說,邗總有事就在大廳說吧,包房里好壓抑,我不習慣呢。邗總連忙解釋起來,美女別誤會,我可是有事找你幫忙,這里人多嘈雜,里邊清靜,便于聊事吶。原來如此啊。蔡花緊繃的弦倏地放松了。她接過邗總遞的香煙,打著濃濃的啤酒嗝很干脆地說,就憑邗總養狗守小區,就憑你今晚這樣周到熱情的招待,你算是個有情有義有辦法的老板了,你的忙我一定盡力而為。

邗總拿出市里關于十佳樓盤評選的通知給蔡花看。蔡花掃了一眼后說,這號事我又能幫上什么忙呢?

邗總順著蔡花的話跟進來說,眼下也只有您能幫我了。要請您在黃副那里幫我說一聲,請他在萬忙之中擠出一點寶貴時間,或者派人把我們小區的樓盤驗收了。當然我們的樓盤也不是十全十美,也存在著諸如屋面漏水、消防設施欠缺、綠化沒達標等問題,在此我可向您保證,一定認真把它搞好,決不會留任何尾欠,決不會給黃副惹麻煩。

蔡花先是睜著雙眼朝邗總看了幾秒鐘,然后打起了哈哈,我就曉得你那天到我屋里來,明是來慰問,實則是來探風,當我發現你老瞧著煙灰缸和那盒“一抹好腳痛消大王”時,我就知道你來是有目的的。誰叫那鬼戴個什么破禮帽、大口罩,引起別人懷疑呢。其實我和老黃也沒什么,他已離了婚,我也沒男人,結識一下甚至結婚都是可以的,不過我現在還在考慮是不是與他結婚,就他那身體……說到這里,蔡花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接著她斬釘截鐵般地告訴邗總,你那事我會盡力去幫你說,但你剛才的表態必須兌現了,我是錄了音的。她亮了亮手機。

邗總如釋重負,連忙又遞了煙過來。然后他又開導起蔡花來,蔡女士你千萬不要氣餒,現在醫學技術這么發達,老黃的腳痛病一定能治好。千萬別胡思亂想。我可等著吃你們的喜糖吶。說完他掏出一個信封塞進蔡花的坤包里。蔡花推辭不要。邗總雙手按著那包解釋起來,這不是送禮,上次大黃撞了你,你受傷了,這是公司對你的慰問,不收也得收下。蔡花便沒再推辭。

邗總的手機響了,是小區保安打來的,叫二迷糊馬上去接班,說他打了好多個電話尋問,都說不曉得二迷糊去哪了。邗總清楚記得二迷糊走時確切說是要去保安亭接班的,怎么過這么久還沒去呢?是不是又到哪里喝酒去了?邗總連忙撥通了二迷糊的電話,無人接,一連撥了好幾次,結果都一樣。邗總這下可急了,偌大一個小區,豈能一時無保安,萬一出了什么狀況,可不好向業主交待。

正當邗總急得團團轉時,大黃箭一樣射到了他面前,嘴里嗷嗷叫著,一口咬著他的褲管就往外走。大黃的舉動令邗總驚愣起來,這是怎么回事呢?邗總自從離開老家后,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是去還是不去,在沒有做出選擇之前,他依然站著沒動。急了的大黃就咬著他的褲管使勁往外拖。

邗總曾經聽到過傳說中,有靈性的狗拖著熟人的褲管去救人的。頃刻間,他的腦袋里嗡的一聲響來,難道二迷糊出了什么事?容不得過多思考,邗總就跟著大黃出來了。走過兩條街,在一條相當僻靜的老街拐角處,大黃停了下來,只見前面的地面上躺著一個人。邗總剛要走近那人時,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味。邗總的擔心得到了驗證,地上躺的不是別人,正是二迷糊,而且他的手里還捏著一個酒瓶子。這時,大黃走過去,在二迷糊的臉上舔著,然后銜著他的袖子嗷嗷叫著拖他起來。二迷糊不起來,迷迷糊糊地說,我不走,你讓我休息一會,你先、先回去吧!然后把那只酒瓶往胸前挪了挪,看那樣子是想再喝上幾口。見狀,邗總肺都要氣炸了,他走過去,把酒瓶往二迷糊嘴里一塞,氣憤地說,你喝,你喝,我讓你喝個夠。就在邗總塞酒瓶的同時,正在舔著二迷糊的手的大黃驟然停住,立刻全身毛發倒豎,伸長脖頸,兩腳呈八字形站立,全神貫注地盯著邗總叫了起來,而且聲音愈叫愈大,愈叫愈惡。

這是大黃在向邗總提出警告了。邗總立刻停止了動作,滿臉是笑地站了起來,然后退到了一邊。這樣,大黃也停止了汪汪的吠叫,復歸在二迷糊的手上、臉上舔著。

盡管邗總在他的嘴里塞了酒瓶,但二迷糊僅是口齒不清說了一句什么,接著又打起了牛皮鼾。大黃則一動不動地坐在一邊守候著,生怕有人打擾了它的主人。望著大黃守著二迷糊那寸步不離的忠實樣子,邗總很不是滋味,他在心里咬牙切齒地罵著,養不熟的畜性!

但罵歸罵,一想到大黃對于公司,對于業主們的重要性,邗總能做的依然只有無奈。他極不情愿地叫上的士,將二迷糊他們運回了小區。

邗總接到質監站的電話,說有兩個人來惠萬家小區搞建筑質量調查,其實也就是驗收前的一次把脈吧。當然按照平常是不會這樣快安排的,看來蔡花的枕邊風吹得起了作用,黃副果然挺快就派了兩個人先來了解情況。也就是想證明一下以前圈內流傳的有關惠萬家樓盤質量問題的虛實,為后面的正式驗收摸摸底。

黃副這一招是很有藝術性的,情況可以,驗收照樣進行,誰也不擔風險。如果不行就隨便找個借口往后拖,拖到哪時算哪時。說句不好聽的話,驗收這號事一般都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吶。

邗總告訴二迷糊說,最近兩天質監站派人來小區搞樓盤建筑安全質量調查,驗收能不能一步到位,此舉十分關鍵。他叫二迷糊帶領保安保潔人員認認真真將小區的衛生打掃一次,所有已安裝了的消防栓,看看通沒通水,沒有水帶的要配上,開關不好的要修理好,反正要他們看了盡管設施少了點,但已安裝好了的就要過關。再是要聯系一家餐館,不要多豪華,但要衛生、實在,要讓客人吃得滿意。

二迷糊說,明天是他母親的生日,他想請假回家一趟。邗總沒有答應。邗總說這次調查是事關驗收能不能過關,能不能進全市建筑業十佳,事關本小區后續項目能不能做下去的大事,你要克服一下,等這個關口過了,我特批你回去休息幾天。

質監站的人如期如至,在邗總的帶領下,他們針對所反映的問題,沿著小區一路查去,沒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存在問題的地方,中午就在公司食常吃工作餐,飯碗一丟,接著又干,幾乎忙了一整天,才算忙完。問題并沒有有些人反映的那么嚴重,但有的問題確實存在,尤其是樓前地面下沉。這個問題相對嚴重些,好在面積不大。是基礎整體下沉,還是新土沒壓實造成的,很難說。

對于存在的問題,邗總表態他會搶時間在最近按要求搞好。至于地面下沉,他可以人格擔保,絕對不是有的人說的地基下沉。如果是地基下沉,沉了這么久,房子早就倒了,那是填充新土時,局部沒有完全夯實,加之出進車輛多,碾來碾去造成的,他將全部掘開來,填入新土再夯實,到時請他們驗收。來人嗯啊回應著,他們說把情況帶回去向上級匯報,反正事實擺在那里,就是這么回事,怎么定奪還得領導說話。你們就等等消息吧。

來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邗總一把將他們攔住說,本來想中午請你們吃餐便飯的,考慮到怕影響工作,也就作罷?,F已收工,晚飯無論如何得吃,八小時之外不會影響什么。說完他就將收拾好的工具拿到了自己的車上。將車開到保安亭前,叫上二迷糊,大黃不知從哪里一支箭樣射到了車前,一躍就上了車。對于大黃,來人有點緊張,連忙往座位的另一邊挪了挪。見狀,二迷糊告訴他們,不要怕,大黃是只有靈氣的獵犬,從來不亂咬人的。

二迷糊聯系的這家餐館叫“一口鮮狗肉館”。狗肉是他們的招牌菜,并且狗都是本地養的那號緊毛土狗,肉鮮味美,生意一直相當紅火。

主客入座,服務員就將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香噴噴的狗肉送上了桌來。來人一看那么大一盆,隨口說,這么大一盆又香又好看的狗肉,今天要是黃副來了那可就對路了。一聽這話,邗總馬上接了過來,你們黃副站長也喜歡狗肉?來人點點頭,那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可以當飯吃。

那真是對不起了,今天怎么就沒想到邀上他呢?這樣下回仍舊在這里,我私人請他搓一頓。這可是全市最有名的狗肉館,到時你一道來作陪。邗總邊說邊給來人舀了一小碗狗肉,來人推辭。邗總說,后生家推辭什么,只要喜歡就多吃點,這菜可是挺補的吶。

兩碗菜吃過,邗總突然發現大黃不在屋里,便問二迷糊,怎么大黃不在,去叫它來吃狗肉。二迷糊肯定地說,它還吃狗肉,只要一聞到狗肉氣味就走開了的。邗總不信,就跑出來看,果然見大黃趴在屋外的空地上休息,邗總喚它,它沒予理會。

來人感到驚訝,狗還分得出什么是狗肉香,什么是豬肉香呀?二迷糊咕咚吞了一口白酒后說,大黃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能捕獲野豬的獵犬。你看它頸脖上掛了四顆野豬獠牙,就是說它已獵過四頭野豬了。還能聞不出狗肉氣味么。

啊,有這么厲害呀,真是看不出吶。來人的口氣與剛才比來了大的轉彎。二迷糊又咕咚吞了一大口酒,慢慢地話便多了起來,你曉得不?大黃經常吃野獸的生血,長得身強力壯,不但它的肉補人,還有它的血特別補人,專治腳痛病。如果將狗皮剝下裹著腳痛處,病還好得快些。尤其是大黃這樣全身長著純黃毛的獵狗,治療起來效果更好。

邗總有些懷疑,大黃的狗血狗皮真有那么神效?

二迷糊對于邗總的不相信真較上勁了,信口開河地吹起牛來,他醉眼朦朧地說,上回一個從遠處聞信趕來的中年男人,愿意出一萬元買大黃,說是要買去殺了給他父親治療久病不愈的腳痛病??墒撬闹魅松岵坏觅u……

聽到這里,邗總突然眼前一亮,暗自點了點頭。

飯局已接近尾聲,那一大盆狗肉,吃得只剩了一點湯。已有點醉意的二迷糊連連叫來人再喝幾杯。來人說他已經吃飽了,家里有點事,在催他早點回去,然后起身告辭。邗總連忙挽留起來說,今天可辛苦了,怎么樣,我們去放松一下,吼歌去,工作固然重要,但還要注意勞逸結合啊。來人看了看表,邗總真不好意思,下次再來吧。邗總覺得來人看表那著急的樣子,可能真是家里有事,而不是搪塞。來人走時嘿嘿笑著說,我們將認真向領導作好匯報。最后怎么樣,還得領導定奪,您清楚的。說完,來人十分詭秘地眨了眨眼睛。

邗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邗總決定要殺了大黃來打通“關節”。

回想起大黃來到小區的這些日子,從業主們吵著不準收養它,到大伙爭著與它拍照,給它食物;從抓住小偷,奮不顧身救他,到樓盤啟動儀式那天飛奔著來到現場,給他一個“狗來富”的美好征兆。冥冥中,他覺得大黃與小區,與自己有著某種不可分割的緣分。

但現實就是如此的嚴酷?!肮穪砀弧敝皇且环N未知的虛幻的美好向往。再說小區被盜的損失遠遠抵不上樓盤不能驗收而造成的巨大經濟損失。如此帶來的嚴重后果就是利潤分文沒有,公司還將背上巨大的債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再三權衡利弊得失后,邗總撥起了二迷糊的電話。邗總在電話里吞吞吐吐地把想要宰殺大黃招待客人的事告訴了二迷糊,叫他看護好大黃,千萬不能讓它跑了,到時找不到。

手機那頭沉默一會后,傳來了二迷糊的聲音。

自從上次喝酒延誤了接班,且在街頭出了丑相后,二迷糊的酒也喝得少了些,說話也沒以前那般迷糊了。他想萬一被人家辭掉了,又到哪里去找一個這么好的老板,一份這么輕松、好做的事呢?

二迷糊許是午休剛醒來,喉嚨里似乎有點咳痰般的停頓。他說,老板您這樣安排也是沒得辦法的辦法了。大黃,我的確是舍不得,好歹跟了我這么久,但為了您的事,我不可能為了一只狗而不顧啊。說到這里,二迷糊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稍微停頓后又恢復了正常。他說,蔡花姐多好的一個人,我也不能眼看著她為了黃副的那個病而苦惱。萬一父母那一關過不了,再拖下去,年紀大了,婚姻就成問題了,只要大黃能治得好黃副的腳痛病,能成就他倆的婚姻,大黃就此走了也值。老板,就按你的辦吧。

邗總聽著,嗓子竟也有些哽咽,知我者莫過你二迷糊了。作為惠萬家小區項目總負責人,我真不知怎樣感謝你才好??!這樣我叫財務上撥點錢到你的銀行卡上,這樣也算是對大黃守護小區的一點補償吧。另外,你要找個剝皮技術好的屠夫,狗皮盡量要剝得均勻,不能剝穿,要整塊地裹上腳痛處,這樣效果更好。

手機那頭,二迷糊又是沉默。過一陣他才慢慢地說,屠夫我去請。錢就沒有必要補了,反正大黃的主人也不在,讓我收錢也不妥。

邗總說這怎么好意思啊。然后話鋒一轉,那就這樣,既然這狗那么補人,到時你就多吃幾碗狗肉湯。還有那個狗頭也歸你。說好了,這個周末上午,你帶上大黃,我們一道前往“一口鮮狗肉館”。不見不散哈。

自從接了邗總的電話后,二迷糊感覺日子過得特別快,盡管他一直掰著手指頭今天、明天、后天……地數著,但他極不情愿看到的那一天還是一眨眼就來了。

二迷糊來到保安亭辦好交接班后,往椅子上一坐,人就感覺如坐針氈般難受。特別是當他從抽屜里拿出那根系大黃的鐵鏈子時,雖然分量較輕,但拿在手里感覺有千斤重;雖說從抽屜里拿出來只有幾米遠的距離,但雙腳卻如灌了鉛般沉重得拉不開步子。因為系上這根鐵鏈子,就意味著要送大黃上斷頭臺啊。

二迷糊心里如刀割般難受。

這時,邗總來電話了,過問屠夫請好了沒有,狗系好了沒有,又一次叮囑千萬千萬不能塌場啊。該怎么辦呢?不按照邗總吩咐的辦吧,自己很有可能失業,如果按照邗總的執行呢,明天中午大黃就會成為餐桌上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治療腳痛病的神藥。二迷糊猛然感到如果不是自己那天喝酒中嘴多吹牛皮,說大黃的血是專治腳痛病的神藥,大黃也不會落個今天這樣的下場。其實真正的兇手,不是狗屠夫,不是邗總,而是自己啊。

時間緊迫得已不容二迷糊再猶豫不決了。他在再三權衡利弊后,還是采用了前者,一切按邗總的辦。他伸出手指插在嘴里使勁地吹了一聲口哨,大黃不知從哪里風急火急地跑來了。一看二迷糊手里拿著那副鐵鏈子,機智的大黃沒有像以前那樣跑攏來親他、蹭他,而是遠遠地站在那搖著尾巴。當二迷糊掏出鏈子往它頸上系時,大黃的尾巴不再搖了,而是將尾巴一下就夾緊在兩腿之間。扭著頭不讓系。二迷糊破著嗓子罵了兩聲,大黃不掙扎了,耷拉著腦袋讓他將鐵鏈子系上。在系的過程中,二迷糊忽然發現大黃的兩只眼角流出了一線晶瑩的淚水。頃刻間,他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積蓄在自己心間的痛楚,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他三下兩下解開了剛系好的鐵鏈子,然后在大黃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只聽汪汪兩聲,大黃一陣風樣地跑出了保安亭,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可是當他在小區巡邏一遍回來后,竟發現大黃又站在了保安亭前,不停地向他搖尾巴。真是大禍臨頭了還不知死活,氣得二迷糊頭都大了,干脆將大黃叫了進來,然后將保安亭的門鎖上,邊鎖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就等著去死,等著姓邗的他們把你燉著吃了吧!

關在保安亭里的大黃撕心裂肺地叫著,然后伸出雙爪在那鐵皮門上猛抓。那一聲聲的吠叫,那一陣陣的狂抓,如針芒般都刺在二迷糊滴血的心上,他何嘗忍得心讓大黃就那樣被宰殺了呢?想起在老家與大黃上山打獵,捕獲野豬;想起大黃從遙遠的鄉下流浪到城市,然后跟隨來到小區,幾乎形影不離,這是什么?這就是緣分。想到這里,他撥通了下一班的保安電話,與他交涉一陣后,快速抽出了手機上的電話卡,氣憤地丟入了保安亭邊的下水道里。接著打開鐵門叫上大黃,從容地在小區走了一圈,然后帶著它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了小區出門通道的盡頭。

半上午了,二迷糊那里還沒得一點動靜。平常有事外出,只要邗總確定了出發時間,鐘點一到,二迷糊準要打電話催他,可今天一直沒有。難道不記得了抑或睡得還沒起床?真不想事吶。

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邗總急匆匆來到了保安亭。保安亭里沒發現二迷糊,也不見大黃。邗總撥起了二迷糊的電話,語音告訴他:你要的用戶已關機。這是怎么回事,頭幾天約得好好的,怎么不見了人影呢?是不是生病了,還是躺在床上沒起來?是不是又喝了酒,犯迷糊了呢?邗總又一次撥起了電話,語音依然如此:你要的用戶已關機。這時正好一名保安過來了,看到邗總那猴急的樣子,他告訴邗總,二迷糊剛才打了電話叫他提前過來接班,他說他帶著大黃走了。也沒說去哪里,只是告訴我惠萬家這里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還要我告訴你……

告訴我什么?邗總迫不及待。

我不敢說。保安有些顧慮。

就是要死人你也只管說。時下情況緊急著呢。邗總急不可耐了。

我還是不敢說。那保安依然嘿嘿笑著搞巡邏去了。

邗總一頭霧水,他咋也想不通,二迷糊老實憨厚的一個人,本來答應好好的,為什么忽然間跑了人呢?把自己當猴耍,一點面子都不給。邗總氣得臉色鐵青,心口似乎有什么堵著,他猛地轉過身來,正好對著了哈哈鏡,發現鏡里的自己那張紅潤清秀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青黑,本來冬瓜形的腦袋居然變成了狐貍樣的三角形,像個啥呢?

邗總氣不打一處來,猛的一腳將哈哈鏡踢了個稀爛。隨著玻璃叮叮當當掉下來,邗總那張臉隨之散落一地——

董妙林,湖南平江人。先后在有小說、散文散見于《湖南文學》《少年文藝》《芳草潮》等刊?,F供職于平江縣文聯。

責任編輯 馮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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