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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技術到法律:AI 換臉短視頻的侵權風險與規范治理

2024-02-17 05:13張惠彬侯仰瑤
理論縱橫 2024年1期
關鍵詞:肖像權制作者人臉

張惠彬 侯仰瑤

(1. 西南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研究院,重慶 401120;2. 深圳市大數據研究院,深圳 518000)

引言

近年來,短視頻的流行成為互聯網發展的趨勢之一,也成為互聯網文化產業新的重要增長點。以AI 換臉技術為代表的一大批全新技術理念一夜之間風靡全球。一方面,短視頻智能化技術的應用豐富了創作的多樣性,也滿足了網民的多樣化需求,技術基礎成為短視頻長期存在的原因之一[1];另一方面,短視頻智能化技術的運用極有可能在原本侵權多發的短視頻領域“火上澆油”。為此,2023 年1月10 日實施的國家網信辦發布了《互聯網信息服務深度合成管理規定》,旨在深化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維護深度合成技術應用背景下的網絡生態。短視頻智能化技術①本文所稱“智能化技術”主要是指當下在短視頻創作領域流行的“AI 換臉技術”。打破了我們以往對創作的認知,技術也將成為媒體發展的關鍵詞[2],所有的變化都是數字時代的極致進化。但是,尊重著作權是短視頻創作的底線。在短視頻智能化技術運用的場景下,權利的保護還存在一些難點,AI 換臉技術從創作工具異變為侵權工具的不可控性、AI 換臉短視頻侵權的復雜性、隱匿性以及平臺雙重角色深化侵權問題的可能性都是AI 換臉短視頻侵權治理所不可忽視的因素。本文擬從AI 換臉短視頻的風險研究和規制出發,探求AI 換臉短視頻的治理之道,以求穩定短視頻傳播秩序并達至技術助力創作自由的正向發展。

一、AI 換臉視頻引發的爭議及研究樣本的選定

AI 換臉技術在短視頻平臺的應用包括兩種模式,一種是以現有視頻為基礎并將其中的人臉替換,第二種是在無原視頻的基礎上開展創作并同時將自身人臉替換。由于第一種換臉短視頻的制作過程中用戶并不需要生產新的短視頻內容,這類換臉短視頻的生成僅需要用戶上傳人臉,再而依靠平臺所提供的換臉技術即可生成,操作簡便,因而成為主要的換臉短視頻類型。兩類短視頻中,前者的創作原料是他人所制作的原視頻,所涉利益為他人的著作權或者鄰接權;后者的創作原料主要是他人的肖像(特別是知名人物的肖像),所涉利益主要為他人的肖像權、名譽權等。以下文所采取的嗶哩嗶哩平臺AI 換臉視頻216 個樣本為例,第一種AI 換臉短視頻的數量占據了90%以上①本文統計數據為2022 年10 月于嗶哩嗶哩短視頻平臺手工采集所得,部分數據可能由于時間跨度原因、相關視頻因侵權被刪除等原因而存在小幅度偏差。,因而AI 換臉技術下可能涉及大量的著作權或者鄰接權侵權現象。新技術的出現既可能引發創新熱潮,也可能帶來更為深入的侵權問題,關鍵在于治理手段而非技術本身的優劣性。本文所要研究的問題即探索新技術背景下的短視頻生態治理之道,探討一種網絡短視頻傳播秩序下的創新治理模式,以達至著作權、人格權保護與創作自由之間的平衡。

嗶哩嗶哩作為年輕人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區和視頻平臺,短視頻類別豐富多元、所涉群體更加廣泛。因此,本研究選取嗶哩嗶哩網站中216 個涉及AI換臉技術的短視頻作為樣本,在類型化視角下分析新興的AI 換臉技術對短視頻傳播秩序可能帶來的影響。在所選取的研究樣本中,AI 換臉短視頻基本上由兩類視頻構成:存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和不存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的AI換臉短視頻。其中,存在原視頻作為制作換臉視頻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條數為197 條(占比91%),此類視頻采用的視頻元素包括電影、電視劇、綜藝節目等,所涉類別十分廣泛,包括機械截取的片段與混剪短視頻,所涉形式多樣。其中,以電影、電視劇片段或者混剪視頻為創作基礎的短視頻所涉條數達144 條,占此類視頻的73%。同時,一部分熱門短視頻也被作為AI 換臉短視頻博主的“二創”對象,所涉條數約44 條。在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中的面部元素包括同性人臉、模擬人臉和異性人臉,并以前兩者為主,異性人臉替換多用于達成視頻的滑稽、戲謔、搞笑效果。不存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的短視頻條數相對較少(僅有19 條),形式上包括“人-人”換臉、“人-物”換臉、“人-畜”換臉,其中“人-人”換臉視頻條數占比約84%。在這些換臉視頻中,有的短視頻僅存在簡單換臉,有的短視頻則在利用了他人肖像的同時添加了自身的創造性勞動如歌唱、舞蹈等??偟膩碚f,存在原視頻的AI 換臉短視頻,即二次創作的短視頻是AI換臉技術現今的主陣地,也將是未來侵權難題的主要發源地。

二、AI 換臉技術在短視頻領域的應用風險

(一) AI 換臉技術在短視頻領域的應用

如前所述,AI 換臉技術的應用呈現出兩種模式,其一是以已有的視頻為基礎進行換臉,如電影片段或者混剪、電視劇片段或者混剪、綜藝節目片段或者混剪、熱門短視頻等,并以自己或者他人的臉替換原視頻中一人或者多人的臉,以達到個人欣賞、飯圈娛樂、直播營利等目的。此類視頻中人臉替換既包括人臉與人臉之間一一對應的替換,也包括在模擬人臉游戲催生的模擬人臉。其二是無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由普通用戶、專業用戶或者專業機構自主生成內容②隨著Web3.0 時代的到來,網絡平臺以UGC、PGC 和PUGC 為載體,其中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即普通用戶生成內容,PGC(Professionally Generated Content)即專業機構生成內容,PUGC(Professional User Generated Content)即專業用戶生成內容。,在生產新視頻的同時使用AI 換臉技術,這一類視頻中換臉元素更加豐富多元,不僅包括人臉之間的替換,也包括“人-物”換臉、“人-畜”換臉。

AI 換臉技術的原理是“生成對抗網絡”(GAN),它由生成器和鑒別器兩個部分組成,生成器通過識別目標對象的表情、神態等面部特征生成AI 換臉內容并反復與鑒別器中的真人面部靜態信息、動態信息比對,形成最終的合成內容。短視頻平臺將AI 換臉技術包裝后變成短視頻用戶能夠簡單使用的方式,短視頻用戶只需要上傳照片,或者允許相關APP 訪問手機相冊、相機,AI 換臉技術便能收集用戶上傳樣本中的眼神、說話語速、面部微表情等信息,進而通過不斷地與鑒別器比對生成與被換臉對象肢體動作等相匹配的面部信息,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舉例說明,若短視頻博主甲欲將某電視劇片段中的主角替換為其本人,那么該電視劇主角的面部元素將成為鑒別器不斷學習的對象,甲博主在上傳包含自己完整面部信息的照片或者視頻后,便能夠通過生成器將其本人面部要素與鑒別器所學習到的視頻主角神態、微表情等面部信息相融合而生成合成人臉、形成合成視頻。

如前所述,大部分換臉視頻都依賴原視頻(73%以上為影視視頻)進行二次創作。同時,應用軟件“ZAO”、AE 人臉識別腳本Motion Pro 等工具的普及也將加速AI 換臉技術在電影、電視劇等視聽作品上的應用。但這并不意味著AI 換臉技術難以成為原始創作的工具,才藝類主播在發表音樂作品、舞蹈作品的同時憑借換臉技術換上已獲授權的模擬游戲人臉或者名人人臉可以達到雙方收益的效果。一些用戶還通過AI 換臉技術制作搞笑視頻,如“人-畜”換臉等制造反差達到娛樂效果?,F今,網絡短視頻占據網絡娛樂類應用主要市場,短視頻創作主體龐大、創作內容多元,當AI 換臉技術的應用更加簡便、親民,其必然成為專業機構、專業用戶甚至普通用戶的創作工具。

(二) AI 換臉技術在短視頻領域應用的風險

AI 換臉技術的技術路線特性導致了不同類別AI 換臉短視頻的侵權風險,所涉問題包括所使用原視頻是否存在權利基礎的問題、使用原視頻的合法性問題以及“一創”與 “二創”作者之間的利益平衡問題,所涉權利包括著作權、人格權等。

1. 存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

(1)以電影、電視劇等視聽作品片段作為換臉基礎

電影、電視劇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并無疑義,這兩類視頻具有明確的權利歸屬、涉及多方主體利益,包括演員、制片方、背景音樂作者等。在“換臉熱”大潮前,短視頻龐大的UGC 主體若未經過授權、許可而使用這兩類原視頻,很容易引發侵權亂象。AI 換臉視頻涉及換臉元素和視頻兩個方面。一方面,從AI 換臉元素角度切入探究權利基礎,其主要涉及肖像權、表演人身權的問題,同時基于換臉元素可能包含獨創性成分(如游戲模擬人臉),面部元素也可能涉及著作權權屬問題。從實施換臉技術的用戶視角考慮,若目標人臉由AI 換臉視頻制作者所創作并具備了獨創性要求(如游戲所造模擬人臉),那么AI 換臉的制作者是否可以獲得相應的著作權,以及其所獲得的著作權與原視頻各權利人的權益如何平衡等問題都是短視頻亞文化普及的現今需要思考的問題。另一方面,從原視頻角度切入探究其權利基礎,其主要涉及著作權、鄰接權權屬爭議問題。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利用AI 換臉技術將電影、電視劇等視聽作品中的人臉替換是否會侵犯著作權、侵犯何者的著作權、侵犯哪一項著作權,是否會侵犯表演者權,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使用AI 換臉技術的用戶若未能對自己制作AI 換臉視頻的行為進行合法與非法的預判便很容易落入侵權責難,若對于AI 換臉視頻的制作不加管理也容易使視聽作品的權利人血本無歸。

除了上述的直接侵權關系所涉主體之外,短視頻平臺和技術開發者作為AI 換臉短視頻各方主體利益博弈中的一員,也極有可能落入侵權之訴。若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構成侵權,那么提供AI 換臉服務的短視頻平臺(如抖音等)以及提供播放、下載服務的網絡視頻平臺(如愛奇藝、騰訊視頻等)是否構成共同侵權,這些問題關乎平臺合理注意義務的標準,與平臺名譽、營利息息相關。同時,對于AI 換臉技術的開發者是否需要予以懲戒、對于新技術是否應當予以事前評價進而加以推廣或制止,都將影響短視頻文化市場的發展方向。

(2)以綜藝節目片段、熱門短視頻等作為換臉基礎

以綜藝節目視頻、熱門短視頻作為換臉視頻基礎與以電影、電視劇片段作為基礎的區別在于,綜藝節目與熱門短視頻既可能構成作品,也可能構成錄像制品。二者在著作權法上的權利范圍不同,背后代表的財產利益也存在差異。在其構成錄像制品的情形下,所涉權利主體是錄像制品制作者,換臉視頻的制作者也有涉嫌侵權風險、相應的平臺也可能涉嫌共同侵權。在其構成作品的前提下,綜藝節目的著作權歸屬參照電影、電視劇作品的著作權的認定。而綜藝節目模式是否構成作品,學界和實務界存在許多爭議,一般認為,綜藝節目模式是否受到著作權保護需要考慮節目的布景和道具、節目口號、節目流程等實質性要素[3]。在本研究所在的語境下,即使作為原視頻的綜藝節目模式享有著作權,但綜藝節目片段是否包含其所需要的實質性要素以及是否具備獨創性仍舊會影響原視頻的權利范圍。

熱門短視頻的著作權歸屬則較為復雜,熱門短視頻依據內容形式的不同分為多種,包括網紅IP 類視頻、混剪視頻、情景短劇等。不同類別的短視頻獨創性不同,權利范圍也有所區別,特別是在混剪視頻的獨創性認定方面,理論和實踐中仍舊有許多爭議。在短視頻權屬爭議尚未有明確的解決思路時,AI 換臉元素異軍突起必然使得短視頻著作權糾紛更加復雜,而目前立法、司法、執法卻尚未做好足夠的應對準備,治理機制的缺失也將成為科技進步和創作自由的阻礙。

2. 不存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

此類視頻由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進行創作或者錄像,并以他人的人臉或者其他物品、動物臉替代自己的人臉。首先,在著作權、鄰接權歸屬的問題上,如果該AI 換臉視頻是“人-物”“人-畜”換臉視頻時,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當然地享有單獨的、完整的著作權或者錄制者權;如果該AI 換臉視頻是“人-人”換臉視頻,那便涉及另一主體的利益,那么肖像被利用的主體是否能在著作權或者鄰接權收益中分一杯羹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其次,若出于調侃式反諷或者評價的目的,相關視頻是否構成戲仿而不造成對肖像權以及名譽權的侵犯,則是合理使用制度需要平衡的問題。

三、AI 換臉技術在短視頻領域應用的法律規范

(一) 對AI 換臉短視頻著作權(鄰接權)權屬爭議的治理規則

AI 換臉技術誘發的一系列關于換臉短視頻權利基礎及侵權風險的討論引導我們進一步探討現行法律規范所能提供的治理路徑。不同類別的AI 換臉短視頻所涉的著作權問題因視頻所涉權利基礎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著作權(鄰接權)侵權糾紛首先需要考慮是否存在著作權(鄰接權)的問題,進而判斷是否侵權的問題。獨創性是判斷表達是否能構成作品的關鍵要素,在AI 換臉短視頻中,將視頻與面部元素分開考慮,單獨分析視頻以及面部元素獨創性的有無,以此判定短視頻或者面部元素是否享有著作權。在無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中,視頻內容由換臉視頻制作者制作,視頻制作者享有對視頻的著作權或者鄰接權,因此在視頻元素上并不存在視頻制作者侵犯他人著作權或者鄰接權的權屬爭議。無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中,目標人臉元素并非制作者自身,而是他人人臉(如明星人臉)、物品或者動物臉。由于面部特征的局限性,這一類AI 換臉短視頻中的目標人臉很難構成攝影作品或者其他作品類型,因而在面部元素上的著作權權屬爭議并不多,但我們并不排除在目標人臉是他人作品(如游戲模擬人臉)的情形下可能出現的著作權糾紛。

2. 對有原視頻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的著作權分析

(1)面部元素的著作權問題

在原視頻作為換臉基礎的短視頻中,原視頻的多元性、復雜性預示著AI 換臉技術背景下爆發性的著作權(鄰接權)侵權糾紛,因而明晰著作權法對這一類視頻的治理規則十分重要。將面部元素作為權利基礎進行分析,面部元素要成為作品往往需要將其體現在美術作品、攝影作品中。在應用AI換臉技術的過程中,用戶往往需要將目標人臉上傳,才得以與原視頻人臉合成,而目前用戶上傳的人臉包括兩種,一種是簡單的正臉照片,一種是模擬人臉,后者一般通過捏臉游戲或者Photoshop 等應用生成。普通的正臉照片中,由于面部特征的局限性,難言其具有獨創性,一般不能構成攝影作品,因而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也很難基于人臉主張著作權。對于模擬人臉,由于換臉視頻制作者可以在模擬人臉臉型、神態、眼神、五官等各方面開展創作、組合,因而在模擬人臉達到一定的獨創性高度時,其可以享有著作權。這種情形下,依據《著作權法》第十七條,AI 換臉短視頻制作者可以對該模擬人臉主張單獨的著作權,那么就存在原視頻權利人與AI 換臉視頻制作者之間的利益平衡問題。在原視頻構成作品的情形下,由于實施AI 換臉技術的用戶與原視頻作者之間并無合作的意思,AI 換臉短視頻并不構成合作作品。但AI 換臉短視頻具有構成演繹作品的可能性,在這種情形下換臉視頻的制作者仍然受到原視頻著作權人的限制,其對原視頻進行換臉需要經過原視頻權利人的同意并且其對換臉后的視頻行使著作權不得損害原作品的著作權。

(2)原視頻的著作權問題

將作為AI 換臉短視頻載體的原視頻作為權利基礎進行分析,在著作權(鄰接權)侵權糾紛中,首先法官需要判斷原視頻是否享有著作權(鄰接權)?!耙曨l”是指有伴音或者無伴音的連續相關形象、圖像,在著作權法上,依據視頻獨創性的高低分為視聽作品和錄像制品。進入大眾視野的電影、電視劇是否具有獨創性、是否享有著作權已由國家電影局作出初步判斷,因此電影、電視劇片段的可版權性并非爭議之處。這一類原視頻的著作權歸屬依照《著作權法》第十七條的規定由電影、電視劇的制作者享有,其他主體如作詞者、作曲者、攝影作者享有署名權,其僅可以在電影、電視劇作品中表明自己的作者身份。因而在AI 換臉短視頻著作權侵權關系中,被侵權主體是電影、電視劇的制作者,排除了作詞者、作曲者等人。

綜藝節目、熱門短視頻的可版權性在學界和實務界的爭議不斷,在其得以享有著作權時,其侵權判定分析與電影、電視劇片段相類似,若非如此,原視頻的制作者也得以享有錄像制品制作者權。筆者認為,綜藝節目構成作品往往需要在節目布景、節目口號等實質性要素上具有獨創性[4],這些內容會被制作成為節目制作書,得以享有著作權[5]。而以綜藝節目片段所制作的短視頻由于時長限制往往無法體現其獨創性成分,綜藝節目的權利人無法僅就該片段主張著作權,但可以依據該片段主張錄像制品制作者權。對于熱門短視頻,情景短劇類短視頻、網紅IP 類短視頻往往由用戶自編、自導、自演,能夠滿足獨創性要求,享有著作權。才藝類短視頻,如歌曲片段演唱、舞蹈片段表演、美術繪畫視頻等,這種短視頻中的歌曲、舞蹈、繪畫本身可以構成音樂作品、舞蹈作品、美術作品,因而相關作品的作者得以主張著作權,同時歌曲、舞蹈表演者得以主張表演者權。日常生活分享類視頻僅僅是對生活的簡單記錄,缺乏創造性,因而原視頻的制作者僅能對其享有錄像制品制作者權?;旒粢曨l是通過將已有的視頻剪輯、拼接后形成的,其需要在原作品的基礎上添加足夠的創造性勞動,才能構成演繹作品并享有著作權。

其次,我們需要判斷AI 換臉短視頻制作者的行為是否構成侵犯著作權(鄰接權)的行為。在作為AI 換臉短視頻基礎的原視頻構成作品時,權利人所享有的著作權是一個權利束,根據《著作權法》第十條,其包括人身權和財產權。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將電影、電視劇上傳到網絡,使得公眾可以在個人選定的任意時間段、任意地點獲取視頻,侵犯了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同時,在一些視聽作品中演員的選取往往十分重要,演員的長相、眼神、面部特征、演技等對于劇情的設定、劇情的表達起著關鍵作用,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未經許可而將影視作品中演員的面部替換可能改變了原有劇本的角色特點、角色要求,涉嫌侵犯修改權。如果面部的替換造成了對影視作品內容的歪曲、篡改,引起了不良后果,則可能導致對著作權人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侵犯。另外,我們還需要判斷對具有著作權的原視頻實施AI 換臉行為是否會侵犯表演者權。表演者享有兩項人身權利,即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和保護表演形象不受歪曲的權利。AI 換臉視頻中,若演員的面部形象被替換后,受眾僅根據身材、動作、走姿等無法準確辨認演員身份,那么視頻制作者則涉嫌侵犯表演者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另一方面,在一些惡搞視頻中,如男演員換臉巴啦啦小魔仙、男主播換臉《西游記》觀音菩薩等,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就涉嫌侵犯表演者保護表演形象不受歪曲的權利。在作為AI 換臉短視頻基礎的原視頻不構成作品而僅構成錄像制品時,他人未經許可將以原視頻為基礎的換臉視頻通過信息網絡進行傳播,涉嫌侵犯錄像制品制作者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3)隨著超聲時間的增加,接頭的剪切強度也增加,焊縫組織中的化合物AgMg3和CuMg2的減少,對接頭的強度有積極的影響,使得其強度達到96 MPa,接近母材的強度,且斷裂大部分發生在焊縫,少部分發生在母材.

最后,當AI 換臉短視頻構成對著作權或者鄰接權的侵犯,提供換臉技術服務的平臺(如應用“ZAO”)與提供網絡接入服務(Internet Access Service)、網絡內容服務(Internet Content Service)的平臺是否構成共同侵權也是需要關注的問題。前者由于為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提供了技術支持,基于技術中立原則,其不構成侵權。但當其平臺內的侵權行為像紅旗一樣明顯時,其便難逃侵權責難。后者是否需要承擔責任是通過“避風港規則”來判斷的,即當權利人通知其刪除侵權內容時其及時刪除則不構成共同侵權。但在“避風港”過度適用的背景下,“避風港規則”可能成為平臺侵權的避風港。平臺完全可以在推廣侵權視頻并基于此獲利后,再在權利人的通知的情況下刪除侵權視頻,那么現有的治理規則也不足以平衡各方利益,侵權的現象依舊會成為常態。

(二) 對AI 換臉短視頻的人格權侵權風險的治理規則

存在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與不存在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因視頻所涉面部元素、視頻博主使用目的等的不同而可能涉及不同類別的人格權益,包括肖像權、名譽權、個人信息等,這誘發了人格權治理規則在AI 換臉短視頻侵權爭議中的適用路徑探析。

1. AI 換臉短視頻所涉人格權條款

第一,肖像權?!睹穹ǖ洹返谝磺Я阋皇艞l規定了幾種侵犯肖像權的行為,包括:(1)丑化、污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權利人的肖像;(2)未經同意復制、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3)肖像作品權利人不得未經許可以發表、復制、發行作品等方式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在有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中,換臉視頻的制作者將他人的人臉替換并未構成上述侵權行為之一,因而不侵犯肖像權。在無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短視頻中,視頻制作者往往將自己的人臉替換為明星人臉、他人人臉。使用明星人臉制作換臉短視頻的情形往往未經肖像權人同意,特定情形下他人肖像的使用也可能造成丑化、污損,這些情況下AI 換臉視頻的制作者便涉嫌侵犯肖像權。對于他人肖像權的使用、公開等行為并不當然地構成侵權,《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條規定了合理使用之抗辯事由。在下列情形下,無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制作者不構成對肖像權的侵犯:(1)為個人學習、藝術欣賞、課堂教學或者科學研究,在必要范圍內使用他人肖像;(2)為實施新聞報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開他人肖像;(3)國家機關為依法履行職責在必要范圍內制作、使用、公開他人肖像。制作AI 換臉短視頻往往不是新聞媒體,也并非國家機關,因此相關用戶要逃脫侵權判定,則需要證明自身是為個人學習、藝術欣賞、課堂教學或者科學研究,并且對肖像的使用是在必要范圍內的。

第二,名譽權?!睹穹ǖ洹返谝磺Я愣鍡l規定了侵犯他人名譽權的行為,包括:(1)捏造、歪曲事實;(2)對他人提供的嚴重失實內容未盡到合理核實義務;(3)使用侮辱性言辭等貶損他人名譽。在AI 換臉短視頻中,若將他人人臉替換的行為構成對他人名譽的貶損,如用異性人臉替換以制作他人的轉性視頻,有可能構成對名譽權的侵犯。對名譽權侵權的豁免在該條款也有所規定,即“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行為”。在“新聞報道、輿論監督”活動下,常見的人臉替換模式是新聞媒體將所涉對象人臉替換為模擬人臉,目的是匿名化處理,既不構成對名譽的貶損,也服務于社會的信息需求。但實踐中也存在部分視頻博主為了戲仿需要而利用動物臉進行替換的情形,在此基礎上,對于侵權與否的判斷應當依據個案情況進行評判。其關鍵在于對換臉行為的目的的判斷,即分析相關視頻博主進行具有戲仿意義的換臉是出于賬號盈利需要,還是服務于社會對相關信息的需求,而只有后者能夠獲得侵權豁免。

第三,個人信息。短視頻在豐富用戶文化生活的同時,激勵了更多人通過短視頻分享生活,“全民抖音”時代開啟。這導致許多視頻用戶的個人信息暴露在大眾視野下,各視頻博主的人臉或其他生物識別信息便可能成為他人AI 換臉視頻的素材?!睹穹ǖ洹返谝磺Я闳臈l規定,個人信息包括自然人姓名、出生日期、生物識別信息等能夠單獨或者與其他信息結合識別特定自然人的各種信息。由此看出,個人信息強調“識別性”,也即他人能夠通過個人信息直接或者間接地識別出特定主體,[6]因而個人信息保護與肖像權、名譽權的保護同樣重要?!睹穹ǖ洹返谝磺Я闳臈l,對于個人信息的利用需滿足以下四個條件:(1)征得自然人或者監護人同意(法律、行政法規另有規定的除外);(2)公開信息處理規則;(3)明示處理信息的目的、方式和范圍(4)不違反法定或者約定情形。同肖像權和名譽權,《民法典》對于個人信息處理的豁免情形也進行了限定。其中一個重要條件為“合理實施”,具體包括三種情形:(1)在自然人或者監護人同意的范圍內合理實施的行為;(2)合理處理自然人自行公開和合法公開的信息;(3)為維護公共利益或者自然人合法權益合理實施的行為。在不存在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中,面部元素所涉及的法益較容易被侵犯,而這一部分法益可為肖像權所涵蓋。在存在原視頻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中,視頻中肢體部分的體態、肢體動作特征可以構成個人信息,若未經權利人同意進行使用則構成侵權。

2. 對AI 換臉短視頻的人格權分析

對有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排除人臉為換臉視頻博主自身人臉的情況,最為常見的即為戲仿視頻。戲仿視頻所涉及的人格權既包括原視頻肢體歸屬主體,也包括被接合進原視頻的人臉的歸屬主體所享有的人格權。在存在原視頻作為基礎的換臉視頻中,如果換臉視頻博主從其他視頻博主所攫取的原視頻為影視作品,那么所涉人格權主要為前文所提及的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保護表演者形象不受歪曲的權利。如果換臉視頻博主從其他視頻博主所攫取的原視頻為不構成作品的錄像制品,那么所涉的人格權內容為個人信息、名譽權。民法典規定個人信息包括能夠單獨或者與其他信息結合識別特定自然人的各種信息。于原視頻博主而言,雖其錄像制品的臉部被替換,但其身材、肢體動作等生物識別信息足以單獨或者與其他信息相結合而使其本人被識別。因而,換臉視頻博主對于他人錄像制品的應用若非經過原視頻博主的同意即構成侵權。同時,由于換臉視頻博主的行為難謂“合理實施”,因而也無法獲得侵權豁免。另外,戲仿可能構成對名譽權的侵犯。戲仿是指通過嘲諷、調侃等方式來達到諷刺的效果,“鬼畜”視頻是最為常見的戲仿類型。嘲諷、調侃往往伴隨著對于事實判斷的引導,因而若戲仿之效果過分超脫客觀事實,就極易構成對事實的捏造、歪曲,進而落入名譽權的侵權判定。與原視頻肢體歸屬主體可能涉及的人格權糾紛類似,對于被接合進視頻的人臉歸屬主體而言,若戲仿造成對人臉歸屬主體名譽的貶損,亦會導致對名譽權的侵犯。同時,若短視頻制作者對于肖像的使用未經肖像權人同意,其亦將落入肖像權的侵權判定。

不存在原視頻作為基礎的AI 換臉視頻可能涉及的人格權糾紛相對較少,此類視頻的基礎往往為侵權人自己“創作”的視頻,因而在視頻元素中不涉及主張權利者的人格權。但在面部元素上,AI 換臉短視頻制作者未經他人同意使用他人肖像的行為將構成對肖像權的侵犯。同時,若此類視頻的視頻元素與人臉元素相結合造成了捏造、歪曲事實等貶損肖像歸屬主體名譽的情形,則將構成對肖像歸屬主體名譽權的侵犯。

四、結語:在創作自由與私權保護之間的平衡

每一個時代的人們,在面對生命處境中某些共通的挫折時候,都有一種屬于這個時代所特有的幽默、調侃,甚至其中可能還隱藏著一點點叛逆與挑釁的意味,作為用來自我消解面對真實之憤慨與無力感的回應。智能化技術的另類創作,融合了現代技術的元素,使得人們以犀利、直接的方式直抒胸臆,是現代公民自由表達權利的體現。但自由不是絕對的,所有的創作必須以尊重他人的私權為前提,否則也難言整個短視頻生態之創作自由,我們所要做的是在自由與秩序之間尋求一種屬于創作生態的平衡。不管是創作者,還是平臺,抑或政府、技術開發者,都是短視頻生態中不可缺失的主體。在面對新技術、新業態時,我們要做到的并不是對技術、創作一以禁之,而是要重在消解。

第一,構建“備案機制+安全評估+技術檢測”三位一體的應用管理模式。要防止AI 換臉技術異變為侵權工具,加強對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的應用管理十分必要。其一,建立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的備案機制。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侵權具有隱匿性、廣泛性的特征,一旦被非法利用于各類短視頻,追溯侵權人的難度將遠高于一般情形,因而源頭治理十分重要。通過行政法規、規范性文件等明確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的備案機制,要求平臺引入與此類技術相關的新功能、新產品時向網信部門、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備案并獲得備案編號,能夠有效管理深度合成技術應用源頭和渠道,為后續工作開展提供基礎。其二,開展對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的應用前安全評估。在各平臺將相關AI 換臉技術應用進行備案后,相關部門需要及時開展安全評估,聘請各領域專家對技術內生風險、技術濫用風險、數據隱私風險等涉及個人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方方面面進行有效的評估,做好技術運用導向疏通和技術風險誘因防范。其三,探索完善AI 換臉等深度合成技術的追蹤監測技術[7]。目前,微軟研究院和北京大學的研究團隊現已研發出AI 換臉檢測工具Face X-Ray,清華大學的人工智能企業RealAI 亦研究出相應的檢測工具。在此基礎上通過不斷完善深度合成數據訓練庫、數據監測算法,追蹤AI 換臉視頻、做好事后監管,防止其被不當地利用為侵權工具。

第二,建設“事前+事中+事后”全鏈條的標識管理制度。要消解AI 換臉內容的復雜性、隱匿性,使得對于這類短視頻的治理回歸一般的短視頻治理模式,對使用了AI 換臉技術的短視頻內容加以強制性的、顯著的AI 換臉應用標識是最為直接的方式。具體說來,自AI 換臉技術等深度合成技術備案、安全評估和技術監測階段開始,要求提供AI換臉服務的平臺通過有效技術措施添加不影響用戶使用、創作及二次創作的標識,在短視頻關鍵處、明顯位置向其他用戶提供相關視頻的合成情況,糾正AI 換臉技術被應用于侵權、犯罪的偏向,使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創作工具而非違法工具。其次,保證AI 換臉內容的標識管理制度的持續、有效實施也是關鍵。由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公安部指導各地網信部門和公安機關加大巡查檢查力度,督促屬地平臺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積極主動履行內容標識管理責任,確保平臺提供AI 換臉等深度合成服務過程正當。最后,對于規避AI 換臉標識技術措施的用戶以及未履行內容標識主體責任的平臺,應當依據相關行政法規進行處罰、整改,劃好AI 換臉內容管理“底線”“紅線”,做好事后規制。

第三,規范作為“侵權者”和“治理者”的平臺。把握平臺在短視頻生態中的雙重角色,對于優化短視頻生態具有關鍵作用,從平臺作為侵權者的角度出發,應當做好“堵”的工作,從平臺作為治理者的角度出發,應當做好“疏”的工作。

要防止享有一定公共職能的平臺成為最為專業、最為隱匿的侵權者,就需要健全對平臺的行政監管機制,以保證技術管理制度和內容標識管理制度的有效運行。實現傳播自由與傳播秩序之間尋求平衡,對于公共傳播的治理尤為重要[8]。應當明確針對短視頻平臺的執法部門及其權責清單。當前互聯網平臺治理存在著監管部門尚不明確、執法尚不集中的情況?,F有的平臺監管部門包括網信辦、廣電總局、國家市場監管部門、公安部等,各部門權責不明晰導致了單個部門治理效率低下和合作效率低下。只有在明確治理平臺的監管部門,并擬定各部門權力清單、責任清單的情況下,才能對各類短視頻平臺開展針對性治理[9],圍繞平臺行為開展監管,首要的是防范平臺濫用“通知-刪除”規則。在現今的平臺經濟模式下,流量變現的巨大紅利無法被忽視,加之智能技術推波助瀾,流量千載一時卻又稍縱即逝?!巴ㄖ?刪除”規則模式中,在權利人“合格通知”的情形下,平臺必須“及時”采取“必要措施”。其中平臺對“合格通知”“必要措施”“及時”的判斷是相對自由的,因而“通知-刪除”規則往往成為平臺忽視侵權、怠于防范侵權的避風港,對于平臺的監管至關重要。

平臺具備內部管理的天然優勢,平臺隱私政策與個人信息使用及相關救濟機制息息相關,[10]平臺“守門人”責任的范圍也在某種程度上或直接或間接地影響用戶人格權、著作權權利救濟的及時性、有效性。在完善用戶管理、內容標識管理及其他隱私政策的基礎上,平臺過濾義務仍舊是不可回避的議題,過濾義務是解決AI 換臉短視頻和其他類別短視頻最直截了當的手段。AI 換臉技術以及未來可能產生的各種智能技術的沖擊下,短視頻領域是否需要對平臺設定過濾義務的議題已經不再是學者兵刃相接之處。平臺過濾義務是對“通知-刪除”規則的補充[11],過濾技術發展和各平臺分攤過濾技術引進費用已經能夠大范圍降低平臺的過濾義務成本。同時,平臺過濾技術的應用對于公眾言論自由的影響極小并且不足畏懼[12]。目前的議題應當更加關注如何建立、完善平臺的過濾機制,以落實平臺作為治理者的角色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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