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景
它們從泥巴里探出身子
像一個個漸漸挺直了腰桿兒的人
只要有一叢活下來
它們就會繁衍生息,誕下一群群小兒孫
腳下厚厚的腐殖質是先輩的軀體
它們從肉身上長出肉身
肩并著肩,組成一支龐大的管弦
風雨一來,就萬馬齊喑
奏出又一個春天的序曲
如果風雨弱下去
蘆葦放緩它的琴聲
那些翠鳥鵲鴨黑水雞便開始了歌唱
為什么不歌唱呢
歌喉,是生命的賦予
它們用一生來愛一條河
它們歌里的甜,足以消解命里的鹽
作為一個生于河邊的人
我常常從這些卑微的生命中
認出我的鄉鄰,它們不擅修辭
卻是我寫下一條河流時
永遠不能忽略的部分
堰頭渡口懷古
在堰頭渡口,攜包袱的婦人
憂郁地走下木輪馬車
錫匠的挑擔里裝著銀色的風雪
飽經滄桑的老船板上
站著幾個揖別的人,如果不是生計太難
誰會想到要去跨越這些奪命的漩渦
櫓篙敲擊流水的聲音響起
他們一起漸行漸遠
駛進歷史的風煙,和落日的余暉
他們執意不再返航
木擺渡船太慢了
滿足不了他們似箭的歸心
從風中穿越回來的號子聲
帶著渾濁的激情,他們一路滾滾向前
融入大河的波濤,并奔流到海
日益孤獨的渡口
成為人們跨越一條河流的起點
成為一幅長卷上斑駁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