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文廟篆書“大道干城”瓦當新考

杜俊楠

（云南印社，云南昆明 650206）

一、建水文廟概況

建水在元、明、清三代是滇南地區的文化教育中心，儒學興盛，人文薈萃，享有“滇南鄒魯”“文獻名邦”之譽，現存于古城中的文廟是最好的證明。建水文廟是全國第二大文廟，創建于元朝至元二十二年（1285 年），后經五十多次增修擴建達到今日規模，民國《新纂云南通志》載文“建水文廟規制宏敞，金碧壯麗甲于全滇”[1]。

二、建水文廟現存瓦當

建水文廟經過歷次增修擴建，現存各歷史時期建筑體系完備，保有大量古建筑構件，這些建筑構件遺存了建水地區乃至滇南地區不同時期的文化藝術特征，可作為研究儒學在滇南地區傳播和漢文化藝術在邊疆繁榮的切入點。建水文廟主體建筑構件中計有四品篆書吉語瓦當，其余配套建筑瓦當為瑞獸、花卉及幾何紋樣，當地學者先前已通過考釋當面篆書對各瓦當進行了命名，分別為“天開文運”當、“啟圣興文”當、“壽”當、“大道千秋”當。但是，一直以來“大道千秋”當由于“千秋”二字篆書辨識難度大，雖然其文意深遠，但從古文字書寫角度缺乏依據，所以部分學者對原考釋命名一直存在疑議，故此筆者從古文字學和文獻支持兩個角度重新對“大道千秋”瓦當進行考釋。

為慎重對比，筆者同時對“天開文運”“啟圣興文”“壽”三品篆書瓦當也進行考釋，其結果與原考釋無異，考釋過程此不贅述，現將此三品基本情況列出：

一是篆書“天開文運”琉璃瓦當，篆書結體為小篆，主要用于大成門、大成殿，同文有兩個模板；

二是篆書“啟圣興文”青瓦瓦當，篆書結體小篆，主要用于崇圣祠上，同文有兩個模板；

三是篆書“壽”青瓦瓦當,篆書結體為民俗篆書，主要使用于倉圣祠，一個模板。

三、原考“大道千秋”瓦當考釋

原考釋名為“大道千秋”篆書瓦當（以下簡稱為“此當”，見圖1），同文有兩個模板，外圈裝飾乳釘數目不同，有22 釘和16 釘，主要使用于大成門內兩廡建筑，青瓦質地。兩個模版文字內容相同，只書寫稍異，其中22 釘者書寫更為規范，應為初建時所用，而16 釘者做工略顯粗糙，應為后世修繕時補燒造。此當面篆書結體取法大篆，線條流暢華美，具明人之風，用筆與《廣金石韻府》如出一轍（見圖2，此當文字集字）。

圖1 “大道干城”瓦當實物及拓片

圖2 《廣金石韻府》中“大道干城”選字

（一）文字學考釋

此當當面共四字，左右各二，右邊二字“大道”二字篆法常見，“大”字篆法直取金文，如《兄日戈》《大盂鼎》中之“大”（見圖3）；“道”字篆法取異體字法“衟”，如《石鼓文》《散氏盤》中之“道”（見圖4），只是在線條處理上多了些婉轉流動。右邊二字經考與原釋讀相同，確為“大道”無疑。

圖3 《金文編注》中“大”集字

圖4 《金文編注》中“道”集字

此當左邊二字逐一考釋如下：

原考釋中當面左上字為“千”（見圖5），《說文》中：“千，十百也，從十，從人”，《金文編注》中：“千，加一（指事字的標志）于人，蓋造字之術窮，故以人代表之”[2]506，所以“千”字篆書中應有“人”部，而當面左上字僅是字形如楷書“千”字，并無篆書“人”旁表現，所以考釋有誤。經辨當面左上字為“干”（見圖6），《字源》中：“干，本像帶有羽飾的盾形”[3]161，《金文編注》中釋“干”有三意：“一者，防御武器，即“盾”；二者，讀‘捍’‘攼’[2]164?！睹Α罚骸阅俗甯晌嵬跎??！晌?，吳大瀲釋為‘攼敔’，文獻作‘捍御’，守御、保衛也；三者，姓氏?！?/p>

圖5 《金文編注》中“千”集字

圖6 《金文編注》中“干”集字

原考釋中當面左下字為“秋”（見圖7），甲骨文中“秋”以蟋蟀象形借代，表示秋至而蟋蟀鳴，籍以表示莊稼成熟，而蟋蟀身體以“黽”為之，后“黽”又訛為“龜”?！墩f文解字》中：“秋，禾谷敦也，從禾，從龜?！盵4]1435而此當左下字既無“禾”旁，也無“黽”或“龜”旁，故原考釋有誤。經辨此字為“城”（見圖8），《說文解字》中：“城，以盛民也，從土從成，成亦聲，籀文城從‘’?！盵4]2942《漢語大字典》：“金文‘城’亦從，為城郭之象形?！盵5]438此處“城”之形旁即從“”而非“土”，如《廣金石韻府》《散氏盤》中。此“城”聲旁“成”中部分筆畫易位合用，許慎謂“成，從戊丁聲”此處“成”中“戈”之長撇易位到“丁”與“丁”之“一”合用，故“成”部訛化不易辨識?！俺恰敝忸H多，本意為都邑四周用作防守的城垣，亦泛指都邑城市，后又引代指長城、專用地名等。

圖7 《金文編注》中“秋”集字

圖8 《金文編注》中“城”集字

（二）文意及文獻支持

根據以上對此當左二字考釋，此當當面篆書為“大道干城”?！按蟮馈闭?，孔圣之所志，如《禮記·禮運》中所言“天下大同”?！案沙恰闭?，如其本意，本指盾牌與城垣，表守御捍衛，亦引作守御捍衛者，如《詩經·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按蟮栏沙恰逼湟鉃槭赜?、捍衛孔子及儒家思想，或指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忠實守御捍衛者。前文提過此“大道干城”瓦當是用于大成門內兩廡，而兩廡內供奉的是孔子的弟子及儒家先賢，其地位正與此當之文意相符，一是從建筑格局上體現出孔子的弟子及儒家先賢對孔子思想的尊崇、守護和捍衛，二是昭示了孔子的弟子及歷代儒家先賢即是“大道干城”。

為免孤證難立，筆者又對“大道干城”一詞出處相關文獻進行查閱，得相關內容若干，此處舉例佐證。其一，《說文解字序》第十五卷下“聞疑載疑”句注釋：“聞疑而載之于書，以俟后世賢人君子，所以衛道也。如不為此，則‘六書’之學絕矣。司馬氏不為《史記》，則《孔子》《左氏》《春秋》之學絕矣。皆干城大道，勇敢而為之者也，皆不以小疵而揜其大醇?！逼涠?，陳于逵題濟寧微山仲子廟聯曰“溯春秋幾千年矣，樹大道干城赫如前日；距洙泗僅百里焉，依圣人劍佩常若同堂”。由以上二證可知“大道干城”一詞與本文所釋定瓦當文意相同，為“大道干城”當之文獻支持。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建水文廟原考釋為“大道千秋”瓦當有誤，經新考應厘定為“大道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