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

王躍平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提要 一個語言項目是語氣形式成分，當且僅當它表達了當下發話人對話句言及的命題或事態的認識、態度或情感。一個話句中的語氣形式成分與命題形式成分是一種互補關系其最多兩個，其層級最多兩層?，F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與語氣之間具有不對稱性。同一類語氣，由于所選擇的語氣形式成分不同而有著強弱之別?，F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分類應是四個層級。

1 引言

綜觀學界諸家之論，漢語語法中的“語氣”概念可大致分為廣義和狹義兩說。傾向于狹義說的主要有張斌(1989)、范曉和張豫峰(2008：355-356)等。如張斌(1989：299)就曾指出：語氣“是通過一定的語法形式(首先是語調，其次是語氣詞)表示說話人對事情、行為、動作的態度。這‘態度’，概括起來就是四類：陳述、疑問、祈使、感嘆”。傾向于廣義說的主要有賀陽(1992)、齊滬揚(2002)等，筆者把其廣義說概括為：語氣是指發話人通過一定的語言形式(語音或字符)表達的，針對話句言及的命題的主觀認識、態度或情感。本文取廣義用法，并嘗試基于前人研究對語氣形式成分的本質特征和分類作進一步探討。

2 對語氣形式成分的基本認知

語氣形式成分，是表達了語氣的語言項目，具體可以定義為：一個語言項目是語氣形式成分，當且僅當它表達了當下發話人對話句言及的命題或事態的認識、態度或情感。我們對語氣形式成分的基本認知有下面幾點。

1)一個話句中的語氣形式成分與命題形式成分是一種互補關系。從形式上說，一個話句的結構通常是由命題形式成分(包括命題形式的主干部分以及體、時態等的標記成分)和語氣形式成分構成。命題形式的主干部分可以是肯定性的，也可以是否定性的。語氣形式成分包括句調(書面語即標點符號)和非句調的其他能夠表達語氣的語言項目。簡言之，話句結構=命題形式成分+語氣形式成分。也就是說，命題形式成分與語氣形式成分具有互補關系。

一個話句中，語氣形式成分至少要有一個；而命題形式成分最多只有一個。例如：(1)本文所用語例，大部分取自北大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現代漢語語料庫和相關文獻，少量系筆者自擬。

(1)他沒鬧。 (2)啊，天哪！

例(1)表達了命題，即[他沒鬧]，其命題表達形式成分只有一個，即“他沒鬧”；其語氣形式成分也只有一個，即句號。例(2)沒有表達命題，因而也沒有命題形式成分；但它表達了特定語氣——無奈語氣或絕望語氣，其語氣形式成分是“啊、天哪”的詞語序列以及句中逗號、句末感嘆號。

2)一個話句表達的語氣至少一種，而表達的命題最多只有一個。任何一個話句表達的語氣至少一種，也可能有兩種或兩種以上。如例(1)(2)都只表達了一種語氣；但下面的例(3)表達的語氣就有兩種：

(3)都是你惹的禍！

其中，既有抱怨語氣，又有肯定語氣。

一個話句可以不表達命題；也可以表達命題，但其數量限于一個，(2)命題形式成分雖然只有一個，但它也可能是一個歧義表達式。不過，眾所周知，任何一個歧義表達式在特定語境的過濾下都只表達一個意義。如例(2)就沒有表達任何命題；而例(1)、(3)都只分別表達一個命題，即[他沒鬧]、 [你惹(了)禍]。

3)一個話句中的現實語氣形式成分最多兩個，其層級最多兩層。一個話句中具有潛在語氣表達功能的語言項目可以有多個，但真正實現了其語氣表達功能的最多只有兩個。(3)我們不妨把話句中真正實現了語氣表達功能的語言項目叫“現實語氣形式成分”或“真正的語氣形式成分”。例如：

(4)他可能會不好意思繼續鬧。(陸丙甫用例)

例(4)中具有潛在語氣表達功能的語言項目有：(a)句調(即句末的句號)；(b)助動詞“可能”；(c)助動詞“會”；(d)習慣語“不好意思”。但其中的(c)(d)并沒有實現其語氣表達功能，實現其語氣表達功能的只有(a)(b)兩個，也就是說只有(a)(b)是現實語氣形式成分或真正的語氣形式成分。

例(4)表達的命題是[他會不好意思繼續吵鬧]，表達的語氣是[推測]和[肯定]。如果把例(5)中的“可能”二字去掉，那么“會”就升格為現實語氣形式成分；如果再把例(4)中的“會”去掉，那么“不好意思”就升格為現實語氣形式成分，不過，句調不能去掉，理由見下文。

學界曾經有這樣一種觀點：除了語調這一語氣形式成分外，一個話句中的其他潛在語氣形式成分彼此具有層級關系，如例(4)中的(b)是第一層級的，(c)是第二層級的，(c)是第三層級的。又如：

(5)祥林嫂大概真的死了。

(6)美國政府的確必須立即停止甩鍋游戲，扎扎實實地做一點疫情防控工作。

例(5)表達的命題是[祥林嫂真的死了]，語氣形式成分中的“大概”與“真的”有層級之分：“大概”表達[非確認性或然語氣]，屬于第一層；“真的”表達[實然語氣]，屬于第二層級。例(6)前一分句中的兩個語氣副詞“的確”“必須”也有層級之分：“的確”表達[實然語氣]，屬于第一層級；“必須”表達[履義語氣]，屬于第二層級。例(6)前一分句表達的命題是[美國政府必須立即停止甩鍋游戲]。

通過對三個語例的分析，我們發現的規律是：除節律(書面上即句末標點符號)這一語氣形式外，話句中越是靠左的潛在語氣形式成分，其層級越高。

事實上，任何一個話句的現實語氣形式成分的層級最多有兩層：第一層級是節律(書面上即句末標點符號)；第二層級是對話句言及的整個命題起評注作用的那個語氣形式成分。所謂“第三層級、第四層級……第n層級”的語氣形式成分，相對于第二層級的語氣形式成分而言，它們都融入了話句中的命題(形式)成分了。如果語氣形式成分的層級只有一個，那么它必然是節律。如例(5)中的“真的”相對于“大概”而言，它已經變成“祥林嫂真的死亡”之命題形式成分的一部分了。

對此，以往文獻也有類似的說法。如馬慶株(1988)考察了6類能愿動詞(即助動詞)的連續共現情況，其結論是：前一個能愿動詞總是后一個能愿結構的限定成分。其語例是：

(7)應該{會[樂意(許我去)]}。

齊滬揚(2003)也論及幾個助動詞的“疊加使用”，并就其結構層級的切分取得了與馬慶株(1988)相同的結論，即幾個助動詞疊加形成的偏正結構只有一種切分：A+(B+C)。

節律(主要是語調)是最重要的語氣形式成分，它永遠處于最高層級。例如：

(8)a.他確實沒遲到。 b.他確實沒遲到?

例(8)a、b兩個話句所含的語氣，最高層的分別是斷定語氣、質疑語氣，它們均由語調(即句號和疑問號)表達。而對句a而言，它還含有一種語氣，即強調語氣，此語氣是由語氣副詞“確實”表達的，只是它處于非突顯地位。對句b而言，其中的語氣副詞“確實”卻不能表達實然語氣或強調語氣，因為其表達這兩種語氣的潛在功能在疑問語調的壓制下無法得以實現。由此可見，語義學家常常說某個詞表達某種語氣，那是就該詞的語義潛勢講的。

4)現代漢語語氣成分與語氣之間具有不對稱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同一種語氣可以由多個語氣形式成分表達。例如：

(9)a.他大概走了。 b.他走了，是吧? c.他有可能走了。

例(9)a、b、c意思中都表達了對命題[他走]這個命題的不確定推測語氣(三個話句表達的第一層語氣都是[判斷]，其載體是句調，即句號、逗號)，但其中的語氣形式成分卻分別是“大概”“吧”(加疑問語調，即問號)“有可能”。

二是同一個語氣形式成分可以表達多種語氣，例如：

(10)a.他昨天動身的，今天應該到了。 b.你是老大，應該帶個頭。

例(10)a、b兩句中的“應該”分別表達了推測語氣、義務語氣。

進一步觀察，還不難發現：現代漢語里還存在著同一個詞在話句甲中是語氣形式成分而在話句乙中不是語氣形式成分的情況。例如：

(11)a.我寧可不上大學，也不向別人借債。 b.他寧可不上大學，也不向別人借債。

例(11)，無論在句a中還是在句b中，“寧可”都是語氣副詞。但是，這個詞在句a中是語氣形式成分，因為它表達了言者對事態[不上大學]的意愿語氣；而在句b中它卻不是語氣形式成分，因為它沒有表達言者對事態[不上大學]的意愿語氣，句b中的“寧可”的語義只是句子言及命題[他甘愿不上大學，他不向別人借債]的一部分。又如：

(12)a.他應該去一下。 b.如果他應該去一下，那么你也應該去一下。

“應該”在例(12)a句中是語氣形式成分，表達義務語氣；而在例(12)b句中卻不是，因為句b中“應該”一詞的義務語氣義已經被整個復句的假設語氣義取消掉了。

上述情形再一次說明，“語氣形式成分”是一個語用概念，而非像一些語法研究者所說的那樣是語法概念。

5)不要把表達了時、體意義的形式成分與語氣形式成分混為一談。如有研究者認為“要”在例(13)a句中是語氣形式成分，而在(13)b句中則不是。

(13)a.小張要回部隊了。 b.小張要學開車。

其實， 例(13)a中的“要”并非語氣形式成分，而是“將來時”標記成分，其語義是[將要]。又如：

(14)a.墻上貼了標語。 b.墻上貼著標語。

例(14)a句中的“了”表[完成]體，意即[貼]的動作已經完成。就是說，“了”并沒有表達陳述語氣，表達陳述語氣的是句調(即句號)；因為句a完全可以改為“墻上貼了標語？”。例(14)b句中的“著”表[持續]體，意即[貼]的狀態在持續。就是說，“著”并沒有表達陳述語氣，表達陳述語氣的是句調(即句號)；因為句b也完全可以改為“墻上貼著標語？”。

總之，話句中的一個成分是不是語氣形式成分，最為關鍵的是看它有沒有充當“高層謂語”，即有沒有表達當下發話人對句子言及的命題或事態的認識、態度或情感。有所表達，則是；無所表達，則不是。

6)在語調配合下，有的語氣成分詞可以單獨表達某種語氣，有的可以聯合表達某種(些)語氣。例如：

(15)a.她偏偏不在家！ b.這一下恐怕吃不了得兜著走了吧。

例(15)a里“偏偏”(在感嘆語調配合下)獨自表達意外語義、失望語氣；例(15)b則有三種語氣形式成分同現，即語氣副詞“恐怕”、語氣助詞“吧”和助動詞“得”(děi)，它們聯合起來表達揣測語氣、委婉語氣。

幾種不同的語氣形式成分同現的前提是彼此的語義功能必須相容，否則就不能同現。例如：

(16)*他畢竟遲到了嗎？ (17)*他可沒說過這話吧。

例(16)中，由于語氣副詞“畢竟”通常表示肯定語氣、確認語氣，而語氣助詞“嗎”則通常表示疑問語氣，這兩種語氣形式成分在功能上彼此沖突，因此該句不能成立(除非“他畢竟遲到了”是被質疑的對象語言)。例(17)中，由于語氣副詞“可”在這里表示強調語氣、確認語氣，而語氣助詞“吧”則通常表示不確定語氣，二者在語義上也彼此不容，因此該句也不能成立。

7)同一類語氣(意義)，由于所選擇的語氣形式成分不同而有著強弱之別。例如：

(18)a.這書柜質料挺好，只是做工有點粗糙。

b.這書柜質料挺好，不過做工有點粗糙。

例(18)a、b兩句都表達了委婉語氣，但句a的委婉度要高于句b，原因在于a句中的“只是”之語氣形式成分的轉折義較輕，而b句中的“不過”之語氣形式成分轉折義較重。

3 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的分類

對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進行科學分類，是構建現代漢語語氣形式系統的基礎性工作。如果把后者比喻為一個鮮活的血肉豐滿的人體的話，那么前者就是這個人體的骨架，沒有骨架，血肉無從依附。

我們對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分類的思路是：首先分為韻律層面的和非韻律層面的兩個大類；然后把非韻律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分為詞層面、短語層面和句子層面三個子類；最后再把這三個子類進行細分。韻律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由于難以描寫，暫歸成一類。

3.1 詞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

詞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的成員主要有語氣副詞、語氣助詞、嘆詞、情態助動詞、信源動詞、少量代詞、少量連詞、少量名詞。

1)語氣副詞。依據張誼生(2014)的相關定義和歸類標準，再參照史金生(2011)對語氣副詞成員的認定以及《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的說法，現代漢語語氣副詞至少有200個。(4)當然，它們中有的也兼屬其他類詞(包括兼屬其他類副詞)。語氣副詞是一種用量極大的語氣形式成分。譬如，通常情況下，“居然、竟、竟然、竟至”等表意外語氣；“果真、果然、果不其然”等表料定語氣；“原來、難怪、怪不得”等表醒悟語氣；“究竟、到底”等表深究語氣；“寧、寧可、寧愿”等表意愿語氣；“幾乎、似乎、仿佛、簡直”等表夸張語氣；“干脆、索性”等表慷慨語氣；“恐怕、怕是”等表揣測語氣；“千萬、萬萬”等表祈使或強調語氣；“難道、豈、”等表疑問或反詰語氣；等等。

2)語氣助詞。根據王玨(2012)爬梳，學界同仁發現的現代漢語語氣助詞凡97個，被王先生認同的則只有48個。語氣助詞是一種使用頻率較高的語氣形式成分。譬如，通常情況下，“嗎、呢”等表疑問語氣；“吧”表祈使語氣；“啊”表舒緩、隨意語氣。語調相同而語氣助詞不同，其表達的語氣就不同。徐晶凝(2000)給出了例(19)及其語氣意義分析：

(19)你去嗎?(單純的詢問)

你去吧?(委婉的詢問，帶有揣測，并期待肯定答復)

你去呢?(提醒聽話人注意“你去”這一點，并期待有針對性的答復)

你去啊?(舒緩隨便的詢問，并帶有求得證實的語氣)

3)嘆詞?，F代漢語嘆詞并不是一個封閉的類，我們只能大致估算出它的量應該超過半百。嘆詞也是一種使用頻率較高的語氣形式成分。譬如，通常情況下，“咦”表詫異語氣；“嘖(嘖)”表贊賞語氣或諷刺語氣；“哼、嘁”表不滿或不屑語氣；“呸”表否定或厭惡語氣；“噓”表祈使或提醒注意語氣；“噢”表領悟語氣；等等。

4)情態助動詞。按照能否表達語氣(義)的標準，筆者把現代漢語的助動詞可分為情態助動詞、非情態助動詞和情態非情態兼屬助動詞三種?！扒閼B助動詞”是指能夠表達言者對句子所言及的命題或事態的主觀態度的助動詞；“非情態助動詞”是指不能表達言者對句子所言及的命題或事態的主觀態度的助動詞。有些助動詞具有多種用法，它們既可以用來表達情態，也可以不用來表達情態，這類助動詞是情態非情態兼屬助動詞。按照上述定義，筆者梳理出的現代漢語情態助動詞有“當、得(dé/děi)、犯得著、犯不著、該、可能、配、務必、必須、須、須得、一定、應、應當、應該、值得、準”17個，情態非情態兼屬助動詞有“敢、能、會、可以、要”5個，也就是說，這22個助動詞都是語氣形式成分。譬如，通常情況下，“可以”常常能表示許可語氣；“應該”常常表示履義語氣或推測語氣；“敢”常常能表示肯定語氣；等等。

5)信源動詞。即表示信息來源的動詞，如“據說、據悉、據聞、聽說”等，這些動詞正發展成為話語標記語，也具有表達語氣的功能，通常表示推責(即推卸求證責任)語氣。例如：

(20)據說，紐約州長的胞弟接受采訪談新冠疫情，最后雙方吵了起來。

上例中的“據說”就表示了推責語氣。

6)少量代詞?，F代漢語中有少量代詞也具有表達語氣的功能。其中包括疑問代詞、個別指示代詞和個別人稱代詞。疑問代詞，有“誰、什么、哪、多會兒、哪兒、哪里、怎么、怎樣、怎么樣、幾、多少、多、多么”等。例如：

(21)a.誰是你們的領導？ b.他多大年紀？

上例句a、句b中的疑問代詞“誰”“多”均表達疑問語氣。

現代漢語中有兩個指示代詞，即“這個”“那個”，可以表達語氣——夸張語氣。例如：

(22)那個/這個難受啊，你一定能猜得出來。

現代漢語中的人稱代詞“您”是一個社會指示語，具有交互主觀性，也表達語氣，即崇敬語氣，如“祝賀您晉升教授”中的“您”。

7)少量連詞?，F代漢語中有少量連詞同樣具有表達語氣的功能。譬如，“如果/要是”類連詞表達假設語氣；“只有/唯有”類連詞表達強調語氣；“只是/不過”類連詞表示委婉語氣；等等。

8)少量名詞?，F代漢語中有少量帶有前綴語素“阿”的名詞，當用作稱謂語或一般指稱時往往具有表達親昵語氣的功能。例如：

(23)信陵君：“我走了之后，母親的事要望阿哥照拂?！?/p>

上例中的“阿哥”表達了親昵語氣。

3.2 短語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

1)短語類話語標記語。話語標記語，是發話人為了引導受話人正確理解話語而選用的一種語言標記。廣義的話語標記語包括部分連詞、動詞、副詞、嘆詞、指示代詞、語氣助詞、短語、小句等。

本文所謂的“話語標記語”特指短語類的，(5)有學者說“插入語”也可表示語氣，其實指的就是這類短語標記語。并認為它們也可以表達語氣。譬如，“說真的、說實在的”等表誠懇語氣；“可以說、應該說、看來”等表推斷語氣；“真是、真是的”等表不滿語氣；“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等表肯定語氣；“很顯然、不言而喻、眾所周知”等表肯定語氣、推責語氣；“我想、我覺得、我以為”等表猜斷語氣。

2)部分詞的重疊形式。例如：“不不，我不能去?！逼渲械摹安徊弧笔欠穸ǜ痹~“不”的重疊形式，表強調語氣(被它強調的命題是[我不能去])或否定語氣(被它否定的是上文所含命題[你能去])。又如：“咱們去遛狗狗?！薄皩殞毘悦酌??！逼渲械拿~重疊形式都表示親昵語氣。再如，“快去親親她！”(比較：“快去親她！”)“你洗漱洗漱?！?比較：“你洗漱！”)中的動詞重疊形式都表示溫婉語氣。(6)錢乃榮在《上海話語法》(1997：53)中說：“如果句子是表示未然動作的祈使句，動詞重疊有委婉表達愿望和緩和語氣的作用，那是因為說話人暗含所祈使的動作只需短時完成不難做到的緣故?！痹偃?，“這段時間，我整理整理舊筆記，在微信上曬曬年輕時的照片”其動詞重疊形式都表示不經意語氣。

3)部分短語格式?，F代漢語中能夠表達語氣的短語格式主要有以下8種：

(甲)“V不了”(V是動詞)，如“學不了、寫不了、吃不了、藏不了、逃不了、騙不了”等，多可以表達推斷語氣。

(乙)“A得C”(A是形容詞，“C”是“A”的程度或情態補語)，如“暖和得很”“壞得不得了”“疼得在地上打滾”等，一般都有表達肯定語氣的潛能。

(丙)“非X不可/不行”(X是動詞短語)， 如“非進不可”“非打敗他們不行”等等，一般多表示強調或意愿語氣。

(丁)“不怎么A”(“A”是表示積極意義、正面意義形容詞)，如“不怎么好”“不怎么熱情”等，多表示委婉語氣。

(戊)“X不X”(“X”是形容詞、一般動詞或助動詞；該短語格式在句中充當謂語)，如“暖和不暖和”“走不走”“應該不應該”等，一般都有表達疑問語氣的潛能。

(己)“一副X的架勢/派頭/樣子”，如“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一副大老板的派頭”“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等，多表示不滿或不屑語氣。

(庚)“不X”(X是助動詞或語氣副詞)，如“不必”(=可以不)“不可以”(=必須不=禁止)等，一般都表示履義語氣；“不可能”(=必然不)“不必然”(=可能不)等，多表示推斷語氣。

(辛)“X不”(X是助動詞或語氣副詞)，如“可以不”(=不必)“必須不”(=不可以=禁止)等，一般都表示履義語氣；“必然不”(=不可能)“可能不”(=不必然)等，多表示推斷語氣。

3.3 句子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

1)部分常規句式?，F代漢語中能夠表達語氣的常規句式主要有以下6種：

(甲)“V什么V(，X)”或“V什么，X”(V是動詞，X是一個命令句)，“看什么看”“說什么說”“瞅什么，走開！”等，一般表示責備或不滿語氣。

(乙)“N就是N”(N是名詞)，如“強盜就是強盜”“女人就是女人” 等，一般表示強調語氣。

(丙)“(是)+X+V+的+NP”(X可以是施事、時間等，V是動詞，NP是名詞或名詞性短語)，如“(是)張三打的李四”?！笆亲蛱斓降纳虾??！钡?，表示強調語氣、確認語氣。

(丁)“是XP呢，還是不XP呢”(XP是動詞短語或主謂短語)，如“是買好呢，還是不買好呢？”“是送呢，還是不送呢？”等，一般表示猶豫語氣。

(戊)“NP+是+ AP+的”(AP是形容詞短語)，如“父親的脾氣是很好的?！?比較“父親的脾氣很好?！?“她是很靈活的”。(比較“她很靈活?！?等，一般表示強調語氣。

(己)反問句式，如“攔車的難道不是你嗎！”“不是你讓我動手的嗎？”等，通常表示辯解、反駁、不滿或責怪語氣。

2)部分變異句式?，F代漢語中能夠表達語氣的變異句式主要有以下2種：

(甲)倒裝句式(或稱“易位句式”)，如“怎么啦，你？”“說話呀，你！”等，一般表示強調語氣、驚愕語氣或急切語氣。

(乙)追加句式，如“我買了一個手機，4G的?！薄八麚Q了一輛新車，德國產的?！钡?，一般表示提醒注意的語氣。

3.4 韻律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

學界普遍認為，韻律層面的語氣形式成分即語調 ，包括句調(句末句調和句中句調)、重音(特指邏輯重音)、停頓、音長等。雖然一致公認語調是表達語氣的最為重要的成分，但迄今的相關研究成果甚微.，其原因可能是語調稍縱即逝，難以把控。前賢的相關研究結論可概述如下：

句調，尤其是句末句調最為關鍵。句末句調包括升調(平升、高升和低升)、降調、平調、曲調等。各種句末句調大致與一定的語氣相關。通常，升調表疑惑、詫異等語氣；降調表祈使、感嘆、強調等語氣；平調表和緩、遲疑等語氣；曲調表委婉、不滿等語氣。書面語中，語調表現為標點符號，尤其是句末的句號(通常表達陳述、斷定等語氣)、疑問號(通常表達懷疑、質疑、不滿等語氣)和感嘆號(通常表達感慨、贊嘆等語氣)?，F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的分類構架可用表1表示。

表1 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的分類一覽表

續表1

4 結語

語氣是話句意義的一部分，語氣形式成分是語氣的載體。本文本著意義與形式相結合的原則，著重闡述了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問題。本文認為或主張：1)廣義的語氣是發話人通過一定的語言形式表達的，針對話句言及的事態或命題的主觀認識、態度或情感，本質上，是投入交際的語言表達式的語用意義。表達語氣的語言項目即我們所說的語氣形式成分；2)一個話句中的語氣形式成分與命題形式成分是一種互補關系；3)一個話句表達的語氣至少一種，而表達的命題最多只有一個；4)一個話句中的現實語氣形式成分最多兩個，其層級最多兩層；5)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與語氣之間具有不對稱性；6)不要把表達了時”體”意義的形式成分與語氣形式成分混為一談；7)在語調的配合下，有的語氣形式成分詞可以單獨表達某種(些)語氣，有的可以聯合表達某種(些)語氣；8)同一類語氣(義)，由于所選擇的語氣形式成分不同而有著強弱之別；9)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分類應是四個層級(詳見上文)。

對現代漢語語氣形式成分進行分類，其實就是對其語用功能的歸納和總結，也是深化對其本質屬性認識的必要手段或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