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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社戲》中的雙重敘事視角分析

2024-04-12 11:13劉珍妮
名家名作 2024年3期
關鍵詞:戲園閏土社戲

[摘要] 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其小說對于中國文學現代化做出了重大貢獻。魯迅小說的文本解讀作為學術研究和中學語文教學的熱點,對讀者而言難免存在難以理解的問題,這與未能從敘事角度把握魯迅小說“表現的深切”“格式的特別”有關?;诜▏Y構主義批評家熱拉爾·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提出的“聚焦”,敘述視角可分為零聚焦、 內聚焦和外聚焦?!豆枢l》和《社戲》作為魯迅的代表性作品具有獨特的敘事藝術,均采用兒童內聚焦敘事與成人內聚焦敘事相結合的雙重敘事視角。從敘事視角對其進行文本解讀,有利于了解敘事者的形象及立場、多方位審視人物形象、感受作品的深層思想意蘊。

[關? 鍵? 詞] 《故鄉》;《社戲》;雙重敘事;敘事視角

魯迅從日本近代文學改良中學習“自由”精神并借鑒“自我小說”的寫作手法創作出《故鄉》這一典型的“自我敘述”小說[1]?!豆枢l》與《社戲》都運用第一人稱“我”內聚焦敘事,二十年前的“我”這一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和二十年后的“我”這一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交替轉換。

一、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

《故鄉》與《社戲》中的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不僅是參與性敘述視角,還是回溯性敘事中的兒童視角,即回顧視角。二十年前的“我 ”不但是一個身為兒童的敘述者,而且是一個以局內人身份直接參與故事,以親身經歷的眼光敘述,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和真實的兒童角色。

《故鄉》中的“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2] 通過回憶少年時勇敢機智、朝氣蓬勃的玩伴閏土轉入身為兒童“我 ”的內聚焦敘事視角。作為十多歲的小少爺,“我 ”是個天真活潑、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兒童,“我”眼中的少年閏土是個見識廣的小英雄,他羞澀中透著活潑可愛、勇敢機智?!拔?”與閏土有關雪地捕鳥、月下刺猹、海邊奇遇的多處對話都體現出“我”對閏土知道許多新鮮事、身手敏捷的敬佩之情,刻畫出“我”與閏土之間的深厚友情以及“自然呈現出一種天性的和諧、自然與游戲玩伴互補關系”[3]。

《社戲》里“我”跟隨母親返鄉,在平橋村經歷了“盼戲”“夜航”“偷豆”等趣事?!耙恢扇?,一里一換,有說笑的,有嚷的,夾著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在左右都是碧綠的豆麥田地的河流中……”“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汽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汽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4]通過描寫聽覺、視覺、嗅覺等方面,勾勒出清香撲鼻、景色宜人、充滿歡聲笑語的江南水鄉景象。將連山比作鐵獸脊,感受到夾雜在水汽中的植物清香都是從兒童角度出發得到的原生態體驗和感知,具有明顯的兒童思維特征和認知特點,呈現出兒童眼前實景和個人感受的同時將兒童眼中的美好生活和詩意描繪得淋漓盡致。平橋村除了有自然美,還有人情美。作為城里上學的孩子,“我”與家鄉農村孩子所處的成長環境不同,彼此間也沒有感情基礎,但對于“我”這樣一位遠客,小朋友們主動陪“我”做游戲、掘泥鰍、釣蝦,釣到的蝦都安排好給“我”吃?!拔摇迸c小朋友的開心玩鬧、融洽相處體現了兒童的善良純真以及故鄉人的熱情好客、淳樸民風。此外,在偷羅漢豆時阿發認為自己家的豆子比別家的長得好,于是主張偷自己家的,沒有一點自私吝嗇。六一公公發現自己家的豆被偷后也沒有斥責我們,反倒因為“我”覺得豆子好吃而感到感激,這種淳樸的人情刻畫“把農村的人情的詩意發揮到家了”[5]。

《故鄉》與《社戲》都借助兒童敘述者身份展開敘述內容,使讀者透過兒童天真純潔的眼光看待詩意的童趣,刨除成人世界的雜質,切身體會童年的美好。此外,采用兒童內聚焦視角下充滿溫情、詩意的回溯,為讀者營造親身經歷的氛圍,勾起讀者的聯想回憶,引發共鳴?!豆枢l》細膩地回憶了自己與閏土童年時的真摯友誼,展現出互補圓融的和諧玩伴關系,《社戲》則用單純、幼稚、清新的敘述口吻展現出兒童視野里的世態人生,以及農村人的詩意人情美。

二、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

《故鄉》中的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屬于經驗視角,敘述了二十年后的“我 ”返鄉后所遭遇的一切。開頭采用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如今家境衰敗的“我 ”已人到中年,為了賣掉老屋永別故鄉而返鄉,與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下那充滿吸引力、令人惦念的故鄉與童年不同,目光所及的故鄉遍布陰郁氛圍,讓人感到沒有活氣。景由心生,歷經生活顛沛的“我”在嚴寒天氣和蕭瑟環境的進一步催化下,倍感悲涼。

故鄉的鄉親、舊友不再像回憶里那般可愛。原來年輕美麗的“豆腐西施”楊二嫂經過殘酷的現實打磨后變成了“凸顴骨,薄嘴唇”的“細腳伶仃的圓規”,她自私勢利、貪婪刻薄,喜歡搬弄是非,總是想方設法地從“我”搬家中撈些東西。童年里與我交好熟絡的小英雄閏土長大后被封建禮教所束縛,成了一個身心被吞噬、喪失童真童趣的木偶人,與“我”講究起了等級差別。在成人閏土看來,“我”是有財富、有地位的人,而自己貧窮困苦,童年玩樂時平等純粹的友誼已難以維系,封建禮教的烙印刻在閏土的腦子里。閏土在外貌、性格、言行舉止上發生的巨大變化也從側面展現出故鄉的封閉、壓抑、落后給人造成的影響。楊二嫂和閏土的悲慘處境不是個例,折射出的是那個時代下千萬勞動者悲苦的境遇,他們的遭遇使“我”這個民主知識分子感到苦悶、痛心和同情。但“我”與閏土之間的“厚障壁”不是閏土一個人構建起的,從母親讓閏土自己下廚炒飯吃而“我”沒有感覺到不妥,并且仍與母親在堂上聊天可以看出,“我”與母親無形中也在將閏土當作下人對待,所以“厚障壁”不只意味著閏土階層意識的建構與顯現,“母親”與“我”對閏土自我意識的建構與影響也是“厚障壁”的形成要素之一[6]。透過成人“我”的眼睛,讀者能夠細致地觀察到底層人民生活的辛酸與痛苦、水深火熱的生活境遇,作者深刻地批判了封建禮教吞噬人性的精神奴化,也表達了對于故鄉破敗、人心麻木的悲痛、無奈之情。

但蔭翳遮蔽下仍有罅隙,閏土的兒子水生雖然靦腆害羞,看到“我”的兒子宏兒招呼時卻會“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與宏兒建立起友情,兩人之間存在融洽的玩伴互補關系?!拔摇睘樽约号c閏土的后輩“還是一氣”感到欣慰,這種兒童間真摯、純粹的友誼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使“我”對于“隔膜”的遺憾抱有了希望,仍然向往人與人的平等關系、童年記憶里的精神故鄉,并且覺得不僅要有希望,還要在希望中奮斗,才能創造出新的生活。

《社戲》開頭從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回憶了已是成年人的“我”身處異鄉兩次在北京戲園看戲的經歷,當時的戲園喧鬧、擁擠、秩序混亂,令“我”感到壓抑和焦慮,沒有看戲的樂趣?!霸谕饷嬉苍缏牭蕉仨憽薄岸湟呀泦艈诺仨懼恕薄岸渲辉诙瑔艈诺仨憽边\用擬聲詞生動地展現出戲園內的嘈雜情況,這樣的看戲環境令“我”感到不適。

后來“我”為了給湖北水災募捐買下戲票,本來沒打算去看戲,但在朋友的慫恿下卻想去看看叫天的大法。于是,在資本和輿論的驅使下,“我”第二次走進了北京戲園。但這場主辦方和名角賺取名聲、觀眾享受名角大法的募捐演出令“我”再次失望,感受不到真正的看戲樂趣。戲園里擁擠嘈雜,感到壓抑;名角久不登場,令人失望;胖紳士顯擺高傲,給人難堪……兩次糟糕的看戲體驗讓我確信自己“在戲臺下不適于生存了”,這樣的戲園環境、唱戲人物、人際關系令“我”感到厭惡和不滿,并由此和中國戲告別。作者以犀利的筆觸刻畫出自己的所見之景和內心感受,同時蘊含著無奈之情。

三、雙重敘事視角的交替轉換

作為內聚焦視角敘事者所講述的故事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所以在回顧往事的敘述中會有作為敘述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以及作為被追憶的“我 ”過去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7]?!豆枢l》和《社戲》既運用了回顧視角,又運用了經驗視角。

《故鄉》一開始,成人的“我”冒著嚴寒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母親在交談中提到了閏土,將我拉入了童年回憶中,由此轉入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并回溯起自己與少年閏土的童年交往以及少年閏土的形象,而后“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保?]將“我”拽入現實,以成人“我 ”的身份與五十歲上下的楊二嫂和三十多歲的閏土再次見面,其間還插入當年兒童“我 ”印象里年輕貌美的楊二嫂。成人“我 ”與中年閏土接觸后發現彼此的童年友情被等級差別阻隔,由此大失所望,到啟程告別故鄉一直采用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在最后三段以自我敘述開頭的段落尤為明顯,每一段都深切地寫出了自己對于故鄉的人與事的感慨之情。

在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與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交替轉換中小說敘事逐層推進,內容逐漸深刻,所表達的情感也愈加復雜。兒童“我 ”與成人“我 ”眼中的楊二嫂和閏土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童年的真摯友情到成年的等級有別,直觀地展現出封建禮教、精神奴化對于人的壓迫以及底層民眾悲慘困苦的生活,進一步增強了對于美好童年和故鄉的眷念,同時也深刻地明白了“ 回不去的故鄉 ”,展現出“失樂園的悲涼心境”。此外,《故鄉》作為“兒童文化與成人文化相撞擊后的產物”[9],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建立在童年經歷的基礎上,正因為兒時“我”與閏土親密無間,而成年后當閏土將“我”視作老爺才會讓“我”感到不滿和無奈。通過呈現兒童生活原生態的童趣和詩意,反襯出成年人生活的枯燥和乏味,由二重世界差異間產生的不滿情緒在深層次上揭示出成人世界的病痛,進而引出對現實社會的反思以及對社會未來改革的思考。視角的轉換也能夠看出敘事者的矛盾內心,對于現實的巨大變化難以接受,并感到困惑、痛苦。

《社戲》開頭從成人敘事視角回憶自己在倒數二十年里兩次在北京戲園看戲的經歷。第一次看戲因不堪忍受吵鬧擁擠的環境而中途離開,第二次看戲時戲園仍嘈雜不堪,“我”苦等名角出場未果,又因被胖紳士看不起感到難堪,于是選擇與中國戲告別?;貞泝纱卧愀獾目磻蚪洑v后再次以成人內聚焦后敘事視角回憶起一本認為“中國戲不適于劇場,更適于野外遠看”的日本文的書,從而引出自己十一二歲時看社戲的回憶。由此轉入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回溯起自己年少時隨母親返鄉,與同伴玩耍釣蝦、坐船看戲的趣味生活,趙莊唯美夜幕下的精彩社戲,與伙伴們一起“偷”吃美味羅漢豆,秀美景致、純真友情、淳樸民風共同織就出童年回憶。最后,再次轉入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發出對于童年時的那夜好豆、那夜好戲的感慨。

成人內聚焦敘事視角下的兩次看戲與在兒童內聚焦敘事視角下的看戲體驗不同,兩種情況下的環境、氛圍、人際關系、情感體會等也相去甚遠。城市戲園擁擠喧囂,野外戲臺靜美舒展;胖紳士因“我”不熟悉名角感到不屑,并以此彰顯自己的身份,而雙喜在給“我”講解“八十四個筋斗”時會進行本真、誠摯地交流;進入北京戲園是“我”或多或少受裹挾做出的選擇,但趕去看社戲則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和興趣;在北京戲園中“我”的每一刻等待都格外難熬,離開時多感到失望,欣賞社戲時自己與同伴能夠來去盡興隨性。此外,成人視角下的失望、不滿情緒是建立在兒童視角下對童年的趣味本真體驗之上的,如果沒有兒時的看社戲經驗,“沒有這樣一顆童心做基礎”“我”對于“都市戲劇是感受不到不滿的”[10]。兩種情境、兩種感受對比深化了成人“我”對于現實的落差感和憎惡情緒,并借助未經世俗污染的孩童純真體驗來揭示現實世界。隨著敘事視角的變化,兩種情境、兩種感受形成的對比愈加明顯,蘊含的思想情感也愈加復雜。這種對比既表達了作者“對成人世界的拷問”[11]——對丑惡壓迫的社會景象、冷漠庸俗的人際關系的厭惡,又表達了對于和諧平等的人際關系、溫暖質樸的美好人性的向往,同時也反映出對童年美好生活、人性溫情的懷念和傷感。而這種對比式懷念更多是回歸意義上的,暗示了“我”的孤獨焦慮以及對現實社會的否定,烘托出知識分子懷鄉的精神漂泊感,作者也試圖憑借回歸故鄉或者童年的詩性力量來獲得一種新的改造社會的動力[12]。

四、結束語

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大家,其小說實現了敘事方式和敘事格局的多樣化,《故鄉》與《社戲》中的雙重敘事視角便是生動體現。通過第一人稱“我 ”內聚焦敘事視角觀察他人和社會,成人視角下的殘酷現實與兒童視角下的自由意趣交織碰撞,折射出對個人成長道路的回溯、對社會現實的剖析,使兒童視角下的“趣味”與成人視角下的“意義”并存,在此過程中既豐富了敘事者的形象,也實現了對于人物形象的多方位審視,借助敘事學理論立足敘事視角進行分析,幫助讀者更好地感知作者的創作意圖以及作品所蘊含的思想感情,走進作者的理想世界與現實世界,在破除體悟困難的過程中為小說文本解讀發展尋覓可施行之策。

參考文獻:

[1] 陳柳.《故鄉》中的“ 自我敘述 ”視角研究[J].當代教育理論與實踐,2011,3(4): 136-137.

[2][4][8]魯迅.魯迅全集[M].廣州:花城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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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孫紹振.為什么偷來的豆最好吃:讀《社戲》[J].語文建設,2009(6):22-24.

[6]肖菊.一個被忽視的細節:從創作學視角再探《故鄉》“厚障壁”[J].魯迅研究月刊,2020(2):25-31.

[7]李楠.嚴歌苓新移民小說的敘事視角及人稱敘述[J].名作欣賞,2016(27):65-6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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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富仁.魯迅小說的敘事藝術[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3):1-36.

[11]陳蘭鳳.試析魯迅作品的兒童視角[J].語文教學與研究,2008(16):72-73.

[12]趙建暉.魯迅在《社戲》中為什么選用兒童視角?[J].語文建設,2006(11):49-50.

作者簡介:

劉珍妮(2001—),女,漢族,湖南邵東人,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學、語文教學。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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